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文字是我們的倒影

在我最清澈的時候

看見了你

9101

9601

诗媛：告别组诗

人类的四大本质


【真香怪】

地点：口是心非的内心世界
参演人物： 小明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扬州炒饭”
- “哎呦，真香”
“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去搞金融”
- “钱真好赚”
“我就是喜欢一滩烂泥也不会喜欢春花”
- “春花真可爱”

人类的本质
就是嘴上说不要吃
心里却说着“真香”


【复读机】

地点：人云亦云的网络论坛
参演人物：小明、春花、像复读机一样的路人

“我喜欢扬州炒饭”
⁃ “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扬州炒饭”
“我做金融工作赚钱”
⁃ “我也要搞金融赚大钱”
“春花儿春花儿你真好看”
⁃ “春花儿春花儿绝世美女”

人类的本质
就是添油加醋
再复读一遍


【柠檬精】

地点：充满冷嘲热讽的花花世界
参演人物：小明、像柠檬一样的路人

“小明每天都吃扬州炒饭，真有钱”
⁃ “就知道显摆”
“小明搞金融赚了大钱”
⁃ “你以为只有他会赚钱呀”
“小明和春花在一起啦”
⁃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人类的本质
就是看着别人有的东西
心里像柠檬一样酸


【鸽子精】

地点：小明家楼下的相思树
参演人物：小明、春花

“小明，下周我们约会在扬州炒饭店”
⁃ “对不起，明天有考试”
“小明，下个月同事聚会一定要来”
⁃ “对不起，家里有事”
“小明，下一年的今天我在相思树下等你”
⁃ “对不起，我放了你的鸽子”
⁃ “一辈子”

人类的本质
就是永远也看不见
默默等着自己的人

（不爱我的鲜花／明天就烂了／牛粪说。人性的漏洞百出，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批判虽然也是书写的本质，可是张力毕竟过于戏剧化，讽喻的力道在于似非而是，而诗只是一盘炒饭的扬州，囫囵吞下则尝不出味道。）

葹婷：告别组诗

组屋风情

期满租退，恕不续约。


【莉莉】

花盆被撞破　在功成身退以前
趁时针尚未碰触到三　赶紧放上另一个盆栽做替代
是否也将被替代另寻替代　我
隔壁送来的蛋糕　提醒时间倒数
三十周年的礼物　被逼拆封
钱包长了出息　长出息的只有钱包
多希望弟弟也长点出息
那么至少离开后不会残存那么多眷恋
帮妹妹好好洗澡　要记得换上他最喜欢的服装
不急不忙地穿上性感又方便的　鞋子
通往
HAPPY ENDING


【法蒂玛】

往左右两边多扫一点　如果不想挨骂
这样隔壁的灰尘跑到我们家门口的几率就会少一点
热腾腾的蛋糕出炉　作为乔迁的心意
往左看　不见他母亲的漂亮珠鞋
可大门开敞依旧可见屋内净白发光
是好妈妈　还是不孝子？
不曾见过　不过肯定是老来时髦的妈妈
打开门　蛋糕措手不及　她神行匆忙
却似乎准备就绪
嗯　如果珠鞋不是流行指标
那她们　肯定很像


【小明】

嘘　告诉你一个秘密
原来Uncle Wong 的家里偷偷藏了一只小猫
我没有乱讲　我是真的知道
真的真的听到　嗯嗯　喵喵
它可能还没学会怎么叫　但我觉得就是小猫
顽皮的小猫　还会偷偷跑到aunty lily家乱叫
每天都差点撞到的花盆　今天真的撞到了
Aunty偷偷望了一眼Uncle家
她一定是害怕吵醒他的猫
怕它醒后到她家
嗯嗯　喵喵


【老王】

隔壁传来阵阵咖喱香　法蒂玛的拿手好菜上场
看着脚踏车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公园出发
钻石王老五　身强体健　意气风发
三点　午餐　吃饱吃好
嗝　腻
房里举办的告别式作为新的单身派对
未来一个礼拜内不会再被头发堵塞的排水孔
洗完澡　神清气爽
丢掉惯用的沐浴露洗发精
出门　准备新一轮的
物色　采购


嗨，多多指教，有事打扰。

（莉莉为了老王／偷偷在心里／藏了一只吃不饱的小猫。南洋风情欢欢喜喜，即是叽歪鼓噪也是睦邻之道，诗有一种穿墙而过的视角，常常能够看到众生的门道，书写其实不需舍近求远，我们的四周围，往往也有心满意足的热闹。）

