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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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rch 16, 2024

嘉欣:那个词

叠甲

党同伐异的战争自古有之。当年,教皇乌尔班二世的振臂一呼,以捍卫神的名义号召开战,听众们无不义愤填膺,热烈的高呼很快填满了克莱蒙费朗秋天凉爽的空气。为了分清敌我,战士们把十字标志缝在衣服上,表示教统纯正,友军勿杀。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但狂热追随某种信念的欲望还在燃烧,于是这种斗争也就一直延续到今天。

开战前先声明己方正义的优良传统存续到现代,大到两国纷争,小到两网友吵架,都要以此换得支持。在一切言行皆能留存记录的时代,这件事变得更加容易。不论前后背景,只需截取最合用的只言片语,加上一些推测——最好涉及身份立场,就完成了一份完美的开战宣言。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群众,毕竟从古至今,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在打倒一切罪恶的声浪中,就连最初的支持者,末了也只能感叹一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是反革命!”

重获清白的例子也是有的,不过这种清白总还蒙着一层猜忌,预示着审判即将卷土重来。对异教徒的惧怕和仇恨仍在,要解决群众的恐慌,最方便的就是烧死他们认为会招致灾难的那种敌人。

为了对抗这样的突袭,人们只好套上名为免责声明的铠甲。起初这种铠甲只薄薄一层,护在最容易受到误解和攻击的胸口。不过利剑仍能刺穿铁皮,或者砍在腿上、胳膊上,于是铠甲只好步步升级,直到能层层叠叠覆盖全身。一句话的发言前面须加上三句话的叠甲,其中涉及所有或许被冒犯的群体,穷尽一切被误解的可能,才能最大程度地抵御伤害。

可惜攻击方式也很快迭代升级。即使发言毫无纰漏,经验老到的杀手也总能从其他地方找到进攻的缝隙。发言的IP是北京上海,说明你代表资产阶级,和群众为敌;如果在海外,那更了不得,必然是神秘的境外势力。发言的日期不对,说明你别有用心,再解释也没辙;头像和网名包含个人兴趣,也难免碰上一句“喜欢XX的,能是好人嘛?”。

只要发言,便是将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危险境地。叠甲虽好,但这种方法又累又难保有用。最万全措施还是干脆不说话。如果非要说上两句,也只说那些无伤大雅的,所有人都赞同的。看到死难就表示惋惜哀悼,遇到节日就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真碰上社会事件,就放下一句“等待调查结果”。即便如此,表示哀悼的死难必须是大众认可的人群的死难,不然就是同情敌人;表示祝福的节日也必须是大众喜爱的节日,另外还要特别注意措辞。

防御的手段发展到这个地步,大概就能暂时抵挡所有攻击了,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当年,信仰基督的贵族们慷慨的资金支持换来了大量武器装备,可当东征的骑兵们真正驰骋在中东炽热的平原,却因盔甲过于厚重,不久便中暑倒下。厚重的铁皮覆盖全身,所有人都变得别无二致,隔着密不透风的层叠的盾牌,里面偶尔传出的声音也越来越难以被听到。最后,人群中就只剩下一种声音,那是风吹过早已没有灵魂的空洞铁甲,留下的回响。

(古来练功要练金钟罩,如今连话语都要加设保护层,行文堪称气宇轩昂,字字句句皆有千钧,在戳破和针砭舆论现象和人心撕裂之余,隐然还流露了一股疾首痛心,起于十字军出征,收于铁铠甲孤鸣,说理寄托寓意,警世大有悲悯,虽然这股戾气毒素,看来只会日积月累,叠再多的甲,或许也只是无用的缓兵之计。)

睿琦:那个词

笑发财

最近看《纳兰词》,翻书就是“萧瑟兰成看老去”。纳兰写下这句时才二十二,年轻得令人唏嘘,可惜竟也没有几年可活。

我们从太多过去的故事里听到过一语成谶的惊叹。大概这个成语开始的太简单,收尾的汉字笔画复杂像符咒,每一眼扫过去都要心惊肉跳。逢年过节家里有长辈在,小孩如果说了不好的话是会被训斥的,有些要说吉利话冲喜,有些要赶紧“呸呸呸”把晦气吐掉才好。

佛也说,一念相生,一念相寂。学会避谶,不造口业。说的是所谓因果都自人为,微尘起于世界,轮回由于一念。再要深究,参不透,人太年轻太浮躁,佛也未必能懂大数据。

现在的口业,大多来自键盘。打字同呼吸一般频繁的世界里,一波又一波的流行语码钉住智能算法的浪尖,有些甚至融入日常用语。一脸冷漠,一直“笑死”,网民已经不知不觉如此活了几年。从去年开始,“笑死”的使用率锐减,人们找到了更心仪的替代词——“笑发财”。

去年一月,大陆刚刚宣布全面解除疫情封控,文娱产业逐渐复苏,顺势冒头的一档综艺里,海子曾经的朋友在听到“好听死了”的形容后,劝诫大家要懂得避谶,可以不畏生死,但不能把死亡挂在嘴边。节目播出后,避谶在网络迅速走红,互联网上的语码迅速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吉祥话,“笑发财了”首当其冲,“累富了”“气瘦了”等等紧随其后。大家变着花样地避这个谶,似乎是潮流,似乎是畏惧。正值疫情大范围传播时期,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短短一个多月感染病毒,从上到下的医疗机构堵到水泄不通,小地方的ICU彻夜亮红灯,国家卫生简报里死亡病例还是个位数。该怕的。

