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那些氣球

還會回來的……

（9101）
（9601）

艺君：告别组诗

遷徙

【1. 著陸】

當靈魂降落
塵埃裡閃著亮光的宇宙
慾望
便不再赤裸得像一朵百合
我習慣在扶起朝陽之前
將嘴角縫合

在有限的愧疚裡
任臍帶生了鏽
在腹中最淺薄的位置
轉幾個圈
練習把自己甩進湖泊
我們以漣漪的波紋相認
嘗試在漂浮的水草缸中
行走著自由

淺水的泥沉澱得總是不深
那裡微微隆起渾濁
又降落，我知道——
它也正呼吸著我


【2. 蓋章】

終於我們在溺斃前
成功上岸成了故事的第三者
端著等待被檢閱的紙張
漫一片毛絨的字跡
乖張揣摩我的一生

他扭捏的咖啡杯邊緣流出煙味
才終於
在我右臉頰上
蓋上一個嚴謹的印章
如國王的新衣
有曝露的渴望卻
不及赤裸

這裡的夜被漆上了銅色
攪和著血和黃昏的熱
卻冷靜得
忘了呼吸的脈搏
我像懸空
彎曲著靈魂
看這裡的生活破了一個洞
螞蟻不斷鑽入
而我，不停地流走
 

【3. 入境】

我披上細軟的盔甲如真理
巴士追著放學後的雞飯
一趟五毛半的距離

校服蘸滿參峇辣椒的隱喻
我的身體終於長出土地的重量
這裡的福建話夾雜著海峽的鹽味
字和句游上岸時的窘迫
在赤道里曬乾了唇瓣
一吞一吐像電影里的大麻
卻不妨礙一張張的笑臉
隔壁的安哥背又彎了一些
他的貓總愛走廚房的窗檐

白色背心被汗水浸透
垂在牆壁的扇葉又走了幾圈
才烘乾了初潮的血漬
猙獰成一塊
小紅點

這裡的樹躲不了雨
葉子垂下的雨水滲入舌尖

夏天
都變得好咸


【4. 棲息】

終於有了足夠的年輪
去印證
忠邦城的午後
濕巴剎的叫賣已經沒了年少的衝動
我住進四房式組屋的五樓

赤道的天空把人聲音都壓得很低
我想起待產前的母親
腹部微微隆起優雅的線條
眼臉垂下嬌憨
變得更加豐滿的胸部
袒露成兩處自然的光澤

可是，我卻記不清了
像深海裡徘徊的鯊魚
畏懼陽光射下的光暈比陸地刺眼
母親潔白的雙乳被溺入大海
線條也猙獰
擴張的恐懼侵襲

我忽然記起我要呼吸
鼻里喉間湧入進咸咸的海水
肺部也滲透
我的咳嗽
撼動不了這深海裡的脈動
不斷墜下

像五樓無法及地的恐高
像浸透了昨天逝去的逆境


【5. 后記】

我又走回失眠的恐懼
雖然我從未失眠

我的身體
是空洞的複製品
像螞蟻湧入不同符號的駐紮地
用力的呼吸

我從床上躍下
俯身近乎趴下的窒息
面貼著冰冷的水泥地
我想象泥土的潤澤
我渴望純白的母乳
我期盼那從頭到尾被灌溉的濕淋

雨季又來臨了
那黏得潮熱的心思都攪局
母親，你可曾綁架我的夢境？
如今我已觸摸不到你雙乳
卻希冀著島上的海風
貫徹著熱帶咸濕的甜意
將我擁入懷裡

我的呼吸
海或土地
進不來
也出不去

在兩次窒息之間
我漂浮

（母親熱帶的身體／彷彿破了一個洞／流出黃昏／帶甜的乳水。水里的螞蟻和陸地的魚，其實不是隱喻，而是一種藉以安身立命的書寫依據，生存已經常會感到水土不服，更何況如此真實的遷徙來去，母體於是擱淺在彼岸此地之間，現實裡詩人努力呼吸，而用詩在更深的海域，進行最自由的漂浮，在逐字逐句的逐流之中。）

亚骏：告别组诗

椒虑

【甜椒】

热情适合榨汁
但高傲只能依托沙拉
与披萨上的鲜嫩
摆出一道味觉的微积分
执意甄选红的、黄的、绿的
最甜的答案
直至犹豫冷了
我锲而不舍
优解宇宙奥秘的曲线图

【胡椒】

为鸡汤涂上厚厚一层
令人羡艳的胡言乱语
来自远方的标点
一团一团乘兴而出
藏入黑与白之间
最善变的理智
随着优越上浮
我意犹未尽
继续吮吸下一碗原汁原味

【花椒】

收获一锅煎熬
麻麻的加点水
从嘴唇蒸上头皮
烟熏每一颗尖叫的肌肉
寻觅阳光、水与青涩
最快的成熟
眼看自信烧沸
我迫不及待
烫死冻僵慵懒的双脚

【辣椒】

痛彻是种在舌苔上的菜籽
在胃里燃烧后
不断抽水虹吸的害怕
当信誓败给本能
就把失望归咎赤裸到骨髓的
最魔鬼的诱惑
目睹不爽剁碎
我茅塞顿开
将伊甸园活成了整个世界

（我的胃／意犹未尽／而胡言乱语。肉身取道肠胃，但是人心必须以诗贯穿，虽然现实不妨偏食，但是书写不宜独沽一味，纵使洋洋洒洒直通四肢百骸，活色生香的遍体淋漓，这般舒畅满足，也仅是形而下之的体会。）

靖颖：告别组诗

逝去的乐园

【鬼屋】

豢养的两只乌鸦
张嘴咳出几声干燥的音节
清冽的血便整齐地劈成两段
一半凝固为映着烛光的猫眼
伸展出黑夜舔着一隅孤独
用脚尖轻埋血腥伏笔
再静静蜷缩在小孩抽泣之下
另一半编制一张百家被
覆盖粗鲁冰冷的气息
重复呢喃问：有人在吗？

第三只乌鸦飞落在在少女肩头
仓促的脚步踏慌脸庞
第四只乌鸦跟在少女后头
影子里啄出几个缝补不了的洞口
第五只乌鸦的爪子陷进少女的手臂里
一遍遍纹出它的名字
然后第六第七……