佳乐：告别组诗

病作為一種日常


葬禮【抑鬱之一】

一支針不動的錶
發出巨大的聲響
從機芯到圓盤
從玻璃鏡面透出，完滿
拒絕被看見壞掉的樣子
裡面是一場不關乎死去的葬禮
聲響是喪鐘
祭奠沉睡的時光
恍惚
會甦醒在下個世紀


手術【抑鬱之二】

占卜牌面顯示　解剖的正位
他們就假裝，這不是一場殺戮
白熾燈假裝透過身體
銀光假裝神諭　
血色假裝熱情
病情假裝被改写，計算
錯誤，劑量過度的藥是癮
語言是亂碼
耳朵假裝聽懂
消音的痛楚　不是掙扎
你，假裝被救贖


表演【恐懼】

染色體拒絕基因
胎盤拒絕母體
踡縮在胃壁的酸和
縱身的跳一起灑出來
穿高跟鞋的腳尖
無法完成雙人的旋轉
鏡面拒絕反射
看進去的眼睛和
落在上面的臉一起溺死
一幅巨細靡遺的畫
拒絕觀眾


一小時限定【焦慮】

微波計時一分鐘
煮好一頓晚飯
兩秒打出一個方塊的速度
半小時完成一篇千字文章
梳洗六分鐘後，熄灯
今天的業務繼續營運一百八十秒
五分鐘的假寐，開始流淚
到一小時成立
清醒
下一次的限定，從現在起

（時光的胃酸／無法消解／你的眼淚。生病使人清醒，書寫雖然未必是藥，卻能救贖那些還未壞掉的自己，詩朦朧而清晰，生活仿佛一場戰役，而苦痛昏冥則是無所不在的喻體，可是我們都必須繼續假裝，因為日子總得過下去。）

梅银：告别组诗

搬戲

是時候熄燈離場了
我早習，以為常


【布袋戲】

窗台堆滿了塵埃
已經不曾問候有幾個世紀那麼厚重
你從南走到北
於乾涸的喉結長出
幾聲蒼涼

窗口仍不見你的蹤影
猙獰的指爪，隨你爬過
那些無人問津的歲月
好把故事都沉潜在指甲縫裡
龜裂成潮濕的掌紋
在匍匐的雨季裡發霉

越是寂寞的樣子
越是澎湃的獨白
你的心思精緻得像帷幔底下的那隻塵螨


【歌仔戲】

懸崖的風把你從地面甩起再拋下
你在草叢堆裡尋覓
鄉音是一條藤蔓的亡国调
煙熏繚繞著小島

風搖曳起的耳語
躲進你悠長的水袖
同你長出一盆蘭花的意象
悼念粉飾雕塑的芬芳
你迷離在丹鳳眼之間
夾死逾期的回望
并以黏膩的聲腔粘回一點自己
滿足，然後碎步退場

身騎著白馬的人
有一天會來救贖你
別怕


【皮影戲】

已經是被葬在白幕底下的人了
卻又從午夜的鬼魅裡出走
把生命啃噬一遍
让單薄的剪影流浪在荊棘上
總以為這樣，很美

計算了一下
光與影大概是相愛的距離
你只是覺得不夠
所以一再拿起尖銳的刀刃
直到飄零在闌珊之處
才猛然驚訝
你是張沒有心跳的皮囊

所有人都在用目光穿鑿你
再為妳抹上斑駁鮮豔的眼神
以虔誠的坐姿
和溫柔的唇語
找回你的血肉


【木偶戲】

一條河有多寬多深多長
大概無從知道
你也只是浮沉在黎明的波瀾
從那裡游到這裡
擱淺，呼吸久違的自由
卻不敢上岸

靈魂一次次的濕透了
你難過得拒絕鬆脫緊握的
陸地恐慌症
晃蕩在暮夜的低窪裡
佯裝不適

把你唯一的面容摘下吧
沒有人可以囚禁
你，做一個流離
浪蕩的擺渡者

（岸上／一隻潮濕的水鬼／在尋覓那些／浪蕩的人。演戲的依舊悲涼，看戲的兀自熱鬧，其實我們都身在人間荒野的這座戲台，書寫是抹去脂粉，並且將提線曝光，一唱三歎生命的千迴百轉，直到燈光漸漸暗淡，而詩總會暖暖照亮，台上台下的百感交集。）

林琳：告别组诗

URBAN DIEASE：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田园】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让它尽情地荒着
没有鹅，塘也是小水塘
蚂蚱跨两步就能过
出水的泥鳅咬住波澜