就像死亡能够摧毁一切价值,好笑也能够扭曲意义、搅乱等级以及混同身份,因此笑从未远离过死亡和坟墓。避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年轻人马上都要走到AI时代,还得绕开“笑死”,一直苟活。喜剧要求心暂时处于麻痹状态,以观察到人世间就那么回事。人潦倒至极的时候,反而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不可战胜的,这样一来,有限的小人物面对什么样的灾难都能安然度过,苟活着,并且一直“苟”下去。到如今,社会让活着成为一种愿望,民众连自嘲的口气都丧失,文娱产业只剩裸露的幽默。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语言形成意识,意识反过来牵制语言,这个世界错综复杂,已非容若当初所识,文字娴熟轻巧的程度,仿佛是轻碰了几下现实,就能奏出微妙的绝响,低调的百般嘲弄,轻松的左批右打,无论是正视或者斜眼,皆有一股锐光相逼,人间一切的欲生欲死,佛家说了其实不算,他者即是地狱。)

子奕:那个词

Well-being

小时候要背英文单词,花花绿绿的外研社课本上,我很乐意见到“Well-being”,我可以把它背得相当快又相当好。但当时我非常质疑这个词的翻译,弯弓的英文字母体,把“好”和“存在”连接在一起,化身成“幸福感”的虚伪,而不是“好的存在”的朴实,我想无论如何后者都更合理一些。

那时除了洋气的英语老师,没人跟我说英语,所以我走到英语老师洋气的办公室,对着冷气风吹,呼呼问出“Well-being是什么?”。其实按我的逻辑,我应该先问幸福感是什么,它凭什么是Well-being,但这是在学校,我要注意点先后顺序,长幼尊卑,小孩问大孩如是而已。老师叫我自己看课本,她怀疑我没看课本,是个不爱学习的孩子,我吓了一大跳,马上把自己放逐出了冷气室。

长大了一点点后,我在考试作业中碰到Well-being,依旧按自己的理解进行翻译。事实证明,“好的存在”非常棒,完美适配任何语境,我还买一送二,将Well和Being使用得如鱼得水。但初中的课本上说,Well-being是种名为“福祉”的东西,这个词我非常熟悉,却始终不记得它在什么场景中出现过,只想回家问妈妈。那时妈妈指着黑框方正电视机,中央广播电视台正川流不息地发出声音,她说电视里那个爷爷要为我们谋福祉,我双手合上红绿课本,忙念声阿弥陀佛。

再后来妈妈决心把我送去加拿大,我厚雪中赶着上课,每晚7点看不到新闻联播的笃定画面,倒是Well-being开始在生活中现身。周围人都在发出Well-being 的音,尤其对我播放千万遍。他们英语说得流利,我就如数把他们的叽里哇啦翻译成中文,放进脑子的字幕里。但Well-being好像就只能是Well-being,是一大段汉字之中唯一的外文字母。

白花花的人群昼日中,我身上突然有了片雪花的重量,有一个很久以前的疑问,穿越白话切音外语,蜿蜒千里拉我下坠,是那个关于幸福感的疑问,带着稚嫩的嗓音,之乎所以什么逻辑都没有用。在雪天想象幸福并不容易,尤其夜马上就来,天光把生活压得很窄。我通常一个人踩雪,某天嘎吱嘎吱就走到了那个Well-being的地方,它明晃晃地刻在灰色铝板,旁边贴着一张雪白的脸。

第一次Well-being要从课本变成三维产品,那么真实地在它的发源地,把“好”和“存在”合成,证明我的神秘东方猜想。那天的雪还是那么异域,不一会从Well-being的房间出来同样一个中国女孩,她染着金发跟我说世界快熔化了,我点头,她在白雪里摁灭了烟,雪地上出现一个黑红的洞,不远的雪的边缘也是脏脏的。我怀疑雪地上,还有太多人造词在变成黑洞,有太多口号本不存在,好拥挤。

我决定回家,走在路上看到了其他好白好白的雪,趁路灯没注意偷吃了一口,凉凉的像夏天。后来就着Well-being读上了心理学,地球一转,病毒一冒泡,我又懵懵来到赤道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是对的地方,学校的邮件和课本里,没人教我Well-being和幸福感以及福祉的区别,他们用最少的话告诉我截止日期是什么,双语社会告诉我“好的存在”和Well-being,永远不离不弃。

(美好与未知,存在与虚无,人间的行路总是跌跌撞撞,幸福大概都要努力寻找,从一个合成的词汇,拆解又拼凑浪迹的步履,牙牙学语般的咬文嚼字,吹出跟自己的意识和外在的观念对话的泡泡,文字洋溢抒情本真的调性,从不同的成长经验和地域习性,反复琢磨而尝出一种放诸四海皆准的笃定。)

蒋坛:那个词

振兴

这是一个奇特的词语。我本想查阅它的官方定义,又觉得这个词仿佛扎根在泥土里,落笔时才发现它已然高居云端。

我的家乡经历了漫长的振兴。九十年代,铁路的轰鸣声平息之后,东北的经济发展停在了鼎盛的一刻。新中国腾飞的那三十年沈阳留下了太多报废的机床齿轮变压器,五十万退休工人像炉心的铁水,沸腾过后静默地冷却凝固。于是零三年,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火熊熊燃烧。产业改革、设施升级、市容翻新,人们各自分到了职责。

如何振兴?大片大片的工厂早已荒芜。我那没好好上过几年学的舅舅从打工到打工,拧螺丝做零件搞化工,一直是工人。振兴振兴,拆旧厂建新厂,舅舅在郊区铁门的烟囱下奔走,盼着工钱和他一样随叫随到。一晃十年他还是灰头土脸的工人,大片大片的工厂也还陪着他荒芜,而工厂外的世界渐渐变了颜色。街道旁的标语刷成了白墙,涂上红漆画出砖纹,又贴上了公益广告。方形的路网切开积灰的居民楼,泵入从市中心呼啸而来的新鲜血液,高大的厂房被开膛破肚,做成了纪念景区供学生参观。沥青马路填上了又挖开,表格里的数据每天都在膨胀,液晶屏幕前人们的眼睛发光。