当少女终于变成乌鸦
它想起那句
没有回应的“有人在吗”
奋力叫哑时间的废墟


【旋转木马】

它说：“把你所有的水分沥干
为我盖座房子吧。”
我嘴里便哼起摇篮曲
在睡眠里丢失一些
无关紧要　琐碎的记忆
然后垂直掉落的梦
晕眩时间的轨迹
转出轻松的小步舞曲
我细数几只羊散漫跃过
一二三四的冬眠
全跌坐在荒芜的草地上
变成了木马
干枯龟裂的天空
挤不出晴朗的雨
它用自己的泪水灌溉对我说：
你的干旱已找不到
潮湿的理由


【海盗船】

鲸鱼从天空摔下来时
大海便开始拥挤起来
于是差点溺毙在海里的鱼
以单眼的恐慌跃上甲板
狰狞跳起踢踏舞
撞醒皮特·潘的影子
惊恐地与我一起遗失降落
看快溢出的
漠然捂着嘴翻下船头

这里还是90度的摇晃
身体是巨大的狼
路飞跨坐在钟摆上对我笑
用草帽盛一口海风
邀一场航海的华丽序曲
我顶着胸前标上的X目的地
挖出置放在体内的易碎品
让它们在船只停滞的最高点
成为清脆的声音


【碰碰车】

妳是我遗漏在昨天的刹车器
在交通灯自由切换的时速里
瞳孔愉快泄漏灵魂
超速的飘移
分裂出红橙绿
搜索每道路口的路标
有没有明确的姓名

我是战战兢兢的斑马
骤然驶过妳沉默的条纹
以至于来不及矫情告别的我们
只能以碰撞留下
鲁莽粉碎的自己

（那个水鬼／沥干了自己后／回到地上。时间那头的那座乐园，虽然年久已经黯淡，但是书写作为回望，关于消逝和遗落的种种，诗其实仅仅就是那么一句——你还在吗，于是比其任何的云霄飞车还快，我们就会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喊。）

俊良：告别组诗（旁听）

表演及其併發症狀

【演習錯誤】

好像好像快輪到我了
如何以剛剛好的振幅降臨
如何以折射再折射的光線經過
如何以噔噔停噔噔噔噔的句讀宣讀
如何以又乾乾又濕濕的瞳孔穿越
如何以不開闔的唇透露更多字
如何以凹凸凹凸轉過彎再來凹凸
如何以人家的鹽巴醃製人家的下巴
如何以麵包機的乾脆敲打神經
如何以伸出幾遍縮回幾遍去拼貼
如何以就這樣吧表示挺好呀
如何以彈簧的弧度
一圈圈離開


【神經錯誤】

膨脹且粗大且帶點紫色
且不斷乘以平方且不停擺動
仿佛一場馬戲表演宣佈正式失格
而我在角落顛簸淪為鋼絲的絲的絲
剩下肺部律動勉強能將人頭逐個編碼
然後分別圈起來製成容器
各別裝入液體以目光加熱成火
體內每個分子便自顧地加速顫抖
從指頭從唇舌盡力蔓延開去
碰撞所有念頭的末梢
使我瘀黑使我矇矇
使我是摩擦過度的
他人的粉末


【語碼錯誤】

腹稿打語碼和語碼的最深處開始擰
奮力以頭臉迎接濕濕噠噠的邏輯
畢竟裝滿故事起承而人物轉合
我於是並列排好罐裝的句子
主語是熱帶雨林的咫尺的飛禽類
謂語是出走或任何離開的動作
賓語是冬天那頭遠遠的企鵝
然後假裝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樣子
情緒悠長但眼睛的魚尾紋更長
準備把所有耳朵充滿再擰乾
再充滿就來到秒針的懸崖
後來我也只是聽說自己
每次都太過飽滿且
太過浩瀚


【想象錯誤】

我常常躲在地窖的背面書寫劇目
仿佛某種六腿昆蟲類日夜以驚怕狀
避免堂皇避免巨大避免產生荒誕的錯覺
謹慎地行過每個人的神經表皮
然後默默期望終於不用隱匿
終於以百分之百的面目
像夏的最後一根觸鬚
長到夢寐的臉龐和
吳彥祖的鼻樑

（把那個人／以剛剛好的／鹽和錯覺／醃了罐裝。活著如果算是一場表演，詩人大概最不入戲，分神才能瞧見這個舞台的荒謬，然後以看似語無倫次的囈語狂言，流露自己的不安和不屑，書寫不求徹底的理解，只要恍惚間好像懂了一些的感覺。）

智升：告别组诗

四则寓言侧记
——马来西亚大选现象实录

五月花*，盛开在美洲大陆
莱佛士花，臭在马来半岛

*马来西亚近两届的大选日，皆落于五月。

【污泉*——人身攻击侧记】

从一口井
乡民在深不见底的水平面看见未来的歇斯底里

没有人逃得出这口井
王子也可以变
青蛙，就跳不出去了

只有烟雾弹般
渲开的靛色颜料
像井壁的苔藓
袅袅攀升

色彩渍过的唇
出口的
都是众人眼里的呕吐物

没人敢吻
也就没有王子

*人身攻击，英语称之为poison the well


【万圣节——大派糖果侧记】

门外沦失五年的孩子们
再次叩醒
西装直挺的仆人
Trick or treat？

上一次甜甜的愿景
下不了凡；下不了脑
袋，已经空空了
不给糖，就捣蛋！

回以一盘盘满满的糖果，像是
祈求4D的纸扎供品一桌桌
期待能中　一样
真像真的　一样
Treat is trick.


【吃奶的狼来了——假新闻侧记】

奶奶的睡前故事
把睡意偷走

安全感遗失在每夜的床底橱顶墙角窗口
被拉扯的小红帽——拉到能掩盖
紧闭的双眼
急忙催自己入
猎人的梦
向大野狼复仇

长大后
才知纯属虚构
狼，却早已毙命
在枪手的狙击口下
风行了狼人杀


【灰姑娘与美人鱼——遗忘与记忆侧记】

事后ctrl+ S留不住
午夜宕机restart的擦拭
我们失忆
英雄们脚板的灰
只见他们
琉璃制的高跟鞋

名号身份尊称地位，可以undo redo
水晶般的装饰与流水线似的修饰
载浮起英雄肖像
抬升再抬升

不愿同游合醉的水分子
逆大潮回岸
意味着：自此无光无音
像，为灵魂失声的人鱼公主
甘心白沫在沙滩上

（事实是——／小红帽被狼吃了／王子不愿再见灰姑娘／美人鱼有脚。政治大戏维俏维妙，相较于摇旗呐喊的喧叫，诗的兴观群怨才是对症下药，放开自己的书写怀抱，从童话寓言凿井取源，多有精彩的泉涌，但也偶有临水自照的嫌隙。）