去年捡的狗，恋爱了
斑鸠常来饮水
散开的蜂箱，公蜂在交媾

分泌的桂树，怀着娃
番石榴结下宇宙的果
丝瓜锁住了竹棚架

经过乡下的高铁
穿过远处的石楠花
旗帜悦动在屋顶上

在夏天，他们吃绿豆
水梨、蜜桃和西瓜

我不知道什么使我满足
烦恼和焦虑
全在太阳下融化
我坐在秋千上看书
在平静的小径
聆听周围
蝉儿的嗡鸣，和蟾蜍的腹语

【树林】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让它尽情地荒着
树木们假寐着生长
露水的絮语依旧璀璨

橡树，支撑着树冠
青苔把石头染湿
南风吹落了风信子

松鼠在杉木间寻找凉爽
苍翠的蜥蜴往荆榛里躲藏
绿影中，似一声滑出鸟身的啼鸣
串起了花环

小儿挥动着木槿的绿叶
追逐野兔
鹬鸟，与老人
弯着腰，一步挨着一步
在安静的林中走了很长的路
恋人从昨天开始，垂钓迟疑的流星
在笔记里写下了它的吻痕

我不知道什么使我满足
在皂荚树和柏树之间，修长的荧光
我头戴星辰，和月亮为友伴
弥时随意坐在林间的地上
不再以城市的困倦抽着烟斗
让发丝随风飘荡

【山头】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让它尽情地荒着
长不高的灌木
和风一起，一遍遍数落
偶尔落下的山石
像水桶里溅出的水滴
又被注射进乱石丛生的谷底

几个人，单地散居在山腰和山顶之间
偶尔去拜访朋友
如果他不在，就把门前的荆条折断一枝

昆虫舔着逼仄的夜空
雏鹰啄碎了它，撒满了盐
卡车和工业远到天边
灰色的钢筋在回忆中更远
八月的金蟋蟀之壳正在酣睡
蓬勃的绿色躺在它的身边

我不知道什么使我满足
我搓起一捧嫩草
心正在哼唱一首曲子
我想说很多的话，像山羊
不停地咩咩咩

【海边】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让它尽情地荒着
只让纸扎的船只造访
凹陷的码头。
人口历历可数：
一只羊，一只狐狸，一个王子

一个温和的安东尼
在柜台后面打盹
而我们善良的王子——
狐狸是他的伙伴

我们可以这样，哄安东尼：
抓三文鱼，
再扔掉。
皱缩的王子嬉笑

在海边，羊
和蚌贝、海草躺着
等壶开了，狐狸倒出日落
伴着海鸥的叫声和充电的黄昏
在沙石间的忽闪忽闪
一座极乐天堂在水中
不可思议地摇晃

我在泛着灰色的湿地
被正在逼近大海的
那条梦游的小溪唤醒，
一阵无名的忧郁吹皱了
小溪仍做的梦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我要用月亮割开城市
和白云晃着丰满的乳房，向远方
肆意，流浪

（昨夜星星那个／一闪一闪的梦／被太阳融化了。用了丰子恺的恬淡，画了圣修伯理的感念，再以诗的奇异恩典，倾注于一片幻想梦土，当这个世界日渐萎靡苍白，书写更是要填上斑斓的色彩，提醒我们在钢骨水泥以外，其实还有山河故人可恋。）

敏捷：告别组诗

 失乐园


【有色影片】

横冲直撞的心跳
担心有耳的隔墙
同时　捅破紧致的防火墙
找到了　链接那个地方的车票

肉色的眼神搭配
打上马赛克的呻吟
似曾相识的坚硬　不停抽插着
本没有形状的向往
唤醒潜伏10年的脑电波
引发一场火山爆发
在鼻腔和裤裆

呕吐欲突然覆盖了表层的赤动
啪地一声盖上罪恶的窗口
再一字不漏地记下车票号码

”欢迎来到失乐园”