可惜世界是一杆秤。改革的浪潮裹挟着人们奔向前去,而工人们仍旧在疲倦中散发余热,最终辛勤劳作的粗喘声也沉寂下去。舅舅下岗了。振兴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却又向他借了一笔。城市向内扩张,剥夺了他那一亩三分地,逼他去流浪,可是他哪肯......舅舅只是工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抓不住经济腾飞的蛛丝,也理不清人生当下。几年光景,忧伤浸透了他黑红粗糙的脸。

振兴,振兴。闭上眼睛雕刻,忘掉旧时枯槁,任凭新的世界生长。

振兴是飞跃吗?工人们是燃料。燃料是钱能买到的便宜动力,是铁盒子里无声的愤懑,寻不到一点点希望,从不知向何处爆发。城市攀上天际的时候工人在向下挖,眼看着生活满是灰尘眼中进了沙砾,咬碎了牙齿吞咽着周遭的虚无。可是他们是扎根在泥土里的人,虚无于他们而言是世界的全貌,而我是飘在空中的孩子。我张着嘴却喊不出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悲哀从面前滑落,跌入城市的阴影直至不见。

后来舅舅一个人开着卡车去了南方。他走后所有的工厂迅速衰老,园区里只余一片破败钢铁。

漫长的腐烂降解的日子里,辉煌年代的记忆被打扫干净收进博物馆,万丈高楼终于围着铁西区的遗骸拔地而起。一个崭新的都市站了起来,抖落一地尘埃。那之后我不时在新闻报刊上读到熟悉的字眼,年岁让我走出懵懂,却将我囿于年少时所目睹的樊笼。樊笼太过沉重,似千斤坠在我辈的肩上,关乎责任的追问总是先行发难。应当被''振兴''之物,仿佛永远在视线之外,却又明明触手可及。

郊外,园区的栅栏上或许爬满了藤蔓青苔。于是钢铁亦得春生。

(水泥未干尸骨未僵,国家发展永远站在前端,行文振振有词,情慨铿铿有力,几乎是集中了蕴藉肺腑的缕缕怅然,吐纳出见证时代变化的一口气,而且组织结构俨如一唱三叹,虽然略有激动之处,不过文字自重始终保持冲谦的姿态,风吹草低一切遁于无形。)

予涵:那个词

momo

手机屏幕亮起。我打开某红书,又一只粉色的小恐龙快言快语地出现在我的评论区,后面紧跟着另一个人的回复:“昨天才刚见过你,怎么哪都是你?”

momo——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群体就像登陆地球的外星军团一样,密密麻麻地占领了某红书平台的所有领域、所有圈层。软糯的粉色恐龙头像,配上软糯的名字发音,似乎是个可爱的二次元女孩形象,然而当ta们出现在某帖的评论区时,往往和这些形容词沾不上一点关系。Ta们可能是快意恩仇的网络侠客,对不公之事拍案而起;也可能冷面冷情、语带讥讽,三两言辞就把人贬进心情的谷底;更有可能,你见ta们就如一阵无色无味的风,默默无闻来了又离开。你被淹没在一片粉色的海洋,每一个momo都是浪花,根本分不清刚才擦身而过的是哪一朵。

在momo大军入侵的最初,我和所有还用着自己网名的人一样迷茫。一个、两个,我以为是巧遇了同一个人。五个、六个,我开始怀疑是撞名。到后来,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个,我终于意识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

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号。不是一个头像,而是一张面具。

当年看《头号玩家》时,我就曾为虚拟世界“代号”和“面具”的概念而着迷。想到二十年前那个我无缘得见的时代,网络刚刚兴起,天涯、虎扑大神辈出,在虚拟的名字和面具之下,极具个性的思想激烈地彼此碰撞,擦出的火花变成一个个至今仍在隐秘流传的“神贴”。但活在今天——这个衣服越穿越多、隐私越剥越少的年代,我们却被迫实名认证、交出身份证号、暴露ip地址。匿名功能在越来越多的网站上被剥夺,互联网不再是“狗也可以敲键盘”的地方,随着审核员和网警如春笋一样长满每一个平台的每一个角落,网络冲浪的安全感反而锐减。个人的账号随时会被大数据剥去伪装,作为“你可能认识的人”,赤裸裸送到亲朋好友上司同事的面前。从前为争取特立独行而起的中二网名,如今也许会成为背地刺向你的一柄冷刀。

有趣的是,争权的小旗帜往往是粉色的。没有了匿名的权利,人们便戴上面具,主动扮演一个匿名。如此百年未见之大旱下,“momo”竟成为了他们自发浇灌出的粉色的迎春花。

momo们抛弃自己原本的网名和头像,抛弃一切“个性”,来换取不被搜索、不被筛查,可以活着、游荡着、畅所欲言着的权利。当一个momo说了坏话,会有无数个momo在千万里外挨骂,“一mo做事万mo当”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笑话。但我还不曾见过一个momo因为无端挨骂而生气,似乎ta们就像头像上的那只小恐龙一样,永远长着那双呆憨的豆豆眼,看着你也看着我,红尘诸事,一笑而过——至于那笑,诉说了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感悟、什么样的人格,都与我们没有关系。

因为今天,你我只是从粉色海洋中穿身的过客。而ta们,只是momo。

(网络这个潘多拉,五彩缤纷而又黑白相煎,像是V for Vendetta的那个面具象征,也像是生生不息的沙漠清泉,浮游群落出没无间,文字在看似逗趣谐拟的轻描淡写之中,其实露出了更为深沉的意识感念,即是关于虚拟空间的丛林法则,也是关于现实世界的坑坑坎坎。)

