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迪勤:故事2

Saturday, April 28, 2018

迪勤:故事2


穷教育

从起初的人云亦云——"既然大家申请南大我也一并申请",到今天在坡岛用勇气与独立支撑着我到这一天,心存感恩。考上大学,还要是新加坡南大,除了很努力之外,也很幸运。至少,黄家总算是出人头地了。要是公公知道的话,他一定会以我为傲。

公公是母亲的父亲,虽相隔两代,但仍把我们视如己出,对我这一辈的养育是非常完整的。就算记忆开始褪色,失焦,我努力回想,隐隐约约开始唤不起他一生的作为,但也不会轻易忘记,公公对我们这些晚辈的寄托——无袖的白色背心,皱巴巴的,还发黄了,甚至是还穿了几个小洞,不失严父的气场,郑重其事地问我: "以后要去边度读书啊?","去新加坡读啊" 类似的问题。

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只要家里两老是早出晚归的,基本上上课日都有祖辈的照顾,我的成长环境在繁忙的首都吉隆坡,但我的成长里却不像其他城市的孩子。对公公的印象,在我懂事以来,就只停留在,每逢过节有大日子时,妈妈都会带我们回来和公公一起过。

妈妈形容的公公,是位站在教育前线捍卫华教的战士,是在会员大会时敢怒敢言的华小家教协会财政。公公办事严格,处事公正,不贪图自己的名利,单单为教育界争取福利,功劳不小。家里和墙钟一起高挂在墙上的那副牌匾里,上面有着贴上金胶的"热心教育",是简单的四个方块字,但对公公来说是献身华教换回来的肯定。

或许这是肩负一家九口的男人该有的态度,但不只是我,就连妈妈,三位阿姨,三位舅舅——已经是到了知命的年纪的大舅,都难掩他们对公公心怀的一份敬重。

说到教育这一块,家里是严父慈母的模式。二舅从小嗜赌成性,有一年在麻将馆待到年夜饭的时间都不舍得回来,公公知道了过后非常气愤,拿着扫把棍冲入麻将馆往二舅的肩膀一挥,二舅是练武之人,肩膀只是稍微红了起来,但当时候扫把棍被截断成两段。公公当着二舅的朋友面前施以如此不留面子的惩罚,随后把二舅带了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跨入,就要舅舅对着家门口,举着木凳子,罚跪足足一柱长香的时间。那时候天已入夜,又是除夕,婆婆心软想叫二舅休息,但被公公阻止了下来。全家都目睹了这一幕,据妈妈所说,二舅知错但依然改不了自己的牛脾气,不敢动手打公公,却一拳打破了房间的木门。自此之后,二舅的脾气收敛很多,而且不再轻易犯事惹怒公公。

我不清楚公公受教育程度,但传统华人的守旧观念是一脉相承的,公公拥有“再穷也不能穷教育”的思想,结合袭承的重男轻女观,当年家里只有微薄的收入,一家人都要钱来开饭糊口,公公坚持四处奔波,找人帮忙写推荐信,辛苦存钱,毅然要送大舅去吉隆坡念英校。而大姨呢,就是这个食物链的底层,刚念完小学,没有呢,可能书都还没念完,就随着婆婆去橡胶园割胶赚钱,帮补家用。我还很记得,妈妈曾经提过,当时候为了省钱,家里只允许有工作的人吃米饭,公公婆婆大舅大姨有得吃,婆婆虽然有工作但把她那份让了出来,给想吃的孩子可以有机会吃。其他还在上课的孩子,不必工作的干更多的体力活,所以在家只能喝粥。从妈妈的口吻里阐述,那些日子只靠粥水填饱肚子的日子,一碗粥里面大半碗只是热水,米饭都沉淀在碗底,根本就吃不饱。家里完全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供家里的长子有更好的学习。迄今,大家都觉得公公的偏心苦了家里的孩子,大姨现在目不识丁的情况,其实或多或少可以追根究底,说是家里没办法让他完成政府强制的基本的十一年教育。

经过数十载的岁月洗礼后,膝下七兄妹可以独立生活了。家里四个女儿都出嫁了,除了小舅之外两个男丁也成家立室了。大舅顺利地考上了英校,凭着自己的努力到狮城深造,作出一番作为,认识了舅母后,更是在那里扎根。女儿也远嫁到外地,不能时常回来探望他老人家。不知道公公有和大姨谈过什么,可以知道的是从婆婆口中知道公公有为他当年的决定感到痛心的,为自己没能力提供健全的正式教育而感到自责。但是事过境迁,已经不是要责怪是谁的错时候了。

我觉得,每个人这一辈子,就只有一次当爸爸当妈妈的机会,这种东西不会说谁有经验谁做得比较好。可能公公只是在用着他被抚养的方式来治理这头家。也难怪公公常常把去新加坡读书挂在嘴边,有可能他只是想找个寄托,有个孩子为他实现他的梦想。

统考放榜的那天,也是公公出殡的同一天,总算一家团聚了。家门外是管乐弹奏的Amazing Grace,我拿起手机输入我的考试证号码,画面随即弹出来了一整个表格的成绩单。当下我没任何感觉,硬着头皮送完公公最后一程,忙到了中午才有机会歇息认真思考。现在觉得,我的成绩固然没有名列前茅,但我真的考上新加坡大学了。公公,我做到了。

在新加坡念大学,并非理所当然。我能感觉,我在延续着一段,必须要饮水思源的,生命。

(像是将半生的肺腑掏尽,文字虽然充满生命的恩典和生活的善念,但是说故事的身影和身段,似乎总是囩于自己,叙述偏向散文的纪实之体,尽忠尽孝的说教和剖白,以及祖宗三代的光耀门楣,无论讲得多么诚挚,其实都是矫情,生命的弱水三千,书写不要只取一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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