乐佳：告别组诗

1995

【Internet Explorer】

蔚藍的字母e
是電腦課的第一節
謹小慎微地輸入www
以防任何因粗心
而遺漏的標點符號
會影響順利打開
成長最初的網頁
在那片名為布利斯的綠草藍天
將e擺在第一順位
怕找不到與未知世界的連結
直到正式宣布
已全面終止對舊版
Internet Explorer的支援
我的童年也已經卸載
跟著崩潰的代碼消失不見


【Ebay】

啟動專屬的應用程序
徘徊在陸離斑駁的界面裡
五光十色的人們，目不暇給
卻只能輕易地在推薦欄
被你偏愛的風格吸引
並反覆思索適合你的顏色
再加入購物車裡
擔心日子的庫存
即將販售完畢
於是將購物車結算
讓空運能即時進行
城市的路線圖
不斷更新得曲折離奇
但記憶鮮明的包裹
總會抵達你


【大話西遊】

要找回月光寶盒嗎
就可以依著皎潔的月亮
回到五百年前
那裡還留著七色彩雲和妳
卻也有挫折和徬徨
將我困在成長的五指山下
不知所措
即使重來，還是要接受
人生的無奈和取捨
戴上金箍圈
而我也開始往未來
要經歷磨練的道路上
越走越遠


【我】

如果生命有信噪比
那就必須調節
那些唯有仔細聆聽
才能分辨的成長信號
以及，青春期的
那些不懂事的批評
和現實刺耳的話語
所產生的噪音
成爲高分貝的比例
留住最真實的自己

（妳的舊版／在前世／也是不能自己的／愛著我。我們跟著人間的浮光一起成長，生命零碎但是詩可以撿拾成片，雖然對列的界限有點模糊，不過確實還原了最誠懇的自己，拼湊起來即是一趟書寫的遊記。）

凯宇：告别组诗

很晚了

我還在跟檯燈對話用餐
一些分量太大的舊地過客
始終無法單靠咀嚼
一一買單


【火車月台上面】

我們曾是一張
顏色深深的單程火車票
沒有傷痕
直到被撕成兩半
蓋章作廢

怕抱擁會驚擾月台
在你面前
我如常用眼睛陪你
即興一支並不擅長的舞
缺乏說話的肢體語言
少不免些許生硬

票根卸下一身條碼座號之前
時光也撿拾了這裡
一些遺落的心聲
只剩同手同腳在互相嘲弄
始終無法練就放開


【時代廣場周邊】

沒有雨刷的擋風玻璃
寬闊了你的快樂
只有在巴士上層最前排
所有夜景才屬於我們

雨天霧起窗口時
耳機為我們分岔了幾首慢歌
每每你的咬字倦成囈語
我便依此拼出一首略略艱澀的詩
偷藏在座位底下

你帶走耳機以後
這座夜城總是過於喧嘩
我時常跟末班車一起流連
一起被沿途街燈數算
每個熟悉櫥窗自從沒有你
它們和我一共
孤獨了幾個圈


【機場門口前面】

當值班航程擁擠了你
和裝滿世界的黑色行李箱
唯獨我在你左邊
從不知道可以拉住什麼

黃昏找到地平線的時候
我們的對看真的神似愛侶嗎
從你書寫我的名字
一些筆順部首總會無故失去
直到早安晚安被Safe Flight替代
卻霎眼轉淡無味
我們竟一無所剩了

後來有個距離恰好找到我
站在這邊仰望你
沒有日光的天空
它讓人想多看幾眼


【單人房間裡邊】

檯燈和我時常熄了不滅
淺眠的凌晨時針上面
我們各自不安

我安樂死過一群穿好住址的信
深埋在櫃桶最深處
既是不再有人認領的命運
當過期戲票製不成標本
時光會將它們發落成為彼此
一張張蒼白卻相襯的臉

這裡只有愛人的止汗劑會恆久吧
裡面空氣和水飽和了記憶
我將惦記的亮度調至負數
讓它繼續芬芳
但永遠不會開花

（街燈雨你／記憶霧我／巴士站黃昏我們。思念是一道朝朝暮暮的深景，生活的沿途都是詩的路標，所以經過了還可以不斷重返，偶爾多情的瞧看幾眼，偶爾悵然的感嘆荏苒，在必然來去的月台上，留下書寫低沉的轟隆迴聲。）

子松：告别组诗

似陶似情 

【揉泥】

在板上
反复揉来揉去
跟着你的旋律
慢慢地转啊转

原本的一塌糊涂
在你的掌心里
形成与你皱纹
相符的花纹

不知是你塑造了泥
还是泥屈服于你


【拉坯】

在旋转轮盘上
挣扎了一番
才得以定下心

在你的指间
摸索自己
隔太厚不实际
太薄却又脆弱无比

就这样纠缠
坍塌了对方的期许


【上釉】

要不就跟我
疯狂一次

不要再只涂上
平淡无奇的白色
他虽然　高雅　简约　时尚
甚至　纯真

但只有剥下世俗眼光
彩上世外的憧憬
才能画出自己

琉璃塔里的白色
是燃放不了彩虹的


【釉烧】

寄托和梦想
对到了青花瓷里
窑火跟着脉搏舞动

1300度高温
不断燃烧着期许
穷追不舍的灰烬
在梦想里穿梭

等着滚滚火焰
点燃那与世不同

（青花瓷梦到了／纯真的火与／一塌糊涂的泥。陶艺除了表现性情，还可烧出爱情，诗有捏土泥塑的巧劲，虽然书写的火力和温度，还可提升几许，但是步骤循序整齐，于人情和世理都有陶冶。）

高畅：告别组诗

触手可及的繁华世界

【淘宝】

百变的货品包装着外表的绚烂
指间略尽无数风光
现世的乏味尽显
购物车承载着补救之法
一触　即发
期待辗转世界叩响房门
急迫撕扯后终于知晓
买家秀近在眼前
而卖家秀依旧在十万八千里的天边


【美颜相机】

美丽得依稀而无人得见
所以轻提曼抹　磨皮亮眼
否定岁月存在的意义
点点间伊人清晰可见
一键　美颜
涂掉了瑕疵　柔化了现实
不想直面残酷的一切
将美好变成一排数字
储存于读得懂它的地方


【微信】

朋友圈塑造出新的维度
这一刻的想法用文字缩紧
将生活加工成秀晒炫的一片片
排列成人生的时间点
一键　发表
在乎与否都挤在单一的拇指尖
眼前晃过他人的一天又一天
连见解都被复制粘贴
认知浓缩成偏见