牧轩:那个词

“躺平”—— 无声的爆发

作为一名东亚小孩,我经常自诩为小镇做题家,同时也为这个称号感到骄傲。这倒不是因为我很会做题,而是我的祖籍确实是来自一个边陲小镇,镇子里人口大概几千人,在2007年公路翻修之前,每年冬天还会有几天大雪封山,交通很不便利;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镇,每几年还会有一两个学生进入中国的顶尖学府——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对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一生的目标就是逃离这个小镇,而很多人穷极一生逃离的,其实是自己的心墙。

在大多数东亚父母的眼中,孩子躺平和“潮汕家庭中耀祖是零”是一样的不可容忍和接受,我们被设定的人生主旋律是拼搏和奋斗,就像香港独特的“狮子山精神“代表歌曲”狮子山下“写的一样:“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而在后疫情时代,因为经济下行和各行业的不景气,令拼搏努力的回报变得不再那么公平,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更不公平”。在35岁裁员,动不动的降薪,减bonus和岗位冻结已经令大家习以为常的年代,一切都再不是那么稳定与安全了。躺平已然变成了一个策略而非态度,驴拉磨还知道歇一会,总不能让年轻人一直干吧。

在去年我回国康复身体的半年中,因为居家耐不住孤独选择独自外出去打工,说是打工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找一份可以和主流社会共情的事情做。在不辞而别后,我的第一份工是电子厂的产线工程师,托了NTU的福,我没有去打螺丝。在充满白噪音的工作中,我见到最多的就是迷茫和眼中无光的年轻人。他们的出身无一例外,都来自小镇与农村,这也是我国主要的人口构成部分。每天反复的重复一个动作会让我变得木讷,久而久之活生生的我,就变成一台没有思想的机器。

其实我连机器都不如,因为我天天在犯错误。 这种环境下,对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来说,他们为之付出的,远大于他们应该获得的。在日复一日的机械性重复绝望中,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放弃挣扎,躺平成为了逆境中小镇做题家的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躺平的代价仅仅只是出卖掉那黯然无光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灵魂。

当无数个童年的科学家,航天员,律师,医生与国家主席梦想,被几十年后现实中的还款账单和裁员补助包里盒马生鲜的满减券击碎的时候,一个外儒内法的东亚社会,就会变得忽然能够容忍躺平的思潮了;而耀祖,还是当不了零。

在离职前的最后一天,我和我的几个“工友”们聚餐吃了散伙饭,在挣脱像绳缚的无尘服和口球似的口罩之后,酒杯里难得映出大家欢笑的脸庞。酒过三巡,年龄最小的阿豪问我离职后什么打算,我没有告诉他我还在读书的实情,而是和他说打算回家种地去。

他沉思良久后猛咂了一口烟望向天花板,

“也好,躺平挺好的,真羡慕你”。

“羡慕nm呢,攒点钱换个地方吧”。我苦笑着看向他,却再也说不出多几个字。

(垮掉的一代,躺平的姿态,众人皆醉必然就要独醒,文章之事不过借题发挥,这般写来却像以土法炼钢,从工业和资本的田野中进行一场实地考察,如实招来无疑也就更接地气,文字带点吊儿郎当,不过在消极意义的另一面,却有一股豁然开朗的道家之性。)

泓铭:那个词

平替

十八九岁当兵,远赴边疆戍守国门。国门到安逸得很,幸亏网络建设优良,闲来无事刷个抖音,打发时间。演算法的原理隐晦难懂,我只知道,它对我的了解程度远胜本人。我许多的消费欲望,由抖音推荐而起,购物前向抖音讨教问询,也已是习惯。

刚入伍,国防部集体给士兵们涨薪,日子过得倒是舒坦。回归校园,消费欲望并未消减,手头却紧了。言者无心的哭穷,有意的演算法倒是窥听到了,页面的帖子多了“平价好物”“学生党必入”等字眼。似乎生活周遭的任何物品,都有平替。牛仔衣无需马吉拉,优衣库的一样帅。笔记本无需无印良品,大众书局的也能写。松露味的洋芋片也无需乐事,NTUC的同样脆口。同等的使用感,较低的价格。同一笔钱,发挥更大的作用,即是平替最迷人之处。

近来世界不太平,冲突频起,物价不稳,各行业的大批裁员使民心不安。集体购物力的削弱,人们不得不保守消费。之前在选品店打工,生意异常冷淡,经理心急,我们兼职的到清宁的很。光顾的人不少,但消费的处于极少数。徘徊店铺中,窥听顾客的评论,无外乎是“淘宝买更便宜”。

平替的初衷是消费降级。可平替这词,何尝不是营销术语。几月前,美国莫创作者,出了周边商品。其中是款帆布托特包,要价一百美金。网民无不因这天价而震惊。不久便有其他创作者发帖,声称亚马逊上的同款托特,只要十四美金。两者质地与款式是否一致,我们无从查知。帖子走红,众多网民随之购入同款平替托特,平替的热度与销量,似乎也超越了原款。平价可使人动心,而亲民的价格,下手不疼。可正是捏了不疼的价格,无意间导致无需的消费,多余的购物。托特包无处不在;活动送的,跟风买的,一户人家,总也攒了几个。 若非原款要价高昂,亚马逊的平替,也无人问津。

花小钱,高享受,是极为诱人的承诺。可是平替,往往只兑现了平价,却无法完全满足欲望。纽约实验室的香水极贵,我曾努力的寻找平替,也入了几瓶。虽有相似之处,却总少些韵味。平替的单价虽不贵,凑合着,也与原品并肩了,使用感却差了正品几阶。

一分钱一分货并非真理,平替源于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天价因营销而合理化,而平替将天价拉回了凡间。市场经济中,庶民何尝不被资产消耗。消费降级,无非是平民捍卫身家的手段。至于我,只不过是嘴馋,想多吃几口洋芋片罢了。

(商品噱头专长无孔不入,欲望消费则是一个无底黑洞,像是回溯自己的积习源头,同时又指直资本结构的共联串谋,不做清高的指责却有清醒的洞悉,在实务的体验和现象的核心之中,做出了颇为精辟的观察,当任何东西皆有替代,或许真是一种喜忧参半。)