【兄弟】

不曾溜出牙口
却心知肚明
是唇上还覆盖着柔软

终究　在剃刀下变得固执强硬
勾肩不再搭背
可乐沦为白兰地的配角
一场逢场戏里结拜八九个
简讯兄弟

信息来源给了维系一个借口
人情互欠成了唯一互动形式
溢出眼角的矫情　不够专业
嘴里吐出的一撇一捺　糖纸包好

那让耳朵最舒服的干尼纳
烂在了胃里
也散落在世界的
东南西北边

“请记住，这是失乐园的游戏规则“


【钱世金生】

选项：网红塑造计划
细分：微博粉丝数速增   关注度飙升
应收：人民币3438 元
收款方式：微信支付

选项：完美脸蛋定制计划
细分：金喜善套餐   脸鼻嘴下巴休整
应收：13541470 韩元
收款方式：大学毕业后3年工资

选项：体面的公司形象
细分：设定慈善项目   提升社会形象
应收：250,000美元
收款方式：2019年全体员工30%的工资

选项：父亲淋巴癌的治疗
细分：进口医药   激光手术
应收：55,000 新币
收款方式：成为饶舌歌手的梦想
（对不起，您支付的筹码不够）

“失乐园四处设有愿望贩卖机供大家需求，购买时请准备好足够的筹码”


【老年痴呆】

指点过江山
让财政报表起死回生的
老英雄
也征服了她的黑丝袜
一起煮柴米品油盐的
老丈夫

忘记了　公司年册照片里
最自豪的门牙
和最爱的
她的眼角纹和小腿跟

丢掉回忆的人
无论如何搭建
只不过是又一座燃烧殆尽的
巴黎圣母院

“失乐园没有终点站，因为当你走得够远，也许就不再记得来时走过的路”

（老人／在记忆的东南西北／走远了／又忘了回家。草木凋零田园荒芜，生命这方景物怎么也留不住，无论是欲望的虚无，或者肉身的痛苦，唯有书写能够让我们觉悟，这一辈子的茫然四顾，而诗仅能保持大无畏的犬儒。）

钟灵：告别组诗

四位老男人给一对年轻情侣的劝告


【男孩的父亲】

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
钢铁是怎么产生的
可钢铁就是今天的中国
我想带你去看看
可　北方化为乌有
我刚健的骨骼
也消融在了江南
柔情　杀人

如今你却要背离
南方　折返回
你不曾到过的
大雪茫茫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一来一回间
再也不曾拥有　故乡


【女孩的父亲】

你妈和我年轻的时候
也像你这样　相信爱情
纺织工厂里的力工们
每天午休
都抱着盒饭　盯着她看
我写诗　抄歌词　给她吹笛子
终于把她
吹进了门
后来我才知道
什么呀　都抵不过命运
那辆卡车从她身上轧过的时候
我正在为她抄一首诗
名为爱情

酒瓶散落一桌
跌到地上叮当作响
我爸好像已经忘记了
这顿饭要讲的是
我的爱情


【大学教授甲】

你，要出国
他指指我们中的一个
你，没背景
他指指我们中的另一个
你们，差太多
他用筷子划了个圈
把我们都圈了进去
现实啊　敌不过
敌不过　比如说
你要物质
我现在就开着豪车
他指着我们中的一个
你要浪漫
姑娘　你现在就跟我上车
明早就能看到日出　在北戴河
跟不跟我走

我们轻轻摇头
把烂醉的他
扶回教师宿舍


【不知名作家乙】

生命是用来燃烧的
我想　像鸽子一样
凭空出现
在高高的天空
炸开成烟花
四散
可惜我的生命里
没有帽子也没有魔术师
我写呀写　妄图
写出一段像你们
这样的爱情
纯粹　赤焰燃烧
便胜却人间无数
珍惜年轻
你们有彼此
不会落得　唯有文字
环绕的
盛大孤寂


“你说，咱俩老了也会这样吗”
“才不会呢”

（命运对着我们／吹着／茫茫的笛子。爱情的千言万语千思万绪，最后还是扑朔迷离，每一个恋人的故事，仿佛都是一首绝唱，写成了时代和自己，婉约如诗的样子，书写只需摆好镜头，搭上逼真的背景，让众生自然的吐露，这些活过的证明。）

