南大写作班: 2018

Tuesday, December 4, 2018

告別:一點一滴



這場雨
一點一滴的
把我們淋得很孤獨
而又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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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December 2, 2018

凯宇:故事2(旁听)



從簡

阿蘭的笑臉攤平在一圈黃色花叢裡。

像她一生鐘情單色衫,一場形式化的悼念追思只有短短三天。囤積家中的塑料袋和紙巾成捆成疊佔滿了飯桌和各個角落,冰箱快被魚蝦蟹和過期食品撐破,居家空間一直像個快要密閉窒息卻又欲求不滿的身體,壓縮了自由,壓縮了時間。

那天晨早兩人去一趟超市,晚上就一群久違的姨媽姑姐湧上家門,打開衣櫃熱心地替阿蘭挑衣選褲,幾天下來,原本緊密無間的一排單色衣衫變得稀疏,倒是無人發現安安靜靜躺在衣服底下的本子,裡面記錄了過去每天的用水用電用煤,多數是漠然的藍色數字,但紅色傷痕也不少。沒有半點化開的筆跡反鎖了房裡經年累月的呵斥,卻始終跟櫃中的直角親密。那些阿蘭偏愛的顏色樣款,一件一件像當初一次次的失望出走,只是此後就再也不會歸家。

兩人新婚的90年代尾巴捲起一場金融風暴,阿炳的節省慾望自此成癮,戒除不去。

要把家中開銷減至最低,阿炳被迫賣掉汽車,轉而寄情於本簿,開始記下每天的水電煤用量,也限制起那些南下寄居的親戚,從凌晨十二點至四點的空調,到三分鐘洗澡時間。空調向來自動開關相當識趣,就剩廁門外每每燈制上的秒錶一響,阿炳便不理水聲,關熱水器關燈,三十年如一日,其中一次把剛上小學的外甥嚇得哇哇大哭,在裡頭跌損了額角。

夜晚的客廳只剩電視作聲,掛在電視後上方的全家福自此繃緊了笑臉。

一堵薄薄的墻薄薄的門擋不住廣東人的兇猛,那晚阿炳阿蘭吵得極兇。往後那些遠道而來的親戚都一概拒絕阿蘭的善意,寧可寄住酒店民宿,也不願屈就於逼仄屋簷下的一水一電。爾後家屋再也斂不住阿炳的習性,放縱他把商場廁所和餐廳的廁紙紙巾放進褲袋,從菜市屢屢竊取塑料袋,時間越久越面不改色。

阿蘭,唔好驚。阿炳好快落去搵你架喇。

時日裡一眾親戚於阿炳的咒罵,仿佛全埋在耳背,罵他吝嗇,罵他自私。諸如此類的說話,都是阿炳在太太通電時偷聽回來的印象,已經記不住到底出自哪個三叔六姑,只記得過去自己經常為此遷怒阿蘭。後來阿蘭的心事腫脹成大頸包,眼見那圓潤身體被剝削成皮包骨的支架,他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脾性。多年後阿蘭大頸包復原了,卻自此成癮於瘦削的體態裡,戒除不去。

阿炳的自知之明全抑壓在面對親戚時頻頻閃縮的目光裡。

大人小孩紛紛抱著金銀紙和紙折蓮花來到公路邊的焚化鐵架,灑在裡頭三層紙扎屋的周圍。阿炳也抱來兩個紙箱,把本簿一本本放入裡頭,三十幾年的記載被冥紙蓮花埋沒,喂養祝融。

親戚的罵喊南無佬的木魚聲都一併化作灰燼升空飄散。

因為不得參與蓋棺後的送行,阿炳只能守完出殯前最後一夜。只有外甥自願留下陪伴。一邊是外甥用一張大人的臉坐在一旁看書,另一邊阿炳把幾張圓桌上的礦泉水瓶集在一起并成兩排,十幾瓶全都開過卻沒有觸底。他走入黃色搭棚,把隔天逐一追究的氣憤留在棚外。

今次終於使啱錢,揀左塊玻璃俾你。

白燈照得阿蘭的臉微微透光,一根髮絲靜靜踡縮在鼻孔唇瓣之間,不帶喜怒。蒼白的粉底填不滿生活龜裂在阿蘭眼周的細紋,白珍珠封印了唇瓣的欲言又止。阿炳對阿蘭喃喃說話,偶爾把手掌貼在玻璃上,像往常偷偷輕撫她熟睡的額頭。外甥上前清理香爐周圍的灰,阿炳趨前幫手將香爐上成堆紅支一一抽出。他打量著黃色花叢裡,那張從全家福裁切下來的笑臉。

這幅照片,你覺得我可以帶回去嗎?

外甥停下埋首清理的動作,望了照片一眼:帶不走的,應該可以吧。

外甥伏在書本上睡著了。坐在外甥旁,阿炳把從家中帶來的被單披在外甥背脊上。第二雙眼睛遺留在家,阿炳雙眼瞇成曲線,一會看外甥,一會看臉書。這天是他和阿蘭交友八週年紀念,主頁上有支小短片,裡頭只有兩三張合照。阿炳重播一遍兩邊三遍。怕影片隔天不見,阿炳初次點分享,把受眾設為自己和阿蘭。

抬頭低頭的垂釣中,晨早夜色從組屋外墻和阿炳的睡意退去。阿炳把桌上所有未盡的礦泉水瓶全喂給垃圾桶,跟著摸黑到對街的熟食中心。兩塊印度煎餅一杯齋啡,打包帶走,不要紙袋。

黃色花叢前,阿炳張羅早點的動作利落如平日阿蘭身在廚房的早上。一旁的油燈快要觸底,阿炳把瘦削的香頭親近微弱的火光。

阿蘭,食早餐喇。

微微顫抖的盡頭化作一縷清香溫柔的煙。

(文字好像削去了脂肪皮肉,僅僅剩下人物零落的骨架,故事敘述的樣態,也像是一家子拮据生活的狀態,瘦到幾乎毫無主題情節可言,反而更像是生死疲勞的線條,將現實中那些歪曲的弧度,以及筆直的橫切,刻寫在生活不斷揉搓的皺褶中,書寫的返璞歸真後,其實即是這麼一種減法,把花俏佈局和題材經營的癮,一一戒除,直到餘生衰竭,或者化為像是一首詩的煙。)

庭飞:故事2


美味的香肠

【一】

送完货后,张勇驾驶着货车飞快地行驶在公路上,心情十分愉悦,嘴里哼着小调。小曼刚给他打了电话,娇滴滴地让他过去。一想到小曼那白皙如脂的酮体,张勇的心里就燃起了火,踩着油门的右脚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今年是张勇跟着他叔叔做香肠生意的第五年。香肠生意越做越好,但张勇拿到的钱却少得可怜,堂叔美其名曰是帮他保管,给他以后娶媳妇用。但张勇心里明白得很,其实就是把他当廉价劳力,吃着最便宜的盒饭干最重的活,要不是因为小曼,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想到叔叔的金丝雀如今成了他的宝贝,叔叔还替他养着一个儿子,心头的怨气便消了许多。

货车转弯拐进了幸福小区的街道,然后张勇又踩足了油门,迫不及待地向前冲去。每次小曼都会在窗口那儿等他来,今天怎么不在?张勇弯下脖子,抬头看向熟悉的窗口。难道是在给我准备什么惊喜?想得正美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一个小人影冲到了街道上,张勇吓了一跳,狠狠地踩下刹车,但还是太慢了。货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四周静悄悄的,张勇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额头直冒冷汗。张勇觉得自己应该撞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小孩。怎么办?张勇不敢下车,颤抖地给叔叔打了个电话。

“直接压死,半死不活的反而麻烦。”

货车倒退前进了几次,然后迅速地消失了。

【二】

今天是小山五岁的生日,他求了妈妈好久,妈妈都不肯让他下楼去玩。不过在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之后,态度突然转变,不仅让他出去玩,还给了他一块钱买冰棍。小山紧紧地抓着那一枚硬币,飞快地穿好鞋出门了,唯恐妈妈变卦。

听妈妈说今天晚上爸爸会过来给他庆祝生日,于是他从早上开始就坐在窗口等着。他认得爸爸的车,银色的,闪闪发光。但小山左等右等都没有爸爸的车,于是他就想去楼下等,这样就能第一时间看到爸爸了。

小山在人行道上跑着,像一只欢乐的小蜜蜂,什么地方都要摸一摸,碰一碰。对面的一只小猫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就不假思索地跑过去,但是突然一片巨大的黑影瞬间笼罩了他。他感觉到浑身都好疼,张大了嘴巴,想要喊却出不了声。随着接下来的两下剧痛,小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

爸爸今晚又不回家了。小雅准备出门去买点山本香肠,那是爸爸生产的香肠,也是她最喜欢吃的一种香肠,鲜艳红润,看上去就十分美味。每次爸爸妈妈吵架后,小雅就会去家门口的那个小卖部买一大堆香肠,吃完心情就会好很多。

小雅知道爸爸不喜欢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雅看到同学考了一百分,她的爸爸就会摸她的头,于是她也拼命考了一百分,但父亲只是淡淡地扫一眼,就头也不抬地继续按他的计算器。她看到同学在台上唱了一首歌,她的爸爸就为她鼓掌,于是小雅也去学会唱《父亲》,但父亲节那天父亲并没有去看表演。当她回到家要唱给父亲听的时候,他说的却是“吵死了”。

小雅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香肠,心情好了一点,但吃着吃着突然吃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又流鼻血了。最近真是越来越频繁了,明天陪妈妈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顺便去看下吧!小雅擦干鼻血,心想到。

【四】

香肠加入亚硝酸钠和复合乳化胶能使香肠更加鲜艳、有亮红色的光泽,张大志靠着比普通香肠卖相更好这一优点,销路着实不错,这几年也赚了不少钱。但张大志从来不吃自家的香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里面加了多少亚硝酸钠和复合乳化胶。这种东西吃多了致癌,他几次警告小曼,不准买给小山吃。

今天是小山的生日,他早早地就准备了儿子最喜欢的遥控赛车,准备今晚去给儿子庆生。中年得子,他的心里是满足的。第一胎生了个女儿,让他过年回老家时说话都不敢大声。现在终于扬眉吐气,有人传宗接代了。

电话铃响。张勇这个天杀的竟然开车撞倒了一个小孩,张大志心里顿时想骂他祖宗十八代的,但想到骂他也是在骂自己,便压抑下怒气,咬咬牙,让他直接压死。请个好律师,死人可能赔个二、三十万也就差不多了,这要是进了医院,一百万都不止。万一落下个残疾,可能赔得就更多了。

张大志挂断电话,开着银色宝马驶向幸福小区。

(以善恶因果的天网恢恢,作为情节穿插的叙述动力,天地不仁而万物皆败,书写常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审判,用文字沉沉的凿开正义公理,但是报应不爽固然拍案叫好,殃及无辜却似乎又有点残忍,桥段布局的经营环环相扣,不过五人四节的省略处理,似乎还有不够缜密周全之处。)

晓帆:故事2


魅影

从第一次唱《歌剧魅影》开始,他就是主角。戴上面具穿上披风,没人看穿阴影里的神情,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从小开始学习声乐,是为了有一天站上如此的舞台。

二十八岁的他,修长挺拔,眉目清冷,单身至今。

曾经他觉得这一生就是如此了。那年夏天声乐老师脱下衣服,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捂住眼睛,就遮住了惊恐茫然的眼神。翻身上来,冲破禁忌和不安,刺破童贞与无邪,拉他从云端跌落。关掉他的帕瓦罗蒂,抹掉他的多明戈,让音符碎落在体内爆炸的某一刻。

老师发出低吼,而他在脑海里高声尖叫。这尖叫应该是High C,是我从来唱不上去的音符。老师是可以的,如此令人尊敬,技术娴熟。

直到只身去往外地读大学,才离开了声乐老师。太多过于复杂的情感和记忆,他再不愿意回忆。身体留下的痕迹早已随着岁月风化,心里的疤痕却新鲜如初。他惧怕男人,也远离女人。拿清高做面具,遮掩脆弱的神经。

是爱过我的。老师曾说,我如此爱你,甚至比爱我儿子还要多。你居然感受不到,真让我失望。爱就是占有,是要把最脆弱不堪的一面赤诚相待,要足够赤裸才是爱的终极。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他,握在手里的才是完满。

就像他现在看着在练声的少女,好想把她抓在手里揉进身体里。

遇见她也许是命中的劫难。他本是无欲无求,男人女人在他眼里都是芸芸众生,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他本没有爱,也许他爱过老师,或者爱过老师的爱,如果这曾经存在的话。

这一年他已经是《歌剧魅影》的绝对主角,声音高昂,感情充沛,圈子里也都知道歌剧院这个挺拔清冷的歌剧王子。女孩是剧团的新人,毕业不久,生得一副好嗓子,清澈动人,直入骨髓。恰逢前一任搭档决定出国深造,就换了这个新来的,也想着让他带带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初次见的时候她满脸的孩子气,笑起来没心没肺,可就是这样不设防的笑容穿透力极强。他没由来得动了心。她唱歌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眸子漆黑,就像帷幕落下,灯光熄灭的舞台中央。那是他最享受的一瞬间。

她对他极为尊敬,从不直呼其名,总是客客气气地喊老师。老师,明天可以帮我听一下这一段吗?她这样叫着老师,他居然有心颤的感觉。老师,老师,老师。梦魇一样的字符。他是想告诉她,你不必喊我老师的,你大可喊我名字。但他说不出口。

他感觉到危险。这女孩的笑靥,这女孩的歌声,变得魂牵梦绕,摆脱不得。她是最合适的克莉丝汀,但他不甘愿只做魅影,留下面具和斗篷黯然离场。沉迷于每一次和她合作,彩排,演出。面具遮住的是魅影丑陋的面目,遮不住他贪婪的目光。谢幕后她总是说,老师你的眼神真专业。全然不知那眼睛里映射的就是他的内心。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亦正亦邪的是不是自己;他是魅影,还是魅影是他;眼前的人是搭档,还是克莉丝汀;他到底爱不爱她。

他渐渐敞开心扉,向她说一点和音乐无关的事情,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一起吃晚餐,幸福感如低音提琴一样绵长。她是想象中的天真和美好,对音乐热爱,正如十几年前叩开声乐老师家门的自己。他感受自己胸腔中的感情呼之欲出。

像魅影控制克莉丝汀一样,见不得她和任何男人说话。在剧场他破天荒地发怒,只因为她和灯光师多说了几句话,只因别人也有机会欣赏这风笛般的动听。戏里他眼神更加凶狠,感受到怀里的小克莉丝汀微微颤抖,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结束她仍是毕恭毕敬地叫老师,而他再也笑不出来。

有时候他甚至感谢这剧本,给了他正大光明亲吻和拥抱的理由,给了他唱出心声的机会。只有做魅影的时候,才能触碰她的身体。他的缪斯,他的音乐天使,他的克莉丝汀,他的全心全意。他永远得不到的,这是在某次晚饭后他鼓起勇气表白被拒时得出的结论。心痛不已,这少女的心思不在他这。

外地演出结束的夜晚,趁着酒意他再次向她表明心意,得到的是断然拒绝。她在拒绝什么,他无从而知了。骄傲如他,狂热如他,一反常态如他,在这一刻被刺激得彻底,在这一刻台下的他也是魅影。在关上房间门之前踏步进去,手臂紧紧捆住她,推倒在床上。用他心里最炽热真挚的方式占用她,这才是他的爱的体现。

他发出低吼,而她在耳边高声尖叫。这尖叫应该是High C,是我从来唱不上去的音符。

(戏里魑魅戏外魍魉,故事情节汹涌惊骇,记忆的阴影和欲念的暗影,钻入面具渗进脏腑,书写彷佛摆了一个残酷的舞台,让人物角色的灵肉,扭曲成罪恶的残骸,语气不带丝毫的慷慨激昂,但是文字的音阶如缓慢的行板,一字一字的却是何其声嘶力竭,充满了兽物狡诈的嚎吼,以及猎物无奈的残喘,人间这座影影绰绰的剧院,俨如无从超脱的六道业障,或者永久颓败的失乐园。)

Saturday, December 1, 2018

慧华:故事2


药草园与猫

我的爷爷最喜欢的有两样,一是他的药草园,二是一只猫。

满园子分门别类的药草和药材是耐心种植栽培下的成果,专治感冒风寒的药草在这边,止血化瘀的药材在那边,还有各种各样奇特的植物。说起药园子的由来,这还是买到假药之后才开始着手摆弄的。爷爷先用铲子挖了一个个的坑,再用一块块一米高的长方形的板子插进去,然后用铁网把药园子围了起来。这是用来防止家养的鸡、鸭、鹅和其他的动物走到药园子里糟蹋他的药材。可是日防夜防,依旧还是防不过药园子被动物入侵。

那天早上,爷爷打算去园子里摘药草,却发现木板子上有着黑乎乎的梅花印。爷爷走进了园子里,发现一些药草有被踩过的痕迹,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已经不能再用了。而满园狼藉的泥地上也有好几十个碎碎的梅花印。爷爷循着印记找到了捣乱药园子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一只很小的,灰绒绒的虎斑猫。

猫咪的两边耳朵上都有个小缺口。被爷爷找到的时候,虎斑猫正激动地在药园子里的一个角落里翻滚,蹭得猫毛上都沾满了白色碎花,周围也散落着几片灰绿色的叶片。爷爷捏着猫咪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放到了园子外边。猫咪之后就跑走了。听爷爷说,那角落种的是猫薄荷草,原是用来改善睡眠品质和消除胀气的一种草本植物,但是对猫咪来说,是类似罂粟一样的玩意儿,那也难怪猫咪会过来了。后来,爷爷把猫薄荷移植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有一天,天空下了一场暴雨。风把雨水吹进来,晾在外面的衣服都被打湿了。爷爷看着屋外,担心他的药园的遮雨帘防不住这场暴雨。最后,爷爷便急急忙忙穿上了雨衣,提了把雨伞跑到药园子里。他仔细地看了看药园,为了确保药草不会被暴力的雨水给打坏了,他便再把药园子遮雨的布袋重新拉扯了一遍。临走时,爷爷听到了一声猫咪的呜咽声。走近一看,又是同一只虎斑猫。想必,它应该是过来避雨的流浪猫吧。湿透的猫感觉小了好几圈。

雨一直下个不停,爷爷便把这只被雨淋得毛都塌下来的猫捏着脖子领进了暖烘烘的房子里,用干净的毛巾把猫毛都擦了个遍,重新把猫咪变得毛绒绒的。那可是个大工程。不熟悉人亲近的猫咪在擦毛的过程中不停挣扎,一直到猫毛快被擦干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爷爷擦完猫之后,把猫和毛巾一起放在了客厅旁的暖炉前面,随后进了厨房。猫咪缩在毛巾里动也不动,但是骨碌碌转动的眼睛似乎在看着附近。

从厨房里出来的爷爷端着孩童用的饭盆,里头装着温热的水和泡着的生鱼肉。爷爷走近猫咪,猫咪往毛巾里又缩了缩,警惕地看着来人。爷爷把食物放在猫咪大约三十公分的地方,然后就离开了。虎斑猫等了一小会儿,从暖暖的毛巾走了出来,脑袋左右摇动,尾巴朝下微微翘起,偷摸着走近饭盆。它嗅了嗅盆子后,胡子向两边平展,鼻子动了动,又看了看周围之后便埋头苦吃。在盆里上下摆动的猫头和不停摇晃的猫尾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吃完的猫用爪子扒了扒自己的胡子,四爪一动,便如闪电般迅速地跑进已经快被暖炉烘干的毛巾里保暖。

虎斑猫并没有在房子里住了下来。雨一停,它就跑了。可是稀奇的是,这次以后,每逢下雨天,这只虎斑猫会来到大门前等着。爷爷看到虎斑猫,便会打开门让猫咪进来,然后去把食物准备好。虎斑猫会自动蹲到暖炉旁,等着爷爷拿食物出来。爷爷还是那样子,放在距离三十公分的地方等猫咪自己走过去,有时候还会附赠一两片猫薄荷的叶子,看着猫吸猫薄荷之后醉醺醺的,像是人喝醉酒似的。这样一来二去,便过了很久。

有一个下雨天,虎斑猫并没有来。爷爷等了很久,饭盆里的食物都已经凉了,到了太阳都出来的时候,虎斑猫依旧没有出现,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爷爷搬来城市后,离世之前,在一个下雨天告诉我的故事。开始的时候,爷爷笑骂着:“那只坏猫,那只坏猫”。可到了最后,爷爷只叹声说了句:“大概是找不着路吧。走太远就不记得了。猫都是这样的。”看着被爷爷精心照料的猫薄荷草,我想我知道为什么爷爷会叹气了。

(书写拥有九命,才可以见证凋零,老人与猫彼此慰藉也互为隐喻,人物草木的细腻打理,文字充满了抚摸猫毛一般的舒意,借由孙女娓娓诉说,多了一层人伦的感思,看似平凡无奇的故事,然而却是一种扎根在人心最深处的缅怀和挂念,结尾的情节和情绪还可渲染补充,而且不妨让孙女从爷爷如猫的眼瞳里,了然叹息的原由。)

熙遥:故事2


夜光娃娃

机房里仪器的表盘颤颤巍巍,铁桌子散发着年迈的气味,挂历上大写的1990摇摇欲坠,这将是吴宇的第五次天气播报。

不同于前几次的冷清,这一次,绿幕旁围满了人。有怀疑的目光:“这次,他还能播准么?”
手里的稿子被攥出了几道歪曲折痕,又在人群的注视下悄悄展平了。吴宇飞速地撇了一眼角落,再次确认自己看到了那个影子。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颤抖地张口:“现在为您播报本市天气,今日有雨……”老员工们屏住了呼吸,他报的……和仪器显示得不太一样啊?

录制结束,人们正推搡着回位,屋檐上忽的“噼啪”一声,雨珠落在窗上,不一会儿就连成了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先喊:“雨神!”掌声中,吴宇满面红光。

吴宇本来只是地方气象局里一个写报告的,每天与那些快淘汰的仪器为伍。气象学院毕业的他其实资历不错,但刚结婚没两年,老婆就难产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从此认了命,朝九晚五,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写个天气预测报告,和其他人的一起交上去,自然有人决定用什么稿子播。前几天局里的预报员急性阑尾炎,领导看吴宇可怜又有点潜力,才钦点他替补上岗。

谁能想到,他上岗后的每一次预告,都是准的。这在局里,还是前所未有。

播报完毕,吴宇也慢慢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暗暗挺直了腰板,感觉皮鞋磕在地上的声音都清脆了许多。不小心碰到走廊上的同事,习惯性地就要弓身道歉,却一把被对方扶住,还被一路相送。感到探究的目光从办公室各个角落发射过来,吴宇把自己桌上的参考书叠得更高了一些。

他弯腰假装系鞋带,顺便向角落的影子表达谢意。这是他的“守护神”,只要影子出现,当天必定下雨。吴宇觉得这是老婆显灵,在天上照应着他。他小心保守着这个秘密,暗暗发誓不能辜负妻子的期望。桌上的书籍越盖越高,仿佛能解释他突飞猛进的预报质量。

小人影微微晃动,像在点头。吴宇安心地笑了。

“雨神”的故事传出去,居然有记者来采访,拍了好几张照片。人们都说,这是厚积薄发,咸鱼翻身。吴宇买了好几份带着自己名字的报纸,小心裁了放在抽屉里,紧挨着老婆的照片。
随着台里天气预报收视率的稳定上升,吴宇成为了首席播报员。

这天,吴宇看着手头四份写着“下雨”的报告,习惯性地瞥一眼角落,小人影不在。他挑了挑眉,仪器真是越来越不准了。早已不需要稿子的他,自如地播完“当天晴朗”的预报,就和同事出去吃午饭了。

正午的阳光有点烈。觥筹交错间,吴宇已经可以自由应付来人的称赞。送走最后一位敬酒的人,他经过酒店大堂的电视机,里头貌似在播战争片,马车隆隆,听起来倒像是雷鸣。

走出饭店,他大吃一惊,原来那雷声不是假的,屋外居然在下太阳雨!

狼狈地回到单位,吴宇被淋了个透心凉。他不停地看向角落,可空无一物的白墙让他的期望一次次落空。桌上的表盘仍在走动,滴答声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吴宇无处闪躲,被一种无名的恐慌压得喘不过气。

接下来几天都是阴转小雨,可小人影再没出现过。吴宇觉得脑袋钝钝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开始不再准确,天气预报时也明显不在状态,差点出现播报事故。吴宇觉得同事看他的眼神变了,还总能听见别人窃窃私语,但他无心追究。

电话响起来,是局长的“关心”。吴宇面色如常地接完,愣在座位上几秒,突然哆嗦着开始翻箱倒柜,嘴中喃喃:“你不能走,不能……”没了小人影的他就像没了精神支柱,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吴宇呆呆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唯一没被搜索过的仪器上。

天色渐晚,办公室的人也走光了,整栋大楼落了灯。半夜,气象局突然警铃大作,惊动了一整条街。原来是有人闯进了机房重地、意图不轨。第二天头条照片上,“雨神”披头散发带着手铐,身后是被撬开的仪器。他头发凌乱,双目无神,仿佛灵魂也被撬走了。

吴宇被拘留了小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风光。小城不大,“雨神”的故事传播得挺广,低头抬头总有人指指点点。吴宇被气象局辞退后,也没找下一份工作,人们常常看到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案件告落一阵子,警局照例处理过期文件和证据。警务员把一堆没用的资料扔进了垃圾桶。突然有一个小东西从写着“吴宇”的档案袋里滚落出来,没等人回过神,它就不见了。

角落里,是一个夜光娃娃。它的荧光投在墙上,有个小人影儿微微晃动。

(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书写有时是对抗宿命的飘摇,有时也是昭示人生的无常,黑色荒谬的构想题材极为有趣,命运操弄戏耍之下,众生芸芸不也是摇晃的夜光娃娃,某些枝节尚可加减,更加聚焦人物悲凉的身世和忐忑的内心,但是文字俐落周密,推动故事的布局,在阴晴兴衰的过度中几乎一气呵成。)

Friday, November 30, 2018

坤良:故事2


最亲密的访客

这一天,母亲来到了南大。

离下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正想着今天能早一点回宿舍,随便到讲堂附近买份咖啡和鸡蛋三明治,吃完后就回房继续完成隔日需呈交的研究报告,没想到接到母亲的简讯:「我现在在裕廊东地铁站,要搭哪一号巴士才能到你那儿?」

我突然间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便立即回复问:「你说你要去哪里?」从简讯里的文字中看得出母亲显得有些着急,说她不清楚如何从裕廊东地铁站前往南大校舍找我,我这才明白了过来。

跟母亲说要乘搭179号巴士,在第七个车站下车后,我和同排座位的同学交代自己要提前先离开讲堂,就迅速把笔记型电脑和作业簿收起来,领着背包匆忙的往出口走去。到了巴士车站没多久,在人群中就看到熟悉的面孔向我挥手,是母亲。

羸弱的身躯,稍微疲惫的神色,少了惯常系带着的粉红色帆布吊带包,手里只握着一个细长的粉红色保温瓶。

我不晓得母亲为何会不提前告知我就突然来找我,心里想大概是因为已有两周没回家的关系,想问她但一直说不出口。我们母子之间,关系说不上疏远,但也绝对不是那种通过电话或简讯无话不谈的关系。因为这期间得了流行性感冒,不想让母亲知道,所以就选择连周末都不回家了。没想到这下子母亲还亲自登校拜访,这或许就是女人独有的第六感吧。

我的宿舍房里没准备什么东西可以吃或食材可以烹煮,所以和母亲提议在外头吃点东西后我才回宿舍。但此时,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我虽然常带非南大学生的朋友们到校园内四处走走,但这一次和母亲难得有共处的时间,我的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带她到哪一间店用餐。比起不常见面的朋友,反而觉得和母亲面对面相处时更为尴尬。

知道母亲对咖啡情有独钟,也比较喜欢有空调的场地,所以就带她到了我常光顾的星巴克咖啡馆。那里弥漫着浓厚的咖啡香气,灯光柔美,气氛也相当平静,很适合在这里度过午后时光,母亲应该会喜欢。

但殊不知,母亲在糕点冰箱柜台前观察了店内环境一阵子后,向我摇了摇头,一句话不说就自己先离开咖啡馆。我随后跟上,母亲才说她觉得在这咖啡馆里不是很舒服。

不舒服?星巴克咖啡馆怎么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回头再望咖啡馆内一眼,发现里面三三两两坐着温书或聊天,品尝杯中浓郁滋味的顾客群,年龄大多介于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我这才领悟,即使我找到了一间咖啡爱好者会喜欢的店面,这其实都是纯粹以我自己的角度做考量。对于年过五十的母亲,这里是纯属于年轻人的地方,上了年纪的人在这里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没搞懂母亲的想法,我的心里此刻有点难受。我和母亲站在星巴克门外,彼此沉默了一阵子,我绞尽脑汁想到底哪里适合我们母子一同去。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内心的苦恼,低声说了一句:「随便带我坐下喝杯Kopi O就可以了。」

对了,附近的食阁就是再适合不过的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呀?