嘉桐:那个词

祛魅

互联网时代日新月异,我时不时会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好似一部手机就已经足矣窥探整个世界。屏幕里的虚拟世界罩着一层厚厚的薄纱,真实又遥远。老话说距离产生美,可我却觉得“离得太近”反而更加对“美”具像化。祛魅一词犹如照妖镜,出现在我的视野。

小时候我总是被那些闪闪发光的特质所吸引,像是高学历,才华横溢。如今看来,这是现在所最不缺的。小红书一刷,没点什么过人之处才略显奇怪。当今,普通的人变成了稀缺物种,人人光鲜亮丽,出类拔萃。 我的一些遐想总会在吃饱喝足后由然而生,从前觉得普通人居多,是因为在信息闭塞的年代吗? 我费解,但也会突然蹦出答案,不是大家多为普通人,大概是太多优秀的人不被人所知。 现在好了,信息流通便利,再也不需要人们之间的口口相传,才艺超群的人也不必再被掩埋。

一瞬间冒出来的答案没有停留多久,我便否定了自己的原假设。对立假设变得站得住脚,不是现在普通人少了,是普通人披上了镀金的外衣。我很难否定,这些慕强心理,源于自己潜意识里的期待。不外乎是在通过外在的特质,来填补内心的空缺,期待别人能替我完成我的人生期待。回头看来,这样的期待是短暂的,自己的幸福愉悦只会来源于我本身。靠别人帮扶的生活,永远不为长久之计。

对特定的人群祛魅,对职业滤镜祛魅,其实远远不止,实际上成长是对所有客体体验的祛魅。任何客体体验、关系、状态,不会有一样永远保持新鲜,以及源源不断地赋予自我满足。将自己的幸福预期寄托在别人身上,便不可避免的会用新体验代替原本的旧体验。祛魅,我也会更通俗的认为,是将需要变成选择。对他人祛魅或许即为,不再期待他人会带来什么,就像我鲜少在饥饿的时候逛超市,不然看到什么都想吃。但这不是意味着断崖式的无欲无求。自我圆满,本自具足,是我所倾向的。

我对祛魅的道理后知后觉。闪耀的光环内部往往充满未知,人性的多样面貌恰在其中。看清外在的标签很难,与其层层剥开,不如直接了当去掉外在滤镜。

(魑魅魍魉太多,流行词汇除了现实反应,往往也能照妖,像是剖析自身的成长经历,揭开一路上两旁林立的声光和幌子,文字语气甚至带些无力回天的自责,虽然现象沉疴总是知易行难,不过至少诚实面对,就算此后只能随波逐流,大概也能自在得多。)

孙萌:那个词

临安

“摇啊摇 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戚握念婆好 外婆好 外婆对我嘻嘻笑……”

江南似乎总是这样,淅沥的细雨将雾揉碎,叩响菱歌烟柳。芙蓉入梦桥畔西冷,一场杏花落,放翁素衣染尘,临安,这座在中国南部的城市,是曦光常照潇潇偏爱的地方。

但我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盛景了。

拆字攀上了“四拐角”建筑的墙头,然后是倒塌与尘封。人们被围困在西湖边,烟波浩渺的尽头是数不完的摩肩擦踵,钢铁大楼。

那个被唤作囡囡的女孩被放置在西湖滨,在城市的迷离夹缝之中长大,一面是水乡风情,黑瓦白墙,一面是城市新颜,钢筋支柱。时间演化为一种近乎凝滞的现在进行式,世人形单影只,接受空间的放逐,窝在时间尘埃当作蜉蝣,浮浮沉沉朝生暮死,想证明自己册山*只能不断地逆水行舟,否则大概是人们口中的不进则退。于是,我再也寻不到父辈的故土风光,也留不住残缺的乡原体悟,我学诗,写文章,最终也只能去志摩诗里窥见几分家乡的模样。

时间的纵深被空间的延展取代,焦躁的鼻息围裹着身体,像风箱的嗡鸣,水泥从霓虹里开始浇筑,吴语咿咿呀呀地化蝶远去,我们围城,圈养,压榨,吐出自己沉重的梦。我的头发剪短过,又长长了,但新的头发似乎还有十年前外婆抱着我骑在肩头,浸满丁香彳亍的味道,但再也没有人帮我把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了。

我举目,看得到我的家,但我感受不到。

我不能和囡囡一样,迎着水乡的风,在外婆桥下哼起清亮的歌。我不能像囡囡一样,看到撑着竹蒿的乌篷船,只能看见四方机器川流不息,路上的学生穿着母校校服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轰隆轰隆摇晃的车厢人群簇拥着,半生不死地续一天命,垃圾桶躺着无数人的生活碎片,然后被拾荒者捡起又丢掉,刺鼻的气味还带着批量生产的垃圾燃烧的浓烟,或者是汗液,或者是什么别的。孤伶伶的几座宅邸还没拆,光灿灿的小别墅又造起来了,比着谁能搭地更高卖地更贵,等着下次落雨,从春天的泥土里倾巢而出,成堆的麻袋,水泥,煤炭,方便面被堆成山的样子,我抬头,从时代残破的豁口里仍能看见夜空,但看不到一漱一漱掉落的桂花,低头还是能见到水泥地,但再也摸不到湖里的田螺,尘芥秕糠细腻地像南柯一枕,漫浸在繁芜的惦念里。

如此赤裸,如此两手空空,我的家乡去哪了?