【王者荣耀】

澎湃的心静候战队
匹配中运筹输赢的定数
上下中路的殊途
同归于攻下敌塔的荣耀
全军　出击
王者揭竿而起
时间被厮杀殆尽
你我依旧互不相识
灵活的手指终穿不透
钢化膜的冰冷防线

（我的钢化膜／又一天／被时间厮磨。这个世界虚虚实实，既然我们都是一片像素，何妨不就侧身其间，让最高清的诗，作出最仿真的认知，就算现实的躯体如何冰冷，只要这般从容的抽离和贴近，书写都能一针见血。）

傲臣：告别组诗

漂泊信天翁

【忠贞的鸟儿】

漂泊信天翁的离婚率
千分之三
长寿的动物　相爱
五十年
为你跳舞　摸索舞步　成为你
唯一的舞伴

狂暴的五十度　尖叫的六十度
都无法阻止两年一次的准时会面
完美的爱情
海雾与浪峰间的浪漫


【孤独的鸟儿】

注定没有兄弟姐妹
预示着　破壳后
独自留巢九个月的幼鸟
拥有写入基因的孤独

从不结伴飞行
广阔的南大洋上 一点点坏天气
就足以让彼此失散
除了两年一次的会面
定期交换的觅食与孵蛋
它们几乎不会再见


【漂泊的鸟儿】

一生若有十分
九分在海上漂泊
若不是繁殖的本能
漂泊信天翁不需要陆地

十多个月的飞行
十多个月的天各一方
异地恋的它们在漂泊中　相互思念吗
两年一度的重逢　是爱情的呼唤
抑或是
漂泊的靠脚点


【自由的鸟儿】

只是履行义务的繁殖
只在最需要的时候爱你
虽忠贞不二
还是理想的爱情吗

相爱不是它们的追求
张开双翼　在风雨中翱翔
八千公里　无需星月导航
一生不倦地追随西风漂流
它们爱的
只有星辰大海

（你的一生／天气坏／需靠爱情导航。借海鸟的习性和天性，思索感情的有为和无为，虽然已经极力展翅，但是来来去去似乎只在盘旋低飞，诗的蓝天大海辽阔，其实可让不同的飞禽接力，完成书写的旅程。）

玮琏：告别组诗

人体器官

【嘴巴】

嘴巴休息后就安静了
开起来时就脏污了图书馆的气流
安静时却在挂念死亡灵魂
口水灵活就会难言人生的苦哀
开心时就唱首快歌
好让牙齿感到清爽
突然间忘记了口红不再是致癌物体
嘴巴以食为乐
但是嘴唇流下红血时
连最后一滴的口水也不放过


【心】

她期待这颗自动时间机光辉不完
就像季节一样地围绕
时间机到达了不同的地球表面
把岁月转成了游记手表
步步随行到孩子的毕业典礼
把一滴一滴的血系化成了历史
跟着太阳的脚步
把心从旧换新
每朵白云一丝一丝地过去
把一颗又一颗的血球给吸完为止


【眼睛】

太阳慢慢地旋转
妈妈的记忆随着蓝天消失
太阳光滑依然和树叶一滴不漏
每一丝的衣丝慢慢地随着时间转化
没有人可以告诉或解释为何眼球和太阳是圆型的
往上走往下爬为了时间而去
老眼睛只是年纪的种子
寻找每一颗剩下的黄金
发现每一刻的黄昏是眼睛的衣服
然后回到了另一个忙碌的新一天


【脚】

走了大约一百个万里长城
为了一万只萤火虫而活
脚趾随着破浪而游着
脚趾只爱
等巴士的时间
脚头的疤痕变成了脚车的终生伙伴
一生傍随着不同的鞋子
为了那些还没有去过的地方
不过脚板像快要滑倒的车轮
脚步还是时间的忠诚朋友

（流血后／她从一个孩子／变成时间的疤痕。我们的身体内寄居了诗，生活中只要碰到了阳光和水，书写就能开枝散叶化为树荫，虽然字词的念头繁衍得像是杂草丛生，但是依稀却有盎然的绿意。）

佩家：告别组诗（旁听）

症

【躁鬱】

時間：5.07am
地點：廁所
J：但我真的很怕。
k：小小步的過日子
J：我努力活著。真的。一直。
k：那也就無怨無悔了
k：活著以外，其他真的也沒什麼大不了


【强迫】

生命的規律在於秩序
萬物的
臨睡前需把明天
疊好
累累書脊的文字
朝外
收工例行儀式是
把白天放牧的所有形狀
驅趕，
回到黑色鍵盤底部，左右的
圍欄之中


【狂躁】

生命的價值在於
出身與出人頭地的反證？
還是包頭裹腳的字母
焦慮羞憤加以自卑沉底
攻心
點燃黃黑相間的導火線
一觸即發
推擠中
被掐著的脖子
是一抹
失聲的靈魂


【產後憂鬱】

生命的延續和增遞
怎會是這副模樣
失守的喉嚨
恐慌撕裂了創口
粉色罩衣上蔓延著紅
半攀半跨在墻上的她
無法感知，一心
想找出口
逃離
那依稀召喚的
孱弱哭啼

（生命的喉嚨／累累哭出了／憂鬱的無聲。活著太清醒容易生病，還好詩是朦朧的藥，書寫像是用盡生存的力氣，逃離命運的身不由己，從肉身的門縫窺看靈魂的影踪，雖然在記錄和觀視之間稍有猶豫，但是能夠如此掏空，必然也就可以痊癒。）

玮玲：告别组诗

冬非春 • 不暖

關於依然期待的
冬天　終究
是等到了　而且
說好的季風，
也準時地赴約。

【時間】

冬　夜路只能自己走
吞下了自己的懦弱
視線被那路燈模糊
不清　故事的影子消褪了

寒風　刺骨　直捅心臟
證實守護的時間早已凍結
時光之門也正無期限地修復中
回望只留下那早該被磨滅的卑微


【路過】

風　本就沒指尖
搔過了肢體所有的毛孔
把晴天的陽光綑綁住
像死了般　沒有任何影子

伴隨著落下的梨花瓣
繼續隱伏著　守護著
我緊握在手心裡的螢火蟲
如同那抓不住紛飛的蒲公英


【流逝】

刮　內心顫抖著的名字
如同大海的盡頭　夕陽的無限
短暫　猶如海裡的魚仔 
在萬水之內都是皈依

曾普照整片沙漠的你
為沙洲留下了一片海洋
如今卻一絲暖意都沒有
留下了比泡沫更脆弱的我


【懷念】

僵　淚水已凍成冰
天色到底是黑　灰還是　白
費　盡了一切努力卻換來
一句『還是做朋友吧』

傷口化成了玫瑰辦
隨風起舞來掩蓋內心的傾盆
然而時間　偷不走　也搶不去
那股裝著你的　那陣季風

（螢火蟲／吞下夜色／泡成冬天的光。逝者如斯夫，愛情不捨晝夜，置身天地的意象，隱隱約約看到斷腸，痛苦不妨糾結，書寫卻不宜打結，詩雖然是我們的淚腺，不過總會枯竭，況且還少了幾行。）