到了「口福」食阁,母亲在食阁中央站着许久,才缓缓的往其中一张空着的圆桌坐下。还好母亲似乎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我这才放心。我点了两杯现泡的热咖啡乌,再买了一盘综合点心,有咖喱角、咸煎饼、炸馒头、水晶包。母亲仍没变,如往常一样,总是会挑剔外头买来的饮料和食物的不好,不是太咸太甜,就是材料不够新鲜。

「下次别再买这里的咖啡了。」

「嗯,知道啦。」

「还是我在家里泡的比较好喝。」

与母亲共处了一个下午,虽然聊了很多,但全都是家常小事,终究没有真正和彼此谈心。从我懂事以来,无论在外居住与否,我都只向家人报喜不报忧,很多不顺心的事想和母亲说,但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算脑里知道如何表达,若真要做出,光是想象就已经很困难。只希望每一次能用一顿餐,代替我想要表达出的心意,让母亲知道我过得很好。

母亲说,她需要赶回家收看节目,在离开之前,她把粉红色保温瓶交给了我。里头是她早上刚熬煮的南杏北杏雪梨汤,据说有补益肺气、止咳化痰的功效。至少我母亲是这么相信。

那一晚,我给母亲发了一则简讯。

「汤很甜。我周五下课后就回去。」

(母亲到访一回的记述,写来虽然语气诚挚而且感情含蓄,琐细写实的面目清淡无华,可是在走马看花的情景寄托之间,除了母慈子孝的温和表露之外,毕竟没什么故事情节可言,书写无须大鸣大放大悲大喜,星巴克或者kopi-o各自相宜,重要的是文字如同烹煮过程掺入的构想和心思,而不是现成就手可得的方便。)

康宁:故事2


同生

或許是所謂的血濃於水,也有可能是雙胞胎感應,但打小時候起,梧桐一直都和弟弟處的很開心。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不一樣,弟弟和她好像從未為了玩具吵過架,也不曾為了爭奪一塊小蛋糕而耍小孩子脾氣。同學們在幼兒園抱怨過的所有小插曲,她都沒經歷過。關於這點,她還是有點小驕傲的。我們家弟弟多好啊、我們家弟弟好乖啊、我們家弟弟都不鬧,以上的詞句總會被她開開心心地當做回答。

小朋友間沒有所謂的惡性競爭,同學們也只在到她家做客時,好奇地問起她口口聲聲中的弟弟。母親愣了一下,便打斷了梧桐打算解釋的話語,讓她把小點心帶出來。走到廚房裡,梧桐蹬著小胳膊腿將擺著曲奇的盤子端入手裡,身為姐姐的倔強促使著她拒絕了弟弟想幫忙的意願。童年的懵懂之間,她無法理解客廳裡所傳來的媽媽的話語,卻又彷佛意識到了什麼。

【梧桐是喊她表弟呢。弟弟是指她的表弟。 】
弟弟明明是弟弟。

【她習慣把表弟喊弟弟。 】
我喊的是弟弟。

【她沒有弟弟。 】
弟弟就在這裡啊……

望向身邊突然而來的空缺時,母親的一字一句猶如鐵釘般捶入女孩的意識,勾起了許多回憶。

有一次父母喊她幫忙擺桌子,她將四副碗筷放置餐桌上時,父母總帶著一絲惋惜地望著她。隨後,卻也只是配合她,任她將筷子和碗留在桌上。之後,四卻總是被強制更改成了三。再後來,過年了,一直疼愛她的奶奶面相和藹地將紅包交到她手裡。老人家明亮的雙眸卻在自己提出關於弟弟的那一份紅包時,黯淡了些許。一開始,她為弟弟感到不平。為什麼總是只有她的那一份?弟弟的呢?女孩逐漸長大,心中的不解漸漸化為若有似無的理解。

在她的印像中,弟弟曾提起,自己很怕有一天會看不見蔚藍的天空,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女孩總仗著自己姐姐的身份,童言童語地笑話著自家弟弟害怕這麼理所當然的東西。天空和陽光,走出家門就有了,究竟有什麼好怕的?不過護弟心切,梧桐嘴上嫌棄,卻也總溜出去,帶著小跟屁蟲去看看他喜歡的天空。稚嫩的雙瞳倒映出他口中的天空時,她根本沒意識到男孩的皮膚帶著病態的蒼白,彷彿從未體會過被太陽輕輕觸碰的感覺。甚至,她似乎也忽略了,一直溫馨的家裡除了她以外,從來都沒人注意到伴隨自己成長的玩伴。

十六歲時,他們搬了次家。在收拾行李時,她找到了媽媽有孕期間做的育嬰手冊。翻閱著手裡的小本子時,梧桐彷彿能看見父母在製作這本記錄冊時興奮的眼神,從一字一句裡看出他們對孩子們滿滿的期待。九月懷胎,隨著時間的變化,父母字句裡的情感越來越明顯,也更為強烈。

【梧桐,梧然,九個月後見。爸爸媽媽很愛你們。 】

原來弟弟叫梧然啊,一直弟弟弟弟地喊他,都沒發現他的名字呢。

父母不想過早讓她接觸到死亡這個話題,也就只是把她兒時的所作所為,當作孩提時期總會有的一小部分。小孩子,誰還沒有個想象中存在的好朋友呢?長大後,她也不再提起弟弟,父母便任這件事消逝既去。梧然和弟弟的連繫,還是梧桐帶著記錄冊去和媽媽聊天時才成立的。雖不曾提起,但時歷至此,父母也不打算隱瞞。

梧然是在媽媽早期妊娠時就消失的,他們稱之為自然減胎。母親的身體並沒出現任何異樣,發現只剩下梧桐也是第三次產檢爸爸想听孩子們的心跳聲時,只聽到了一個。奶奶之後安慰女孩時也說了,梧桐只是換了個方式保護她,讓她能更為強壯,保護爸爸媽媽。果然,她成長成了很強壯的一個人。她能為了弟弟溜出門看天空,也學會了放下小時候的執著。這樣的她,或許梧然看見了,也會對她這個姐姐感到一點點驕傲吧。

牆上的鐘指針指向傍晚六點整,女孩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話語。父母將精緻的蛋糕放在她面前,兩人都帶著興奮的微笑。搖擺不定的火光在溫馨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突兀,但卻掩蓋了梧桐雙手的顫抖。微弱的燭光照亮了相望著的面孔,火光下,人臉上的輪廓都顯得些許朦朧。俯身靠近眼前的蠟燭,女孩深吸一口氣,將蠟燭吹滅。放下蛋糕,梧桐不自覺地望向身邊空蕩蕩的位置。不對稱的站位,自己果然又無意識地在蛋糕前讓出了一個人的位置。耳邊響起父母的催促,梧桐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微笑,微微往蛋糕靠攏。

抬頭時,卻剛好撞上父母的目光。爸爸媽媽似乎沒意識到她剛剛短暫的失誤,眼裡滿滿的都是對孩子的溫柔和疼愛。

【今年也一樣,弟弟,我會連同你的十八歲一起幸福地活下去。 】

(重修後幾乎煥然一新,之前種種言不及義的形容描述,以及情節蕪雜岐出的線索,都有了合理妥當的處置,同根同體一死一生,倖存者的愧疚像是詛咒,而逝去者化為意識流的陰魂不散,故事雖然不無聳動之嫌,沾染了類型題材的流氣,但是那種內心的殘破和陰暗,正是書寫的關目,用文字去傾聽心底隱約的另一把聲音。)

鹏程:故事2


阿颖

望着钱包里,平安符上,褪色的“信念”二字,脑海里不禁回荡起这样的一句话“你总是马马虎虎的,怎么考进跟我一样的中学啊?”

我顿时脑塞想不起来如此熟悉的一句话究竟出自谁人之口,直至夜幕降临,合上双眼,一个面容模糊,绑着马尾的小女孩才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眼前……

这个小女孩叫阿颖,是我在中国老家的邻居。我们两家经常会在院儿里一块儿过节,以图个热闹气氛。与她初次见面便是在一个中秋节夜晚,而她的左边脸颊也从此落下了永久性伤疤。

回想起来,如果那天我没吵着去赵阿姨的家,如果我没舞弄切月饼的叉子,如果……世间诸多的“如果”,又有哪个可以重来?

她“啊!”的一声惊动了院儿内所有人,当我缓过神来,只见阿颖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来回擦拭着决堤般的泪水, 鲜血从她的指缝不断渗出,滴在了只咬了一小口的月饼上。阿颖的爸爸赶紧将她抱回屋内,包扎伤口。

我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呆了,责备声如子弹般接踵而至,爸爸见我呆坐在原地,应该是以为我对自己闯下的祸无动于衷,他一记耳光抽的我耳朵嗡嗡作响。要不是赵阿姨为我求情,很难担保我的伤势不会比阿颖更为严重。

隔天,妈妈和我拎了一篮水果前去探望阿颖,只见阿颖的脸颊处黏着块纱布,专注地玩着游戏机。妈妈催促道:“还不快去!”

我立马走到阿颖面前,支支吾吾的才挤出句:“对不起……我昨天……”

本以为年仅6岁的阿颖不会轻易原谅我,没想到话音尚未落尾,她冲我微微一笑后,将手中的游戏机递给我,邀我陪她一起玩。

那天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七岁那年,我们报进了同一所小学,我常因考试马虎导致成绩不理想,结果总被阿颖调侃。每每望着她脸颊处弯月状的疤痕,一阵悔意涌上心头总是在所难免,因此阿颖每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瓶遮瑕膏。记得有一年,她收到礼物后,在我的胸口轻轻怼上几拳,笑骂道:“现在是嫌我丑了乍地?!”那天起,我再没送过她遮瑕膏。

小六会考那年,我像班里的大部分男生一样沉迷上了风靡全球的《魔兽世界》。那段时间里,我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置身于虚拟世界。

离会考还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候,阿颖突然来了我家,硬生生地把耳机从我头上拽下来。当时,我恼怒地喊道:“你干嘛?!” 阿颖回道:“马上就要会考了,应该是我问你在干嘛!”记得那次我差点就通关了,结果被她这么一闹,只能重新闯关。于是我没好气地吼道:“滚!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听到后,双眼犹如下雨的前奏,待泪水划过我们相遇时的弯月,便夺门而出……

我仍深陷于网游世界,无法自拔。后来,阿颖考进了区内重点中学,而我的成绩不提也罢。当天晚上,爸爸把我叫进房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鹏程,公司之前就有意派我去新加坡分公司任职,当时我怕影响你的学业,而迟迟没作决定。现在看来……算了,我已托人帮你找学校了,飞机点儿就在中秋节隔天。”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驳的立场,便黯然地走回房间。

与故乡离别前的夜晚,我们两家仍照着往年传统在院儿内庆中秋,唯独不见阿颖。我往她房间窗口方向一扫,看见灯还亮着,就从石桌上拿起块月饼,走进阿颖的房间,只见她把头轻依在书桌边上,听到脚步声才缓缓将头抬起。

在灯光的照耀下,阿颖的双眼仍在泛红。见到是我后,她从椅子上站起,双手紧紧环抱着我,一言不发。阿颖和我虽是青梅竹马,但我们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那一刻,除了钟表的滴答声和我的心跳声,世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扑鼻而来的发香,猝不及防地将我拉回现实。面红耳赤的我不知愣了多久,才将双手环绕在她的颈间,而明明到了嘴边的话,在此刻却突然说不出口。

我不争气地从裤袋里掏出月饼,与阿颖同坐在书桌前。我们望着彼此手中的叉子,就像是约定俗成般,“噗”地笑出声来,仿佛一切都是昨天才刚刚发生。那晚我们就这样回忆着过去总总,时而欢笑,时而感动,但最后留下的往往是遗憾。

第二天一早,赵阿姨一家为我们送行,我望了一圈,却又没见着阿颖,心想:“大概是昨天聊太迟了,还没睡醒吧。”爸爸和我把行李箱挪进后车箱后,在关上车门之际,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阿颖!我立马从车里窜出来,只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递给我一道平安符,上面有着以她的字迹书写的“信念”二字。她喘了口气呜咽道:“这是我们……考试前必去的孔子庙求来的,你快走吧,别误了点。”泪水顿时囤积在我的眼眶,喉咙也如同塞了块棉花,吐不出任何言语,哪怕是句“再见”。

趁着眼睛模糊之际,我鼓起一生的勇气,亲了我们那道缘起的弯月,便转身跑回车内。

来到新加坡之后的一年里,不管多忙,我与阿颖还是会保持一周至少一次视频通话,聊一下身边发生的趣事,而她脸上的伤疤也逐渐淡化。

高考那年,课业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那半年里,我们的联系几乎只靠着社交网站的几个“赞”维持着。我们的关系就像她的伤疤,即使曾经痛得刻骨铭心,最终仍免不了走向不了了之。

服兵役的前一天,阿颖拨了通电话给我,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自那天起,我们没再联系过……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惊破了阿颖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残象。我睁开被思念模糊了的双眼,习惯地在手机上画出弯月形解锁图案,翻着她微信上的相册,追溯起本该属于我和她的幸福。

如果当初小六会考前我再努力一点,如果在相拥之际,我向她表明心中不知几时萌生而出的暗恋之情,如果……

雨季的夜晚,本是嗜睡时节,我却因眷恋童时的月光,而心烦意乱,再也无法入睡。

(记忆留下的伤口是成长的疤,书写其实即是以文字重写这些痕迹,睹物思人和回溯倾述的方式,近于散文的形态,其实也略嫌简单呆板,但是往事以平实幽淡的语气叙述,那种年少青涩对于爱恋的似懂非懂,倒也弥漫了种种感念的哀情,可惜影剧式的情节,多少破坏了故事的原力。)

Thursday, November 29, 2018

婷婷:故事2


难以启齿的遗憾

Nilar 被送回女佣介绍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老郭也无法得知她之后究竟是会被送回缅甸还是被安排到另外一户人家继续工作。直到他看到儿媳妇去女佣介绍所拿回新面试的女佣资料,才找到那家女佣介绍所,打听Nilar的下落。

半年前,老郭的孙女萱萱出世了。而他太太又去世的早,无人帮忙照顾孩子,儿媳妇便提议请个女佣来帮忙照顾小孩。挑选女佣可大有学问,太精明老成的不行,总是会变着法子偷懒;太愚钝的也不行,怎么教都学不好岂不是花钱买气受?还得找一个会讲华语的,否则老郭很难跟她沟通。在女佣介绍所经过两轮的面试之后,最后儿媳妇选定了来自缅甸,没有工作经验但是看着还算乖巧,并且会讲华语的Nilar。

第一天到老郭家时,Nilar还有些胆怯。她20出头的样子,身材瘦弱,当时穿着简便的灰色t恤衫和黑色五分裤。绑着一条低马尾辫,低着头。眼神清澈,腼腆地不敢肆意打量新雇主的家。刚放下行李,老郭的儿媳妇便收走她的护照,然后拿出早已制定好的“家规”,逐条念给她听。“不允许使用手机,不能选择在周末休息……” 虽然在老郭听来,某些条规对于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而言似乎有些苛刻,但Nilar只管点头。交代完“家规”,儿媳妇继续交代如何照顾萱萱的日常起居以及家务明细。

到了准备晚餐的时间,老郭看Nilar是新手,怕她手忙脚乱,便到厨房去教她如何拣空心菜。“这些发黄的菜叶要丢掉,还有这些太老的菜梗也不要了,吃起来口感不好”。Nilar看得认真,也听的认真。这时儿媳妇进厨房倒水,撞见老郭和Nilar的熟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倒也没说什么。之后的几天,为了让Nilar能够尽早上手,只要老郭早下班,就会到厨房教她做饭。有时递食材给Nilar时,老郭难免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手,那双手柔软细腻,还来不及细细感受,她却条件反射似地弹开。留下老郭那只尴尬,带点不舍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一天老郭下班的晚,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儿子儿媳妇都吃过饭了,就剩下他和Nilar还没吃。刚放下公文包,Nilar就帮他盛了饭从厨房端出来。这时候儿媳正在哄萱萱睡觉,抱着她在房间门口踱步。她见Nilar手里端着家公的碗,便笑说:“爸,Nilar对你真好,她可从来不给我们盛饭呢。” 老郭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觉得Nilar在刻意讨好他。老郭不但没有辩解,似乎还很享受这种刻意的“讨好”。

那个星期天早晨,Nilar带萱萱去楼下的社区游乐场玩耍。老郭正准备起身,却听见儿媳妇和儿子在隔壁房间谈天。大致听到儿媳妇似乎在向儿子抱怨Nilar ,嫌她懒,学东西慢,煮饭又不好吃。儿子劝她不要那么挑剔,现在好的女佣可不容易找,起码Nilar不至于动一些歪心思。儿媳妇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不会动歪心思?你是没看到那个小狐狸精。有时候吃过晚饭还和爸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请他来是为了让她陪爸看电视的吗?还有啊,你爸还亲自教她做饭,等下日久生情,小心你将来有个比你年纪还小的后妈把你爸要留给你的财产全骗光!“”胡说什么!小心等下给爸听见了!“

从那以后,儿媳妇就时不时地挑Nilar的毛病,终于有一次被她抓到了把柄。那天Nilar在煮晚饭,萱萱又吵又闹,要她抱。于是Nilar不得不一边手抱着萱萱,一边手炒菜。萱萱的手不小心被溅起的油花烫出个水泡,哭得眼睛都肿了。儿媳妇大发雷霆,说这次一定要辞退Nilar,无论Nilar怎么求情都于事无补。

老郭想帮Nilar说些好话,但是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和身份。毕竟他不是Nilar的雇主,也不是Nilar服务的主要对象。Nilar的年纪比老郭的儿子还小,而且她是一名缅甸籍帮佣,真正要挽留她的理由连老郭自己都难以启齿,只能任由儿媳妇第二天把Nilar送回女佣介绍所。

到了女佣介绍所后,老郭说明来意。但碍于隐私,女佣介绍所拒绝向他泄露Nilar目前的工作地址。别无他法,老郭只能请女佣介绍所帮他转交一封信给Nilar表明心意。但是直到现在,Nilar也没来找过老郭。

(情节的叙说近于听闻后的事件转述,因此无从将读者带入情境,故事的焦点应是老郭,从其视角道来,爱与不能爱的暧昧冲击,让人物种种的七情六欲和七零八落弥章欲盖,小说自古以来的题材灵感,皆来自街谈巷语,但是文字必须懂得穿凿附会,精彩的虚构才是忠于书写的原则。)

瑜莹:故事2


妈妈讲的睡前故事

“妈妈,今天你要跟我讲哪个故事?”

“今天妈妈给你讲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家人的故事吧。”

。。。

从前有个小孩叫翔翔,他很懂事,家里有爸爸、妈妈,一家三口过着很幸福的生活。翔翔一天一天长大,他水灵灵的眼睛,很像妈妈,鼻子又尖又挺,很像爸爸。5岁的翔翔从幼儿园回来都会跟妈妈说他在幼稚园发生的有趣事。

有一天呢,他回到家就跟妈妈说:“妈妈!妈妈!今天老师给我们看哆啦A梦的卡通,哆啦A梦里的大雄好可怜哦,每天都被朋友欺负,他也不聪明。哆啦A梦好厉害哦,他什么都能变得出来。妈妈!我们能不能买一个哆啦A梦回家啊?”

妈妈看着翔翔,笑着回他“哆啦A梦是假的,哪里会有一个真的会有哆啦A梦在世上呢?”翔翔明白后,就没有跟妈妈要一个哆啦A梦了。

翔翔开始上小学,他每天还是会跟妈妈说学校里的事。有一天,翔翔哭着回家,妈妈问他怎么了,翔翔说“妈妈,我的成绩考的不好,你会不会不开心?”

妈妈就跟他说“翔翔在妈妈的眼里是最棒的,只要翔翔努力,妈妈相信,翔翔一定行的。”所以在那之后,翔翔很努力的学习,因为他希望妈妈能够以他为傲。

然后有一天,妈妈在家晕倒了,幸好爸爸在家,他就把妈妈送进医院。爸爸每天都会带着翔翔到医院看妈妈,翔翔很乖,每次看见妈妈,都会逗妈妈很开心。

妈妈在医院住几个月,考试成绩放榜那天,妈妈也终于回家了。翔翔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回到家后,很高心的跟妈妈分享他的喜悦。妈妈看了看翔翔,告诉他“宝宝,你长大了,妈妈很开心自己的翔翔这么厉害。翔翔你要记住,妈妈永远以你为荣,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厉害的。”

。。。

小男孩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妈妈,妈妈几天前从医院回来,今晚终于能看着妈妈睡觉了。听着妈妈给他讲的故事,小男孩很好奇的问妈妈:“妈妈,故事里的小男孩和我的名字一样耶!”

女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很温柔的对他说“是呀,你怎么还不睡啊。我的宝贝不睏吗?”

“妈妈还没给我唱歌,妈妈唱歌我才能睡得着。”

“好好好,妈妈唱你最喜欢的歌给你听。”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

。。。

房间里,录音机还在播放妈妈给小男孩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床上的小男孩终于哭到累才睡着了。

房间的门轻轻的被打开,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走到床边,轻轻的从小男孩的怀里将录音机拿出来,再帮儿子把被子盖好。

手里的录音机还在播妈妈的歌声,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自语“我什么都能给你,唯独却没办法把妈妈带回来给你……”

男人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上,擦掉儿子脸上的泪水,弯下腰,轻轻的吻在儿子的额头上,说了一声“对不起”。

看到床头上的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那是去年儿子生日时在餐厅里拍的。男人看着照片中的女人自言自语,“老婆,这录音机是你生前留给儿子的最后一份礼物。那天你出院后买了这个录音机,晚上在儿子房间给他讲故事,还把整段录下来了。他现在每天抱着这个录音机,听着的你给他讲的故事,还有你给他唱的歌,你看到了吗?”