宇璇：告別组诗

城市逃脫


【臥室】

十六攝氏度
與黑色厚重的窗簾
可以逃過一個周末的早晨

殘酒印在枕上
散亂的棉被包裹著
日復一日叫囂的鬧鐘
與獨奏的鼻鼾聲

黑暗中，沒有紅色的燈
我趁機沖洗白天
難以啟齒，幼時的夢想


【廁所】

浴缸又被溺死了一次
牙刷在起霧的鏡子中
尋找原本在杯子裏
一起臥談的伴

廁紙卷在被沖走的余聲中
記載著我嘔吐的次數
以及一座座森林的八卦

水滴學著老鐘
有節奏地一起探索
獨居人士家中隱私的必要性


【廚房】

威士忌剩下的石頭
還藏在冰箱的冷凍隔裏，盼望
一場此生一次的相遇

我懷念起舊愛，那時
燒好的水會大聲叫喚
如今他學會了獨立
而我，毫無用處

我羨慕雞蛋，沒有面包相伴
卻還能與面條一起經歷
最漫長，最火熱的三分鐘


【陽臺】

隔壁家的嬰兒停止了哭叫
我與這座城很近，很靜

與來時一樣，那陣風
離開也毫無征兆
卻打擾了我用香煙澆灌
那幾棵枯死的仙人掌

花盆裏剛種下的苗
在倒數綻放的日子，而我不同
我沒有別的季節
可以等候

（鬧鐘嘔吐了／一個早晨／風與窗簾的相遇。當外面的世界太吵，詩就是一道隔音，嘗試去聆聽獨處的萬籟俱寂，這麼一個日常的須臾，其實更像生活和書寫的修行，我與我自己的小悲小喜，於是成就了一種更大的風景。）

雅诗：告别组诗

大学


【退热贴】

从我身上掉落的
是四年的时光
此刻　他们封存在一片退热贴中
一元一张的退热贴
刚贴在额头的时候
他们是冰凉的
倔强地
压制近代史的战火

高热使人无力
缓缓低垂的头颅之下
尽是美好的事物
尧舜，周公，孔子，孟子
幻觉迫使着
那些犀利的目光
穿透千年的轮转
变得睿智
那些辛苦堆砌的辞藻
没有辜负
那些深夜苦熬的时光
变成病中良药
治愈
法西斯和纳粹的猖狂


【闺蜜】

你咽口水的声音，放杯子的声音
你乖戾地高挑着口音，我能想象
你马上就要摆弄肥嘟嘟的脚丫
然后冲我笑起来
那带福气的手腕擒拿的凤爪
我也不能再与你同吃
你手指恼人的山椒味道，我当然不需再嫌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我们恐怕再也无法像这样坐着聊会儿天
只放任你悠悠的航线划破了天花板
像最漫长的一笔勾销


【自读室】

阴影密垂的自读室，蓝色桌布面
他写一笔一划的字
白吊扇洒着沉默的掩体
偷一缕余角的光线，游走过失意长廊
我迂回视力，在他眉畔，鼻翼，双肩......
令心事屏息关闭的耳
纸上沙沙的手

我被赋予对这距离的忍受
尽力抑制着爱慕的潮汐
噤声。使一切不言自明
就像室外这场雷鼓隆隆的雨
把一切距离往它的灵魂内折叠
让树与树相连，让风与树叶相亲
让努力压抑之物在它的汹涌中上浮


【照片】

我们坠向记忆的宫殿时
那些照片便会闪闪发亮
指示确定的地点，欢笑
标注出泪水，具体的，像青色的芒果
累累挂在风中
随时光慢慢变色
我们以为，这只是
一次青春的旅行
在懵懂中
把思想投向文字的仪式

就这样，云开始翻涌
比我们所有的思想都要迅捷
的水鸟，疾驰过水面
荡起一朵盛开的水仙百合
当笑脸定格在照片里，便永远
定格在照片里
除非被再次找到
并问及过去

嘘
那是成长的秘密

（嘘／那里有一个／迂回的妖精。大学之道在记忆收集，关于时光的灰飞而不湮灭，诗是一种尽头前的哀愁，隐隐然预知的结局，虽然欢笑泪水通常琐碎，而且大同小异，但是一片赤诚的真心，正是书写划过我们的痕迹。）

慧敏：告别组诗

經歷苦難的人民
/獻給一群徘徊在被發現和被遺忘的人/

【與死最近的距離】

有些人特別幸運
死前才離死最近
但有些人每天
都在和死神打交道
全日無休

因為
「你的皮膚顏色和我不一樣」
「你信仰的神和我不一樣」
「你說的話和我不一樣」
「你就是和我不一樣」


【逃亡】

付了人肉販子錢
把自己偷渡到安全的地方
其實我也不曉得何去何從
只要能活著就好
但這其實很難

因為某人問了一句
我才發現
原來
好奇心不只會殺死貓
人也會mati的


【重生】

我以為自己是世界的子民
到哪裡都可以生存
原來是我想得太簡單
人的許多標籤似乎遮蓋了
我們都一樣的事實

我以為警察是可以相信的人
但這裡的警察不能
晚上不能出門
因為警察會在我的IC上面
硬生生折出一道痕


【希望】

即便活在這個全球總軍事消費
比可滿足人道援助
多了整整80倍的世界
他們可以選擇視而不見
但我們不可以

即便活在這連非洲都更重視人權
給我們土地，給我們教育
讓我們可以生存的世界
我們也只能選擇希望　因為
 "We are refugees in our own world"