洁仪：告别组诗

随着温度变质的爱情

【0】

我夹在繁忙时间里
四方紧贴些被爱和
不被爱的陌生肉体
渴望有人窃听他们
幸福和悲伤的故事

或许是没有爱的人
才会显得我太出众

我悄悄地戴上耳机
试图融入这个群体
却找不到那首曾经
也让我疯狂的情歌


【20】

你
击沉这座城市的杂音
我
被淹没于安静和温柔

模模糊糊仿佛我们
都是迷失的散沙子
近距离
却被推向独自的漂泊    无助
而你在岸边那么的触不可及


【40】

你擅自闯入的那个房间
暗淡无色却讨得你欢心
随你任意使用喷漆涂鸦
我都会将一切记载下来
窗外是有点吵闹但你用
笑声盖过损坏的收音机
拍拍胸膛告诉我没关系
就算这个世界即将崩塌
你也会拉我入怀里熟睡
早晨依然躺在我的身边
为我遮挡照射进来的光

【60】

[剪个清爽的造型~]

附上照片等待那句
“你变漂亮了”
让我安慰自己那句
“离开是对的”

我
只需要一个人知道
我的丑陋
只需要那个人看过
我的长发

（在我的身体里／你涂鸦了／一句我爱你。恋人的灵肉热胀冷缩，书写的姿势体位稍欠说明，因此纠缠得有点模糊不清，但是心念渴望总归清脆明亮，爱情偶尔冬暖夏凉，唯有诗是恒温。）

曦君：告别组诗

蛛奩遺夢

【羊角梳】

那日，你走了
背影是不可逾越的紅色瀑布
傾沒了朝熹
與我們或將並肩站立的遠方

你留下的那方妝奩裡
沒有斷水的刃，臥著一把
磨圓了齒的羊角梳
上面還纏繞著幾縷斷發
掛著枯灰的結和乾癟的毛囊
像盤錯的蛛絲
那是一千個夜晚裡篦不清的心事
是踵間揪扯不淨的黏膩影子
是自欺欺人的所謂不爭
賒來的最後巢穴


【白玉簪】

我曾想在奩壁上鑿一扇窗戶
來重溫你明媚過的七十二坊
弄斷了穿引舊憶的白玉簪子
卻只穿得個絲忽小孔
正午的金針直戳向零落滿地的斷章
瑣碎的愛別離的符
隨著時辰周轉一張張焚毀

快看針尖上那個人呀
伶仃得不帶偏旁部首
針鼻裡穿著的那根紅線卻似
曾相識在河皋上的一襲襦裙
明滅在柳意深濃處的焰火
今年的長安還漫天飄絮嗎？我看不到
連雁塔鐘聲都只是依稀


【菱花鏡】

我許久不曾摘鬢角的星霜了
菱花鏡裡映著的該仍是你晨起梳妝的臉
雙環望仙髻，左右要一般濃淡
時間比瘋狂滋長的指甲還難打磨
直到薄暮耿耿
方才與記憶中的模樣重迭
你腰間那攢金織的香囊卻早沒了氣味

當然，你也不在有些時候了
無法及時排遣的相思和淚液一起
蓄滿了狹小的格間
逆著尺規發酵然後腐爛
我在泛酸的黃曆裡鏽了眉眼
你那一直被浸蝕的夢可清明了許


【胭脂盒】

夜闌更起，清白的月光照亮了
伯慮人心底最深的恐懼
看它如何面目慈悲地
剝落庚帖上所有墨蹟和紅泥
漂去你讀過的每一行詩
那些不留餘地的造作浪漫
和我未見過的
你帶到墳墓中去的那頂珠翠團冠

或許我也算半個守陵人
守著正好年紀裡一朵朵你
不為節令催促的桃紅妝面
胭脂盒裡那枚愈發瘦減的手指印
似乎應了我愈發淺的睡眠
你眼中的深淵曾是我終夜安枕的榻
然好夢易醒，塵鏡蛛奩

那日，我本該同你一道去

（清明節到了／我要去看你／腐爛的樣子。新古典和舊纏綿，書寫的筆墨有別，但是愛情的形態和形骸始終未變，詩是每個清早的第一個吻，或者每道風物的最後一眼，四象一體分離皈依，字句的哀訴迴盪着肺腑的哀淒。）

旖倩：告别组诗

人生这幅画

【童年】

随心空降的涂鸦
散乱的形状偏离常规认知
创作者解锁独享的新艺术
手指般小胖的蜡笔
淘气得把画面蔓延到掌上

广袤无垠的一片青草
为刚苏醒的春天接风
耍起扬着长尾巴的风筝
彩虹的色素顺势而下
在调色板上凝聚
蓄势待发


【少年】

和框架结构交朋友
速写纸上木炭制的轮廓
简单几笔勾勒
雏形跃然
摸索创意的端倪

偷穿房间门口的高跟鞋
幻想自己是镜子前的少女
某天打开抽屉
会不会惊喜发现
里头不是密密麻麻的作业本
而是任意穿越的隧道


【青年】

揭秘刷子正确的打开方式
试探颜料和水的比例
明暗过渡尚需拿捏
水彩跨越画纸
轻吻在画毡

探寻记忆里
蛋糕上灼灼的十八支荧光
辉映初出茅庐的梦想
灵犀相通的拥抱
浪漫绚丽的仪式感
画龙点睛

【中年】

素材眼花缭乱
纸张质感决定落笔的轻重
色盘格子被挤满膏体
混色区剩余的空白寥寥无几
偏爱暖色调或冷色调
摆弄色阶凸显技能晋级

疲惫十面埋伏
渴求洪荒之力加持
揉目埋头
用沉寂伪装自己
完美面具的凹处
集结难以言语的劳顿


【晚年】

不一定摒弃浓墨重彩
若布局太臃肿
留白液是给予喘息的窍门
各种技法游刃有余
推杯换盏细品墨香
形似不如神似

广场的清晨
步履悠闲的日光
洒落在英姿飒爽的鹤发上
攒动齐舞的木兰扇
摇曳生姿

（春天少女般的风／抱起青草／穿上高跟鞋。人生的色泽必然由亮转暗，诗是一种无色的淡然，从蠢蠢的斑斓欲动，到绰绰的留白有余，成长的阶段各有精彩，形容的颜料偶有粘黏不上之处，但是书写的匠力确实刚柔并济。）