妻子把歌唱完后,录音机停顿了很久,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男人正要把录音机停掉时又听到录音机传出来的声音。

从录音机中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女人的呼吸,还有机械设备发出来的“嘀……嘀……”声。

他听得出是医院的声音,但是,他不知道还有这一段录音。一个月前妻子去世后,儿子每天晚上都会抱着这个录音机,听着妈妈给他讲的故事,他每晚都会到儿子的房间把录音机关掉。每一次都是在妻子唱完后就把录音机关了。

听着那一头女人靠着呼吸器呼吸的声音,让他想起那段时间,妻子在医院所受到的痛苦。一年前,妻子在家中晕过去,送到医院后发现妻子得了恶性肿瘤。治疗了半年,她的病情终于在能控制的范围。

但是,谁又能晓得妻子的病情恶化了,肿瘤扩散了。当时,他真的很希望,病的是不是妻子而是他。男人低着头,盯着手中早已看不清的录音机,眼睛都被泪水掩盖着,一滴一滴的从眼睛溢出来。

录音机中女人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微弱,“宝贝要是想妈妈,就看妈妈的照片,我永远在你的心里。如果你看到爸爸因为想妈妈哭了,记得抱一抱他,跟他说他还有翔翔,他不是一个人。”

女人又吸了口气,“宝贝,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说完,录音机又停一下。最后传出来的只剩下一种声音。

“嘀……”

(用了童话寓言的语调,说了成人世界的悲伤,我们终究都会嘀一声离开人间,书写正是以文字继续存活的方式,故事的原型颇为感人辛酸,谁的枕边心底没有这么一台录音机,随时让思念的话语不断回播重复,但是构思的煽情发挥却有点过巧,而且叙述手法依赖视觉画面的取舍调度,导致情节不够周延紧密。)

泳榆:故事2


回忆的余温

失望地吃完今天第四碗的猪血汤,阿梁觉得再这样吃下去自己还没寻到记忆里的味道,就估计要因高血压发作而被送入医院了吧。

三月的台北被突如其来的寒流覆盖,霞光柔和的傍晚异常地下起了绵绵细雨。阿梁见着雨势不大,酒店距离也不到二十分钟,所以打开了伞,拉起了外套拉链,缓缓地往酒店的方向走去。往回的路上,是一间间陈旧的老店屋,有卖藤制家具、草编菜篮、甚至红色木屐都仍然有人在贩售。这让阿梁不禁联想起自己小时候,穿着背心短裤和蓝白人字拖,噼里啪啦在五脚基乱跑的场景。当时家里是开杂货店的,所以下课了就得回家帮忙,可是阿梁总乘爸妈不注意,跑去“吃蛇”,到了晚饭时间才溜回家。

阿梁拿出了手机,想把对面街的店屋拍下,好让孩子们看一下他的童年回忆。而就在他拍好照片,想转入前方街角到酒店旁门之时,触不及防地听到了附近店屋传来尖锐的一声“阿妹啊,呷饭了!” 。阿梁顿下了脚步,但接着却急匆匆地快步直走,仿佛有野狗追赶他一样。在终于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阿梁立马脱下了外套和鞋袜。不纠结自己是否会弄脏床单,如释重负般地躺在了床上,眼泪也悄悄地滑落在了枕头上。

虽然刚才听到的只是寻常的“呷饭了”,但却是阿梁这辈子最想再听到的一句话。

阿梁的母亲向来沉默寡言,最常和他说便是这句“呷饭了”。母亲的离世再加上老婆不会煮饭,所以连这句简单的呼唤也掉入了回忆的缝隙里,让他总是都触碰不到。而母亲最常煮的便是猪血汤。她总会在天都还没亮时就上巴刹,赶着买最新鲜的猪血。阿梁儿时会见到母亲提着一袋血,然后花一上午的时间,在厨房捣弄着把血凝固成块,并且把它们都放进隔夜熬煮的猪骨汤里。阿梁若是在家附近闻到了猪骨汤味,便无暇和玩伴们打闹,会兴奋地赶快跑回家准备吃饭。

一碗热腾腾的猪血汤,深褐汤底浮起无数个如豆腐一般的酒红色血块,点缀着它们的是翠翠韭菜和酸菜。阿梁最喜爱的吃法就是把猪血和汤一起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让猪血化在嘴中。猪血的铁腥味被浓郁的汤头盖去,随后吞下,温热的它们便顺顺地滑入喉中。这时再搭配爽口的酸菜解腻,实在让人感到既温暖又清爽。虽然当时在兄弟姐妹中只有阿梁爱吃这道菜,可母亲还是会常煮猪血汤,直到阿梁成家后,老婆怀孕害喜时才不再煮了。或许就是因为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猪血汤了,今时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在异地寻找到脑海里残留的过去。但过去既然过了,就注定回不去了。

于是阿梁在台北的后两天,把他原本来台北的初衷都抛于脑后,开始四处游玩也为家人买了些手信。而回到新加坡,走出机场的抵达厅之时,迎着他的是老婆和两个孩子,阿梁的心瞬间感到了踏实许多。

女儿小依在看到阿梁时,就着急地向他挥手并小跑地到他身边,帮他推行李的同时也问他在台北去哪儿玩了。老婆一见到他则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和药,一连串地念叨。儿子阿霆接过妹妹手中的行李,便默默地在前头带路到停车场去。这时面对老婆和女儿的连环问题,阿梁不像以往一样简单敷衍几句,而是耐心地一一回答,唯独遗漏的是他寻找猪血汤的事。因为挽着老婆的手、听着女儿温馨天真的问题、看着儿子沉着的背影,阿梁估摸着他苦苦寻觅的“猪血汤”,或许就一直是远在天边而近在眼前吧。

(幸福在记忆的海角天边,书写常常要折返那里,才能领悟当下的阴晴圆缺,追昔抚今较似散文的题材笔触,作为故事叙述难免缺少动能,情节单薄而语气单调之外,人物情态的琢磨也略嫌平面,一碗猪血汤可以牵动哀肠,可是文字必须随之百转,如此人情滋味方能悠悠扬扬。)

雯婕:故事2


父与女

静姝的预产期快到了,妈干脆搬来和她一起住,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顺便也把瘫痪多年的爸带了过来。

她靠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翻茶几上堆着的《育儿百科》。静姝对那些教科书般规整的所谓育儿经验本是不屑去看的,但偶尔还是会拿来打发时间。

爸的轮椅被放在沙发旁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过锃亮的玻璃照在他的腿上,微微反射入静姝的眼里。她侧目,看见爸安静的坐着,嘴巴一张一合,气管里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却串联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妈走了过来,端着一杯温水递给静姝,又执意给她盖上了一层薄毯,才转身回到厨房忙碌。
“嗯,嗯……”爸的嗓子里突然挤出几个更清晰的声音。静姝抬头看他,只见他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桌上那杯水,眼里写着渴望。

他渴了。

按照平日里妈定下的规矩,静姝是不可以随便乱动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她来做。只是此时妈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发出的噪音掩盖了客厅传来的微小动静。

于是静姝撑着沙发站起身来,扶着腰,小心翼翼的端起水杯向爸走去。

爸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静姝手里的水杯,喉咙里发出急切的低鸣。

静姝把水杯放到爸手里的一瞬间,他就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仿佛干渴已久的鱼狂饮着救命的甘露。

静姝站在原地,看着他高高抬起的手发愣。

那双手干枯粗糙,龟裂的皮肤深陷于骨缝之间,青色的血管贴着薄薄的皮一鼓一鼓,深褐色的老年斑遍布了整个手背。也许是手臂再没剩下多少肌肉,爸捧着水杯的手不住的颤抖。

静姝蹙眉。

她和爸近些年来的关系并不好,加上爸瘫痪在家,她又忙于工作,以至于她对他仅剩的印象就是这双手。

小时候——静姝隐约记得——那时她和爸的关系还不算太坏,甚至可以说好过寻常父女。爸总是带她出去玩,名山大川、江河湖海,抑或是博物馆、游乐园,她都和爸一起游历过。那时的她瘦瘦小小的,只能透过人们的腿缝看风景,于是爸总会在人多的地方,用宽厚结实的大手托起幼小的她,将她扛在肩头。那段时间,静姝总是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看别人看不到的风景。而爸的那双手也一直稳稳地扶着她,掌心永远透着暖暖的温度。

后来,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工作应酬也越来越多,留给她的时间就愈发少得可怜。静姝每次去找爸时,看到的都是他打电话的侧影,以及对她挥舞、示意她安静的手。那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正处在青春期的静姝也因此与父亲渐生嫌隙。每当她躺在床上,听见爸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时谈笑风生的声音,心里就越发觉得受冷落。静姝承认,那时她心里对爸是有怨的,以至于她不断地忤逆他的意思,用不听话和叛逆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再后来,爸在一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中破产了。一夜之间,他债台高筑,一无所有。于是,爸病倒了,清醒之后却从此瘫痪在床,就连语言功能也丧失了。而刚刚开始工作的静姝,不得不疯狂的赚钱来补贴家用,替父还债。那段日子,静姝很少有时间回家看看,至多偶尔给妈打个电话。一开始静姝还会询问一声“爸身体如何了”,到后来也就懒得问了——反正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结果。

直到今天再看见这双手,静姝才恍然意识到,爸竟然已经这样老了。

“咔嚓”一声,静姝回过神来,发现爸手中的水杯不知怎得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妈应声而来,忙扶着静姝回沙发上坐好,转身去清扫打碎的水杯,并埋怨爸道:“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饿着,我才不带你来!就知道给闺女添乱!”

静姝一言不发的看着地上的水渍,突然觉得下腹传来一阵阵挛缩的痛。

“妈……”静姝有些慌张的喊了一声。

阵痛愈发强烈,在救护车赶来之前,静姝晕了过去……

等到静姝被推出手术室,全家人已在门口等了许久。老公接过护士怀里的女儿,忍不住在那皱巴巴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看着那眼都没睁开的婴儿。

人群后面发出“嗯嗯”的声音,静姝这才发现爸也来了。

见他扯着脖子往人群中间张望,身体也激动的挣扎起来,妈忍不住呛了句:“吓着孙女怎么办!”

一向听话的爸却依然不住的哼着,轮椅被他晃动的向前挪了两步。

静姝不忍心,扯了扯老公的衣角:“给爸看看。”

见她首肯,老公这才把孩子抱到爸面前。爸竟伸出手来,要将孩子抱过去。

全家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手脚不利索,摔着孩子。可爸那双萎缩的手臂却稳稳地接住了稚嫩的小身体,咧着嘴又哭又笑。

静姝眼眶一热,大概她出生时,爸也是这样抱着她吧。

不多时,护士走上前来抱走了孩子。静姝看见爸的眼里满是不舍,不禁伸出手,握住了他轻轻颤抖的指尖。

(父女不管相隔遥遥多远,都有骨肉隐隐的牵连,书写不外就是为了失语的冰冷现实,找到一把感性而体谅的声音,文字的描绘表达,充满了散点和透视之间的画面,主题的隐含揭露,人物的前因后果,皆有从头到尾的照应,但是有时故事讲得过于精准,面面俱到之余,反而少了一些钝拙但动容的条件,以及人性若缺的那一面。)

Wednesday, November 28, 2018

馨月:故事2


阿姐

絮儿样的云还在迷迷糊糊蹭着太阳的红脸蛋,阿姐已经在店里忙活开了。

阿姐的袖子叠上去,露出白白嫩嫩一截藕似的胳膊,手上拧着块麻色的抹布,大力揉搓桌上残留的油渍。那抹布不知是哪扯的歪斜角料,沾了水湿漉漉的没精打采,阿姐可不是。

二十岁的阿姐嗓门清脆,脸庞红彤彤。大清早的有客来了,正憋着一股出不去的起床气,就被阿姐清亮的一声“上——客——喽”惊走了瞌睡虫。街坊四邻可喜欢这个喜庆热乎人的丫头,早有老婆儿笑眯眯断定,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的主。可不是,阿姐每天奔走在咕噜咕噜的牛肉汤中,倒是没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阿姐热络,原来的邻居也没少了联系。杨辉就是老邻居介绍来的。邻居阿嬷当时还搓着手急得跺脚:“你说说我那姑娘,自小娇惯坏了,哪有阿姐勤快本分,就嫌弃人家瞎了的老娘,说什么也不跟人家谈!你瞧你瞧,杨辉还是跟我们阿姐是有缘人!”阿姐听了也不恼,噗嗤一笑,羞涩顺着耳根爬上来。

杨辉其实家境不错,长得也一表人才,阿姐溺在他上扬的眼角。阿姐曾经疑惑过什么,被杨辉一眼看了出来,敲着她的小脑瓜:“因为我以前遇见的女孩儿,都不是你。”也是,虽说杨辉对周围女孩都不错,在阿姐这却已经殷勤得没头脑,成天围着她团团转,有天虎头虎脑对阿姐说,“你现在就嫁给我吧!”阿姐咯咯笑,向来有什么话也直接张口:“傻子,你家会不会嫌我没文化、家里穷?”

“没关系,有我呢!我觉得你……很好,很好。”他低头自顾自地重复。

杨辉对阿姐的话上了心,跟阿姐回家,不知从哪掏出个颇有年头的银手镯,凸起的细雕花抚着疙疙瘩瘩地,就像他不平的心境。杨辉当着阿姐家人的面就要把镯子往她手腕上带。阿姐吓得一哆嗦,眼神都不敢往他那瞟,边说边推搡:“你收起来,收起来!我嫁你可不是为的这个!”

还好阿姐的娘高了兴,从此逢人就夸这小伙子,不但上过学,说话啊,事情上啊,噢哟,可是个实诚人!

蜜罐里的阿姐,整个人都粉扑扑的。有人去店里点餐,说了一串却没听得她答。恍惚间一抬头,阿姐正呆呆盯着一处发愣,嘴角扬得甜甜蜜蜜,水灵灵的眼睛竟里像落了星星。姐妹们闲下来逗她,别让杨辉剃头挑子一头热啊。阿姐哪用她们提醒。阿姐有空一定是往杨辉家跑,拎一路娘家做的点心,再加上店里宝贝还热乎着的滋补肉汤,一口一个甜蜜的“婆婆”叫着,可是怕老人家看不上哩。杨辉还有个亲姐姐,虽然更是上学的料,却冷冰冰窝在学校成了老姑娘。阿姐记得她一听阿姐家开小店,哼一声鼻子差点扬到天上去。阿姐没把她太当回事,有时在心里偷偷笑,那一哼不知有没有鼻涕喷出来。

结婚后的阿姐和杨辉的新家远了,搬到了老工厂附近。前几天阿姐耐不住家里催,小心翼翼电话里问了句阿弟工作安排得怎样,被杨辉直接挂了电话。幸好阿姐打到的他单位,碍着同事的脸面他不好开骂。晚上杨辉果然又被拉出去,一家一家吃花酒,阿姐就在家里一小时一小时地挨。半夜憋了好一阵的雨终于刷啦啦下起来,狂风摧树木,枝杈尖叫着剐蹭玻璃,一声不落传进阿姐耳朵里。阿姐一夜没有睡着。

天亮他歪瓜裂枣地终于回家,阿姐整着他的衣衫,忍了半天忍不住,皱眉趴在他耳边:“以后别去……乱花钱了……”杨辉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一胳膊把她甩开:“老子花自己的钱,用着你管?人家说得对,臭娘们,成天惦记着老子的钱,钱钱钱!娶了你有什么好?”醉醺醺骂得越来越生气,抡起床头的搪瓷杯就砸来。

阿姐跌跌撞撞从铺上滚下来,原来扎着的云鬓掉了下来,白脸整个藏在了乱蓬蓬的乌发里,站起来才发现大腿也磕到了床角,疼得龇牙。阿姐觉得杨辉和之前越来越不一样,泪眼汪汪地害怕。瞅着外面已经大亮了,哆哆嗦嗦想给娘家打通电话。

阿姐拨了好几次才对了号码。电话终于接通,娘的声音迫不及待传了过来:“给你弟的工作安排好了?这一大家子,就指着你呢。每天啊,记得催催他!” 爹在一边淡淡地补充,杨辉这孩子有学历,工作也比你好,是你娘家比不了的,可要好好伺候他。

阿姐带着句句嘱托,沉甸甸地放下了电话。

(命运恒是快乐与悲哀的一体两面,梨花生来娇贵却总是带泪,文字的抑扬,人物的粉墨,情节的弯折,颦笑怨怼的搔首弄姿,颇有民国说部腔调的范,故事呻吟的却是古今如一的叹,活脱脱的一个清爽人儿,老天选择错点鸳鸯,像是玩笑胡闹但无可逆转,看似爱情的无力唏嘘,其实也书写了生存的不由自主。)

国豪:故事2


0403

这是母亲过世后,瑞安第235次排队买万字票。他从小厌恨他人赌博,如今却成了博彩公司最忠诚的支持者,每星期三次,风雨不改。

坐在玻璃墙后方的阿姨,对着墙上几个五毛钱大的孔,和瑞安对话。

“照旧?0403,5大5小?”

瑞安如今已非常熟练,他把自动提款卡在扫描器扫了一扫,接过彩票,便快速离开。熟人看见他,想多说一句,他总是说,我很忙。

自从一年半前,母亲因为心脏病骤世,瑞安便很少和他人说话。一开始,邻居在走廊或是楼下的便利商店碰到他时,偶尔还会寒暄,要他节哀。但后来,大家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漠,不再搭理他。住在隔壁的豆芽嫂,昨天才和便利商店的职员阿亮投诉,她每次经过瑞安家时都会嗅到烧焦味,有时还有烧塑料时的呛鼻味道。

离开投注站后,瑞安便到五金杂货店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店内的老板娘对瑞安买的东西有些疑问,尤其是小孩用的痰盂,但她并没有过问。

从外头回来后,瑞安便和往常一样,将大门紧闭着。他感觉有些疲惫,决定睡个午觉。不过,他担心自己错过播报万字票的时间,于是特地将厨房的古董收音机开得很大声,才缓步走进房间睡觉去。

流了满身的汗,起身时才发现近乎黄昏。瑞安走到收音机旁,拿了一张矮凳坐下。连听了好几首经典金曲之后,主持人便开始汇报当天的万字票中奖号码。

“现在为你汇报2018年11月17号,XX博彩公司摇珠万字票的中奖号码。”

瑞安全神贯注看着彩券,并把广播开得更大声了。

“接着为你汇报头儿三奖的中奖号码。三奖是8097、二奖8209,首奖号码是0…4…0…3…。”

才播报完头奖,还没来得及听重报的部分,04-03的单位便传来一阵呛鼻的气味。不过,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一样,它比以往更难闻,更让人窒息。

住在隔壁的豆芽嫂因为受不了气味,冲出了大门,在走廊上便嗅到那难闻的气味,是从瑞安家传出。

这个味道是……瓦斯味!

瓦斯的味道越飘越浓。豆芽嫂和其他邻居虽感到事态严重,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在走廊大喊大叫。幸好有理智的邻居急忙拨打了995,消防局也很快抵达了现场救援。

“Everyone,you need to leave this place immediately.”

消防人员急忙将所有的居民疏散,并且前后夹攻,不断呼叫在04-03里的瑞安。

“Sir, if you don’t respond and open the door, we will break into your house.”

门后依然没有回应。

或许,瑞安本来就不打算回应。

消防员将门外的汽油桶给撤走,清空走道准备破门而入。门后似乎有道被强行盯上的木板,他们无法进入。其中一名消防员通过对讲机,和在厨房那一端的消防人员对话,要他们从对岸进入房子里。

依靠绳索,消防员以熟练的方式,从5楼的楼梯口,滑行到了04-03的单位。他看见了已经昏厥过去的瑞安倒卧在地,手里似乎抱着一张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打破铁窗的锁头,消防员极速进入屋内,将煤气炉熄掉,并将瑞安抱离家中。

警方之后在家中搜出大量的烟灰,里头还有一些未被溶解的马票纸,因为印刷材质里加入了部分的塑料元素,所以依稀可以在半烧焦的马票纸上看到一叠又一叠的彩券,除了日期不同,各个都是5大5小,投注号码为0403。

瑞安被送入院时,手里头正拿着中奖的那一张,还有妈妈的遗照,以及一张撕烂的中年男人照片。

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在瑞安入院后,众说纷纭。

有的说,瑞安的父亲因为好赌输掉了好多钱,瑞安这次中马票是要将钱送到阴朝地府,给爸爸还债。豆芽嫂则一口笃定地说,瑞安是的罪了投注站的神明,才会被鬼上身,做傻事的。

但自从这起自杀事件发生后,瑞安从来没有回来过。大门依旧保留着焦黑不堪的面貌,门窗依旧紧紧锁着。对于04-03背后的故事,依旧有不同的版本,在坊间流传着。

唯一不同的是,楼下的博彩公司投注站生意变得比以往更加红火。本地的晚间报章也争相报道这起骇人的“中头奖后自杀”事件。一些住在偏远的裕廊东、樟宜,甚至是乌敏岛的赌鬼,都慕名前来这家博彩公司投注站“朝圣”。

每个赌鬼都不忘在投注表格上填写0403,有的还干脆买12打,不管怎么样‘跳字’都希望能发一发横财。

有些甚至在下注之后,亲自到04-03面前双手合十跪拜,希望当天的头奖能开0-4-0-3。

(有点社会现象的嘲弄,也带些底层人物的关怀,活着不想认命,因此大家都想横财到手,可是世间的祸福相因,命运的有无,正是书写最正当的意图,可惜叙述的节奏条理稍嫌芜杂,前半经营的悲剧仅仅留下疑点,后半以讽喻的笔法续接,虽然另有兴味,可是毕竟不甚到位,不妨全以闹剧farce的方式,冷冷的以文字浇熄这么一种对于虚无的热衷。)

Tuesday, November 27, 2018

坤良:文字分场


镜子

1. 通往商业区的人行道上/ 早晨

一个穿着简陋、身型瘦弱的华裔小男生在通往商业区的道路旁行乞,手里握着一个稍微生了锈的灰色铁罐子。这条走道很长,让这位双脚跪在行人道中央的小男生显得更为渺小。小男生的表情沉默,双眼时不时会的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早晨的繁忙时段有许多上班人士来回途径人行道,偶尔只会有一两个路人停下脚步,缓缓的蹲下,往小男生的铁罐里投入硬币。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衫、黑色牛仔裤的中年华裔男子路过这条行人道。接近小男生的时候,中年男子逐渐放慢了脚步,注视着小男生一阵子,走过的时候还回头望了小男生多一眼。中年男子最终走远了。


2. 办公室里/ 早晨

中年男子来到了公司上班,随后坐在办公桌前的座椅上。男子的办公桌整齐干净,除了坐上型电脑、键盘、和滑鼠以外,左上角还有一个陈旧、已开启的空炼奶铁罐。男子在键盘上打字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若有所思。他顿时往办公桌前的落地窗户的方向一看,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走向落地窗户,再将百叶窗升起。往下看,小男生仍然跪在行人道一旁行乞。


3. 家中的客厅/ 夜晚

中年男子放工后回到了家中,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会儿。当他睁开眼睛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即从坐位中站起来,开始拉开客厅里的一些抽屉和打开周围的橱柜,并一个个翻找里头的物件,看起来是想寻找某一件物品。过了一阵子,他蹲在抽屉旁,喘了一口气,随后想起了一段以往的回忆。


4. 【回顾】四十年前的大街上/ 早晨

一个穿着简陋、身型瘦弱的华裔小男生(儿时的中年男子)在大街旁行乞,手里握着一个已开启的空炼奶铁罐。早晨的繁忙时段有许多人来回途径人行道,偶尔只有一两个路人会停下脚步,缓缓的蹲下,往小男生的铁罐里投入硬币。

这时,有一位老伯伯慢慢的走到小男生的面前,对他慈祥地微笑,并把手中的深褐色盒子放在小男生的面前,示意要把盒子送给小男生。


5. 家中的储藏室/ 夜晚

中年男子从客厅走进了储藏室。他随手把储藏室内的灯打开,打量了四周一回。储藏室内的物品摆放架子分四层,男子从下半层开始,翻开一个个纸箱,然后再把它们搁置在一旁。他试图伸手取下摆放在上半层架子的其中一个纸箱,但发现自己不够高,离纸箱还有一些距离。他左右望了望,然后从储藏室外搬进了一张椅子,小心翼翼的站在椅子上,继续搜寻上半层。最终,他看到了一个深褐色的盒子,并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他紧抱着盒子从椅子上走了下来。

男子左手握着盒子,右手轻轻的拍一拍盒子的上层,把灰尘扫掉。他把盒子翻开一看,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再把它给合上。


6. 通往商业区的人行道上/ 早晨

中年男子握着深褐色的盒子,往上班的路上走去,最终路过公司附近的行人道。小男生依然双脚跪在行人道中央行乞。中年男子逐渐放慢了脚步,往小男生的方向走去。到了小男生面前,中年男子蹲下,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地上。男子打开了盒子,把里头的一面镜子取出来。男子握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把头发简单整理一番后,再把镜子放下。他随后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把它投入小男生的铁罐里。中年男子站起来,转身离开。

之后,有更多路过的上班人士前去小男生面前借用镜子,然后从口袋或随身包里掏出硬币,把它投入小男生的铁罐里。

(不以情节的演绎带出故事,转以寓言的形态置入哲理,也算一番别出新裁的创意,虽然文字的描述烘托,尚可更为饱满,将繁华与孤清、光明与阴暗,作出比较鲜明的对比,但是题材的寓意确实引人深思,镜子作为社会良知和人本的鉴照,企图唤醒心中蒙蔽已久的慈悲怜悯。)

书雅:文字分场


不说

S1学校社团展|下午5点

刚刚下课的陈法拉一边往包里塞着笔记,一边踱着小碎步快速地朝学生活动中心方向跑去。今天是新学期社团纳新活动的最后一天,陈法拉早就想好了要加入的社团,她一口气直接跑到了法语社的摊位,接着上一位同学的名字,在会员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法拉,Year2,语言学系。

身旁一位协助会员注册的法语社同学友情提示:
嘿,今晚6点半,有招新活动哦,LT22,记得来参加!

陈法拉满脸笑容,爽快地答复:
好的,今晚我会去!那晚上见。

随即便急匆匆的朝着学生宿舍的方向跑去。


S2学校课室LT22|晚上7点

为了晚上的招新活动,陈法拉特意回宿舍换了一身好看的洋装,精心地画了一个看不太出的素颜妆,脸庞的那副银色花瓣耳环做工精细,衬的整个人干净又清爽。她到达LT22的时候,社团活动早已开始半小时了,社长正在讲台前和新会员们一页页的讲着幻灯片的会员须知。陈法拉向来没有什么时间观念,所以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轻轻推开了课室门,接着,找了个最末的位置悄悄地坐了下来。

同样坐在最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清瘦但皮肤很白净的男生。白色T恤搭配深色牛仔裤,脚上穿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白色运动鞋。男生干净又整洁的穿着让爱美的陈法拉忍不住扭过头看了眼他的长相。从侧面看,男生的五官立体却有些小巧,目测应该是南方人。他眼前的那副银框眼镜很符合他的脸型,酷酷的有点韩国范。

此时,男孩也注意到了迟来的陈法拉,也许是她身上那浅浅的玫瑰香氛,他觉得陈法拉看起来和屋里的其他学生很不一样。男孩礼貌地朝陈法拉笑了笑,陈法拉一边轻轻招手笑着,一边向右越过两个空位慢慢地坐到男孩旁边,小声地说:
你好,我是陈法拉。你也是法语社新会员吗?

男孩回复:
我是肖晓,我已经大四了,回来帮忙的!

陈法拉满脸好奇的问道:
啊,不好意思啊,刚才有点事来晚了。你都大四了,所以你法语一定说的不错咯?

肖晓坏笑地说:
我只会这句:Vous êtes jolie (你很漂亮)。

陈法拉一脸迷惑,她一边问着那句是什么意思,一边在心里给会说法语的肖晓加了点印象分。

社团活动结束前,陈法拉主动要了肖晓的联络方式,嘴上说着之后可能有事要向他请教,但其实是想多结识一个新朋友。毕竟自己入学后还未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S3 陈法拉宿舍|晚上11点

当晚,回到宿舍的陈法拉主动给肖晓发了一条短信,她写道:
今天认识你很开心,随时联系!——法拉

短信发送后,早已卸好妆、做完护肤的陈法拉关了房间的灯,便倒头睡去了。


S4 学校图书馆|晚上7点

刚刚吃过晚餐的陈法拉背着书包来到图书馆,在三楼绕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座位,于是转身决定去四楼看看。法拉刚回过身,就撞见了刚刚从图书馆入口处独自走来的肖晓,只见他手上捧着两杯一样的咖啡。原来咖啡是1-for-1买的,肖晓正愁自己一个人怎么喝的了两杯咖啡,就遇见了法拉。于是高兴地跟法拉一起分享,并邀请她到图书馆四楼和自己一起坐。

法拉和肖晓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肖晓在电脑上忙着撰写出国留学的申请,写累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镜,又戴上眼镜准备继续,他透过电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法拉。大眼睛,长头发,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看起来还真有些可爱,他专注地看着法拉,似乎忽略了周围的目光。正巧,当法拉准备拿起咖啡喝的时候,发现了肖晓好像正盯着自己看。她机灵地打破了这个尴尬,她随便找了一个话题问:
对了,下周咱们法语社的品酒会,你来吗?

肖晓回复:
你去吗?你去我就去!