不闻清风鸟语,不见明月彩云,数以万计的螺丝钉重新组装拼凑起这个城市,批量生产的灯光代替了太阳。无色透明的液体氤氲着,不知道是水蒸气还是汗渍,侵蚀着古色古韵的建筑,落了灰的牌匾被回南天的潮气熏的看不清样子,然后又被黑烟烧成高新的模样。

暮云爱谴,潺湲如配红的酴醾,飘忽了,摇曳着,层层叠叠堆积到看不见的地方。故乡的云大概是嗜酒的吧,不然为什么总烂醉着携雨拜谒呢。

“摇啊摇 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 好宝宝 外婆给我一块糕……

别哭啦别哭啦,

临安啊,下次再见,我们都多笑些的模样吧。

(许多地方作为风华绝代的词汇,何尝不也是同样今不如昔的容颜,主题掌控拿捏的角度,虽然稍有偏差,个体抒情的氛围明显凌驾于立基叙理的框架,除了空悲切的黯然,不妨注入多些感时局的观照,不过人与地方紧紧相依,地方与其更大的社会形态,自然也有千丝万缕。)

临一:那个词

相同

我们被告知,相同是一种荣耀。

有人在高塔顶端挥舞着一面大旗,口中叫喊着伟大的话语,人群就会蜂拥而至,随着旗帜挥舞着手臂,一起呼喊同样的口号,并将其视作恩典。即使那响彻云霄的口号滑稽得像是几句熟睡时含糊的梦呓。没有人胆敢提出异议,因为即使是他人的眼神也足以将其压垮。因为他们说,相同,就是团结。

他们很高调,出现在街头巷尾循环播放的高音喇叭里,出现在栏杆上悬挂张贴的醒目标语里,出现在日复一日振奋人心的演讲里,在万众瞩目中坦然接受炫目刺眼的光芒。可他们唯独不会像微尘一样,蜷缩在词与词之间微不足道的罅隙中。

有时心底的小小嫩芽也会开始无法遏制地生长,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开始加速。我们颤抖着双唇,几乎冲出口腔的话语到了嗓子眼却又咽了回去,最终说出来的又成了附和。我们僵硬的声带发出相同的振动,在同样的声音之下,掩盖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于是我们习惯了相同、习惯了不变、习惯了心安理得地身处于集体的洪流中,因为只有套上整齐划一的躯壳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人想成为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异类。

于是趋同的词语不再表达任何意义,它们只作为一种姿态而存在。我们的语言就这样破碎了。

有时候我们想着逃离规则跳出轨道,但逃离本身也不过是另一个被滥用的口号。我们所呼喊出的每一个词语都会被指向相同的方向,因为在已然破碎的语言规则里,不论怎么跳跃挣扎,词语始终都身处于那圈最大的秩序之中。就像一个玩耍的小孩乐此不疲地按动着泡泡枪的扳机,吹出一串串被阳光照得色彩斑斓的肥皂泡。可是当瓶子里的肥皂液见了底,小孩就快要回家了,我们就快要暴露在现实的灰暗尘霾中了。因为我们知道,一旦皂液耗尽,将再没有一层气泡隔在自我与事实之间,此后我们的双眼将被一双手强行扒开,被迫直视现实的狼藉。所以只能继续吹着泡泡,躲避着步步逼近的沙尘暴。冠冕堂皇的托辞喊得太多太多,多到连我们自己都相信了那些话语,多到就连我们自己都忘了,该怎样像人一样表达而非像动物一样顺从地呜咽。

我以为我走得更远,见过更多的人、踏过更多的土地,就会看到不一样的天地。可是我好像只是在不断和许多千篇一律的标签碰面,这些标签覆盖了全身,将人本来的面目几乎全然遮掩。我们早已经习惯了躲在已经被确认为安全的标签后面,学会了如何得体地用词汇将自己伪装到人群中。

但人本是无形无状的,是会在词汇的缝隙间一点点渗出来原有的样子的。

也许某天,枷锁会被打碎,畜栏会被冲破。就像暴雨时从天花板滴答落下的第一滴水滴,就像脚下红砖缝隙间匍匐而生的嫩绿车前,早春皑皑冰雪间钻出的侧金盏,在灰茫茫的阴郁天空下,会终于有人可以带着真诚的笑容手捧一份彩色的光芒向天空鞠躬,拒绝接受熙攘人群的认可,向相同的一切大声宣告自己的不同。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我在等,我知道还有人在等。也许,某一天就会知道答案。

(不与时人弹同调,除了是一种本心的勇气,也是一种外求的真理,文字的粉墨亮丽而磅礴,从精神的内核做出感慨倾吐,不做声嘶力竭的指控,而是集思内审的叩问,不过行文整体偏向符号意象式的比附和表现,不妨添些确切的观察和体会,让论述扎在比较现实的血肉。)

婧妍:那个词

纯爱

爱意随风而起,大风卷起了空气中的杂质与灰尘。成千上万的细微分子糅合在一起,尘埃落定,奠定为“爱”。

近两年风靡于中国各大高传播途径平台的词汇,纯爱。起初我非常诧异这个词的构成与意义,像是弓箭手干脆利落射中靶心,再拔出来已经正中每个人的心头。为什么这个词引起这么多人的共鸣,它承载了什么样的重量?

一个新词汇的横生,一定是因为另一个极端的肆意生长,新的词汇存在即为压制和抗衡。

时间的流逝在疫情之下变得更加模糊了,怎么跑也跑不出时间的荒野。而我们这一届,最宝贵的18岁无限美好,都藏在不断更换的N95口罩后,销声匿迹。一张张从脸上揭下来的口罩仿佛是放大版的日历,撕下来的都是无法退换的日子。

夏日蝉鸣,在一部部青春校园恋爱篇章后,转眼已经22了。没想到当年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我也想早恋啊,可是早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啦。”

开阔的落地窗有利有弊,而最大的弊必然是毒辣太阳的直晒。索美塞街边的咖啡店,阳光像一层橘子汽水色的滤镜覆盖在她的脸上。她对于太阳的眷顾毫无察觉,紧闭双眼却生理性的微微皱起了眉尖。他刚从柜台买来的冰饮,在看到她俨然已经睡着后,哑然失笑。拿起旁边已经看到一半的书本,轻轻放置她前方,为她隔绝赤裸裸的维生素D。