（晚上的貓／總是忘了自己／何去何從。菩薩和人道的心腸，往往盤根錯節，詩縱然無法救苦救難，但是卻可以帶來希望，雖然書寫就是要排排站起來，可是口號的吶喊畢竟過於簡單，悲憫要有更大的寫實關懷。）

慧华：告别组诗

梦起旧四大名著的女人们


【林黛玉】

绛珠落在世间成为了人
如所居的潇湘之名
带着虚弱的病体与缠身的多愁
虽有智慧却又敏感得不愿开口
真正的结局无人知晓
后人只知她用最后的泪和命
烧了那一生的情与爱
还了前一世的水与恩


【西梁女王】

都说女王对御弟哥哥有情
莫不是只看了一九八六的那几集
最初不过是王权下的决策
不过是正好身份上邦容貌恰好
最终却变成一见钟情与痴情错付
可她依旧秋波眨一眼
扭着柳腰和红纱一起
漫步在百年来的女尊宫闱之间


【孙二娘】

千年前的孟州母夜叉
卖着带着鲜血酸肉的包子
坦着胸缠着血色绢裙
也是梁山的第一百零三条好汉
千年之后的旌德郡君
少了血气，少了野蛮
却依旧还听到她吆喝着
来啊，三两的肉馅包子啊


【潘金莲】

千百年前风姿绰约婀娜多姿的她
弹琵琶煮菜肴做女红
无奈当时读书皆是男子
使人心猿意马的她
最终只留下了
善妒狠辣且性淫的名声
历史上的她拼命喊着
“我不是潘金莲”

试想再斗转千年后的世界
是不是又会一样
其实这四种女人
身边一直都有

（她多愁善感的／再看了包子／一眼。说唱女人的前世今生，爱与哀愁之间，好像都有一道婉约的线索，像是剪影也像是诗的撕痕，虽然还可入味几分，可是杜撰的故事隐藏了苦命的肉身，书写则是一声感叹，那些虚虚实实的雷同。）

靖斐：告别组诗

世界是一個動物園


【一、僰猿樂園】
——Make love, not war.

因為，這座樂園喪失獨裁只剩眾生芸芸
隸屬演化錯誤的亞物種
無一根肋骨增生
或陰莖骨
天性缺失以示和平

這座樂園只做爱不作战
象征和平的手　心向內亮出剪刀
照鏡磨鏡都是正面交鋒歡愉
與繁衍或生產總值無關

這座樂園失語　淪落
至tsela'亦不可譯
它粗蠻無第二性
不明，是天生還是後天形成


【二、企鵝婚禮】
——Yes, we do.

肇因於那場交頸合唱
我願意讓它成為我的伴侶，從今天開始
無論富裕貧窮疾病或健康
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我反對
管理員說，動物園沒有同性戀
只有377A所以繁衍或石刑
只能選一
這決定我們應該人道毀滅
——性命還是愛情

我反對
反企鵝聯盟說，748嚴禁偷蛋
不偷　孵化石頭也無法
原來無論是377A還是748
只要雌性就能將我們分開

 
【三、兩棲】
── Holometabolism

出生時我只有鰓
以為氧氣只在水裡存在
可冷血的基因決定
我終必長出肺部
甚至皮膚游刃有餘

後來他們稱我完全變態
長出皮膚其實無異單棲
只是你們包覆　用以掩蓋
而我的裸露
用以自由呼吸

過渡，泥盆紀到石炭紀
容許我從水體爬上陸地
可一生離水依舊致命

過渡，再幾個億年的地質紀年更替
我仍願擁有這不能恆溫的體以及
軟弱的肺　來說
水陸兩棲不是花心的罪過
 

【四、戀陸的魚】
── A Mermaid's Tale

我是一尾戀陸的魚
渴望割去顯豁的鱗與鰭
換以柔韌的膚和雙手

它們曾奉勸，去換人的軀身
說科技昌明無懼後遺症
並且要以辨識度高但不及人魚魅惑的嗓音
才更易以假亂真

我是一尾戀陸的魚
但無法兩棲哪怕頃刻
卑劣的肉身　不敵形而上的召喚
而手藝高超　亦不敵無以抵消的恐懼之重
更怕誤成半人半妖
招致眾叛親離

我是一尾戀陸的魚
儘管魚群視我為人
而人類視我為魚

（從泥炭裡／長出了人形／我說／我願意。我們都是為愛而演化的獸，可是這個世界佈滿藩籬，像是一篇情部的物種起源，書寫其實就是為了還原，那個一模一樣的慾望形體，一二首的參照有點拘謹，三四首則遍體淋漓，詩的靈氣也就隨處皆可棲息。）