陈法拉开心地笑了,然后对着肖晓竖起了哥们似的大拇指。
两人默默地对视笑了。


S5 法语社品酒会|晚上8点

今年的法语社品酒会比往年要热闹许多。来参加活动的除了法语社的会员,就是学校里的学生。女生们穿着华丽,男生们也个个西装领带的打扮了一番。今天,法拉一改平时爱迟到的毛病,早早地就到达了会场。作为法语社会员,她今天的任务是接待活动的VIP。只见她一手端着一杯香槟,一边热情地和来宾们交谈。

肖晓到场的时候,法拉已经喝了四杯香槟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微醺,但她略显醉意的她在一袭裸色长裙的装扮下显得比平时更美了。即便喝了酒,她也一如往常地举止优雅,落落大方。肖晓带着酒,主动走到法拉面前,邀请法拉一起喝一杯。法拉没有拒绝,反而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凑到肖晓耳旁说了句:
真开心你能来。

未等肖晓回复,法拉便笑着离开了。

肖晓担心法拉喝醉,本来隔天清早还有留学面试的他,临时决定待到活动结束才走。整晚,肖晓看着酒会上的法拉在来宾间周旋,喝了一杯又一杯。不过,他只是悄悄地在角落旁看着,静静地让法拉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直到活动接近尾声,肖晓确认法拉没有喝醉才默默离开酒会。


S6 学校课室|晚上7点

转眼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法语社也到了社团年度竞选的时候。上一届的执委纷纷卸任,开会招募下届执委。法拉作为执委候选人,也在会上发表了竞选宣言。只是,她在社团的支持度似乎并不高,连她自己也略显担心自己能否入选。坐在房间一角的肖晓看出来她在台上的不自信,但肖晓什么也没有说。


S7 肖晓宿舍|晚上10点

当晚,开完会的肖晓回到房间。他发了一整晚的短信,也打了好些个电话给法语社的会员,他想要为法拉拉票,并动员自己的好人缘,说服社团的团员们。


S8 学校课室|晚上7点

法语社迎来了正式的选举日,课室里坐满了人。下届执委候选人们个个精神抖擞的等待着上台做最后的竞选演讲。一身正装的陈法拉,踩着高跟鞋,坐在课室第一排。她一会低头看着手里的稿子,在心里默练演讲词,一会不时地回头张望,像是在等谁来一样。当晚,法拉以全票获得了法语社下届执委的荣誉。但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脸上写满了心事。


S9 酒吧|晚上10点

选举结束,陈法拉和新入选的执委们一起到校外的一间酒吧庆祝。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玩酒桌游戏。那晚,法拉从别人口中意外得知肖晓已经申请到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硕士录取名额,并很快就准备启程去美国了。那晚,她将自己的郁闷和怨气都发泄在一杯杯酒里,她怪肖晓对自己的竞选一事不闻不问,而且出国读书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自己说。


S10 法拉宿舍|下午

自那以后,法拉始终都没有见到肖晓的身影。她曾尝试发短信给肖晓,但有好几次她都将编辑好的短信删掉,她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个发送键,因为她觉得肖晓作为朋友,辜负了自己对他的信任。与此同时,法拉心里又有另一种感受,那是她从没有在手机键盘上打出的一些话。在那个肖晓即将前往美国的下午,她默默拿出一张纸,写下:
肖晓,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感觉似乎无法用语言精确的描述出,但它却给我一种甜蜜的、熟悉的、安全的感觉。其实,我还挺喜欢跟你在一起相处的,你让我感觉很踏实。从别人口中得知,今天你就要赴美了,我真心地为你开心,你真的很优秀……还有些话,一直说不出口,也或许,永远都不会说,但我还是祝福你。——法拉

(爱情最美的时候,其实就在说与不说之间,场景的叙述细腻流畅,环境氛围的声影尤其突出,把人物彼此初识到顿生暧昧的关系发展,表现得极为含蓄委婉,不过结尾以笔纸倾吐,取巧之外也少了剧终落幕的感觉,不若安排机场送别,互相拥抱后以一句深情款款的法语祝福告别,也算回应了Vous êtes jolie的缘分一场。)

陈杰:文字分场


密码锁禁锢的辛辣甘酸

场景1  2011年8月末/绿茵场

秋老虎,来的猛烈。午后毒辣的太阳,不但灼烧的人皮肤生疼,似乎也要把塑胶跑道烤化。绿茵场上,夏菁站在队列中间,正对着那焦阳,眯着眼睛,感觉头胀胀的、晕晕的;嗅着塑胶跑道的焦味,鬓角和额前微卷的碎发全部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上,脊背中间也有汗水缓缓滑落,打湿的迷彩服也就这样贴在背上;踩着假草坪,站着军姿,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炎热干燥的恶意。教官就站在队列的旁边,一脸严肃漠然,没有丝毫下达其他指令的意思。夏菁的脑子里开始回放,三年前开学军训,那时她才13岁,那位可怜的舍友就这么笔直地大字形晕倒,不带一点本能支撑地倒下、后脑勺直接着地。先是听到了干脆的“咚”的一声,全班同学便向那位女生投去了目光。“我的天,一定很痛吧,毕竟后来她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夏菁心里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成为高中军训晕倒的第一位了,虽然很想休息,但她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记住,觉得一定很丢人,心中默念着:“坚持一下,拜托了。“夏菁班级的班主任此时正躲在绿茵场不远处的遮阳棚里,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厚底眼镜,头发不多却知道带一顶遮阳帽保护头皮,和其他班级的老师讨论着鸡蛋打在今天的沥青地板上会不会熟,并且盘算着准备回办公室休息几小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就在夏菁意识昏沉、觉得只要稍稍向后一个倾斜就可以立即倒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同学们,我们打起精神,来,我们喊一个口号,为自己鼓鼓劲,就像这样……” 这声音好特别,不同于教官们浑厚或嘶哑的音色,是硬朗清脆却又带着一丝温柔,或许这一丝温柔便是那鼓励所带来的。夏菁侧目看去,那是一个挺拔的身姿,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站在隔壁班队列的正前方。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浅蓝色的牛仔长裤十分合体,裤脚刚好盖到他白色的运动鞋。是隔壁班的老师吧,夏菁猜测着,心里暗暗羡慕,自己的班主任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纳凉了。这时候,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道清风,吹动着他干燥清爽的刘海,他那干净又没被汗水浸透的白T恤也随风微微摆动着;而他在用丹田发声示范,声音响亮温和而又有活力。夏菁只觉得逐渐恢复了意识,那道清风,也吹拂着夏菁汗津津的脸和贴在脸上的碎发,钻进宽大的迷彩服短袖里,让汗水流淌的脊背好受了一些。似乎到了黄昏时分,夏菁不能看表,没有时间概念,她能看到金色的阳光把天边的云彩照的有些透红,也照在不远处的他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他成为绿茵场上那最充满光辉的人。他就这样一直侧身对着夏菁,从她的角度上看过去,那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好看极了。看着他,夏菁抿着嘴,似乎想要掩饰嘴角的一抹弧度和难以言喻的心情。夏菁感受到了,虽然不是对她的鼓励,但是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那份炙热,那份元气和坚守,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累了吧。充满未知旋律的青春乐章,就这样渐渐地、毫无防备地奏起了。


场景2  2011年 11月中/教学楼

寒风萧瑟。北国的初冬总是和秋天那么的藕断丝连。干枯的树叶连着同样干瘪的树枝不愿撒手,一阵冷风刮过,将它们稀稀散散地带了下来。夏菁将日记本放在纸盒子里,用密码锁锁了起来。那是夏菁在某一次买文具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东西,盒子和本子的封面都是用硬质纸做的,图案印的是素描质感的“埃菲尔铁塔”,很是浪漫,她便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夏菁披上学校刚刚发下来的羽绒服,走出了教学楼外。她徘徊着,流着鼻涕,变的冰冷的指尖瑟缩在袖口里,踩着干枯的树叶,听着干脆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室内刚刚开始供暖,屋子里实在是闷的让人头疼,鼻子里也是干干的快要出血,夏菁有点不太习惯,宁愿出来吸吸冷空气,就像不习惯这紧锣密鼓的生活一般。她看了看表,是时候集合参加年级会了,便走去了阶梯教室。

偌大的阶梯教室真的不像平时上课的教室一样,又空又冷,由于全部都是落地窗,而且红色绒布的窗帘并没有被拉起来,以至于比室外还冷,于是夏菁不得不老老实实穿好羽绒服,和同班同学排排坐在了一起。恐怕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何学校就不能供暖平衡一点。年级会无非就是总结一下同学们有什么样的问题,表面鼓励实则施压一下,给一些表现突出的同学颁个奖状什么的。未免太过形式化了。不出所料,年级里果真设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奖,什么年级前X名优秀奖,班干部奖等等。“班干部奖有必要在这里发吗?自己知道不就好了。”夏菁心里碎碎念着。夏菁也是班里的干部,是唯一一个高票通过且无另外提名的情况下担任的。可那位教数学的、表面和善但时常话里藏刀的、有和夏菁年龄相仿的女儿的班主任,似乎没那么喜欢夏菁,而父母似乎也从不关心也不认可她,夏菁心里清楚,却又不知道原因,但她明白这些奖自然是与自己无缘的。

“最佳进步奖,夏菁。”只听那带黑框眼镜的、嘴边长了一颗媒婆痣、梳着道姑头的中年妇女年级组长,拿着麦克风突兀地报了夏菁的名字和一个匪夷所思的奖项,打破了夏菁的思考。于是夏菁便像其他被报到名字的同学一样,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和他们一起站上了讲台,等待颁奖,即便谁也不知道这一奖项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这时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高瘦的身影,一个个健步从阶梯教室后方迈过来。夏菁紧张极了,指尖是冰冷的,依旧瑟缩在袖口内,滚烫的脸浅浅地半藏在白色的高领毛衣内。“是林老师!”夏菁努力地压抑着心里欣喜的情绪。老师的羽绒服和学生的不太一样,要合体许多。他是特别的,夏菁总能远远的辨别出来。只见林老师一张一张奖状地为同学们颁发着,他每拿起一张奖状,夏菁的心脏就会慌乱地跳动一下,或者应该说,此时她的心跳完全没有节奏可言。“夏菁,夏菁同学是哪一位?”林老师拿起了属于夏菁的那一张奖状,轮廓分明的脸朝向队列左右扫视着。夏菁听闻熟悉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那温和而又不失稳重的音色悄悄地滑进了她的耳膜,她的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林老师并不教夏菁所在的班级,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可是同学们都认识她啊,霎时间,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夏菁的大脑一片空白,面部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冻的还是因为紧张而十分僵硬,甚至忘记了向林老师解释一声“我就是”,她端平冰冷而又微微颤抖的双手作承接状,缓缓抬起下颌,吞了吞口水,径直却又紧张地望像林老师。林老师见状,三两步向夏菁走来,将奖状交到了夏菁微凉的双手中,平静而又轻声地说了声“恭喜你。”就在交递奖状的时候,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夏菁的指尖。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颁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夏菁害怕极了,不知是否有人察觉到了夏菁微妙的情绪,捕捉到她眼神中的一丝期待,但她没有忘记向林老师说声“谢谢”。夏菁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荒诞而木讷的一刻。此时此刻,冰冷的阶梯教室内,可以听到初冬的寒风开始渐渐猖狂地呼啸着,而夏菁的脸和耳朵却有着和天气天差地别的热辣灼烧感。

散会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班级,阶梯教室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大家各自讨论着年级会的套路浪费着他们的时间,抱怨着还没写完的作业,仿佛恢复了该有的模样。夏菁默默地思索着,打算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写入今天的日记。“小菁,最近,一遇到林老师,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呢。”梳着学生短直发、带着高度细框眼镜、身材纤瘦的女生,凑到夏菁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私语着。夏菁一瞬间愣了神。那是夏菁的发小徐漫,也是同班同学,她了解夏菁,而夏菁的一举一动终究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场景3  2012年2月/小礼堂

新的一学期,学校为了让大家快速从寒假当中休整过来,举办了一场歌咏比赛。窗外那棵最年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已经在同一所学校度过数载春秋的夏菁一直坚信,待到梧桐树的叶子全部落光之日,就是下雪之时。眼看就要立春了,可见今年又是一个没有雪的冬天。夏菁班所选的曲子并没有什么打动人的地方,夏菁也想提些建议,但似乎演出曲目早已被定下,并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演出当天,夏菁站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恢复了往常的自信,向台下微笑着。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包括林老师,虽然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向自己,但是她想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学校新建的小礼堂比阶梯教室暖和的多,设备都是新的,灯光也非常明亮,不需要穿羽绒服,更不会瑟瑟发抖了。之前年级会的经历,不知道会不会让林老师认为自己是个没礼貌的人。演出的效果平平无奇,没有走音也没有出彩,演唱的时候,夏菁看到林老师也看向台上,她笑了,向林老师笑了,少女的快乐来的就是那么容易。在少女的心里,她希望他是在看她,他就是在看她的。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首歌的时间,但这是夏菁难能可贵的可以肆无忌惮看着林老师的时间,不用回避,不用躲闪。坐在前排的校领导们,看到舞台正中央夏菁的笑容,也露出了长辈式的微笑。他们不会懂,不可能懂也绝不能懂少女的微笑。

到了林老师所在的班级上台,轻快而又活泼的旋律响起的时候,简直打破了刻板的气氛。林老师所带的班级果真也是特别的吗?那是一首带着夸张发音的英文歌,发音是那样放肆而自信得理所当然,歌词让人感动,像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唱腔和旋律却是那样的滑稽,台下的人在笑,发声地笑,台上的人亦在笑。夏菁看了看挪坐到前排拍照录像的林老师,他拿着相机,脸上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欣喜,默默地微笑着。夏菁又看了一下荧幕上投放的歌名——“Young for You”。她觉得,即便是若干年之后,也不会忘记这首歌的旋律和名字了。

林老师未曾注意过她,但她却不知不觉间注视着林老师,连她自己都忘记有多久了。林老师对于夏菁是特别的,他既能带来焦阳下的清风,也能带来寒冬里指尖的温度。她分不清是什么情感,只羡慕此时独占他目光的人。她羡慕他的学生,可以天天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地见到他而不是躲在隔壁悄悄望去,她羡慕他们可以吃到他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而订购的盒饭,他羡慕他们可以直呼他“林湾“而不是”林老师“,她羡慕他们班的男生,可以和身穿红色篮球服的他一起打球;她亦是分不清羡慕还是嫉妒,那个带着他的生日礼物、未曾看过正脸、长发飘逸身材高挑的、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闺秀式的教育、环境的压迫、无法克制的情感甚至是道德束缚,让夏菁痛苦。她早已把这一切,写进密码锁的日记本里面了。这一切,她都不打算也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和知道,当然,她的朋友徐漫已经察觉了。她需要倾诉,也需要将这一切上锁。环境可以禁锢人的身体,束缚人的行为,却无法支配人的思想,夏菁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是啊,思想是自由的,夏菁自己都束缚不了自己的思想,谁又能束缚的了呢。

“小菁,我突然想起我们班唱的歌是我妈妈喜欢的!“坐在观众席上,夏菁身边的徐漫凑到她耳边低语着,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而此时已经不知道是哪个班级在表演什么曲目了。”咱们班唱的歌比起人家班的,实在是太古板了不是吗?和我妈的品味一样。欸说到品味,你都不知道我妈在读什么书。她枕头下居然有一本《毛泽东语录》!”徐漫的父母比夏菁班上大多数同学的父母都稍微年长一些,兴趣爱好自然有所差异,虽然夏菁并不是刚刚知道这一事情,但听到徐漫说起她母亲将《毛泽东语录》作为枕边书的时候,还是略微有些惊讶。“欸不对,好像不是毛泽东是《邓小平语录》!”没等夏菁做出任何回应,徐漫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夏菁觉得有点好笑,在她的印象里,《毛泽东语录》似乎是常见的,《邓小平语录》却少有耳闻。“我觉得比较可能是毛泽东欸,小漫。”夏菁侧过头,手掌遮住嘴边,忍着笑意回应着徐漫。“我觉得是邓小平,”徐漫似乎愈发深陷且固执地纠结了起来,“小菁我们打个赌,我赌是邓小平,你猜是毛泽东,怎么样?”无厘头的闲聊最后却变成了打赌,但也成功地将夏菁带跑偏,提起了她的兴趣,任由台上的班级表演,也没在考虑什么纪律了。

“好啊,那我们赌什么?”
“输的人就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吧,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们还是先说好吧!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呢?”
“上次你带的自制巧克力很好吃,如果你输了,就再带那个来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啦,你喜欢吃,我也很开心,但是现在周末我要上补习班欸,不一定有时间做,而且原材料买起来有点麻烦欸……不过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要求……不好玩……”一瞬间,各种负面情绪涌上了夏菁的心头,被勾起的兴趣荡然无存。夏菁对于目前的生活感到疲惫,她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决心考一所离家远的不错的大学,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包括父母,但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一直在努力着,也放弃了一些曾经喜欢做的事情。以后,也就看不见林老师了吧,终究是要放下。16岁的少女思索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烦恼。相比之下,徐漫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人如其名,热衷于画漫画,也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日子看起来过的无忧无虑。
“那,如果小菁赢了,我就帮你打听林老师的生日,怎么样?”徐漫试探性地问着,侧目看着夏菁,眨了眨眼睛。
“林老师的生日啊,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啊……”夏菁不假思索地说。又不能送林老师礼物,还不是要远远地看着?即便是远远看着,其实也挺不错的吧……林老师,到底是什么星座的呢?想着想着,夏菁的嘴角还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轻微弧度。每每想起关于林老师的事情,夏菁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思,又有点高兴,又觉得是在自嘲——夏菁骗不了她自己。看着夏菁逐渐舒展却有意克制的笑容,徐漫也狡黠地笑了:“果真还是想知道的吧?”“那不如就这么定了吧!”夏菁没有否认,也并没有收起那嘴角的一抹弧度,觉得只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徐漫又能怎样去打听林老师的生日呢,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场景4  2012年4月末5月初/教室、走廊

北国的初夏来的一向准时,每到五月初,再凉的风也会捎上阳光的暖意,顺便带来花草的清香。槐花开了,任是谁从这槐树下经过,也忍不住想对那芬芳沉醉一番。园林师傅们都会用除草机割下厚厚的陈草,再启动那洒水机,将青草那青涩的气息释放。

傍晚,橙红色的夕阳将鲜绿而又茂盛的梧桐树印成暖色调,青翠的梧桐果也在和煦的夏风吹拂下摇曳着,和树叶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声;那阳光也透过门窗,延展到教学楼的走廊当中,洒落在教室门口贴的《学校章程》上。夏菁独坐在教室内,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和宽松的单裤,享受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夏日清风,摆弄着手中粉色的数码相机,有一搭无一搭听着敞开的前后教室门外,路过的脚步声和闲聊声。“咱们学校真行,平时不能带手机和电器,运动会上大家都拿出来了哈哈哈!”“我带相机是为了运动会给咱班拍照,你拿个手机一直在那给谁发信息呢?”“那啥……别说这个了,快给我看看你今天都拍了什么?”“哇,这不是XXX跑步的照片吗?哈哈这个静止动作抓拍的很可以!”“我还给你拍了照片呢,你看……”

林湾从一间间教室的门口经过,去往走廊尽头的自己的办公室。他从那间教室的后门看到了那个独坐的女孩,她翻阅着相机里的照片,似乎很专注的样子,并没有察觉他的经过。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了,休息课间时常找自己班上的女生聊天,每当自己走进教室,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慌慌张张地问一声“老师好”;在篮球场同自己班男生打球的时候,总能感觉远处一个目光在默默凝视。本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慌张冒失的女孩子,可歌咏比赛的时候,站在舞台中央,流露出那样的自信和笑容,仿佛变了一个人;直到运动会上,他用余光瞥见,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对自己按下快门,他彻底肯定了自己一直不敢肯定的事情,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运动会上,女孩也有项目,似乎很擅长长跑。在女孩跑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到女孩也在看向自己,但表情是那样认真严肃且坚定,他不禁想起自己在学生时代也是这样在运动场挥洒青春和汗水的,于是,他向女孩认可地点了一下头。

教室里,夏菁看着相机里林老师的照片,又想起比赛的时候林老师冲自己不经意的点了一下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那个时候她正在奋力地追赶前面的选手,反超了许多人并且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呢,林老师看到自己光彩的一面了,而且看起来是对自己做出了肯定。这么说,林老师似乎是注意到自己了。夏菁想把一切都记录在日记本中,可当她拿出纸盒的时候,发现纸盒的一侧已经散开来,里面的日记本甚至可以掉出来。这样一来,即便是密码锁锁住,也没有用了,所有人都可以打开盒子来看了。普通的胶水是粘不住这个盒子的。夏菁突然想起,前几天林老师的班级在布置板报做彩页,用到了502强力胶,那是林老师的。由于运动会的缘故,同学们基本都跑去校园里的各个地方去了,基本没有人现在还在教学楼。她刚刚抬眼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穿黑色夹克衫、蓝色牛仔裤的、白色运动鞋的熟悉身影从门口经过,那是林老师。所以,如果现在夏菁去找林老师借胶水,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夏菁的心里是有些恐惧的,她壮着胆子,装作去洗手间的样子,在林老师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两三次。此时的林老师正在洗手间洗拖布,准备打扫自己的办公室。“算了吧。”夏菁心想。她很纠结,怕打扰到林老师,也不愿意接受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事实。林老师会怎样想她呢?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会不会讨厌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日记本现在存在被人偷看的风险,夏菁还是心一横,站在走廊的正中央,准备在林老师经过的时候,主动开口。

此时的林湾,拎着拖布走了出来,拖布上的水难免滴到了走廊的地板上。夏菁深吸了一口气,攥着略微冰凉的指尖,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平复自己慌乱的心跳。“林老师。”终于,她还是走上前去,开了口。“什么事?”林湾似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有穿透力,正常的似乎夏菁就是他自己班上的学生一样。“林老师,我可以借一下您的502胶水吗?”林湾已经拎着拖布从夏菁的面前走过,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呆站在原地。

“可以啊,没问题!”尽管经历了两秒的迟疑,但那声“可以啊”就像往常一样温和,后面的“没问题”似乎带了一些轻快而又上扬的语气,尤其是那个“没”字还小小地拖了一下长音。听到林湾的回复,夏菁舒了一口气,就像揪在心里的某个东西撒开了一样,喜悦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刚刚看到他背影的那一秒,夏菁是心惊肉跳的。“但是啊,”听到林老师略带转折的语气,夏菁不免又心脏漏跳了几拍,“但是千万不要粘到手哦。”林湾似乎在故意逗她,拿着拖布走进了敞开大门的办公室,但语气里尽是柔和。夏菁有点糊涂了,但没想到林老师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站在林老师办公室门外几步远,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现在她的脸是不是在烧,她右手轻轻攥着空心拳,将拳眼放在嘴边轻轻呵着气,想要让敏感脆弱的神经末梢血液流通一些,好让指尖回一回暖。就在夏菁还站在办公室门口还未平复的时候,林湾已经拿着那瓶502胶水,走出来,递给夏菁:“千万小心哦,不要粘到手。”递出胶水后,林湾还不忘再叮嘱一次。夏菁伸出双手去接林老师手中的胶水,恭敬地说了声:“谢谢老师。”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此时夏菁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是和那恭敬礼貌大相庭径的情感。而接递的时候,夏菁的指尖再一次碰到了林湾的手。

她要疯了。她躲了,真的躲了。她在有意避免碰林老师的手。是林湾的手碰到了她的。

拿到胶水道谢后,夏菁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

夏菁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日记本的、被密码锁锁住却快要散开的纸盒拿了出来,将502胶水轻轻地涂在了拼接处,用手紧紧地按压着。不知道是涂的太多,还是夏菁的手压得太紧,胶水还是蹭到了手上,指尖残留着他的温度的手上。“其实蹭上也没什么吧,等下去洗洗干净就好了。”夏菁心里想着,觉得粘好日记本的盒子更重要,毕竟胶水还没干。夏菁觉得,林老师应该不是故意碰到的。可是不管怎样,夏菁的心还是像闯进一只小鹿一般,胡乱地撞着。谁曾想,没过一会,夏菁的手就开始有了强烈的灼烧感。“好疼!”夏菁蹙紧了眉头,倒抽了一口气,喃喃抱怨着,“没想到这玩意真的烧手。”

但夏菁还是很开心。她忍着灼烧感,舍不得把胶水还回去。她应该听林老师的话的,要小心点。她望着窗外被夕阳照的温暖的云彩,觉得这可能是她高中生涯里最快乐的一个下午,也是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

此时的林湾,打扫过办公室后就离开了教学楼。他略显疲惫。他没想到少女的快乐来的如此简单,而且情绪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对于夏菁找他搭话,他觉得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可毕竟是个孩子,应该像对待其他学生一般对待她。他喜欢他所有的学生,喜欢那份天真,喜欢那份无畏的感觉。


场景5  晚上/去往食堂(接上场)

运动会过后,夏菁有些疲惫,去食堂的时间有些晚了。突然,一只纤细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一下夏菁的肩,并成功吓到了她。

“林老师的生日是11月14日!阴历是九月二十五!”徐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气喘吁吁的、一脸兴奋地向夏菁说着,嘴边还挂着一丝坏笑。

“小漫?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上哪打听到林老师生日的?怎么还这么详细?”夏菁看到徐漫后,眼神流露的先是惊讶后是欣喜,但是都难掩心中的种种疑问。夏菁很感动,没想到朋友间开玩笑打的赌,小漫会当真,还真的去打听到了。原来林老师的阳历生日只和自己差两天,阴历只差一天。他们居然还是同一个星座!可这样一来,怕是有人知道夏菁的心思了。

“直接问的林老师啊!哈哈,我妈妈枕头底下那本书是《毛泽东语录》所以我输了!愿赌服输!”徐漫用上挑的语气回答着,像是佩服极了自己的勇气,又像是在邀功。

“A型血哦!”还没等夏菁嘴里的那句“你好厉害”脱口而出,只见小琦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小跑过来,喘着粗气,接下了徐漫的话,从背后倚靠在了徐漫的肩上。

“小琦也去了?”夏菁看见小琦的出现,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强忍着内心的羞耻、愤怒包括还未烟消云散的感动,故作镇定。小琦、徐漫和夏菁三个人是舍友,虽然她们也都是要好的朋友,但夏菁并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被更多的人知道。是徐漫,是她和小琦分享了自己的秘密。

“是啊,我超怂!不敢一个人去找林老师,我叫小琦陪我去的!”夏菁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感动,她听着徐漫又是一个上挑的语气的回答,分不清那是在宣泄情绪还是故作天真,甚至是挑衅。夏菁看着徐漫和小琦踉踉跄跄地靠在一起,两个人一脸坏笑地看向自己,她顿时有种她们两个才是一起的、甚至是被两个人同时出卖的感觉。

夏菁不懂,不懂徐漫在做什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密码本是不是有人有意破坏的。

她究竟在做什么!