正值当午,离日落还早。但日落的红霞却悄然爬上了他的脸颊,行为拘谨守礼,眼神中的喜欢却像咖啡厅自动洗水池的水龙头。你朝他招招手,眼神中的喜欢便不自觉没有节制的流出来了。

爱这个字本来就无法被定义,加了“纯”一前缀,衍生出来的排列组合更是不胜枚举。

纯爱的概念或许是,那些画质不算高清的台湾电影,纯白的国中校服,卧室的旧合照,令人偶尔鼻酸的情节。但因为起承转合都是围绕着主角两个人,所以来回拉扯很有看头。

纯爱是人心中的一方净土,近些年对于爱情各种扭曲的诠释,让人拥有复古的念头,回到不掺算计与粉饰的真实情感流露。

可惜随着时间的发展,近几年年轻人的爱情模式似乎有了某种刻意的制约。你常常会在小某书上,刷到Excel表格,列出一条条男女家庭、学历、父母等等。清晰的表格,为了进行比对双方的适配程度。近期有一条新闻令人抓不到头脑,新加坡的著名网恋软件,上面竟可以选择谈恋爱周期长度选择。从3个月直至以年为单位,任君挑选。

人们从猴子进化成文明人类历经许久,然而把恋爱转变成可控直观的数码表格和时间表却仅仅小几年。以这样的发展速度,以后恋爱还需要本人参与的必要吗?

更具像化的,我对于纯爱的理解。不是像大风一般,从一个方向张扬短暂的吹过。更应该处在水中,爱意应该从四面八方涌来,牢牢包裹着自己。

“当你来看我,穿着一件新裙子。我像个园丁一样感觉到,园里有棵树开花了。”

思琪:那个词

引流

早晨睁开眼,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软件,企图让某条感兴趣的短视频彻底唤醒自己。今早是一条营销号报道的新闻 —— 一个刚被保研到211传媒院校的女孩不幸患上脑瘤。而她正是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广告女主角。

印象里她和我差不多大,拿着学习机念着经典的“学习So easy”台词,表达着只要有了它便能一学就会,掀起了家长们购买的一阵热潮。我很惊讶地点进账号,她妈妈用直播病情进程的口吻更新着近期每一条视频,前一天她刚刚因为术后发炎住进ICU,评论区借用那句台词,“小小手术So easy”为她加油,我也默念了一句一切顺利。

下午再打开手机,她却被网友质疑手术早已经做完了。在现在最低气温仅有个位数的北京,视频里的医护人员和路人穿着夏装,甚至窗外的树都郁郁葱葱。生病是真的,手术是真的,但时间是假的,最新的视频停留在“今天状态突然变差 ”,一场还没演完的戏就此被揭穿。

假设她一开始直接以回忆的方式分享对抗病魔的心路历程,并借此激励其他同样经历病症的人群,或许能收获一波关心和好感。但在时间线上撒谎,制造现在进行时才会有不断的新闻话题和热心网友的关注,以及后续媒体的跟进报道。每更新一条视频就有一次热度,这样可持续的流量,比会迅速降温的回忆录更有吸引力。人对疾病和死亡有天然的善意,得病就这样做成了一门生意。

在现在有流量就有饭吃的时代,综艺节目抓马的剪辑,营销号断章取义的标题,网红狗血的剧本炒作,全都利用着大众的同情心和好奇心,牟足了劲想为自己获得免费的关注。自媒体下人人有话筒,给了我们极大的表达空间,也让虚假宣传轻而易举。

女孩学传媒出身,比起其他自媒体人更应该知道新闻时效性、真实性和准确性的本质,不抵制无底线博眼球的网络风气却助长。长此以往,流量被别有用心的人吸引,真正需要关注和帮助的人,反而黯淡在大众视野里。以后的重病众筹无论真实与否也许都会遭受质疑,然后人人自危,不敢伸出援手,恶意引流造成的“狼来了”影响,将会是落在普通人身上的高山巨石。

(为了眼球活命,为了目光死拼,当流量即是一切,世界也将迟早沦陷,这番现象话题虽然不算新鲜,而且论述模式有点略为工整,但是行文语气诚挚中肯,以近取譬就时事展开冷静的辩说,流畅地布置观点,稳妥的框架当然言之有理,但也缺少了一点必要的小情绪。)

郑瑶:那个词

脱不掉的长衫

坐在电脑前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头,看着题目也有些退缩了,剖析自己的苦闷需要很多的勇气……

Z世代的学生们一定都读过鲁迅的《孔乙己》。这是初中语文教材内的一篇课文,我当时的反应一定很平淡,因为现在的我想不起来对这篇文章的任何体会。再次看到“孔乙己长衫”的词条是在互联网上,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教育才真正完成了闭环。我终于读懂了《孔乙己》,长衫是民国时期上流人士和读书人的标志,孔乙己脱不掉具有“高端”身份象征的长衫,我也无法走下学历的高台。

从古至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直是中国的社会逻辑,但是在教育普及的二十一世纪,读书丧失了排他性。它只是我们认识世界、成为文明人的工具,不再是获得特权的阶梯,然而社会却还没有完成结构和思想的转换。记得在大二的暑假,我在国内一家腰部券商实习,每个月只有税前1500的实习工资,我还有一些庆幸自己不是只有餐补的“金融小黑工”。

之后我偶然看到家里的装修工资单,电工一个月3万,地板美缝2万,我依旧只是天真感叹,原来这些“不体面”的工作工资这么高。再后来是我的毕业季,一天投十份简历,填不完个人信息,做不完的测评,却只收到1%的面试邀请,电工3万的月薪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想也许我应该回家找个师傅学学,做电工好了,就让无穷无尽的测评邀请到此为止,但是我放不下我的QS前50本科文凭,我依旧恐于世俗的目光和声音。