嘉颖：告别组诗

启程

【离开】

这座城市
看不见太阳
听不到人声
好比一座与世隔绝的地狱
一具又一具被掏空灵魂的尸体
在熊熊火焰中　粉身碎骨
一张又一张脸孔
活生生的　被任由宰割
漂浮于敲锣打鼓的大街小巷间

成群结队的扑克脸孔
手握着扑克脸面具和针线
步步逼近

她必须逃离这陌生的地方
在那向往已久的地方
寻找天堂的入口

她的行踪
将无人知晓
唯独那陌生人

【候机】

一只只走遍天涯小燕子
时而闭目养神
时而化为直冲云霄的小白点

寻找之旅
将要启动
扬起头　翘起尾
将脱离这片漆黑缺氧的天空
摆脱　那一道道冷冽锋利的目光

她
迫不及待
将一路背来的铁锁
抛到某处的蔚蓝天空
躺在温柔洁白的巨床
忘记定时服食的安眠药
睡上一万年

【游历】

追随着那素未谋面的人
她踏入一个巨型的万花筒
每个转弯口
都投射着截然不同的沉默画面
时而动人心弦
时而动魄惊心

那怕只是镜花水月
她一边喝着滴落于嘴边的美酒　
一边在成千成万的画面中
寻找天堂的入口
义无反顾

一次偶然的邂逅
在万籁俱寂中
她听见一把似曾相识的歌声
歌声把她领到朦胧的雾霭里
袅袅升入天空
飘渺之中　羞涩的山岭露出了容貌
叫人目酣神醉

她贮立在巍峨的山峰
碧空如洗
化身为一只无牵无挂的雄鹰
留下随身携带的烦恼　忧虑
腾空而去
与好久不见的眼睛和微笑
久别重逢了

【归途】

往外看
天高云淡　云卷云舒
一切景象
渐行渐远

在乳白的云层间
一个熟悉的女孩
露着白嫩圆润的乳房　正在翩翩起舞
她滴着泪　微笑着
牵起她的手
把衣服递给她
小女孩　随风而去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
它微微一撇
叫醒了不再陌生的城市
也将玻璃中的陌生人
溶化在漆黑的天空里
往后
每当看不见太阳时
她总不忘亲吻那曾在旅途中牵起的小手

（在她的乳房上／久别重逢了／一道水月。旅行的意义，通常也是书写的目的，即是远离也是靠近，逐字逐句的徒涉，天涯海角总能找到自己，虽然不无洒脱飘逸，可是顾盼之间过于单纯直率，这种少女情怀，是诗的起点，也是诗的不归路。）

春滢：告别组诗

過期的節日


【愚人】

「我愛你」
只有一天的保質期

三月三十一日的
變質愛情
在腸胃裡作怪
強行咽下的維生素
化成滿口白沫

四月二日的
發霉愛情
在心臟裡作怪
強行植入的心臟彩超
變成一條紅線

只有四月一日的
完美愛情
在滿口謊言的嘴裡
入口即化
釀成抗生素

我也不會認輸
想對你說的話怎會放在詩的第一句
還好用情尚淺
4.1的愛
都沒有收據


【元宵】

或許
想穿的是夏奈爾
想背的是路易威登

或許
想噴的是古奇
想開的是勞斯萊斯

或許
根本就沒有許願這一說
不然我就會知道
為什麼那年寫下的
「永遠年輕」
都遲遲未到

孔明燈上
因為有竹子做為底部架構
外加上熱騰騰的空氣
才會冉冉上升


【兒童】

愛探險的朵拉
謊話連篇的湯姆
大名鼎鼎的粉紅豬
九十一高齡的米奇
把愛心當早餐的托馬斯
每年只有一個晚上
可以用來短暫的揮霍

曾經
遊樂園裡的碰碰車
綁了安全帶卻踩不到油門
此時的碰碰車
彎腿坐著也別扭

副駕駛上
寫著
適合十二歲以下


【情人】

十六歲的時候
不喜歡用藍色水筆的我
孩常常故意寫錯字
把改正帶忘在家裡當成擋箭牌
習慣性的向坐在身邊的你求救
你每次都笑著說我健忘
雖然已經聽了很多遍
為什麼心裡還是悶悶的
這是不是心臟不好的症狀