场景6  2012年9月初/教学楼,绿茵场

“原来林湾真的离婚了?”教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夏菁听闻后,只觉得胸口还是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暴击了。

一年前的夏菁,在知道林老师已经另有所属的时候,只觉得胸口压抑的好难过,心里空空的。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感,只得在压抑中放任自流。现在的夏菁,听到林老师婚姻破裂的消息,并没有那种狭隘粗鄙的“他单身了我就有机会了”的想法。她甚至比听到林老师已经结婚的消息更加难过。因为在夏菁的心目中,林老师是那么好。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如果能让林老师幸福,夏菁愿将自己毕生的好运分他一半。夏菁从未想过在林老师身边,但她希望他好。

夏菁低着头,手握着银色的自动铅笔,只觉得没有心思再继续写作业了。这时候她的心底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辛辣还是甘酸,统统杂糅在一起。她挽起藏蓝红白的宽松校服袖子,因为刚刚洗过手,袖口还有些湿,这股潮湿伴着初秋的气温,不免让她的手腕又开始发冷。 夏菁左顾右盼了一下,座位附近并没有人,不会影响到自己,左手右手互相握了握发凉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拿出密码锁的日记本,或是倾诉、或是暂时躲避一下这一事实。

“林湾真的离婚了吗?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的老婆来我们班了啊,一直在哭,还闹自杀。”
“咦?什么情况?林湾不是和他老婆感情挺好的?手机壁纸还是她呢”
“谁知道啊!他老婆说,林湾提出离婚,骗她说自己有乙肝,不能生育,他老婆万般不舍但是还是同意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她老婆发现他有外遇!”
“什么什么?哪来的外遇?
“据说是学校的女老师啊……“

夏菁本不想听。可远处的议论声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苍蝇一样,一句句都蜂拥而灌到了夏菁的耳朵里,刺痛着夏菁的耳膜。夏菁被动地听着,听着他们议论,林湾的妻子控诉他是如何背叛他们的感情,控诉着他是如何做到一边欺骗一边维护自己的形象。夏菁无法想象,那个气质出众、身材窈窕的长发女郎是以怎样的姿态红着眼睛对着那个她曾经爱着的林湾的学生哭诉,要毁了他的一切;夏菁更是难以想象,自己心里那个温柔、充满光辉的林老师,是如何同那个女人口中那不堪的故事的主人公所吻合的,她不明白,林老师到底是怎样可以让一个爱他的人从缪斯女神般的人变成一个脆弱不堪的怨妇。

“那个林湾啊,我一直都没觉得他多好,你知道吗,他之前还……”
是徐漫的声音。

夏菁只觉得阵阵偏头痛,她真的不想再听了。她也听不到那些人在讲什么了,只听到后来徐漫和小琦的笑声混杂在嘈杂而又放肆的议论声中。

于是夏菁走出了教学楼,觉得双腿麻木,轻飘飘的,不知不觉走到了绿茵场。梧桐树的叶子虽然依然茂盛,但是开始渐渐有些发黄了。绿茵场的草坪铺的是假草,所以依然是绿的,不会变黄。她看到林老师的那个下午,是一年前,还要更早一些,比现在要热烈的多。就是在这个绿茵场,她不但见到了林老师,而且林老师还在运动会时,冲她点了头。秋风袭来,夏菁冻的有些流鼻涕了,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鼻头忽然一酸,抽泣了起来,无名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带着体温,沿着冻的有些发凉的脸颊,渐渐滑落。

夏菁觉得,自己和自己的情感,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的心就像是玻璃般,被那些不堪入耳又肮脏的传言,击得稀碎、粉碎。


场景7  2012年10月/老城区居民区

10月的北国,已然进入深秋。街上,落叶、尘土,皆飞扬,伴着萧瑟秋风,刮在人的身上、脸上。夏菁拿着密码锁的日记本,坐在公交车上,来到了老城区。

自从上次的传言风波之后,在学校见过林老师几次。不知为何,他不再充满光辉,在阳光下也不会再有光辉了。夏菁也不愿再和他打招呼。而和他同一办公室的老师,也鲜少和他在校园一起出没了。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再没出现过,只听说他得了胃溃疡,病的严重,没办法再继续教书,离开了。他们班的学生似乎很想念他,很是不舍,还要录一个集体视频送给他。是是非非,夏菁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再理了。因为自始至终,夏菁就没分清过,林老师为什么会在自己心里如此特别,却又突然黯然失色。

老城区是夏菁经常逛的地方,她喜欢这里,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受到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的文化积淀和烟火气息。以后去了离家远的地方读书,不知道还会不会愿意回来。夏菁想在这里,把自己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和过去埋葬。这个地方,这份情感,在夏菁的心里都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即便它会褪色,它在夏菁心里的位置也永远都是特殊的。

下车后,夏菁绕道老城区后面的居民区,到处都是平房的民宅,有大人也有小孩,流露的淳朴气息让夏菁空洞的内心好受了些许。夏菁找了一棵松树,在松树下,她亲手拆开了装着日记本的纸盒,撕下了日记本的封皮,将着两个同样印着“埃菲尔铁塔”图画的硬质纸壳丢进了垃圾箱。接着她又撕下了所有她写了字的纸页,用打火机点燃,放在了松树下,任凭它们尽情地燃烧。火苗在她的字迹上扩散,熊熊燃烧着、跳跃着,火焰的影子也倒映在她那棕色的眸子里。她忘记了那天徐漫帮她问过林老师的生日之后,她是如何将那瓶粘了她的日记本也粘了她的手的502还给林老师的了。看着那颗松树,她却能想起林老师挺拔的身姿,站如松。

火焰将夏菁的日记烧的干干净净,变成了一叠黑色的废纸堆,有点像千层酥上面那一层一层的皮。夏菁看了看被烧毁的日记,即便是烧成废纸了,上面黑色的字迹还是清清楚楚。也难怪,夏菁的日记全部都是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几年前的化学课上他们就已经学过了,碳是一种稳定的元素,连被美誉“恒久远”的钻石的主要元素也是碳。如果不是烧毁了,这份日记恐怕保存若干年,上面的字迹也不会褪色吧。夏菁不想让这份感情隽永。以后她会有更好的未来,再好的男子她也配的上。想到这里,她将冻得冰凉的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攥着那唯一没被销毁的密码锁,伸出她那白色的鞋子,一脚一脚地,将那“千层酥皮”踩的稀碎、粉碎。夏菁不懂,在封闭环境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畸形的、完整的,但夏菁的感情是真诚、纯粹且赤裸的。

不知道是烟灰呛得还是沙尘迷了眼,夏菁觉得一股眼泪被逼的在眼眶里打转转。


场景8  2018年4月/大学宿舍(若干年后)

夜深了,夏菁打开空调,定了时间,熄了灯,躺到了床上,抱着毛茸茸的薄毯子嗅着上面花露水的香气,有一搭无一搭地刷着社交媒体,准备入睡。

忽然间,夏菁刷到其中一位高中的老师的一条状态:“帮同事做宣传,很棒的老师,大家了解一下。” 她定睛一看,宣传图片上的人正是林老师。照片上的林老师剃了干练的圆寸,穿着西装,向镜头的方向微笑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中毕业后,夏菁如愿考到了一个离家远的不错的大学,这个地方有海,没有冬天,不会有雪,但是也不会干燥,不会有秋风扫落叶的凄凉,夏菁也不再会时常手脚冰凉了。距离第一次见到林老师,已经七年过去了。徐漫之类的许多同学,也都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没再联系过。这些年,夏菁哭过、笑过,颓废过也努力过;后来也经历过一段没有束缚的真挚感情,虽然没得以善终,但起码体会过。那个密码锁,因为更改密码方便,质量也还算不错,夏菁一直用它锁行李箱来着。夏菁就快要毕业了,她是了解自己的,她打算留下来,面对新的生活。

这些年,夏菁也断断续续听到过林老师的一些传闻。有从老同学口中得知的,也有和以前的老师聊天了解的。林老师离开学校后,和朋友合伙开办了一个学校。他确实有乙肝。离开不久后又结了婚,是和夏菁原来学校的女老师,但并不是传闻中臭名远扬的那一位。出于好奇心,夏菁通过那位老师发的宣传,加到了林老师的社交媒体。可能夏菁也希望知道林老师过的到底好不好。加到林老师的微信后,夏菁翻遍了他这几年所有的状态。那条“你过的好,就好。”似乎证明了他对于前妻曾经付出过真心,一些花花草草和家里的照片似乎证明了他现在家庭还算幸福……看着看着,夏菁笑了,是在笑自己,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夏菁就是想看。从林老师发的状态来看,他似乎办的是一所课外补习学校,还是网络直播形式授课的。林老师还挺懂趋势的嘛?授课老师的姓名用的并不是他本名林湾,而是“林歌”。这让夏菁联想到了诺贝尔诗人泰戈尔创作、著名文学家冰心翻译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可能这就是林老师对生活的态度吧,或者林老师喜欢别人叫他“哥”。不愧是林老师,看来自己的眼光还不算差。夏菁的舍友出门旅游了,于是乎她独自在宿舍内,毫不压抑地、爽朗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她搜索到了那首林老师班演唱的“Young for You”的歌曲,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她开始翻着高中老同学的社交媒体,找到了一些林老师以前的照片。毕竟夏菁已经把自己手里林老师的照片全都删掉了。夏菁看着林老师的照片,蓦然发现,自己前不久的某位暗恋对象和林老师的气质以及笑容惊人的相似。她忍俊不禁,看来七年过去了,她的品味都没有变嘛。音乐的旋律,将夏菁的意识拉回到了七年前的一个个片段当中去。

第二天,夏菁便在林老师授课的平台上注册了一个账号,起了一个他也许能猜到的昵称,买了一套他的课。

闹钟响了,终于等到林老师上课的时间了。夏菁打开手机软件,点进了林老师的直播间。视频里出现的林老师,留着同照片上一样干练的圆寸,穿着黑色的合体的T恤,看上去老了、沧桑了一些,以前是棱角分明,现在胖了那么一点点,但依旧神采奕奕。夏菁带上耳机,认真地听着,虽然只是一些高中的语文课而已,夏菁也不会再面对那些考试。林老师开口的那一刻,那清脆的、高辨识度的音色,将夏菁一下带回到了七年前。就像是坐在他的班里,听他讲课一般。夏菁默默地记下那些知识点,打字和林老师互动着。林老师会回应夏菁的问题,夏菁也会认真地思考。夏菁答错题的时候,林老师会开玩笑似的提醒她,而她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说一句“我错了”。林老师讲课井井有条而且心细如发。夏菁听的出神,觉得若是高中时当了他的学生,语文肯定考满分。夏菁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七年前想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又普通呀——当他的学生。那现在是不是圆了七年前的梦了?写字桌前,夏菁独自看着手机,露出了七年前未曾敢露出的笑容,后来又是放声地笑,大笑,毫无顾忌地笑。笑着笑着,夏菁又开始“习惯性”羡慕起来,现在的这些学生真好,资源不再那么局限,学习资料很丰富,而且想看林老师的时候手机就能看到,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随随便便就可以当他的学生了,哪像她,还要躲在隔壁偷偷地看。想当年夏菁读高中的时候,智能手机也才刚刚普及呢。

林老师的课快要结束了,夏菁想要像他的学生那样,冲他调皮一下。“林老师,谢谢你,让我在迷茫的时候还能有个栖息地。”夏菁点击了发送,将这句话投放到了留言板上。她关掉了视频,关掉了直播平台,没看其他学生的留言,也没看林老师的反应。后来她再没上过林老师的课。她握着手机躺在了床上,打着滚,满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菁就想皮这一下,一下就好。

她觉得,自己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着最普通的情感,林老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亦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们平凡,但不平庸。

谁不是呢?

(随着节气嬗变的懵懂情愫,内心潋滟着一片朦胧的春夏,那种矛盾青涩但又跃跃一试的想望,即是青春最纯然的动荡,个人记忆的延绵,于短片分场而言,必然也就超越了承载的可能,文字里尽是骤暖还凉的哀哀凄凄,最后将年少的风景,定格成岁月的绿地长廊,叙说的也许不是一段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倾慕,而是生命里种种的遗憾,以及满足。)

Monday, November 26, 2018

佳慧:文字分场


为你好

第一场: 家里/早上

天未亮,老奶奶在风扇噪音的陪伴下起床。一个人的屋子,噪音显得特别响亮。她慢慢地坐起来,望着窗外依旧挂着星星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再缓缓地起身,走到离床几步的桌子,把未响的闹钟提前关掉。她一直没打算起那么早的,却反而频频早起,使她一生虽然没剩太多时间,每天却显得特别漫长。她沿路开着灯,直到屋里尽头的厕所。她打开厕所的灯,握着门框旁的扶把,小心翼翼地穿上厕所专用的拖鞋,踏上铺满防滑垫的地板,开始刷牙。

漱洗后,她走到客厅摆满神像的柜子上,一一点灯上香。客厅仍未开灯,一盏盏小灯火,点亮了老奶奶的脸,也点亮了在一排神像后,一副老爷爷的遗照。

老奶奶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大锅,准备熬汤。力气不足的她,用了自己的杯盛水, 一杯一杯地往锅里倒。她把堆在陈旧的洗衣板下的几件衣服扔进洗衣机洗,再拉着自动拖把细心地拖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洗衣机洗好后嚷出一小段儿歌,但老奶奶听不到,她只知道说每天拖完地后,洗衣机就一定洗好了。 她把洗好的衣服挂上自动衣架后,才算把一大清早该做的事做完。

这时天也亮了,她走到放着闹钟的桌子,从一个正冲着电的盒子里拿出一粒不到拇指长的助听器,随性戴上。她知道要按住一个小扭,打开耳机后才能听得清楚,但她总学不会,于是总是碰运气似的按着扭,希望戴上去后,听得清楚就算成功。

可惜今天不是,但老奶奶不在意,因为这世界有时听得太清楚,反而会让她头疼。


第二场:家里/下午

老奶奶一个人吃完饭后,火炉上有锅汤正用小火熬着。她兴高采烈地向大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今天几点回来喝汤。电话里头却传回一阵感叹,说他昨天跟她讲的,只是“有可能会来”,不是“一定会来”。他今天工作又忙了起来,应该没时间回去喝汤了。他问她,是不是又听错了。他不想浪费母亲的一番心意,但也希望母亲能够乖乖的在家里呆着就好,让他能放心地工作。

她都知道,但她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性。她一天看着火,又小火又大火地熬,也只盼熬出一次能继续为孩子服务的机会。她不强求一定要回来,但对她而言,如果不熬的话,就一定不会来。

她啊的一声,假装听不见,有时也不想听见,自己不想要面对的事实。隐隐约约的世界,似乎更容易摸索。


第三场:家里/晚上

儿子终于赶在天黑后到她家喝汤,也提醒她说明天复诊,由弟弟来带她去看医生。老奶奶什么也没说,只静静仰望着喝着汤的儿子, 觉得好满足。这时候,女儿也接到哥哥的通知后赶来了。他们便开启集体攻击,觉得虽然说汤是好喝的,但不用特别为他们熬,因为不希望老奶奶熬汤时受伤等劝说,要她以后也不用熬汤了。这时她听得可清楚了,急忙为自己辩护,说汤不难熬,也没有风险,只需要看好火,一点也不难。女儿这时就建议说要为她买菜,说上网定很方便的。老奶奶不喜欢这个建议,她自己能做的,她都要做。她知道孩子们也只想为她好,就像小时候,天下所有母亲最常用的辩护,总是简单的那几个字 “为你好“。

在孩子们各种的“为你好“下,她静静不出声,因为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为她好。


第四场:医院/下午

下午小儿子特别请假,带老奶奶去复诊。他们在药局里等着拿药时,儿子电话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停地响,无奈之下,走到药局外接电话。没多久后,她看到自己的号码闪在屏幕上,也在喧闹中,大略听到柜台后的药剂师喊着她的号码。老奶奶怕她离开座位后,儿子回头找不到她,更多是希望能再拖延时间,拖到傍晚,盼儿子主动和她一起吃晚餐。但儿子恰巧今天真的得赶回公司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于是回来发现已错过老奶奶的号码后,感到躁愤不已,正要质问老奶奶为何轮到她不自己去拿药时,转头看到老奶奶只傻乎乎的对着他笑,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最终,最狠的话,停留在儿子的心里,因为说出来会太难听。


第五场:家里/早上

女儿按照惯例地带着两大袋的食材到老奶奶的家,打开冰箱时发现冰箱里已有新鲜的食材。女儿问老奶奶为什么明知她代她买菜,冰箱依然有新鲜食材。老奶奶找借口装懵,说她不知道女儿这星期会和往常一样送菜,说女儿好像交代过这星期将没空送。女儿说送菜的事已经持续好几个星期了,也没说过这星期没空送菜之类的话。老奶奶这时保持了沉默,女儿自己也不想再追踪。再追究下去,好像在打开未知的潘多拉盒。是装的吗?还是真的老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六场:家里/晚上

难得孩子们平日有时间回她家吃晚饭,老奶奶兴致勃勃地煮了他们都爱吃的菜。那晚餐是一餐在普通不过的晚餐,孩子们各自谈天,她静静地坐在一角旁听,虽然有时听得不太懂不太清楚,但她非常专注地倾听。晚饭后,老奶奶自己在洗碗,孩子们则还坐在餐桌上商量某件事,因为她感觉得到,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她拼命按着耳机,费了一番功夫后才把两边的耳机都打开。这世界突然变得非常清晰,她甚至能听得到楼下有人打开引擎的声音,还有附近咖啡店的吵杂。她用心收听,听到的头几个字,却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

“老人院“。

他们彼此都有自己的不愿,也有自己送母亲进老人院的理由。她真的有他们想象中的糟吗?她还有一个人独居的能力吗?能接她去他们其中一位的家住吗?女儿觉得她的情况真的没那么糟,可能只需要多点陪伴。儿子们就担心,如果平时讲话都听不到,怎么出去和别人沟通,怎么听到车子按喇叭的声响?这真的是能为她做出的最好选择吗?

老奶奶听到这里,把碗洗得特别大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孩子们顿时抬头,看着老奶奶洗完后慢慢地走到客厅。老奶奶到了客厅后,打开电视机,把声量调到最高。

电视大声得有点刺耳,但她忍着,因为她要彻彻底底的把厨房传出的声音淹没掉。越听得清楚的世界,越复杂。


第七场:家里/早上

孩子们一早到母亲的家,他们都安排好了,准备帮她收拾,过后送她进老人院。进门时,他们看到老奶奶坐在沙发上,风扇灯窗口都关好,正等着他们的到来。她直截了当地问孩子们她要去的是“哪一间”,孩子们听了,各各傻眼,互相相看。老奶奶甚至提了几个名字,都是孩子们考虑过的老人院。她透露,她都知道,都听得到。她知道女儿想搬进私人公寓而缺钱,她知道大儿子的女儿想出国留学而缺钱,她知道小儿子的公司资金周转不佳而缺钱。她也知道孩子们虽然关心她,但同时也感到嫌恶,把她送进老人院后,房子可以租出去,顺便各自每个月分点钱,也好像不错,对吧?

孩子们都反应不过来,她这是真的清醒吗,还是依然假装糊涂?几分沉默后,大儿子做了决定,轮到他们装傻,反问老奶奶口中说的,是要去哪里,大家都没这个打算。

老奶奶说,去律师楼立遗嘱。 难得大家都在,她都约好了,是以前一个老朋友。在大家面前立遗嘱,对大家而言,都好。

都是为大家好。


第八场:车里/早上

他们于是向律师楼出发。在车里,电台正播着一个非常熟悉的旋律,可是老奶奶听得不够清楚。她于是摘下耳机,按着开关要打开耳机时,女儿说要帮她,她把女儿的好意一手挥去。戴上去后,这世界又慢慢地变得清晰。原来正播着的,是她非常喜欢的一首老歌。

“寂寞的长巷,而今斜月清照。冷落的秋千,而今迎风轻摇。”

(这个世界大音希声,而老奶奶却是大智若愚,故事的转折颇有情节的惊喜,开头像是一出苦情的家庭悲剧,最后竟是老而弥坚的胜利,第七场的描述调度,因为必须顾及对话信息的阐述,稍欠更为传神的情态描绘,但是末场的春风得意,却透出了无比的快意。)

鸣凤:文字分场


Bonnie

1 / 中午,客厅

中午的太阳透过半开的陈旧窗片投射进屋子让原本较灰暗的客厅有了一些光芒。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偶尔听见一把旧风扇转动被卡的声音和摊放在沙发上凌乱报纸的翻页声。

轻微驼背,头发雪白的Mary站在神台前望着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子。她的思绪被趴在她身后的Bonnie 发出的叫声打断。她打开抽屉取出一盒火柴,将原本已灭的油灯重新点着然后上香。

她走到神台旁的餐桌前,原本想将摆放在桌上的猫粮取下,但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将摆放在桌上的红塑料袋中取出两包饭。

Mary 将其中一包饭打开,把里头的一条鱼放进桌脚旁的猫盘,然后拿起桌上的小红色铃铛摇了两下。原本趴在地上的Bonnie喵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向猫盘,吃起了猫盘中的鱼。

Mary 将未打开的那包饭拿到神台,放在供奉盘中,将其打开,望了一眼神台上老公的挂相,然后走回饭桌坐下,默默地吃着桌上的那包饭。


2 / 下午,客厅

铁门旁摆放着两袋用麻布装的行李。Mary坐在沙发上一手握着的一张照片,一手抚摸着身旁的Bonnie。照片中是她和几年前还在世的丈夫一起抱着一只小猫咪,彼此露着欣喜的表情。
两个社区福利部人员抵达门外。阿玲热情地向Mary问好,看见铁门没锁便告诉Mary 他们自己开门进来。Mary没有回应,只是望了望客厅的四周,默默将Bonnie抱起然后起身。

阿玲原本想帮 Mary 抱着 Bonnie,但双手还未接近 Bonnie, Mary 便扭过身子拒绝了。为了不让气氛尴尬,阿玲继续尝试和Mary 搭话,扶着她走向大门。另一旁的阿强拿起门旁的行李亲切地问Mary 是否都把东西带齐,Mary 依旧沉默,扶着Mary 的阿玲使了个眼神给阿强让他先到门外等着。


3 / 下午,走廊

Mary走出家门将门关上。在阿玲和阿强的陪伴下沿着走廊走向电梯。在走廊中央,怀里的Bonnie突然微微喵喵叫了两声。

Mary停下脚步,回眸看一眼坐落在走廊尾的住家,皱起眉头露出复杂的眼神。她看着怀中的Bonnie, 这个唯一具有家的感觉的多年伴侣。想到这里,她把 Bonnie抱得更紧,转过头继续缓缓走向电梯。


4/下午,停车场

阿强将行李放入后车厢。阿玲劝Mary 让她把猫放走因为乐龄之家不允许养猫。Mary 没有回应,只是依然抱着 Bonnie。阿玲尝试接过 Bonnie 。见到阿玲伸出手想要抱 Bonnie, Mary 怒斥阿玲让她走开,离 Bonnie 远一点。

阿玲和阿强看见 Mary 激动得颤抖,不想再刺激她以免发生意外,于是退后了几步,让 Mary 冷静一点。Mary 将 Bonnie 从怀中抱到胸口前,后退几步想要转身离开。阿强和阿玲见 Mary 有想要逃走的意思连忙冲上前抓着 Mary。

阿玲告诉 Mary 如果她这样带着猫离开,他们就只能报警让警方处理。Mary 很怕警察会将猫送走,于是哭着哀求阿玲和阿强让他们不要报警,让她再和Bonnie 相处几分钟她就跟他们走。阿玲和阿强见Mary 没有要逃走的意愿便答应了。


5/下午,停车场

Mary 蹲了下来将猫放下。她不断抽泣,然后抚摸着 Bonnie。Bonnie 仿佛也意识到这次将是它和 Mary 的别离,身体依靠着Mary正在抚摸它的手,伸出舌头不断舔着Mary 的手像是希望给予Mary一些最后的安慰,也像是希望自己的味道永远留在Mary的手上。

在一旁的阿强和阿玲慢慢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在一旁时不时发出叹息像是示意Mary应该快点。Mary意识到阿强和阿玲的不耐烦,依依不舍地亲了Bonnie 的额头。Mary 站起来前,从口袋里拿出几颗顶级的鱼猫食,放在Bonnie面前。Bonnie 并没有马上吃猫食,而是当Mary摇了摇手中的小红铃铛后,Bonnie喵了一声才开始吃。

Mary 随阿玲和阿强上车。当车开走时,Mary 不忘回过头看 Bonnie。此时的Bonnie望着车子离去,喵了一声。


6/傍晚,乐龄之家

阿强敲门后将房门推开,把Mary 的行李放下。阿玲告诉她彩霞和凤娇是她的室友,今后就跟她们住一起。Mary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将门旁的行李提起,走到房间唯一的空床将行李放下。

阿玲交代彩霞和凤娇今后要多照顾新来的Mary后便与阿强离开。Mary坐在床边,从口袋中取出小红铃铛。看着小红铃铛,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已经于事无补,只好接受一切,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Mary将小红铃铛收回口袋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在一旁的彩霞和凤娇注意到Mary的眼睛红肿,猜想她一定是哭过。她们对视了彼此一眼,然后走上前握着Mary的手,让她不用担心,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们。Mary 看着彩霞和凤娇勉强露出了微笑。


7/傍晚,乐龄之家

圣诞节前夕,乐龄之家为老人们举办圣诞活动。活动厅挂满了各式各样节庆的装饰品,场面十分温馨。

Mary、彩霞和凤娇握着手一同唱着圣诞歌。圣诞老人一排排分发神秘礼物。每个老人都有一次机会抽圣诞老人袋子里的礼物。

轮到Mary时,她兴奋地在袋子里摸索,圣诞老人为了吵气氛不断地念着会是大奖吗,身旁的彩霞和凤娇也一直注视着袋子十分期待Mary 会抽到什么。然而Mary在摸索的时候,擦觉一样东西的手感很熟悉,她将那样东西取出,是一个小红铃铛,与Bonnie的小红铃铛是一样的,只是这个颜色比较鲜艳。

彩霞见到Mary 手中的铃铛,再看一看Mary愣住的表情,以为 Mary 是因为礼物太逊色不开心于是尝试安慰她小红铃铛也不错,她原本整日带在身上的小红铃铛,已经掉色和生锈了,正好圣诞节抽中个新的,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8/晚上,乐龄之家

Mary 睡不着,带着收音机到乐龄之家的花园。Mary靠着长椅播放着收音机中的英语台的经典老歌。在乐龄之家,许多老人都以中文或方言沟通,如她的室友彩霞和凤娇。于是只有在她独处的时候才会播放英文歌曲。

经过一天活动,Mary 已经身心疲惫。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收音机将要播放完毕的The Beatles—— Yesterday。紧接着,收音机开始播放 My Bonnie is over the ocean。Mary 听到歌曲开头的旋律,睁开眼将收音机关闭。这么长时间以来,Mary尽量不想去想Bonnie,好不容易才释怀,她不想因为一首歌再次让她记起与Bonnie离别时的伤痛。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想要回去时,口袋里的小红铃铛掉了出来,滚到了乐龄之家的铁门旁。

Mary 急忙上前将小红铃铛拾起来,发现小红铃铛因为太旧,里头的铃铛已经摔坏,发不出声音了。她抬头望着天空,再看一眼锁得紧紧的铁门。她觉得这就是天意,连最后留作念想的东西也坏了,她与Bonnie的情分也真的尽了。她淡然地将小红铃铛收进口袋,才发现口袋里竟还放着傍晚圣诞活动时抽到的小红铃铛。Mary 看着新的小红铃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然而她觉得无论新的铃铛再怎么像旧的铃铛也终究不是Bonnie 的小红铃铛。她笑了笑,摇了摇新的小红铃铛,心里相信无论如何Bonnie是不可能会出现的,可却还是抬起头望了望周围。

这时,Mary 听见一声猫叫声。Mary 十分惊讶。她无法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便再摇了一便。猫叫声也再次发出。Mary 简直不敢相信,在铁门旁开始找。当她想放弃时,在铁门旁的草丛里发现两只小猫咪抱在一起,正熟睡着。

小猫咪的长相,和Bonnie小时候,仿佛一模一样。

(叙述有点拖沓零碎,但是基本的场景情节,都有完善齐备的呈现,故事围绕老人与猫之间的情愫展开,其实却是记忆如猫如影的侧写,名字的巧取其实有点刻意,猫作为老伴和自己的喻体,可添多一些含蓄的端倪,最后一场的灯火阑珊处,可以更为内敛的表现,在世间的惘然熙攘之中,一声喵其实已经足矣。)

丽莲:文字分场




1.老陳的房間/清晨

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一陣微風徐徐拂過,吹進半開的窗戶,掛在窗口的襯衫在空中飄舞。