慧菲：告别组诗

画性

毕加索（Pablo Picasso） 《梦》（Le Rêve）

【阳性】

玻璃珠透明拉长在颈项，梦在膨胀
光，像一只奔跑的兔子，它的耳尖上
艳黄、粉紫、灰蓝、烟绿，
勾勒十七岁的鲜肤
酣睡，发出诱人的气息
我该怎么了望这朵六瓣鲜花
在它的美梦里
我是一粒沙
毕加索，我本该告诉你
她不喜欢那张红色安乐椅

文森特·威廉·梵·高 (Vincent van Gogh) 《麦田上的乌鸦》（Wheatfield with Crows）

【野性】

空气凝固了金色麦田
我听见乌鸦的翅膀将大地拍响
吞噬了胸口的那声巨响
突然想到这个季节蝉都会死去
黑色天空依然奔放
让诡异和疯狂悄悄地隐藏
绿色小路走进波动起伏的地平线
置身于异世界的试炼
文特森，我不该告诉你
我有一把左轮手枪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

《阿德勒·布洛赫-鲍尔夫人的肖像》 （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女性】

最后的一束光，在怀疑，眼睛
被金箔温满躯体半开半闭
眼里装满来自远古的悲哀和快意
太阳把时间燃烧成暧昧的幻影
世界闯进了她的身体
在她诞生之前，她注定了
为那些原始的子种下黑色梦想的根
创造黑夜使人类幸免于难
克里姆特，你早该告诉我
第一眼你就爱上了她

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呐喊》（The Scream）

【狂性】

天空，流血，潸然泪下
当我举起双手，黑暗就降临此地
凹陷的脸颊，发现
黑色天使从天上的注视
我，一个狂想
要把世界从口中呕出
从此两点一线
不停打转
爱德华，你不该告诉我
怎么呼救灵魂也不会伸出手的

（我像梵高画的夜空／爱上了她／黑色的眼睛。我们是纸而诗是颜料，成长在姹紫嫣红的光暗之间，书写的线条或直或曲，从色彩深浅的斑斓，悟出生存诡谲的道理，虽然取义和焦点多有随性，但也像是书写的一种泼墨。）

松园：告别组诗

山水风云

【山坠】

我到了我最喜欢的地方
叫了一杯你的最爱
乘着香云登上山
与万峰细品的第一口
立即把我化为秋雨
遥遥徐坠入底

谷里泪水淅淅沥沥
好像在问我
于这一间咖啡厅
如何度过你给的
一日千季


【潭恋】

沙滩
是我们为心事带上翅膀的共同地
滚滚沙粒窥伺着我们频繁的偶遇
岁月没让椰子树有太多变化
却让我成为你在黑夜拥有的背影

海风中的邂逅
成了公寓里的甜蜜
我们就像水中的鲽鱼
两心相照着清澈的小溪
即使某天被捕了
也绝不失九泉之聚


【风音】

亲吻是他无处不在的风铃
偶尔以音袭心
时而在家中　时而在异地
随后的袅袅余声
其实是首古琴曲
无时无刻醉着你
如同思念逃不过
情海沸腾的涟漪

三更高楼细雨
洗涤了尘世浮躁的心灵
点滴中的神话知己
就是你我风音的足迹


【云器】

我送你的手机有无限保期
能包容你再多的无心之失
也能时时让我们心有灵犀
只要坏的时候你肯去修
就依旧能隔着无尽云端
交淡心语

但不足一日光阴
回避你的眼神成为我最大的使命
不解它是如何那么容易殒落在地
而你竟不动于衷
只随意把它视为
百云摒弃的
霜雨

（爱情失修后／我度过了你／淅淅沥沥／的日子。恋人彼此的交集碰撞，留下的其实都是诗的瘀青，书写唤来了山盟海誓，呼啸漂浮之间的指喻，絮语虽然多有重复和典型的嘴形，但是润物极为缠绵，也就扬起了大悲大喜。）

雨辰：告别组诗

我的道

七窍
是我接触世界的道


【眼睛】

他没有你
即使四肢健全
都不敢走一步
即使是人类伟大的发明
不过是手中一层玻璃
有生命的画
都需要画龙点睛

你肩负着责任
渐渐地走不动了
步伐没有以前自信
灯光与黑暗失去了界线

我不让你孤独
我会站在前方
虽然我只是薄薄的玻璃片
我可以
让你恢复
你原来的潜能


【鼻子】

哭的时候
人人都说流眼泪
本来是眼睛的事情
为什么也从鼻子流出？

自己的病，自己承担
纸巾因此成为了你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也不敢太用力
生怕耳朵从此不再灵敏

你已习惯了付出
加上心脏是老板
从来没有请假的余地
所以只有静静地
呼
吸


【耳朵】

音乐从何而来？
来自刚下锅的生菜
铃声从何而来？
来自紧凑的时间表
牢骚从何而来？
来自你多管闲事的女友？
侮辱从何而来？
来自你厌恶至极的同事？

君，有没有想过
耳朵如果可以
像眼睛一样闭上的话
声音其实本来
就来自耳朵


【嘴】

家里的味道
总是舒服的清淡
家里的份量
总是奢侈的大碗

我走出去
一味地批评
他人的营养知识
他人的小肚鸡肠

无论怎么说
菜还是一样的光滑
盘子还是慢慢地变大

我不再批评他人
爱好清淡的嘴
迫使我去寻找
一个更好的家

（眼泪是不是／爱情／最清淡的营养。身体是一个容器，盛满了生活的色香味，眼耳口鼻之外，诗作为最大条的感官，才是辨识这个世界真伪的窍门，虽然挤眉弄眼少了较为有趣的洞见，但是语气口吻轻松写意，童心未泯也算是书写的原味。）

