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小生
张爱玲一挥手,便把香港颠覆了,谱一段倾城之恋,为了一个上海女子。值得。香港活在民国上海的阴影下,十里洋场懂得吞噬彩华,五光十色都仅仅是缩影与再版。忽地闻到一股花茶香,人们都迷迷糊糊的,暴虐地恋爱,踢起一阵阵尘埃,却以为是沉香屑,还幽幽地一口口吸进去。香港在张的眼里迷离地舞着,旋转旋转,飞不起来的风筝,系在黄浦江的流萤脚上,往下往下溜走。
枪声。“我是警察。”“谁知道?”
香港不是黑白无间,是灰。狼来了的街道,旺角、庙街?花园街、女人街?人潮拥挤,猜不透大衣下的面貌。我曾经睡在上海的秋冬还有新加坡的潮湿里,大概香港也是那个模样,应该更适中一点。狼来了的街道撑起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眼花缭乱的轻轨吐成的网,重复地载着一车车腐糜的被生活的蜘蛛吸干血液的躯壳,植入巨大的熔炉中,启动一个城市的经济命脉,噗噗噗噗。列车血管一样塞得满满的,看表也来不及,到站了也不知道怎么下去,推呀挤的,随波逐流,却仿佛呼吸那样自然。大概是这样子吧。
夜的香港霓虹璀璨,但还是巷陌间流露出来的更迷人。接着就有一点点鬼气森森,一个暗红旗袍贴身的女子给的一个眼神,还有红润的唇,时空就那么错开,还有一点胭脂的淡香。高跟鞋砸在雨霁的石板路上,一声清脆,仿佛一条青蛇缠绕着濒临枯萎的树,增添丝丝绿意,潋滟的麟光。眼前是一条酒吧街。
然后是吧台传来的Bosanova,拨弦还有节拍。最喜欢吉他转音时候刺耳的泛音,揪一揪心,皱一皱眉头,然后买了同一包饮料,老板还笑着说:怎么不换个口味?有时还有爵士乐,倍大粗粗的弦,很能使耳膜平静。第一个男子和第二个女子如此相遇了,互相聊了几杯酒,然后各自醉去,逃到自己想去的世界。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歌手累了,那一缕缕沙沙的嗓音,第二十九位才说:再苦一点,再苦一点。
摄影机对着墙角,王家卫企图用色调彩绘那酒吧里的九十七个酒徒昏眩的自在。其中一对,并没有接吻,那距离。男人在女人耳边叹了一口气,女人笑了一声,推开他,摇着提包,忽左忽右蛇的臀的摆动,依然踢踢踏踏在那湿漉漉的石板路的光晕尽头处。
女人踏踏的脚步声踩到了粘稠,声音沉到地下去。一只手、两根脚趾、半张脸、八截小肠,还有血糊糊一滩滩泥巴。香港陡然一座失城,在溅血的美学中迷惘。女人姓黄,惊叫了一声,传到对街十七楼的一隅空房,两个钉子在对话:“这里有械斗的痕迹。”
隔日清晨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凡,枪声、叫卖声、列车歇斯底里的尖叫……白天没有音乐,只有电话铃声。“喂,喂?你打错了!”
香港应该是充满实验性的一个城。鸟笼子里住满了试验品,白毛瘦弱的仓鼠、蓝绿相间的金刚鹦还有眼珠脱落的金鱼。市中心的科学基地以刘会长为首的尝试,为市民提供更多的奇想。当然也包括星爷的电影。唐僧与蜘蛛精。试管、烧杯、溶液还有几滴催化剂,加热,化合一出经典的大话与颠覆。一切似曾相识,仿佛Déjà vu,仿佛箱子里的猫。喵。
直到失城的夜空又再燃起另一处惊啸,或许又得回到一条街、一条道来寻觅。于是一部街道历史被杜撰出来,一部地图史,一部衣鱼简史。哪一座城没有历史?借来的抑或者是自己生产的。何必计较?历史,仍在书写。杜撰着。
工作累了,阅读累了,喝酒也会累。香港需要一个懂得跳舞的女孩。渐渐的,石板路都变成跳飞机的格子,马路变成滑梯,桥梁摆摆摇摇,原来却是找不到平衡的跷跷板。正好,让魔幻的世界淹没这个城,烦闷的城蜕变一个被大雨清洗的肥土镇。
大概是这样吧。住在上海的时候,一直回望的,想象的,大概就是一座这样子的香港。仿佛架子上的不同品牌的啤酒、罐头,仿佛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字字句句。仿佛,我不曾到过的一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