老陳在單人床上翻來覆去,被子隨之滑落,他迷糊伸出左手,撫摸左膝蓋。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左腿彎曲,腳掌平放在床面,開始揉搓膝蓋。接著,他有如做運動般,左腿來回伸直又彎曲。唉一聲,老陳雙手頂著床,使勁地扶自己起來。他愣坐在床上幾秒鐘,看似疲憊,打哈欠後,摺起凌亂的被子,安放在枕頭上。他側身,腳掌踏在地板上,雙手壓著床沿,吃力地站起來。

床的旁邊是長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置鬧鐘、小型收音機、兩瓶跌打損傷的藥酒、一台音樂播放器、一大疊積滿灰塵的光碟殼,妻子年輕時黑白照的相框,以及,兒女幼小時全家福的相框。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老陳把手搭在桌上,沿著它一拐一拐地走。走至末端時,他不小心踢到排滿光碟殼的鞋盒,他停頓一下,又淡然地把手搭在門口旁的牆壁,走出房間。


2.家的客廳/清晨

圓桌上零散地堆放幾十個未開封的信件、塑膠圈綑綁著一撮吸管、三個兩公升的空瓶子、一個剩下半瓶的礦泉水,還有,一個圓滾滾的袋子。

老陳扯下綁在半包即食燕麥片上的塑膠圈,掏出四湯匙的麥片倒入雞公碗裡,再用塑膠圈綁緊。他拿起電水壺,倒入熱水,用湯匙攪拌軟綿綿的麥片。老陳攪拌一陣子,想起忘了吃藥,霎那間,他放下湯匙。

老陳彎著身子,抓住那個圓滾滾的袋子,拖到他面前。他解開袋子的結,裡面裝著各式各樣的藥物,他拿出其中一包,打開已磨損的盒子,取出兩顆藥丸。接著,老陳拿出另一包藥,包裝較新,瞇著眼睛看它貼著的服用指示——藍色馬克筆寫著華文字「早」、「飯前」,「1」覆蓋細小的英文字,取出一顆膠囊。花了一段時間,他把飯前所有藥物握在手掌裡,一併扔進嘴裡。他扭開剩下半瓶的礦泉水,灌水把藥吞下。

老陳坐下來,舉起一湯匙的麥片,在嘴前吹一吹,放入嘴裡,细嚼慢咽。


3.小販中心/中午

小販中心引來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老陳戴著鴨子帽,推著回收車,穿梭人群,停在髒亂的餐桌旁。他一邊用湯匙刮下碗盤剩餘的飯,倒進長掛桶裡的垃圾袋,一邊搖頭嘆息。隨後,他把碗盤疊放在將近填滿的收納盆裡,湯匙放在餐具盒子裡。老陳拿出抹布擦托盤,過後,放入回收車第二層的空間裡。他正要擦桌上的污垢時,四位上班族趕來,其中一位女人急迫地坐在椅子上,吩咐其他同事,先去排隊,否則得等很久。

女人掏出手機,無聊地滑著屏幕,老陳擦著桌子,抹布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她嘖一聲,把身子往後退,皺眉頭地瞪住他。他把頭壓低,慚愧地道歉,減輕力道擦完後,步伐蹣跚,推車離開。

這時,老陳聽到有人叫住他。他轉向右邊,看到一對年輕人不耐煩地指著餐桌上的碗盤和水杯,他默默點頭。他遲緩地把車推向那一桌,開始清理時,其中一位雙手交叉胸前,催促他快點。老陳把頭壓得更低,他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卻又緊閉嘴唇,繼續工作。


4. 碗盤回收站/下午

老陳費力地拉出長掛桶裡的垃圾袋,袋子沈重地倒在地上。他彎下腰,綑綁垃圾袋後,拉直他的背,隔著濕透的上衣,握緊拳頭地拍打他的背。

一位女攤主臭臉地走向他的回收車,在收納盆裡抽出自家的碗盤,時不時聽到碗盤撞擊的聲響。她不屑地說,碗盤差一點不夠用,原來都在這裡。老陳不再拍打他的背,向前伸手要幫她抽出碗盤,她揮手拒絕。他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木然站在原地。


5.小販中心/下午

繁忙時間已過,人潮消退,小販中心裡的顧客寥寥無幾。

老陳和同事老李坐在餐桌上吃午餐。他鬱悶地揉搓左膝蓋,一邊吃經濟菜飯,一邊聆聽老李講話。老李稱心地說,下個月要退休了,兒女們都說這份工辛苦,月薪才一千塊,叫我辭職,他們會養活我。老陳苦澀地彎起嘴角說,真好,不像我,跟兒女早已失去聯絡。老李試圖轉移話題說,啊,阿陳,你不是要舊鞋盒,明天拿給你。他們倆相視,老陳微微點頭,老李輕拍他的肩膀。


6.小販中心/晚上

老陳摘下鴨子帽,放進綠色無紡布袋裡,拿出手帕擦汗。他收回手帕,檢查布袋裡的物件,意識到忘了帶換洗上衣,不禁嘆氣,把布袋背在右肩上。


7. 巴士/晚上

老陳坐在優先座位上,坐在他旁邊的老伯,斜眼看著他,手捏住鼻子,站起來離開。坐在他身後的男童跟母親對視,男童無所顧慮地說很臭,一隻手在鼻子面前扇空氣,母親趕緊制止他的舉動,默然搖頭。老陳把布袋握得更緊,羞愧地低頭,左手一直揉搓左膝蓋。將近第三個站時,他按下巴士鈴,抓緊扶手,一鼓作氣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巴士門前。到站後,老陳急忙地打卡,下車。


8.家的廚房/晚上

老陳洗澡後,頭髮仍濕,他打開冰箱,拿出用保鮮膜封住的一碗飯和一盤生雞胸肉,放在廚桌上。接著,他從包裝裡挑出一顆小白菜後,關上冰箱。刀架上有三把刀具——三德刀、主廚刀,剁肉刀,垂直地懸掛,每把刀刃上套著一根剪開的粗吸管,上下綁著塑膠圈。老陳隨手抽出三德刀,拿掉塑膠圈後,輕鬆拿下吸管。

老陳橫擺小白菜在砧板上,切除凸出的根部,從根部的中央往上切,分半後,再切半。他把小白菜放一旁,拿起雞胸肉,用刀面壓平,再切成小塊。隨後,老陳仔細地洗小白菜,關上水龍頭,甩一甩手中的菜,水滴亂灑,再把它放在乾淨的盤子上。

老陳熟練地扭轉瓦斯爐,火即點燃。


9.家的客廳/晚上

電視機的音量迴盪在客廳裡,時不時從電視裡傳來歡笑聲。

老陳安靜地坐在圓桌旁,一邊凝視桌上的晚餐,一邊咀嚼食物。他回想起這一整天所發生的事,眼神朝左上方飄,哀愁地定格在牆壁上發呆。老陳吞下食物後,眨一下眼,回過神來,瞥眼看到窗戶前,櫥櫃上的植物。他調整自己的坐姿,揉搓左膝蓋,繼續將一湯匙的飯,塞入口裡。

吃完後,老陳拿起其中一個兩公升的空瓶子,走到櫥櫃前,觀賞青翠的植物——吊蘭與銅錢草。它們各別種植在一半的瓶身內,瓶底裝著泥土,健康地四周舒展,顯得閑適清新。老陳拿起澆花桶,為每片泥土澆水。

老陳把空瓶子和澆花桶放在茶几上,拉開櫥櫃,拿出剪刀和包裝裡幾個鵝卵石,一併放在一起。他坐在沙發上,辛勤地剪掉一半的瓶子。接著,老陳細心地檢查繁茂的銅錢草,有如迷你荷花,經過挑選後,摘下四枝帶根和葉子的銅錢草。

老陳把它們分散地放入瓶子裡,用鵝卵石壓住根部。他扭開澆花桶的蓋,倒入瓶身容量的一半,並時刻注意銅錢草沒有漂懸在水裡。老陳謹慎地把新製作的「花盆」擺在吊蘭的旁邊。涼風不經意地從窗子吹過,銅錢草若無其事地漂蕩。老陳欣慰地露出笑容,像是喚起一股生命力,一副振作起來的樣子,走回圓桌旁,清理骯髒的碗盤。

(底層人物的素描肖像,流露的卻像是孤獨的特寫,鏡頭對準了老者的孑然一身,細膩沉緩的場景安排,早起晚歸的生活循環,但是並非販售悲涼的典型戲碼,最後抖落一天的疲憊勞苦,移情於草木的情節設計,雖然尚可照應『獨』與『立』的意象,不過卻為整個故事,注入了生命的一種不亢不卑。)

张滢:文字分场


日常

1. 廚房/早晨六點半

破曉之時,曉林一隻手隔著爐灶, 聽著爐灶發出“滋…滋…”的聲音,她的眼皮也漸漸往下垂。突然,她打了個盹,瞬間又醒了。只見煎蛋已經有點燒焦了。她消了火,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膀,蹣跚地走到冰箱。打開冰箱,卻只有一罐已經開了的啤酒和機灌可樂。關上冰箱,又走到了爐灶前,呆呆地看著燒焦的雞蛋, 無可奈何的把煎蛋放進便當盒裡。隨後,就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包出門。


2. 醫院/早晨七點半

曉林走在醫院的走廊,高跟鞋 “扣扣”的声音打破了医院的沉静。路上碰巧遇到了負責母親的看護士,寒暄了幾句,一同前往母親的病房。到了病房,護士小姐掀開了窗簾,開始換母親的尿袋。曉林把包包放在了床邊的椅子上,從床下取出了洗臉盆,到洗手間裝水。回來的時候,護士小姐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向曉林交代幾句話後,禮貌性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曉林把洗臉盆放在了床頭櫃,彎下腰,扭轉床邊的槓桿,幫母親擺了坐著的姿勢。隨後,邊用毛巾輕輕的擦拭母親的身體,邊向母親闡述她今天又把雞蛋煎壞了,責怪母親不在家做主還生病給她添麻煩了。擦拭完畢後,曉林把床放回原來的位置,又把母親的身體往右側躺,拿起了包包走出病房。由始至終,母親毫無動靜。


3. 公司/上午十二點

曉林的幾位同事想約她到對面新開的韓式餐廳吃午餐,她從包裡拿出便當盒表示拒絕。 整理好桌上的東西,正要起身到茶水間吃便當時,她的上司走到她的座位,把幾個文件夾交給她,交代務必要把這些資料在下午兩點半會議開始之前整理好。正要出去吃午飯的同事目睹了這一切,暗自譏笑她的不幸。


4. 公司會議室/下午兩點半

在會議上,曉林無精打采,完全沒有在聽會議的內容。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圖了巴黎的景點 – 巴黎鐵塔。


5. 公司茶水間/下午四點

大家紛紛從會議室裡走出來,曉林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拿起了便當盒,到了茶水間。她把便當盒放進微波爐裡,靠在桌子上滑手機。她在社交媒體平台上瀏覽別人到威尼斯拍的照片。微波爐 ”叮“ 聲一響之後,她把手機塞進口袋裡,把便當盒從微波爐裡拿出來。她坐在椅子上,頭靠在左手,右手用筷子戳了戳雞蛋,一臉嫌棄。懶散的吃完雞蛋後,把便當盒收起來,又回到了辦公桌。


6. 醫院/傍晚七點半

下班後,曉林又到醫院探望母親。到母親床位時,護士小姐已經把尿袋換好了正要走。護士小姐向曉林微笑,打了招呼,就出去了。曉林習慣性的把洗臉盆裝滿水,幫母親擦拭身體,訴說今天上班的情況。之後,曉林就坐在椅子上,雙手握著母親的手,頭依靠在床上,閉上眼睛。這時,眼淚滲了出來。


7. 組屋樓下/晚上十點半

曉林到了組屋樓下,打開信箱,拿出一小疊信封。邊走向電梯,邊一一地打開信封。只是,四封信全都是銀行對帳單,醫療費通知單。


8. 家/晚上十點半/延續前場

回到家開門後,曉林隨手把信封和鑰匙圈丟在了門邊的櫃子上,發出了“鈴鈴”清脆的聲音,把家裡死寂沈沈的氛圍添加了幾分生命的氣息。曉林脫了高跟鞋,包包仍在了椅子上,打開冰箱,拿出那罐已經喝了幾天的啤酒。只是,罐子裡僅剩的酒也沒多少了,往口裡滴了一滴,確認空了以後,順手把空酒罐扔在地上,用腳跟狠狠地踩。壓扁了空酒罐後,扔進了垃圾桶。


9. 房間/晚上十一點

梳洗完畢後,曉林躺在床上,從床頭櫃拿出日記本,想寫今天的日記。手握著筆,寫下了日記後,停頓了一陣子,日復一日,似乎也沒什麼好寫的。她翻到了日記的最後幾頁,都是她在巴黎想做、想看的地方,貼滿照片、標上話,嘴角微微上揚。翻到最後一頁,是她與母親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那是母親六十大壽慶生時照的。她嘆了一口氣,一把握著寫了關於巴黎的那幾頁撕開了扔在地上。隨手關上床邊的小燈,躲進被窩裡。

(人生這趟旅行,身邊的才是最美的風景,故事有點沉重壓抑,但是描述極為逼真,展現孝道與理想的衝突,現實如同桎梏已經充滿唏噓,結尾像是感慨和怨懟的重複,不妨讓調性稍微上揚,照片中看到了自己在母親懷裡襁褓的模樣,然後再安心滿足的告別這麼一種人倫的日常。)

林琳:文字分场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1.排屋/早上

阴沉的天,黑黑白白灰灰的鸽子在排屋红瓦下一块凸出的红砖阶台上栖身,雨打着屋檐,沙沙嗒嗒地沾濡了这里那里的羽毛,抖抖擞擞,石阶上点点的白粪混着落雨,蔓延开来。

排屋内这间四四方方的房,天花板很低,墙壁上钉着三、四幅复印的世界名画。从朝西的窗子向外望,是一座大型的灰调水泥湿巴刹,以及一个敞开的垃圾场,扭扭歪歪地摆放着几个绿色垃圾桶,各式各样丢弃的垃圾混着黑褐色的垢,一片狼藉。窗户底下,靠墙放着一张铺着印花布的矮脚饭桌,有一个细颈玻璃花瓶,凋了一片花瓣的假百合雅致地插在瓶中。旁边摆着几本半旧的书,其中有一本被摊开了,是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雨风从窗口吹进来荡起虚掩的窗帘,浮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下摆轻盈地随之扬起,一下地、一下地擦过那本书,直到风将它卷起,把它不知道刮到了哪一页。

“铃铃铃… …”

地上,一块没有床架仅是床垫的床突兀地摆着,床上的阿云在迷糊中下意识地伸出左手一通地乱摸,终于抓到了闹铃,用力地一“啪”,声音戛然而止。

阿云起身下床,拽起床尾摆着的蓝色塑料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因为不知轻重的力道,盆里原本歪歪斜斜插着的牙膏不负重力倾倒,与倒开的塑料杯、牙刷和有一条不知名的洗面奶,狼狈地倒摊在一起,随着步伐的牵引一起奏出“咯咯咯”的交响曲。

房东Uncle 赤裸着上身出现在阿云正在洗漱的洗手台,油腻的头颅从阿云的身后靠近说:“阿妹,这个月的房租又到了啊,几时交啊?”房东uncle用闽南话口音的华语说。镜子里,阿云假装忙着刷牙的样子,连连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快速地拉开水龙头,“滑… …”的声响试图压过房东的追问。

侥幸地回到房间的阿云,反手上了房门的保险锁,把脸盆放回在床尾。走向衣架,套了一件体恤和一条牛仔裤。悄悄地拉开了房门,探出小小的脑袋四顾不见房东Uncle, 才走出房门去上班。


2. 咖啡店/晚上

阿云单手扣着一个绿色的托盘夹在腋下,到柜台取啤酒,顺便转了旋钮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她倚靠在收音机边,耷拉着脑袋,放空地听着。空气间弥漫着收音机的声响,夹杂着足球节目的电视声,时不时地有几声赌球大叔的大笑与撒泼话传来,还有几句卖笑又卖酒的女人声。

这时,门外的阿义拉开了一张圆桌的座椅,缓缓地坐下,放下了手上的书。他叼着一支烟,拨了拨打火机要点烟。可是放在旁边的电风扇转得很快,打火机的火还未触到烟就被风吹灭了。阿云走过桌边,为了挡风,就在阿义与电扇之间站了片刻。阿义乘机点燃了烟纸,他那边被阳光晒黑的脸颊上露出微笑,说了声谢谢,还要了杯啤酒。

阿云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回柜台取了酒回来,看见阿义摊开了一本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她很惊讶,眼睛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阿义的视线从书移向阿云,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带着疑问的眼神问了阿云一声。被阿义捉住了视线,阿云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低头害羞地抿嘴一笑,问阿义道:“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本书啊?”阿云的瞳孔里泛着期待的光,还等不及阿义的回复,又紧接着说:“我最喜欢托马斯将特丽莎看成是漂浮在河流上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

阿义听到阿云的评述,先是一怔,挑了挑眉,然后眼睛笑成一条缝,说道:“看来你也是个渴望依赖人的孩子啊。”


3. 排屋/半夜

阿云从咖啡店回来,起初照例坐在桌前读着书。可是今晚,还没读完一页,不知怎地忽然对那本书感到厌烦了似的,又把书盖上,随即侧身坐着,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呆望着窗外。可是阿云的那双眼睛好像对月光视若无睹,连落雨了对她来说也好像根本不存在。直到安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一条短信进来,阿云像是获得大赦一样,欢天喜地地抓来看:明天,你有空吗?是阿义的短信。


4. 游乐场的长椅/第二天夜晚

树木稀疏的阴暗树下,远处几抹霓虹灯影,阿义就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从那里可以看到咖啡厅的门口。

阿云穿着一件蓝色牛仔上衣,黑色的短裙,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圆礼帽,一边的发丝干净地收在耳后。她一到游乐场的入口,就看见阿义坐在长椅上伫候,手里夹着一支已燃的烟,金色的星星点点慢慢地吞噬白色烟纸。

阿义看到阿云头上的黑色圆礼帽,半晌,会意地咧着嘴笑了,眉眼弯成了一个弧度,兴奋地挤压地眼角浮现一条条细碎的纹路,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叫唤阿云,邀她坐在身旁。

男人刚冒出的胡渣轻轻地刮着女人细嫩的皮肤,阿义贴近阿云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把衣服脱掉!”女人微微一颤,然后歪过头,像是胜利者一样,她对男人调皮地一笑,瞳孔泛着亮光。

对面建筑的玻璃橱窗,有一对影子坐在长椅上,印着嫣红姹紫的光圈,稀稀疏疏的倒影,拂动的树枝,隐约间好像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5. 廉价食物小卖部/早晨(一个月后)

阿义拉着阿云的手,并肩地走在一条狭窄的街上。那条街的左侧有一家小小的小卖部。明亮的白光灯下,店里随意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罐头、面包、巧克力、泡面、饮料、零食等。她的视线偶然落到了立在午餐肉罐头中的价目牌上。牌子是从纸皮箱上剪下来的,边角修得歪曲,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价目用马克笔黑黑的墨写着:“S$0.99”。她在小卖部前止住了步子,朝插着牌子的罐头指了指,温柔地对阿义说:“上次我们经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便宜,我想买两个。”

阿义随着阿云走进了小卖部,随意地拿起了一个罐头,看到:“best before 11/12/2017”。


6. 排屋/夜晚

她久久伫坐在矮桌前,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呆望着窗外,昏暗的房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一盏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吹动了挂在衣架上皱巴巴的衣裤。旋即打了个喷嚏的阿云随手把窗户砰地拉上,又拿起了一本书开始静静地翻看。

房外传来房东Uncle的骂声:“干!林北马票又没中。”

(文艺少女的一场罐头春梦,在冲斥文化符码的恋物世界里,两个人仿佛在外文小说的情节中邂逅彼此,然后又在电影的声光中分道扬镳,场景时段的处理有点过于短促,小卖部的过场戏份,不妨前后分别呈现,让憧憬爱情的残念伴着时光的无力之感,轻飘飘的沉淀随即漫开。)

敏君:文字分场


初恋

第一场:立新的家/中午

立新坐在客厅的桌上吃饭,突然门铃一响,她就立刻冲过去。原来是伟杰从学校回来了。立新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她手上捧着一碗白饭,放在立新的旁边。伟杰坐在立新的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午餐。吃饱后,立新和伟杰把作业簿拿出来,坐在客厅里做功课。时不时, 伟杰也会帮立新复习和做功课。


第二场:立新的家/晚上

伟杰一直呆在立新的家,直到晚上。突然隔壁的钥匙声,伟杰把门打开,发现他的父母刚放工。他跟立新一家说再见后,就跑回自己的家。因为伟杰的父母时常会加班,所以才把伟杰放到邻居的家。


第三场:伟杰的家/中午

立新拿了小六的会考成绩后,立刻跑去伟杰的家,通知他。虽然立新的成绩优异,但是她报读了与伟杰同一间中学,希望能够一起上学。


第四场:学校/中午

立新刚升上了中学后,一直粘着伟杰。立新天天都会在伟杰的课室外等他下课,然后一起回家,除了每个星期五。在每个星期五,立新必须留下来打扫课室,而伟杰就会先离开学校。


第五场:学校/下午

因为中二要分级,伟杰常常留在学校与他的同学艺兴一起温习功课。立新时常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温书、吃午餐和聊天。


第六场:学校走廊/中午

立新放学后,立刻跑到伟杰的课室外,等他下课。立新不断地在课室外徘徊,像是在排练什么似的。突然铃声一响,每一个人从科室里从出来。立新看到伟杰在课室里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伟杰从课室走出来,发现立新站在课室外。


第七场:学校楼梯口/中午

立新把伟杰拉到一个比较没有人经过的楼梯口。他们两站在那里都不说话,突然立新对伟杰表白。立新用无辜的双眼看着伟杰,希望他能够答应。伟杰看到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不忍心拒绝她。过了几分钟,伟杰才开口说话。

立新看到伟杰不安的表情,像是知道了答案一样。伟杰表示他只把立新当作是妹妹一样看待,加上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立新听到了,立刻跑掉。但是她跑到一半,被一颗石头绊倒。伟杰跑过去想要把立新扶起来,但是立新却表示不需要他的帮忙。立新立刻把书包拿起,就跑回家去。


第八场:学校/上午

立新被伟杰拒绝之后,每次在学校都会假装不认识伟杰。立新一看到伟杰就会绕路走,甚至假装看不到他。立新放学后,也不在伟杰的课室门外等他一起回家。


第九场:学校

又到了星期五,立新必须留下来打扫课室。打扫之后,她走去洗手间洗手。立新从洗手间出来后,听到洗手间旁边的楼梯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立新悄悄地走到楼梯旁边看到伟杰和艺兴在楼梯口搂搂抱抱。立新看到这一幕,愣住了。几秒后,她转过身,笑着离去。

(文字叙述缺漏短促之处颇多,仅有人物动作的交代,使到情节有点模糊,人物情态方面不妨适当补充,故事乏善可陈其实较难发挥,少了揪心或者感人的细节看点,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现实世界天天上演,也不需要拍成短片。)

Sunday, November 25, 2018

伊琳:文字分场


五月初五

1 老家的厨房∕下午

这天是端午节前夕,十岁的阿伟正在厨房帮妈妈准备包粽子的材料。妈妈叫阿伟帮忙炒糯米,可是阿伟的动作很生疏,糯米都散落到锅子外了。妈妈就骂了阿伟,然后叫他洗粽叶,不准碰其他材料。阿伟一脸不开心,低着头洗粽叶。

妈妈和阿伟把材料都准备好了,阿伟搬了两张小凳子,和妈妈一起坐下。妈妈开始包粽子,阿伟在一旁模仿妈妈的动作,但是粽叶一直折不好,里头的糯米总是会掉出来。妈妈抓着阿伟的手,教他把粽叶折成漏斗状。阿伟试了几次就学会了包粽子,他很开心地对妈妈炫耀自己有天份。


2 阿伟的房间∕早上

第二天早上,窗外的天刚亮,阿伟还在熟睡中,低沉的打呼声掩盖了吊扇发出的风声。这时,妈妈打开房门,站在门边叫阿伟起床。阿伟翻过身,拉起被子盖着自己的头,想继续赖床。妈妈接着说她已经把阿伟最喜欢的粽子蒸熟了,不想吃就算了,然后便走回厨房。阿伟一听有粽子吃,便匆匆忙忙起身去刷牙洗脸。


3 老家的饭厅∕早上

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把两粒蒸熟的粽子放到餐桌上,她接着把比较大粒的粽子放到阿伟的盘里,比较小粒的则留给自己。阿伟撕开粽叶,吃了一口粽子,当他吃到粽子里特别加料的咸蛋黄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说很好吃。妈妈对阿伟微笑,说今天是他农历生日,所以特地包了一粒加料的粽子给他。


4 经理办公室∕傍晚(二十年后)

傍晚时分,同事们都陆陆续续下班了,只有阿伟还在埋头工作。办公桌上有一堆散乱的文件,还有写着阿伟名字的名牌,他现在已经当了经理。阿伟看到阿华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便开玩笑问阿华这个工作狂今天怎么不加班。阿华说今天是他妈妈生日,要和家人一起吃晚餐,说完便打卡下班了。

整个楼层只剩下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阿伟皱着眉头,处理工作的事务,电脑旁还放着吃了一半的晚餐。这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阿伟看了手机屏幕一眼,继续工作。电话响了一阵便挂断了。

过了一下子,妈妈又打来了。阿伟接了电话,不耐烦地对妈妈说他很忙。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妈妈的声音,说阿伟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她只是想知道阿伟今年端午会不会回家,如果今年不回去,她就不包粽子了。阿伟低头沉默了一会,想起刚才同事阿华的话,便说他会尽量抽空回去的。


6 老家的厨房∕白天

阿伟提着从巴刹买回来的食材,走进厨房,妈妈则跟在阿伟后头。阿伟把食材放在桌子上,然后和妈妈开始清洗食材,准备包粽子。

当阿伟开始要包粽子时,妈妈说她有点累,阿伟就搬了张椅子让她坐在旁边。妈妈一边看着阿伟包粽子,一边指示阿伟要放多少馅料。阿伟和妈妈聊天,妈妈说了很多阿伟小时候捣蛋的事,阿伟也说起他工作上的趣事,母子俩聊得很开心。妈妈说阿伟现在包粽子的功夫已经比她还好了。


7 老家的客厅∕傍晚

阿伟扶着妈妈到沙发坐下,妈妈说她想小睡一下,人老了精神不好,然后叮嘱阿伟等一下叫她起来吃晚餐。阿伟便回房拿了一条薄毯,出来时看到妈妈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把薄毯盖在妈妈身上,然后仔细端详着妈妈布满皱纹的脸和双手。他想起这些年忙于工作,几乎都没有什么时间陪伴妈妈,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8 老家的厨房∕傍晚

阿伟走到厨房,把一粒粽子放入蒸锅中,盖上盖子。在等着粽子蒸熟的当儿,阿伟不禁望向窗外发呆。


9 老家的厨房∕傍晚(五年后)

窗外景色依旧,阿伟站在窗边,鬓角多了几根白头发,他回过神来,看见水蒸气从盖子上冒出,冉冉上升飘到窗外。粽子已经蒸熟了。阿伟关了火,掀开盖子,把里头的粽子放到盘中。


10 老家的客厅∕傍晚

阿伟拿着那盘粽子,走到客厅,然后把粽子放到妈妈的灵位前,轻声说了一句:“妈,吃粽子了。”

(粽子是最怀人的食物,故事情节看似平淡,但是却有耐嚼浓密的口感,亲情的亲密与疏远,文化的遗落与重拾,最后以一种哀而不伤的方式,也像是包粽子一般,以人性的真情流露系于一处,意象细节的文字尚可着力,在人间的土尘与水汽中,透出更加缭绕心肠的情味。)

淑雯:文字分场


在我身旁

1. 主人房/夜晚

蒂芬妮聽見外頭鐵門“嘖”的一聲,知道那男人回來了。牆上的鐘,近十二點鐘。邊桌上的茶杯是空的。蒂芬妮打哈欠,伸懶腰,貌似是在床上看書好一陣子了。她合起書本,放在邊桌上,殊不知,這一動作那麼不小心,竟把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推到地上去。她掀開被子,從床邊跳下去拾起小盒。她溫柔地把盒子握在掌心,順勢打開,觸摸著那一枚鑽戒,對它嘀咕一句“對不起哦”。

此時,像是想起了什麼,蒂芬妮的動作明顯變快,把小盒收進邊桌櫃子後,東摸摸西摸摸找尋自己的手機。找到以後,秒速打幾個字:“明早十點,一起出門。”發給那男人——麥可。


2. 書房/夜晚

書房已成了麥克近一個月以來的私人空間。他正坐在書桌前,一聲叮響使他掏出口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蒂芬妮剛傳來的簡訊。他簡單明瞭地回覆一個“OK”,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離婚文件,以及旁邊的一張字條,上面是一個潦草卻熟悉的字跡——“明天搬或不搬,隨你便了。”

麥克站起身來,環視周圍。書房亂得自己的臉色更顯黯沉。他有效率地整理了咖啡桌和單人床,還掃了地,滿意時,對自己說一聲“行了”。接著,麥克走到櫥櫃那兒,取出一本相簿,翻翻看看自己和蒂芬妮這幾年來回憶滿滿的一張張合照。他取出一張上面記載著“2016冬天”的照片。照片中,麥克和蒂芬妮兩人裏著厚厚的冬裝,站在冰淇淋卡車前,手中拿著那隻難以融化的冰淇淋,臉上都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麥克猶豫了一下,便把這一張照片放進了地板上的一個攤開著的大行李箱。


3. 客廳/早上

早晨,麥克踏出書房,一手拉上房門,環視客廳。他一身齊裝打扮,一副準備好出門的樣子。屋子的寂靜,加上不見蒂芬妮的蹤影,讓他臉上浮現不解的神情。客廳牆上時鐘正好十點整。麥克走到鞋櫃前面,視線看著鞋櫃上的兩把車鑰匙,像是得到了某種確認。

此時,屋門被打開,穿著一件外套的蒂芬妮回來了。麥克和蒂芬妮兩人面對面,有了片刻的眼神接觸。麥克退後幾步,讓蒂芬妮走進客廳。蒂芬妮一臉素顏,臉色蒼白,手裡拿著白色的藥妝包,無奈地說:“延後行嗎?病了”。原來,蒂芬妮剛到附近診所看過醫生。麥克“哦”了一聲,立即取出手機聯絡律師,和律師另外約個時間提交離婚文件。

蒂芬妮在客廳的一個櫃子中搜出了一包退熱帖,就往頭上貼了一片,索性在沙发上躺平,觀看電視節目。


4. 鄰里商店/下午

由於律師樓行程取消,麥克在家便無所事事。他決定上街去。

水果攤的老陳向麥克打招呼:“吃了嗎?” 麥克點頭道:“吃了,你呢?”