佩燕：告别组诗

心扉噗咚

【肺静脉】

呼出
一口气

使劲
吸

安眠的芦苇
不再安宁

笛声悠扬清亮
唢呐声嘹亮
笙声鸣叫

运气
气流换
唤出失眠
免去睡姿态
抬出喧哗
话匣子
漬沫


【主动脉】

人都说
你那绵绵瓜瓞
近人声

童稚的嗓音
尚未变声
是那宛如尖叫般的高胡

成人
嗓音的稳重
是那敦厚般的二胡

活到老年
是一种本事
嗓子浑浊
仿佛纯朴浑厚的中胡

人活
九十九
是喜丧

再沉的嗓子
不过于大提琴
百年嗓音
就属
倍大提琴

嗓音的撩动
离不开
弓子

一拉
一推
好比人字
一瞥
一撇


【三尖瓣】

套着假指甲的琵琶古筝
握着拨片的柳阮
捏琴竹的扬琴
零散的是那大珠
还是伶俐小珠
弹
清脆颗粒

颗粒的洒落
贯穿一项珠帘
如同血红蛋白敞流在血液
玲珑剔透


【窦房结】

鼓槌一落一起
让内心的心跳不约而同
鼓起最初的感动

动律的砰砰
振奋横线的静谧
让它曲折长短不一

轰隆隆地敲
敲出
火花的绽放
闪亮出
温情又激情的
寿星

（二胡曲折的／拉出／绵绵的老年。我们其实都是乐器，撩拨吹奏之间，五脏六腑可能就会传来诗的回音，四首以器官配搭旋律，依稀若有生命的气血，可是毕竟有点模糊苍白，书写虽然无论管弦，可是得追求某种共鸣。）

元格：故事2

市井

电线高高低低地交错纠缠在半空，乍看像是散开后绷紧着寻找源头的毛线，拉扯间笔直而凌乱，又发觉它们一边延伸一边把压低的天空利落地切割成小块，以便人辨清乌云自哪里压过来，哪块底下竹竿撑开的棉被已经没入阴天。

在冬季并不受欢迎的雨水，近日却总在午后如约而至。被子快要半月不见阳光，还吃足了水汽，又冷又沉地，老人家睡着更是不舒服。早上勉强有些透不太过云层的“淡水太阳”，赵阿婆便把毯子棉被一并晾出去，再用藤拍把织物和棉絮打得更加抖开，驱掉点在底楼堆积更甚的湿气和灰尘。在外地的儿子总说给买个除湿器，她向来推脱着说用不习惯的，还是老法子好。本想着要是能多晒会儿，晚些出去也无妨，只是这太阳实在吝啬，赵阿婆见着厚重起来的云块，还是早早把阳台上的东西收了，照例做起出门的准备。

赵阿婆在厨房忙活一会儿，把半成的油豆腐和上午刨好的萝卜丝扎进食品袋里，往门口的小三轮上放好，又折回来取了伞，竖进车上的一处圆形管子里，再看一眼油瓶里的余量，觉得够用了，就推着车慢悠悠到了外头巷子。按着老地方停好，把锅热起来，旁边卖烘山芋的来得早，烘炉里已经有了喷香的味道，冬天里做这生意还算不错，至少挺暖和。巷口出去大路上的小学还没放学，赵阿婆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起很快就寒假了，就问他是不是回老家过年，反正孩子们不来，生意也去掉大半。买烘山芋的戴着黑乎乎的棉手套，从烘炉里掏出个山芋，掰开了边吃边告诉赵阿婆，自己找了个送外卖的活，过年人少，正是赚钱的时候，就不回去啦。

小巷是一下子就拥挤起来的，放学的孩子缠着大人买吃的，过不了多久把校服外套松垮垮罩在棉衣外头的中学生也哄闹着来了，天色再暗下去的时候，就有下班的鸣笛声响。赵阿婆也忙起来，把油豆腐炸得呲啦作响，捞个十来块放进大搪瓷杯，跟作料一起拌匀了，再倒到纸盒子里。萝卜丝饼烙起来要久一些，想吃的倒也都愿意等着。路边没什么守秩序的空间，把着电动车的往里挪一挪，穿着花俏家居服的侧着站一点。有老人家经过，隔着手套在口袋里摸出几块散钱，买了份臭豆腐。

老人家兜里也揣着部智能手机，只是还没有闲着就得拿出来看的习惯，还是照旧跟赵阿婆东拉西扯几句。问起去留学的外孙女，老人家笑笑说就快放假回来了。赵阿婆拨弄着给豆腐翻面，又说还是夏天看过她，在外头没得臭豆腐吃啊，大热天的也来买。

晓得老人家不吃辣，只放了香菜榨菜，比别的要满一点的纸盒用皮筋绑实了，再戳两根竹签。卖鸡柳的大姐匆匆忙忙推着车拐进巷子，毫不客气地讨个山芋吃，那边刚用塑料袋兜了两个山芋，秤砣一颠就报了个价钱，周到地招呼客人小心别烫着。大姐见他忙着，就踱去赵阿婆那，跟她嘀咕幸亏路口卖煎饼的消息来得快，不然又得跟城管打照面。赵阿婆把萝卜丝码进做饼的模子里，想想前两年也老是钻空子去大路上来着，生意好，但也查得紧，近来顶多就在巷口摆一会儿，还是里头安顿些。

冬至过后已经数到四九里了，天黑得更早，人也都赶着回去。放学和下班的高峰一过，小巷就又冷清下来。大姐拎着个山芋推车走了，赵阿婆也收拾得差不多，回家热口粥喝。卖烘山芋的自打去年入冬时候来了，就成了巷子默认的守夜人，赵阿婆还说笑过，年年都有人卖山芋，好像也人人都是摆到半夜三更才收摊，以前还说得过去，现在外头到处是便利店了，压根儿不关门的那种，你们这些卖山芋的，倒还守着行规呐？

其实赵阿婆也守着的，家里空了小半天，已经冷飕飕的，回来了人，先暖和起来的总是灶头，咕嘟咕嘟地煮着明天要用的酱料。其他地方的冷清，暂时只好用一回家就随手拧开的收音机里的电台声填补。半点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没下雨，明天的天气也可以期待会有进一步的好转。湿冷的棉被或许很快能蓬松起来，不用担心下雨的话，早上还能去买些火腿肠，先前也随臭豆腐和萝卜丝饼卖过几次，还挺受欢迎。