十九歲的時候
不喜歡看恐怖片的我
還常常站在電影院門口
把激動人心當成看戲的理由
習慣性的跟你選了一樣的「Annabelle」
你每次都笑著說我們是一樣的重口味
雖然已經聽了很多遍
為什麼還是像小鹿亂撞那樣
這是不是內心無法克制的症狀

二十三歲的時候
不喜歡重複的我
還常常在你耳邊嘮叨
把「提醒你」當成藉口
習慣性的在你耳邊說秘密
你每次都笑著說你記得
雖然已經聽了很多遍
為什麼還是不自覺的笑了
這是不是口是心非的症狀

二十六歲的時候
但醫生說
血壓正常
體溫正常
心跳正常

藥方寫著
「愛情晚期」

（我綁上安全帶／很小心的／去喜歡你。時間是一個騙子，出沒在特定的日子，普天同慶其實也是集體麻痺，在過節的虛張聲勢中，詩卻看到了存在的真理，末首的題意和結構有點不齊，不過既然到了晚期，書寫偶爾也可以不能自己。）

艳林：告别组诗

阿嬤的味道


【甜甜的湯圓】

當冬季開始降臨
白雪開始落下
家裡開始準備迎接
將每一場白色風暴
化成一粒粒雪人
再加進火坑裡
溫暖每個人的身體
透明晶體的陪伴
讓我們上癮
將那些反復絞痛的孤獨病症
瞬間給醫好

我開始覺得
甜甜的還不賴
     

【鹹鹹的肉粽】

河里的紀念再次浮上岸
將每年炒的肉餡中
灑上一粒粒人生百態
成為每年必修的功課
用曬乾的外层
包圍著柔弱的心靈
不知加入多少絕望和痛苦
卻掩蓋得密不透風
百般交戰數小時後
那蒸出來的肉粽只剩下
不被看见的哀伤

我漸漸習慣
那些鹹而不膩的思量


【酸酸的糖醋魚】

漫步自由的魚
被割開的真相
在油鍋上翻覆煎炸
使新旧伤口形成一道疤痕
淋上一陣陣的傷痛
試圖刺激著所有感官
摆盘的图样
是尋找解痛的方式

我忽然發現
原來疼痛是這麼來的


【淡淡的清湯】

清澀的水面上
浮出一層層的老油
藏著70多年
寂寞的掩飾
此刻
已經不需調味的加持
那談談的味道
輕輕的伴隨她終老而去

我最終了解
雲淡風輕是這麼來的

（多年後我們／只剩一層老油／浮在生活的鍋上。生死與飲食一樣牽腸掛肚，詩是舌尖留念了人間的酸甜，字句的咬嚼雖然還不夠利落，但是一口一嘗之中，哀而不傷正像書寫的毫不粘牙，落在心頭縈繞著，稍縱即逝的那些味。）

健聪：告别组诗

加工


【钻石】

我长得和亲戚不相像
他们长得黑溜溜
我却长得透明亮丽
我问为什么我长得不一样
父母对我说
我压力太大
导致基因突变了

我慢慢地长大了
坏人把我捉走
逼我整容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激光疗程
我变漂亮了
在人们的眼里
我也终于
完美了

 
【猫屎咖啡】

我们本是普通的咖啡豆
可惜命运坎坷
贪吃的麝香猫
把我们吃下肚
肚子却很不争气
无法消化我们
反倒把我们排出来
低俗的人又把我们捡起来
进行不同的摧残

剥我们的皮
去我们的肉
脱我们的壳
高温烧烤
机器研磨
烧水淋漓


【断肠草】

你有个雅名
叫钩吻

你刚烈的剧毒
毒死了神农
解了杨过的情花毒

我自问胆小怕死
还是把你晒干了
泡药酒


【陶器】

它是无人问津的粘土
却是匠人的宝
它很淘气
总是冒气泡
骗取匠人的
细心按摩侍候
再涂抹一层爽身的
石膏粉
它很孩子气
喜欢在飞轮上玩耍
也喜欢匠人温柔的双手与
陪伴
时不时的磕撞
差点毁容
它有时很老气
喜欢享受干桑拿
它喜欢穿新衣
匠人给它
做了
独一无二的
彩釉上衣

（把你磨粉／淋上烧水／泡出温柔的样子。书写是造物之极，而诗尤其必须千锤百炼，虽然多是童言无忌，而且草木一首的形式有点脱序，不过想象力作为最关键的工序，总算也有一番栩栩如生的写实和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