麥克沿街走到便利商店。他坐在便利商店靠窗的位置,邊吃包子和杯麵,邊透著玻璃窗觀望街道,視線焦點放在了那些看似和自己一樣散發出一種莫名孤獨感的路人。

回家途中,再次經過水果攤時,麥克停下腳步隨意挑些水果,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老陳依舊笑臉迎人,邊找錢給麥克,邊說道:“本來$6.50,我算你$6.20就好。” 麥克露齒微笑,點頭道謝。老陳接著說:“诶,你老婆不是常買梨子嗎?你怎麼不買?”麥克“啊?”了一聲,才邁開步伐,走向那一箱梨子。麥克眼神中多了一份認真,仔細選了一粒。

老陳試圖開啟又一個新話題,他一手握著那一帶裝好的水果,像是在挽留麥克似的,爽朗地說道:“我記得呀,你爸常說你,你不太喜歡吃水果。這幾年被老婆影響,多少有吃一點。對吧?”麥克遲疑了一會兒,誠實回道:“一直都不太喜歡。”老陳變得嚴肅,瞪大眼睛,一副教訓人的口氣:“這怎麼行?你應該多吃。給。”麥克靦腆地接過袋子,不忘再次道謝,後揮手道別。


5. 廚房/傍晚

麥克見蒂芬妮在沙發上睡著了。麥克輕聲踏步,走到餐桌邊,把手中的一袋水果放下。麥克望著桌上已經吃光的杯麵,不禁搖了搖頭,露出無奈的表情。他靜悄悄地收拾臨亂的餐桌,確保不要吵醒蒂芬妮。

接著,他翻箱倒櫃找食材和鍋盤碗碟,看上去有些笨拙。不料,屋裡的動靜仍然逃不過蒂芬妮的耳朵。蒂芬妮應該是嫌麥克太吵,所以就回房間去了。

牆上時鐘近八點鐘,睡眼惺忪的蒂芬妮走到廚房倒水喝。麥克緩緩地說道:“晚餐我煮太多,你不妨吃一點。”蒂芬妮腳步略顯遲疑,但最終還是走向餐桌,說了一聲“謝謝”,坐下用餐。蒂芬妮嘗了一口眼前的食物,看似有些滿意。麥克則是站在不遠處,背部依靠著櫥櫃,吃著同一個鍋子熬成的米粥。蒂芬妮有些意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不是不喜歡吃稀粥嗎?”廚房氛圍瞬間有一股尷尬的寧靜。麥克拿著手中的粥,走開了,冷言冷語地回覆:“至少比你中午吃的杯麵好。”蒂芬妮沒有搭腔,只是靜靜地將米粥吃光。


6. 廚房/晚上

半夜三更,麥克在廚房裡,貌似是剛清洗完碗碟。當麥克聽見蒂芬妮在房間裡咳嗽咳得厲害,麥克對自己低聲嘀咕一句:“吃杯麵的後果”。麥克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盡,然後走回書房,把門拉上了。像是下一秒,門又被拉開,麥克再次走到廚房按了一杯溫水。這次,他把水端走,來到蒂芬妮的門外,敲了兩下,擅自開門進去。

蒂芬妮翻了身,背對他。麥克走近床邊,探頭看一看蒂芬妮,見她頭上依然貼著退熱帖。麥克拋下一句:“倒了水,放這兒”,後掉頭走出房間。

7. 主人房/早上

電動音效從蒂芬妮的房裡傳出。由於蒂芬妮的房門開著,麥克得以看見蒂芬妮此時就坐在圓圓的榻榻米上,兩眼直盯著眼前的屏幕,投入地打電動遊戲。麥克臉上有些欣慰,因為蒂芬妮雖披頭散髮,額頭還貼著退熱貼,但至少看上去比昨天有精神了。

麥克一身運動裝扮,像是準備出門的樣子,可手中拿著一大盤水果,正站在蒂芬妮的房外。麥克敲了兩下房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走到蒂芬妮身旁,說道:“我切了些水果。” 蒂芬妮像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繼續專注打著電動,有意不理睬麥克。麥克站在那兒,意識到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索性彎腰把果盤放下,放在蒂芬妮轉身之際,觸手可及的位置。

屋子鐵門“嘖”的一聲,意味著麥克出門了。此時,蒂芬妮放下手裡的遙控機,轉身拿起叉子,把一片梨子放入嘴中,細心咀嚼。


8. 籃球場/下午

好友仁傑遞給麥克一罐水,也和麥克一樣,在板凳上坐了下來。仁傑開門見山地問道:“你確定你能一個人過活?蒂芬妮可以,你可以嗎?”
麥克:“她和我溝通不來,飲食習慣和作息時間都不一樣, 三年下來,不像夫妻了。”
仁傑:“男人像風,說的是你。想想當初你為什麼要和她結婚吧。”
麥克:“善良、獨立、漂亮。”
仁傑:“婚姻是需要經營的。美滿家庭不是一蹴而就的。”
麥克:“我知道。”
仁傑:“爭吵以後,也會雨過天晴。現在,不就風平浪靜了嗎?”
麥克:“只是這兩天。話說這兩天,她感冒,我的心思總會飞回家,像會擔心⋯⋯”
仁傑:“同一個屋簷下,不擔心的話,你就是禽獸。”
麥克:“現在和好,過後又吵架,怎麼辦?”
仁傑拍打麥克肩膀,讓麥克看著他。仁傑比手畫腳地說:“閉嘴,閉眼,蓋住耳朵。”


9. 書房/下午

趁麥克在外,蒂芬妮擅自作主,開了麥克房間的那一扇門,走進了所謂的書房,環顧四週。蒂芬妮以沙啞的嗓子脫口而出:“有長進。為何?為何以前就不肯打掃?難道這房子不是你的⋯⋯”也許是有些情緒化,傷及嗓子,蒂芬妮咳了兩聲。蒂芬妮從櫥櫃拿出那本厚厚實實的相簿,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頁頁耐心地翻閱。一瞬間,蒂芬妮變得眼淚汪汪;也許是,一幕幕的回憶過於清晰可見,觸動了心底說不出的感傷。她一個抬頭挺胸,堅定地對自己說:“不能害怕”,強力擠出一絲微笑。


10. 客廳/晚上

麥克走進家門時,見蒂芬妮正坐在電視機前。蒂芬妮看著麥克走進書房。不久,麥克又走來客廳。兩人四目交接,蒂芬妮先移開了視線。麥克坐在沙發上,卻一語不言。蒂芬妮就先開口,劈裡啪啦說道:“謝謝你這兩天的陪伴,幫我煮粥買水果。其實,你不用這樣,你知道嗎?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還沒搬走,雖然我們還沒正式離婚,但是⋯⋯”

麥克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口無遮攔,同時閉上雙眼思考,但是仁傑說的摀住耳朵,麥克無法做到。麥克抓住了蒂芬妮說話的空隙,插嘴道:“首先,你,生病了,我關心你,我不覺得不妥。第二,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沒搬走。第三,請你聽清楚,我,不想離婚了,因為我大概知道什麼叫作‘顧家’了。我不嚮往曾經的誓言,活到七老八十還很恩愛,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們可以⋯⋯”

聽到這裡,蒂芬妮倒吸一口氣,舉起手像是要穩住情緒,又像是要打斷麥克的話語。蒂芬妮接話道:“我們可以⋯⋯可以一起約見心理輔導員。因為我懇切地希望,我們的關係會變好,甚至比以前更好。還有,請你一直當這樣一個會持家的男人,行嗎?”

麥克不假思索地點頭。

(愛情的愛恨合分易寫,但是婚姻的破鏡重圓難擬,動作的形容敘述十分純熟細膩,場次以人物的情理交集安排,皆有流暢穩妥的呈現,但是要體現那種欲走還留的心態,似乎必然會超出長度的規定,某些情節和對話有點瑣碎,其實大可刪飾簡化,盡在不言的畫面和文字,才有感人的聲量。)

康靖:文字分场


80年代的爱情

1.医院/ 中午

阿梅病殃殃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这时,阿四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病床前,手里拎着一大篮子自己种的新鲜水果, 叫了阿梅两声。阿梅缓缓地睁开眼,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阿梅说她渴了,想喝温水。病床脚下放着一个暖壶,里面是护士刚刚打来的开水。阿四拿过来一个杯子,慢慢地倒满了热气腾腾的水。当时正值盛夏,晾凉一杯开水需要很长时间。阿四怕阿梅着急,就又找来一只空杯子,用两个杯子来回折水。阿四动作舒缓优雅,显得耐心十足。就这样,足足折了好几十个来回,然后用嘴唇在水的表面认真吹了一阵子,最后又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因为此时的水温刚好合适。在一旁看着阿四的阿梅,心里感到特别温暖。


2.阿梅家的沙发上/ 下午

阿梅已出院在家休息,好友阿霞正捧着九朵新鲜红玫瑰花与阿梅分享她的浪漫,脸上不时带有羞涩的表情。这时,家里客厅出现了个手里抬着一棵塑料花树的八尺高男生,因为被花树挡住了头和身体,阿梅和阿霞只看到他的泛黄牛仔裤和帆布鞋。走近一看,才认出是阿四。阿四把百合花树送给阿梅,祝她情人节快乐。阿梅看看阿霞的玫瑰花,再看看眼前的花树,阿梅哭笑不得,阿霞笑出了声。阿梅虽脸上有点嫌弃,但心里却甜蜜着。阿四害羞地挠了挠头。


3.阿梅家的沙发上/ 晚上

阿四和阿梅在沙发上看电视,阿四一时看看电视,一时看看阿梅,好像有些心事要说。阿梅察觉到阿四的异常,便询问发生何事。阿四说他要出国工作两年,希望阿梅能等他回来。阿梅听后,眼泪不自觉的一涑一涑地流下来,但回想起他们的曾经,阿梅愿意耐心等待阿四回来。阿四心疼地抹去阿梅的眼泪,告诉她会经常写信给她。


4. 阿梅家门口/ 下午

阿梅每每看到邮递员在她家门口停留就很开心,从邮递员那儿拿到信后,脸上就会露出满足的表情。那时的邮件很慢,每半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但每每收到信,阿梅就对未来越来越有信心。两年来,阿梅每天数着指头盼邮递员,一颗心在等待的过程中荡漾着,激起千层浪。


5.农田里/ 早上

阿四从国外回来了,没有通知阿梅。阿梅像往常一样,坐在田里的石阶上背书,朗读课文。阿四突然出现,给阿梅朗诵了一首情诗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说,结婚吧。要是还想在明年收到花树的话。阿梅激动得,惊喜得连忙点头答应,两人紧紧相拥,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


6.新家外/ 中午

阿梅身穿大红旗袍,阿四身穿大红西服,新家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周围都是热闹的气氛。新人坐在大卡车里,轰轰烈烈开向新家门口。下车后,新娘的哥哥们从车上把缝纫机抬下来,放置在新家里。


7.新家客厅/ 中午

婚后,阿梅坐在缝纫机前缝补破洞的衣服,动作娴熟。

(情节故事稍嫌简单,不过场次的流动明朗,虽然打上了八十年代的旗帜,却是一种爱情不分时代的美好而天真向往,情窦初开和翘首期盼的部分,可以添加场景细目,既然是那时慢,当然就得让爱情慢慢修成正果。)

Saturday, November 24, 2018

赵娜:文字分场


父亲

1. 家里/晚上

爸爸领着公事包走进家门,后面跟着一位皮肤有点黑的女人。子瑜听到开门声,从房间走出来。他疑惑地看着爸爸身后的女佣。爸爸对他说这是新聘请的女佣,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他。子瑜冷漠地哦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间。嘭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在安静的客厅显得格外刺耳。

   
2. 家里/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女佣玛雅把做好的早餐从厨房端了出来。子瑜背着书包,冷漠地瞥了玛雅一眼。玛雅立刻拿袋子把食物装好,走到子瑜身边把食物放进他的手里。子瑜瞥了玛雅一眼,把食物狠狠地摔在地上转身跑走。玛雅皱了皱眉,把地上的食物收拾干净。


3. 家里/晚上

吃完晚饭后,子瑜坐在客厅看电视。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叫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玛雅。“玛雅,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这一个月来子瑜有没有在学校惹麻烦?”爸爸把工资交到玛雅手中,顺便问道。玛雅看了子瑜一眼,说道:先生,子瑜最近很听话。”子瑜听到后,悄悄转过头看向玛雅。两个人视线相撞。子瑜急忙转过头,假装继续看电视,但嘴角却有了一丝弧度。


4. 学校门口/三个月后

玛雅站在美华小学的校门口等待子瑜放学。远远的,子瑜看到玛雅,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快步跑到玛雅面前。子瑜兴奋地喊着:“终于放假了!”玛雅笑着接过子瑜的书包,一路上说说笑笑地走回家。


5. 家里/ 晚上7点

吃完晚餐后,子瑜走到爸爸身边,把今天刚发下来的考卷拿给了他。爸爸看着子瑜五年级的期末试卷上的48分,一怒之下打了子瑜一巴掌。玛雅听到声音立马从厨房跑出来,担心地盯着子瑜红肿的脸庞。子瑜怒视着爸爸,眼睛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爸爸把卷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走回房间。这时,玛雅立刻从冰箱拿出冰块敷在子瑜的脸上。子瑜投进玛雅的怀抱,委屈地哭个不停。


6. 美华小学(体育课)/上午

一群孩子在操场上欢快地踢着足球。突然,足球在空中飞速向子瑜飞去。子瑜看着从远处飞来的球,呆愣在原地。下一秒,他被足球砸到头部,晕倒在地。救护车十分钟后赶到了学校。


5. 医院/中午

子瑜躺在病床上。爸爸猛地推开门,疾步走到病床前。他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子瑜,一瞬间红了眼眶。玛雅随后也到了病房。医生走进来,告诉爸爸子瑜的脑部受到了撞击,具体情况要等子瑜醒来再做进一步的检查。爸爸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子瑜。没过多久,子瑜缓缓睁开双眼,说了第一句话:“叔叔,你是谁?玛雅,我们在哪里?”爸爸惊讶地看着子瑜,慌张地看向病房内的医生问道:“医生,我的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医生告诉爸爸,子瑜可能是暂时性失忆。爸爸看着子瑜,露出既难过又担忧的眼神。


6. 医院/早上

玛雅拎着早餐走进病房。子瑜看到玛雅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玛雅把还冒着热气的鱼粥捧在手上,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送到子瑜的嘴边。子瑜张大嘴巴,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子瑜问玛雅:“玛雅,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住院好无聊啊!”玛雅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了。爸爸看着儿子和玛雅亲密的互动,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7. 医院/第二天晚上

第二天,玛雅拎着做好的晚餐来到医院。正当她打开饭盒时,爸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来吧。”爸爸学着玛雅昨天的样子,把饭和鱼肉放到嘴边,吹了几下,送到子瑜的嘴边。子瑜愣住了几秒才张开嘴巴。吃完饭后,爸爸拿出了几本故事书,对子瑜说:“昨天你说无聊,我去买了几本故事书,我们一起读好吗?”子瑜呆呆地点了点头。父子俩挤在一张床上看着同一本书。昏暗的小房间,显得异常温馨。


8. 家里/晚上

三个人一起回到家后,爸爸把行李交给玛雅,破天荒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餐。他做了可乐鸡翅,西红柿炒蛋还有红烧排骨。每道菜的味道都很一般,但子瑜却吃了足足两碗饭。吃完晚饭后,爸爸陪着子瑜在客厅一起拼乐高。不知不觉到了十点,爸爸依旧选了一本子瑜喜欢的故事书,躺在床边给他讲故事。故事还没讲完,子瑜就进入了梦乡。爸爸帮子瑜盖好被子,轻轻地关上门来到书房。

凌晨两点,当爸爸全神贯注地忙于工作时,子瑜站在书房外。看着爸爸疲倦的神情,他若有所思地走回房间。他拿起床前的全家照,看着照片中的妈妈,小声地啜泣着。这时,担心子瑜的玛雅推门而入,把哭泣的子瑜搂在怀中。子瑜哽咽地说:“玛雅,其实...其实,我记得...我记得爸爸的......”

玛雅一下一下地拍着子瑜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她轻声地对子瑜说:“我都知道。子瑜只是想让爸爸多陪陪你,对吗?但欺骗爸爸还是不对的。明天跟他坦白,好吗?” 子瑜躲在玛雅的怀里,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妈妈的小孩,必须更快长大,故事在温馨朴实之外,还有人性曲折的幽微,场景的动作描述齐整,不过环境细节的形容和人物情态的捕捉,尚可更为饱满立体,前场需做出母亲缺席的暗示,末尾不妨拉长时日加场处理,让爸爸的爱意和苦状多些刻画,最后的真相大白才有情感的深度和力度。)

国豪:文字分场


拾起自己的勇气

场 1 /房间内  时间:下着雨的早晨7:30

外头下着大雨,半透明的窗帘将外界和小周隔离开来。漆着暗色的房间里摆着一个空旷的单人床。小周睡在离窗户较远的那一端,不断咳嗽和打喷嚏。睡睡醒醒,小周终于被自己一次的咳嗽给吵醒。他坐在床角,碰了碰他的额头,再用手背触碰自己的颈项,确定自己在发烧。他拿起闹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起身上班的时间。

在模模糊糊中,他用了左手撩了桌面上的东西,找到了纸巾盒,抽了两张纸巾,擦拭鼻涕,再擤一擤鼻子,把龌龊的纸巾,往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清理的垃圾桶一扔。

纸巾没有扔进垃圾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床并捡起了纸巾,刚好看见了已经好几星期没清理的垃圾桶里,装满了用过的保险套、酒瓶、酒罐装、一大撮沾满粘浊物的纸巾,还有一瓶已经用到精光的100ml润滑液。

走进洗手间准备梳洗,小周并没有完全睁开双眼。他靠直觉拿起了牙膏和牙刷,半梦半醒地刷着牙。准备要漱口时,小周才发现刚吐出的白色牙膏泡沫里,参杂了血液,小周这时完全被惊醒。他感觉事有不妥,但仍然穿好西装准备上班去。


场 2 / 地铁上 时间:雨势转小的早上8:15

外头的雨显然变小。小周咳嗽的情况愈加严重。车厢里挤满了人,小周因为不断咳嗽,被前方的一位Office女郎干瞪眼。女郎拿起纸巾捂住嘴巴,并且发出了很大一声的“啧”。小周越咳越厉害,在一次的咳嗽中,还不小心咳出了一摊血痰。周围的一个小孩看到小周手上的血痰,拉了拉妈妈的上衣,告诉妈妈小周的手上有血迹。车厢里的人被这句话所震惊,急忙把自己身体挪开,远离小周。有人突然说了些针对小周的话,小周感觉难为情,急忙在下一站地铁靠站时下车。他坐在月台的凳子上,继续咳嗽。他抓了抓头皮,越想越慌,深深地吐气和呼气。


场 3 / 办公室内    时间:上午9:00

小周进了公司,原本想和同事们打招呼,却发现同事都投以异样的眼光。他发现他的上衣沾上了刚刚咳嗽时吐出来的血痰。他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不断擦拭,希望能把血痰给擦干净,同时急忙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他开始胡思乱想,并且回忆起了他之前作出的多次危险性行为。小周之后拿起手机发了简讯给了小G、阿花、Felicia和Dawn,询问他们是否也感冒了。没有一个回复,大家都已读不回。


场4/  匿名诊所的等候走廊  时间:上午10:30

小周在匿名诊所等待看医生。镜头特写他搓手的画面,手中紧握着“003”的号码牌。背景隐约穿插“ting-dong”的音效,那是号码呼叫器发出的声音。小周继续猛烈咳嗽,再看着电子号码呼叫器上的数字,仍然停留在001。他从牛仔裤里拿起手机,再次看了小G在WhatsApp里最后上线的时间。

小周直接拨电给小G。电话接通了。一开始便以一连串的粗言秽语问候,当中包括 “Fxxk!”、“KNN”和“chee-bye”。他对小G破口大骂,说她很脏,更说如果他有事,一定要她陪葬。小G的一句回复,却把小周给镇住了。听不清楚话筒的另一方说了什么,不过小周的脸部表情充满了错愕,并将整个身躯瘫坐在椅子上。

大时钟的特写,以及timelapse的处理,将20分钟的等待时间,显得格外地冗长。小周两度走到柜台前询问,护士以不屑的态度回应他,还没轮到他看诊。


场5 / 看诊室内  时间:上午10:50

医生以机器人般的语态,以英语问小周几个例行的问题:“Sir, are you straight, bisexual or gay?” 、“Did you have any unprotected or high risk sexual activities recently?”、“When was the last time you had a sexual intercourse?” 小周如实回答,但显然显得非常心虚和紧张。

医生首先给小周量体温,之后开始皱眉。他之后带上手套开始按压小周的颈部,然后用了针刺的仪器,抽了几滴血。

“We are doing the Gen-4 Combo test, since your last unprotected exposure was 29 days ago. Please wait outside for 20 minutes, I will call you in when the results is out.”