于是隔天的小巷傍晚，就多了点火腿的肉香味儿。老人家经过打了个招呼，赵阿婆的小车还是在巷子挺深的地方稳妥停着，卖烘山芋的，就还是卖烘山芋的。

（小说本来就是一条巷子，灰墙瓦砖响起的人声起伏，从早到晚的身影流动，悠然回转的色香漂浮，人间其实正是一副清明上河图，文字几乎一尘不染，低低如履的尾随着老人家的日常，但是却一路捡拾了生活最细微的碎屑，从记忆的幽深到情性的浅露，从度日的闲逸到过活的沉淀，生命恒是如常依旧，不止叙述了一个故事，也书写了一个世俗。）

若彤：故事2

风之歌

⽿畔有⻛路过。

他蹒跚着爬上天台。年近耄耋，腿脚不便倒也是⼈之常情。⼿中这把拐杖也算是他的老友了。当年推销员说它是槐木的，耐用，他便想也没想就买了下来。而现在，这把拐杖底部的胶皮垫⼦早已不知所踪，手柄上的浮雕被磨平了，末端也满是裂痕，仿佛下⼀秒就会因⽆法承受他的重量被拦腰折断。

强光涌入眼眶，过了良久他才能渐渐地从一⽚混沌⾥，辨认出脚下⾼楼大厦的轮廓。 毕竟是⽼眼昏花了。

折腾了这么久，多少有些⼒不从心。他想找个地方歇息⼀下。放眼望去，这空旷的天台上唯⼀能让⼈倚靠的地⽅便是那轰隆作响的中央空调室外机了。他挪去那⼤铁⽪盒⼦旁席地而坐，侧身靠在上⾯，丝毫不在意素⾊的衬衫被弄得满是灰尘。正值盛夏，闷热的风源源不断地从那盒子边上的⼤⻛扇里钻出来，扑啦扑啦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也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老歌，叫《春风谣》。他年轻那会儿，从⽑头⼩子到古稀⽼太，⼈人都会唱。

哦，那是他⾃己的作品。

喉结不由⾃主地颤了⼀下，那熟悉⼜陌⽣的旋律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生咽了下去。

“嗨呀，弄脏了可不好。”

他⼩心翼翼地把那根拐杖放在脚边，轻声向它道别。然后似是⾃嘲地笑了笑，⼜释然了似的叹了口气，踱步到了天台的边缘。

“⼀滩秽物，还是早点蒸发了罢。”

蓦地，⽿畔⻛声猎猎。

他化作了⻜鸟，眼前的景⾊快速地变化着。

远处，他似乎看到了春⻛里。那是条⽼胡同，在钢筋⽔泥的围剿下仍坚毅地存在着。年轻时，那⾥是他的乐园。

那⾸《春⻛谣》，便是1936年的春天，他倚着春风里尽头的那棵⽼槐树，⼀气呵成写出来的。那时候，他还是声名显赫的⻘年作曲家。他创作的歌谣，⽆异于当下的流行歌曲。年轻气盛的他锋芒毕露，恃才傲物。批评起同行来，也毫不留情。可⼀旦拿起了五线谱纸，他便安详得如同处⼦。

他还记得那时爱躲在树荫里，静静地聆听着蝉鸣⻦语，⼿里拨弄着⼀把⼩木琴——那把⽊琴是他亲⼿制作的，虽然只能演奏一个音阶，但它小巧到可以直接揣在怀里，⽅便随时创作。望着被树影浸透的五线谱纸，他幻想着就这么写⼀辈⼦、唱一辈子，也挺好。

他变成了流星，燃烧着，加速坠落。

烈日快要把⽪肤蒸⼲了，像极了当年的战⽕。1937年，⽇本人杀了进来。在枪林弹雨间，纵使有再多锋芒也不能变成防身的利器。炮声逼得蝉鸣声无处栖身，战机的螺旋桨把春风拦腰斩断。春⻛⾥被扫荡了，他被关押到了集中营⾥。在目睹了无数次毫⽆理由的杀戮后，他为了活命，掏出了揣在怀⾥的木琴，成为了给日本⼈解闷的乐师，为侵略者弹起了赞歌。他机械地陪着笑，机械地鞠着躬，机械地看着⼀处⼜一处“春⻛里”被夷为平地，看着⼿⽆寸铁的同胞在刺刀下绝望地哀嚎，看着穿着军装的同龄⼈和⼑枪铁炮进行着⽆济于事的⾁搏……然后举起琴锤，庆祝这伟⼤的胜利。他自我麻痹着，要是死在这的话，就再也写不出歌了。

⻛声依旧，只是身体似乎变轻了。

回过神时，他依然坠落着，好似⼀只忽然脱了线的风筝。1945年，他⽬睹着最后⼀架⽇本军机被击落时，也曾想到过这样的意象，可惜再也没能把它写进歌⾥。

旁⼈觉得他是个被⽇本⼈吓破胆的疯⼦——那时已经没⼈记得他，也没⼈会唱《春⻛谣》了。毕竟浩劫刚刚过去，吃饱活命比较重要。

后来⽇本⼈投降了，他隐姓埋名，好容易才安顿下来。好在，春⻛里还在，只是老槐树给炮⽕炸得   只剩个树桩。他把泛黄的五线谱纸在干枯的树⽪上铺开，掏出笔准备开始创作。可是⽆论写了什么，他总能看到谱子上有肮脏的东⻄。那脏东西肆无忌惮地蔓延着，发出阵阵讥笑声，把整张五线谱纸都给浸透了。他发疯似的⽤手背擦拭着，可是只能擦花⾃己的笔迹，擦破褶皱的五线谱纸，擦不掉恼人的污点。

⼼里有个坎⼉，他不能创作了。

不寐的夜里，他翻来覆去地想：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怎么就写不出东⻄了呢？ 等⼈老了，他也懂了，不是他的谱⼦脏了，是眼睛脏了、⼼脏了、魂脏了。是老天让他用碌碌⽆为的后半生为当年的苟且赔罪。

他是⽊琴的锤，奏出了最后一个全音符。

脑后⼀阵剧痛，⿐腔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意识渐渐游离，视野渐渐模糊。冥冥中，他想着，下辈⼦变成架琴就好了。没有记忆、没有情感、没有⽴场和是非观，只要能唱就够了、只要拥有旋律就够了。

⻛停了，⼀具衰老的躯壳扭曲地横在⾎泊里，像是⼀个休⽌符。

（生命的行板如歌终会沉哑，故事情节的格局恢弘，大时代乱世下的绝处逢生，虽然已经算是屡见不鲜的背景，而且以倒叙的写法处理，视角多少有点受限，但是配搭人物的身世流离，确实颇有叙述的魄力和神采，烟消云散之后，文字必然还得钻进人性，那里才有书写追求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