离开医生的看诊室之前,小周非常惊慌地问了医生一句:“Am I going to be alright?”  医生没有回复,只是用手示意,让小周在外头等候。


场6/ 诊所外 时间:上午11:00

刚刚和他吵架的小G气冲冲地将小周从诊所的走廊内,引到了诊所外的一个小空地。小G掀起长袖,手上都是一道道被皮带抽打后的疤痕,她还指着颈项的牙印疤痕。小G半哭半骂着小周,小周也在极力地争辩,只是愈加心虚。小周忍无可忍,像疯人似的开始大吼大叫,并且不断喊着“去报啊!去报啊!”。周围的叔叔阿姨都对小周的行为感到错愕,并且开始指指点点。小周把仅剩的力气用完后,不顾他人眼光,把自己摊在走道上。小G在一旁无力地看着小周发狂,最后一走了之。


场7 / 西海岸公园的游乐场 时间:中午12:30

烈日当空,小周精神恍惚,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来到西海岸公园的游乐场。他找了一个长凳子坐下。一对夫妻推着婴儿车走过,爸爸的手还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看到游乐场,直奔过去。爸爸跟在后头,确保小男孩的安全。妈妈坐在小周旁边的一个长凳上,边看着父子在游乐场玩耍,边逗着婴儿车里的宝宝笑。玩累了,爸爸和小男孩都走向妈妈,妈妈用手帕帮小男孩擦汗,过后在帮爸爸擦汗。小周看着这个家庭,心想如果自己检点些,不那么糜烂,或许自己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幸福。他内心充满愧疚。那户家庭休息后便离去,小周仍然坐在长凳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并且继续咳嗽。


场8 / 教堂 上午9:00

一个星期天早上,小周在教堂服务仪式后的分享会里,和其他患有艾滋病的病患对话。房间的正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横额 “We are here to help you overcome HIV”。特写几个艾滋病患在分享会时的大头画面,他们带着愤懑,语气激动地说着一些他们非常生气的人。声音渐渐淡去,小周拿起麦克风,说了一句:I feel you。小周淡淡一笑,非常耐心地安抚在场的人。

(疾病寓言式的警世故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道德劝诫,内容虽然有点乏善可陈,不过情节因循的排序还算妥当,场景描绘的现实性极为逼真,末尾的重生须有更具说服力的催化,不妨穿插一场病情恶化的描述,再来一场幡然悔悟的援助救赎,人性的皈依才有情理的线索。)

Friday, November 23, 2018

梅银:文字分场




1. 家裡/清晨

走廊的燈光悄悄滲入臥房,灑在一半的地磚上。窗口吹進一股濕冷的風,拂起窗簾的一角,久久飄在空中。睡在床外沿的阿婆冷不防地哆嗦了一下,雙腿彎曲成一個更為寂寞的幅度。她將自己支撐起身,抬下雙腿,從床頭到床頭櫃,她摸索著輪廓,直到觸摸著老舊的墻面,扶靠著走出房間。

阿婆來到廚房,摸開墻壁上的開關,剎那間,橘黃的光線照射在每個角落。她拿起案臺上的熱水壺,接了半壺水燒開。然後用鐵湯匙撬開罐裝咖啡的蓋子,沖泡了兩杯咖啡。接著,她將塗抹著咖椰醬的吐司放置在盤子上,并用盆子籠蓋上。隨著她趔趄的身影,她從冰箱里拿出隔夜的剩飯,淋上幾勺瓷鍋里的肉汁,挑了幾塊肥美的紅燒肉,放入鍋中隔水燉著。完畢,她拿來一個飯盒,從鍋中挖了些許剩飯,用筷子從醃漬的罐子里,揀了幾條蘿蔔乾,蓋上,打包在塑料袋里。

阿婆端著盤子來到客廳,放在餐桌上,拉開飯菜罩。她撐著椅背坐了下來,明顯有些喘不上氣,她捋了捋散亂的白髮,并把它們盤成一個髮髻。接著,她拿起桌上癱軟的麻布袋,整齊地把今天的所需一一放入,拉上拉鏈,背在右肩上。出門前,她朝半掩的房門用福建話說道,卡緊起來,早點放在桌頂,灶腳也有飯,就要會記呷。於是拿著門口的黑傘,關上了木門。


2. 街道/清晨

遠遠的可以看見,阿婆佝僂著背,拄著雨傘,走在一片霧蒙蒙的陰晦中。她嬌小乾枯的身軀緩慢地穿過一幢幢挺拔的鋼骨建築,仿佛愈加前行,她與這座城市便愈是格格不入。

麻布袋看似有些笨重,她時而伸出皮包骨的指尖去拉扯滑落下的背帶,時而踉蹌地拖著腳步,有點力不從心的樣子。眼前,城市的邊緣微微顯露一抹魚肚白,加之渲染上幾縷不肯離散的烏雲。寂靜潮濕的街道,還沉溺在昏黃的燈下,異常的生輝。遠眺,零星的燈火偶爾亮起在某一座組屋格子里,一切都是還沒有甦醒的樣子。


3. 天橋上/拂曉

橋兩邊的欄杆濕漉漉地掛著水珠,枯葉殘花不規則地散落在地上,被踩過的成了一棱一棱的黑色印記,服帖不動。阿婆來到電梯旁一處較為乾爽的角落,撕了兩片紙皮,一片自己坐下,一片擺放紙巾。不遠處正在刷地的清潔老頭向阿婆打了聲招呼,說這凌晨的雨真大,主管一大早就讓他趕緊把天橋的雨水掃乾淨,免得有人滑到,又對阿婆寒暄幾句,說她每天都這般的準時。

頭頂上,地鐵一輛接著一輛轟隆隆地駛進站台,稍作停息,又一輛接一輛地駛出站台。這座天橋銜接著地鐵站,阿婆正好趕上這上班的高峰,往來的人群逐漸多了起來。她拆開塑料袋,拿出開口處的三包紙巾,整齊地陳列在紙皮上,一邊向經過的路人抖動著手裡的紙巾,一邊露著慈祥的微笑說,三包一塊。

4. 攤位前/早晨

日光逐漸從烏雲層里掙脫出來,撩撥著喚醒整座城市。攤位前,走來一位穿校服的女孩,她從裙袋里掏了掏,遞給阿婆一塊錢,拿走三包紙巾;後方一位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從皮夾里抽出五塊錢,彎下腰把錢放在紙皮上,微笑并揮手示意不拿紙巾,阿婆連忙起身想要塞給他一包,但男士已經快速走下樓梯;不一會,一位身著窄裙的女士,撥了下卷髮,蹲下與阿婆聊了幾句,往阿婆的手裡塞了兩塊錢,然後拿了一包紙巾,阿婆雙手合十,連聲道謝。

好一陣子,往來的路人或只瞟了阿婆一眼,便迅速轉下樓梯,或抱歉地行色匆匆,不加一眼。也有看不慣這般討伐生活的,碎了一口痰在攤位旁,哼的一聲走開。


5. 天橋上/中午

陽光斜射進天橋里,地上的水漬慢慢消逝,四周漸漸明朗起來。阿婆抬著頭,用手遮看了會空中的烈日,好不刺眼。這會人群稀少了許多,她便從身後的麻布袋里,拿出早上備好的盒飯,解開打了活結的塑料袋,在袋子里找到湯匙,打開盒蓋。她靠在身後的一堵磚墻上,挪蠕間找到較為舒服的姿勢,吃起簡單的午餐。

久久,她往嘴裡塞了一口飯,托著腮幫子,把手肘擱在膝蓋上,嘴裡不斷地咀嚼,眼睛則癡癡地盯住前方,有些空洞,像是在冥思著什麼,又像是在發呆。


6. 天橋上/傍晚

阿婆坐著把今天的所得從褲袋了掏出來,右手指尖沾了點口水,清算起了錢,并把它們捲成一筒,用橡膠圈纏繞了好幾次,再次塞回褲袋里。之後,她將剩下的幾包紙巾也用橡膠圈綁上,放入麻布袋。蹲坐了一整天的她,腿腳有些麻了,她艱難地扶著墻壁站了起來,然後弓著背,把兩片紙皮撿起,朝墻壁抖了抖,也裝進麻布袋,最後把麻布袋背在右肩上,拄著傘離開。


7. 巴刹/傍晚

收攤前的巴剎混雜著一股乾濕的氣息,像是每個過於早起的地方,總要喘著最後一口氣入夜。阿婆佇立在海鮮攤位前,她向前伸長脖子,把躺在碎冰上的各種魚類來回掃視了好幾遍。

正在收拾攤位的老闆顯得有點不耐煩,把一塊切得不工不整的魚肉甩在阿婆的跟前,說最後一塊了,四塊半便宜賣。阿婆抬起頭,用手擺了擺,示意不要。她指了指旁邊一隻較小的鱸魚,點點頭。


8. 屋裡/傍晚

門咔嚓的一聲被打開,阿婆摸開客廳的燈。門邊掛著一幅日曆,上面標註滿密密麻麻的數字,阿婆取下夾在日曆上的藍筆,在31號的格子上寫下69的數字。一邊寫,一邊朝屋裡說道,今天紙巾都差不多買完了,看病的錢再攢點應該就夠了。晚餐,她買了鱸魚,說吃了對身體好。阿婆沙啞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客廳,半晌,無人答應。

阿婆放下東西,落寞地轉過身,仿佛想到了些什麼。她來到餐桌,掀開飯菜罩,伸出手去摸了摸杯身,晃晃悠悠的,咖啡的白沫在杯中旋轉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旁邊的麵包,有點乾裂。她走到廚房,鍋蓋的內側還懸掛著幾滴水珠,隱隱約約還可以看見鍋中的紅燒肉,肥美多汁的樣子。


9. 臥房/晚上

阿婆坐在床沿邊上,手裡拿著相框,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照片里的老伴,看得入神。这时,走廊上亮起一盞燈,光線照射在相框的一角,微風也輕拂進房裡,窗簾微微地舞動著。好久,房间寂静得过于的獨孤。


10. 餐桌上/晚上

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荒涼,阿婆家中只有一盞燈亮起在餐桌的上方。桌上擺放著兩碗白飯,和兩雙筷子,中間有一條清蒸的盧魚和一盤紅燒肉。阿婆坐在餐桌的一端,眼睛直直地盯著另一端空无一人的椅子。

空氣中,塵埃胡亂地碰撞,似乎瀰漫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思緒。過了好久,阿婆拿起筷子,往前伸手,在魚鰓處夾下一大塊魚肉,遞到的那邊碗飯上,說了聲,呷。

(愛情的生死白頭,往往不是海誓山盟,而是生活中最簡單的一種問候,越細微越日常的,才是越不能割捨的牽掛,阿婆的一天即是人間周而復始的一幕,每個場景的調度安頓,都可體會經營構思的細密,彷彿緩緩的拉開一道縫隙,釋放一些戲味,最後昭然若揭而且戛然而止的,不僅是那種此時此刻的悲悵,而是一生一世的執著。)

凯莉:文字分场


公心计

1. 公司里/早上

今天是毕业后,第一天正式上班。稚嫩的我似乎承受不了这份责任,往公司的路程中心跳不停地加速。到了公司门口,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要把玻璃门推开,才发现开不了。我在外面折腾了10分钟,试着用门外面的电话试图联络人都没人接。直到一个高大的男士发现我不停地在外面徘徊,于是开门问我需要帮忙吗。我把直属上司的名字讲出来,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那一个星期,我不停地犯错,直属上司不停地鼓励我,可是大老板非常的不高兴,常常骂我。他便告诉我有什么事,不用怕因为有他在。


2. 大老板房间里/下午

这一天,因为不熟悉系统应该怎么运用,所以犯了一个大的错误。所以我被叫去大老板的房间盘问。他知道这件事后,立刻跟着我一起进去。老板不停地辱骂我,说我办事无能,这点小东西都做不好。我不敢顶嘴,只能低头默默地哭。他本来静静地坐在一旁,但5分钟过了,大老板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便开始帮我说话,不断地给提议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过后,我们终于想到一个方案了,大老板要我先离开。因为门的重量,关门的速度比较慢,所以我不小心听到大老板责骂他,说他不应该维护我,如果是其他的人,你就不会维护对吗?我隐约看到他点了点头。


3. 巴士/傍晚

他的家和我的家只有15分钟的距离,于是他常常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搭巴士回家。

这一天也和往常一样,在巴士上谈一整天经历的事,或者公事上有什么改进不得,偶尔开开玩笑。下午我们的小老板私下做一个公开投票,要公司里的男性投给自己觉得公司里最漂亮的女生。他便问我知道那个结果吗?我笑着说我不想知道,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是最后一名的。他突然变得很严肃,很认真地告诉我,但是我觉得你最漂亮。我顿了一下,再次跟他开玩笑要他多说一遍。他照样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我,重复刚刚说的话。正当我在苦恼着要如何回答时,我的站到了。我赶紧站起来说明天见,就冲下巴士,红着脸,头也不回就走了。


4. 酒吧/半夜

我们团队一起加班,然后决定到附近的酒吧喝酒。因为我们的团队,只有我一个女生。于是我便邀请另一个部门的女生一起去喝酒。当我们到达酒吧时,我便直接坐下来,然后他也很自然地坐在我的旁边。但是我发现那位女生好像不是很高兴,于是我就选择做在另一个位子。然后转头看了看那位女生,很明显的比刚刚看起来开心多了。

当天也是其中一个同事的生日所以我们顺便为他庆生,多点了一些酒,玩了很多场游戏。

我感觉得到那位女生很想要跟他谈天,但是他却一直面对着我。玩游戏的过程,我就一直感觉到那位女生对我有敌意,但我也不能做什么所以就不理会她了。

离开之前我们坐在酒吧外面,有些同事在抽烟,有些同事在谈天,他却选择站在我的后面。突然我感觉到头上有些重量,加上亲吻的声音。我转头看了看,以为我想太多就不管。可是不久后他又多亲一次。这个时候,我感到非常的彷徨,因为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但同时,我又克制不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所以也没有避开。但我心想,他应该不会再亲了吧。

没想到,当我们上德士时,他忽然紧紧地抱着我,然后又吻了我的头。过后,他就昏睡过去了。我心想,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带着沉重的的心回家。


5. 公司会议室/下午

隔天,我们的经理把我叫到会议室。她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当时心都快掉出来了。然后她就告诉我公司里已经有很多关于我和他的谣言,而且不是很好听的。要我小心一点。

之后,我去到哪里大家都以异样的眼神盯着我。后来才发现其实那位女生看到他亲吻我,于是偷偷地拍照,然后传给她在公司里的好朋友。就这样,大家传来传去,很快的整个公司都知道这件事了。我感到很气愤,便约了他和那位女生到会议室谈判。他不断地向我说抱歉,那位女生却好像无动于衷。我知道怎么样也不会有个解决的办法,因为照片已经传开来了。那天之后,我就背负着“小三”的名号。


6. 公司里/傍晚

我忍了几个月,终于忍无可忍了便把辞职信递上去。对我来说这个决定是非常痛苦的,因为除了他,我的部门的其他大哥哥都很照顾我。但是,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对我的身心伤害很大。毕竟几个月后,我便要上大学了,所以我想要把身体养好再回去,于是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六点了,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搭巴士回家。我心想,都最后一次了,就搭吧。其实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和他就变得非常的尴尬。放工后也不会一起搭巴士了。整个车程我们都没讲到话。眼看快到站了,本来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抢先一步。他跟我说这几个月辛苦了,那天是我喝多了,真的很对不起。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好像针在扎我着我的心,眼泪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我只能点点头,努力地忍着眼泪。

到站了,我就对他说谢谢这一年来的指导,希望还能再见到你。一下车,眼泪便不停地流。就这样,结束了我一年来的单恋,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情节场景的编排,人物际遇的刻画,皆有不够周延之处,分场应以人物名字代称,以六场戏浓缩仓促处理得不甚妥当,其中多是文字的自道陈述,导致种种挣扎矛盾羞愧的细节,无从于画面的调度中呈现,而且痴女臭男的故事,骚不到痛处痒处,似乎也无关『心计』之题。)

品升:文字分场


破晓之前

1. 3pm, 教室

银幕转成一片漆黑,讲师爽快地加上一声谢谢,示意着下课了。在喧吵声中,杰明从发愣状态回过神,赶紧跟着周围朋友的节奏把笔记收进书包。

在最左边的座位上,罗宾正在豪迈的和其他人分享他今晚的生日会内容。这时,丽玲用肘部推了坐在身边的杰明,眼带笑意地告诉杰明她决定要去罗宾的生日会,和她想杰明也一起去。原本没有打算参加的杰明在听到丽玲的邀约后难掩欣喜,腼腆地答应了丽玲,让丽玲露出满意的表情。两人慢慢走出教室,丽玲已经在兴奋地分享她对生日会的仲景,而杰明一如往常的仔细聆听丽玲所说的一切,分享着丽玲的喜悦。

2. 8pm, 洋房

夜幕低垂,斜坡上豪宅的灯火映照出周遭的环境,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耀眼。杰明开着爸爸老旧的Nissan汽车,远离了宁静的街道,缓缓地向豪宅里的一个停车位驶去。

看到眼前宽大的房子,杰明愣了一会,不知该往那里去。大家都看起来玩得很庆兴,人人面带笑容,在各自的角落成群玩着游戏或者聊天,舞池里不同的身影正随着扩音器播放的音乐摆动。

此时,杰明的裤带微微震动,他掏出了手机看看,“找到你了!”。杰明抬头,丽玲正在泳池边朝他挥手。


3. 8.20pm, 泳池

杰明坐在泳池的长凳上握着酒杯,看着在对岸的丽玲。丽玲和她的好友们正在打赌,说着猜拳输的人就要下水,杰明看出丽玲面有难色可是又表现出坚定的表情,杰明会心一笑。

“噗通!”。“噗通!”。没两下子,两位男性友人前后翻了个跟头跳进了泳池,大家为他们鼓掌欢呼。过没多久,又多两位下去了。眼看到了最后一局,只剩下丽玲和一位友人还没下水,在泳池的其他人已经冷得不约束的在起哄。当大家一起喊出决定性的“石头剪刀布”后,丽玲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布”和对方的“剪刀”,然后不自觉的望向杰明表示惊讶。在看到杰明比了一个“赞”给予回应,丽玲鼓起勇气一小步的踏进了泳池。


4. 10pm, 泳池边 (延续第三场)

丽玲坐在杰明身旁打了个喷嚏,白色毛巾裹着的身体不时颤抖,杰明又给她提了张纸巾,然后感到抱歉的看着丽玲。丽玲告诉杰明她想回家了,杰明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扶起丽玲,两人往停车场走去。


5. 10.30pm, 汽车

一上车,杰明主动把冷气调低,再把后车位的蓝色夹克披在丽玲身上,这个卑微的举动丽玲看在眼里,也注意到了送给杰明的自制塑料手链悬挂在车里的望后镜,手链上刻的2011年字样仍然清晰可见。丽玲调侃道杰明好念旧,问了杰明为什么还把那么丑陋又不应时的礼物留着,杰明答因为丽玲告诉过自己这个手链只做了两个,一个给杰明,一个丽玲自己收。丽玲暗笑,凝望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借“过去”这个主题,杰明开始叙述一些他们共同的回忆,两人对过往未来开始娓娓道来。


6. 11.30pm, 便利商店

当车子经过7-11便利商店时,杰明提议去买个宵夜。

车子停放的停车场和便利商店在夜里显得特别冷清。店里只有四个人,杰明,丽玲,一位收银员,和一个正在冷柜搜索的顾客。丽玲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拉着杰明说要进行友谊大考验,彼此应该去买对方爱吃的食物,看看谁比较了解谁。杰明大笑,说待会儿选错的,要请客!

丽玲从速食区拿了杰明曾经介绍给自己的拉面后迅速来到柜台,而杰明知道丽玲喜欢喝某牌子的牛奶,还在冷柜里寻觅。这时,这另一位顾客正在偷偷地把两罐啤酒塞进包裹,过程被杰明看到了,在他们的眼神短暂交接后,顾客立即转身拔腿往出口跑,来到柜台前还使劲的把挡路的丽玲推开,杰明追上前赶紧把丽玲接住。所幸店员够机警,暂且拦住了小偷,杰明爱护心切愤怒到了极点,当下一脚把小偷给踢晕大家才把小偷给逮着。

在冷静下来后,店员向杰明和丽玲一再道谢。要离开时,店员不忘称赞丽玲有一个这么勇敢的男朋友是非常幸运的事。丽玲脸红,来不及跟店员解释,赶紧尾随付款后走在前头的杰明。丽玲的表情却是沾沾自喜的。


7. 2am, 游乐场

两人抵达了丽玲的住所,丽玲却要杰明陪她到游乐场坐坐。一晚的曲折下来,杰明问丽玲会不会累,丽玲却忽然情绪涌上心头,不只为今晚还有和这么多年的陪伴向杰明道谢,杰明笑丽玲傻,只要明白他的心意便可,丽玲点头微笑。星空下两人享受柔和的晚风带来的清凉,丽玲把头靠在杰明肩旁上,渐渐的睡着了。


8. 5am, 汽车

清晨的沉静被嘹亮的鸟声打破,杰明和丽玲睁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努力甩掉倦困的样子。在正式道别后,杰明回到车上决定正式约丽玲出去。手机在副驾椅上发出通知讯号,杰明看到的是丽玲的简讯:“明天去约个会吧!”。

(一男一女一个晚上,爱情的日晷以初阳为始,情节场景的铺排还算明晰,动作设计含蓄委婉,可是欠缺了更加入味的动心感念,以及比较细腻的情感起伏,第6场的英雄救美过于戏剧化,不妨就以游戏证明真心,而且既以破晓为题,天地之间的混沌微明,必须更为渗透。)

Wednesday, November 14, 2018

文字分场:k.d.



搬家

1. 阿德老家/午後

兩房式的矮厝,住了十多年,客廳天藍的油漆凹凸斑駁,四周的家具物件清空的差不多了,雖然是大白天,天花板的燈管卻亮著,把掛在牆壁上的阿公阿嫲,照得益發蒼白。

爸爸在房間書櫥前整理舊報刊,竟然就認真的讀起來,結果被收拾衣物的媽媽咆哮,罵說這些爛東西不要帶走。爸爸悻悻然避走,喊了一邊裝忙的阿德,要他端正站在阿公阿嫲前面,講說我們要搬家了,以後回來要記得去新的地址。

阿德看著阿公阿嫲慈祥的模樣,腦袋擠不出熟悉的回憶,卻突然記起什麼,隨即拾起地上的書包,抽出練習簿和鉛筆,衝出大門喊說很快就回來,接著連跑帶跳躍下樓梯。

媽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從房間探出頭來,父親回身抱著厚厚一疊舊報刊,墊在牆角,踩上去小心翼翼的,將阿公阿嫲從牆壁上請下來。


2. 鄰居家門口/午後

阿蓮的媽媽開門,拘謹的表示阿蓮還沒回來,然後再問說你們是今天搬家吧,我們也快要搬了。

阿德氣呼呼的,喘了幾口大氣,本想在練習簿寫上什么,或許覺得讓阿蓮媽媽轉交,有點唐突和歹勢,道謝後就再奔下樓梯。


3. 遊樂場/傍晚

太陽就快下山了,老樹的葉枝聚集了許多烏鴉,彷彿咯咯叫著一種沉啞的離愁別緒。阿德沿著鴿子遊樂場的圃邊,緩慢踱步端看,發現某塊脫落的拼花,急忙就跳上沙地,開始用雙手撥挖,終於露出了鐵盒的頂蓋。

鐵盒內都是屬於女孩子的東西,好像藏匿了某種成長的慾望和覺悟——日劇偶像的彩照、張國榮的卡帶、一對耳環和一支桃色口紅。阿德在練習簿上寫了幾行字,撕下後對折放入,再將鐵盒安置於坑洞,掩上沙土。

回家前,阿德回頭再望一眼鴿子遊樂場,雖然只是十來歲的初中生,但是內心從此開始惆悵,於是攤開練習簿,牢牢抓著鉛筆,徒勞的想把這一切都留下來。


4. 辦公室/傍晚(二十年後)

三十來歲的阿德在桌前以鉛筆圈改文件,女人修長的手指推著一個四方形盒子,突然移進視角的範圍,抬頭才發現是同事阿霖,嘴角揚起溫暖的笑意,瞳孔泛著柔光,說用了二十多年,該換了,聲音裡有一種體貼。

阿霖準備回座,又轉身殷切的問說,明天過來幫你搬家?阿德還未回神,下意識的頷首示意,愣愣注視著阿霖的背影,再低頭拉開上方系著的黃色彩帶,活結倏忽一解,揭開盒子裡鋥亮的皮夾。


5. 地鐵車廂/夜晚

地鐵擠滿下班的歸人,旁側疲累得瞌睡的大叔,油膩的頭顱不斷往阿德這邊晃動斜靠。阿德的身子略微移動,掏出褲後袋的舊皮夾,那個年代學生喜用的尼龍樣式,從夾層挖出一張像練習簿撕下的紙頁,宛如記憶已經發皺。

紙上歪歪斜斜,粗細不一的線條,劃了當年的鴿子遊樂場,地鐵此時駛入隧道,座位上的車窗,反射出阿德戀戀的身影。


6. 阿德家/上午

窗戶灑入碎光,客廳傳來模糊的講話,阿德在床上悠悠醒來,惺忪搓揉一頭亂髮,起床打開房門查看。原來是阿霖來了,站在大包小包的雜物之間,好奇的聽著媽媽,發牢騷講爸爸從前搬家,不捨丟棄舊報刊的事情。

兩人四目交集,阿霖的笑容更為清爽,還有一種疼惜和憐愛。阿德心底一揪,眼神移到客廳牆壁上黑白的爸爸,忽然又回身從擺在桌上的公事包,取出阿霖相送的皮夾,再將舊皮夾內的鈔票物件,匆忙的全部一一抽出轉移,最後躊躇停頓在那張遊樂場的紙頁。

此時阿霖捧著兩杯星巴克,已經站在背後門口,說買了咖啡喔,阿德倉促間把紙頁塞入新皮夾,轉身拎在胸前,露出傻裡傻氣的微笑。

兩人靜靜相對,碎光緩緩飄落。


7. 老家鄰里/傍晚

阿德一個人走在記憶的路上,老家變樣了,遠遠的那座鴿子遊樂場,不知是否依舊。


8. 遊樂場/傍晚

鐵盒仍在沙地一角,除了原先的物事,還多了大大小小的紙頁,原來這些年,阿德於人生無常的遷徙和變化中,曾經不斷重回此處,執著的寫下一個一個新的地址,新家的,軍營的,大學宿舍的,外國公幹羈留的等等,在時間的一路上,留下成長的麵包屑,彷彿孤獨的殘念,希望有人發現。

阿德掏出新皮夾,抽出劃上遊樂場的紙頁,放入鐵盒埋進沙堆,離開了這座老家的遊樂場。這一回,阿德沒有回頭。

鐵盒裡,阿德留下的最後一張紙頁,緩緩展開,可以看到那麼一行新寫上的字:我真的搬家了。

Friday, November 9, 2018

9101预告:愛你最深的那隻流浪貓



天气预报员和夜光娃娃的故事。--熙遥
頭七掛倒衣櫃裡她所有的衣服,蓋上了記錄每日水電煤的簿子。--凯宇
打工妹懵懂入明局,金龟男暗招成佳婿。--馨月
三个老女人(可能写可能不写)。--巧佩
疤痕终会淡却,青梅竹马的缘分也只剩一场梦。--鹏程
最不听话的人爱你最深。--庭飞
流浪猫误闯药草园的故事。--慧华
女孩遇上一个自闭男的故事。--坤良
妈妈给儿子编的睡前故事。--瑜莹
中年老男人寻找古早味美食。--泳榆
衰老与新生,相似的表现,生命的轮回。--雯婕
或许生命在开始之时,就已预定了死亡的莅临。--康宁
帮佣和男雇主之间的那些事儿。--婷婷
一對4d號碼改變了一家人的故事。--国豪
一个男人失败的自我救赎。--晓帆

Wednesday, November 7, 2018

9601告別作:那些以为遗忘的故事



年老阿婆卖纸巾想为老伴治病,但其实老伴已经病死多年。--梅银
故事講述一對決定要離婚的夫妻,後來給了彼此多一個機會。--淑雯
一个从无法面对到坦然接受自己患上艾滋病的男子的故事。--国豪
两个大学朋友的暧昧关系。--书雅
獨居老人的日常。--丽莲
人永远都无法得知自己该去祈求什么。--林琳
80年代的爱情。--康晴
关于一个初入职场的女生爱上自己上司的故事。--凯莉
你不知道的事。--敏君
寻找小猫的妈妈。--鸣凤
老奶奶假装严重失去听力,以博取孩子多一点时间陪她。--佳慧
关于一位男孩和他暗恋的女孩度过一夜的故事。--品升
有时,遗忘是为了被你想起。--赵娜
一个每年都要和妈妈一起过端午节的儿子的故事。--伊琳
讲述一对母子之间深厚却矛盾的情感的故事。--坤良
每个人心中都有梦想,只是现实太残忍。--张滢

搬家--k.d.

Sunday, November 4, 2018

凯宇:两种感觉(旁听)



一百二十度的生活裡,我們焦頭爛額。

(多少當頭棒喝,其實都無濟於事。)

Saturday, November 3, 2018

巧佩:两种感觉(旁听)



後來我們都被生活曬成了鹹鹹蛋黃。

(那些八九點鐘的小太陽,沒有後來。)

雯婕:两种感觉



黑白的世界,亦有斑驳的光明。

(在无人的网球场,看见聊斋的墨影。)


在雨后的网球场,看见未来的模样。

(隐约的世界,亦有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