我不觉得工作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为读书吃的这么多苦该怎么释怀,总有专家在锐评“孔乙己的长衫”,认为大学生应该丢掉职业鄙视链,但当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心中都存在鄙视链时,大学生又该如何独善其身呢?思想陈旧的社会,疫情后走低的经济形势,大学教育与社会生产的脱节……太多的非个人因素,最后却只轻松的归结于大学生“脱不掉的长衫”。

在“学而优则仕”的环境中成长,为学业而停掉的兴趣班,补习占据的周末,被老师没收的课外书,堆积的成本是我丢不掉的过去,也许脱不掉的不是长衫,而是我的不甘。

(世界已经不是一座咸丰酒店,短衣长衫作为社经地位的符号,如今当然有点不合时宜,行文多是肺腑之言,而且仿佛带着血泪,从求学的汲汲到求职的颠颠,将现实的处境和环境,做出了颇为彻底的一番透视,齿轮庞大个人萎靡,能够卸下多少包袱,通常才是安身立命。)

湛阳:那个词

韩女

网络时而浮现一句话——“质疑韩女,理解韩女,成为韩女”。

韩女们卷疯了,一个个不睡觉且拼命学习,殚精竭虑,却依旧能自律的每天保持精致的妆容和打扮。生育罢工,意志力坚定得让人畏惧,也不得不钦佩。韩女实则互联网上锐利的嘴替,言辞始终如一的单刀直入,甚至胜过网友自身的措辞。可今日的“韩女”已不仅指韩国的女性,更像一种注定无法逃脱的处境,一种无形束缚。

最近在课上谈论到男尊女卑以及三从四德,这种旧式传统思想或许早已在东亚国家根深蒂固,也是“韩女”的对立面。社会上的不平等现象随着网上的七嘴八舌而被无限放大,愈发显著,这些不苟言辞的“规矩”也就愈发清晰。传统观念中的结婚生子,做个贤妻良母被奉为美德,但这种观念实质上是对个体的一种禁锢。当SHE的Selina因为认为自己没有担任一个“好妻子”,过于专注于事业而忘了经营家庭而离婚,仿佛“丈夫”一词虚无缥缈,早已与家庭脱离了关系。然而,长出的嫩芽还未经过时间的呵护,就早已被父权社会的滂沱所摧毁,思维经历了长期的洗礼又何能轻易改变?

在我们没有戳破这个被“无知”所笼罩的泡泡之前,社会依旧在正常运转,所以戳不戳破看似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不公平的现象一直存在着,只是现在的“韩女们”有了平台和权利去反抗,因为这次她们要选择做自己,有自己的事业和未来,而非传统的家庭和孩子。从政府的催生,到一直存在的偷拍案例,再到轰动全球的N号房事件,成功的一步步逼迫“韩女”看清了事实,社会并没有给予她们任何女性该得到的尊重。随后街头响起了“四不”运动,她们的声音像那些因为性别而没能诞生的女婴的啼哭一样大。“韩女们”走向了一种新的自我觉醒和解放,她们抗奋、决绝、挫败的反抗,想给自己的身体夺回哪怕是一丁点的自由权。她们想脱离一切有关于男性的掌控,而不再被国家视为生育的工具。

这些反抗并非徒劳无功,政府迫切下宣布坠胎已合法,这消息并非仅仅是法律上的一次改变,更是对传统观念的颠覆和对女性自主权利的认可。在这条路上,“韩女们”将继续质疑、理解、成为自己,以自己的方式定义着女性的价值和意义。尽管他们都说韩女“疯”了,可她们认为真正疯了的是这个世界。所以“韩女”再次以全网最强嘴替发声——“如果我跨下诞生的世界压迫我,那我就不让这个世界诞生。”

(女权运动经历几波几代,但是革命显然尚未成功,而且恐怕遥遥无期,关于词汇以及连锁现象的阐述,稍微欠缺语境更大的衬托,不过作为一种社会运动的高声疾呼,或者性别对等的权力符号,对于群体内外交迫的处境,确有极为铿锵有力和鲜明立体的照应。)

语缘:那个词

沉浸式

最近网上掀起一股酸奶碗风潮,这大概是来自于现代人们对于健康食品的追逐,大大小小的短视频博主都争相模仿,并试图开辟新的短视频赛道。其中热度最高的标签,无非是“沉浸式”制作酸奶碗了。

这些视频没有语音讲解,没有文字叙述,只是从第一人称视角来记录酸奶碗的制作过程罢了。金属刀叉碰撞瓷质碗碟的清脆声响,又或是舒缓疗愈的背景音乐,伴随着一步步的制作过程,人们仿佛亲身体验了这场制作,这大概就是沉浸式的由来吧。

好奇心使然,我也学着网上的那些视频做起了酸奶碗。制作的过程可谓是“有手就行”,希腊酸奶打底,然后撒上即食麦片、坚果,以及喜欢的水果饼干即可,没有任何技术可言。制作时,我享受于一点点抹平酸奶,一圈一圈撒上麦片坚果等带来的极度舒适感。随着更深入的制作,我好像开始寻求酸奶碗的艺术观赏性。抹茶粉,可可粉,巴西莓粉逐量加入浓稠的酸奶中,搅拌至顺滑无颗粒状,调成色彩鲜明的几团;橘色的哈密瓜,粉色的芭乐,一点一点雕刻成星星、花朵的样子;小熊饼干,雪人巧克力轻轻的摆放到合适的角度……制作的过程仿佛有魔力,明明是简单机械的动作,我却不能分心再想其它。

耳畔传来酸奶吐露的香甜气息,被蛊惑一般,内心的狂想曲立马被按了静音。我像一个双目失明的聋哑人,疯狂触摸酸奶碗艺术的世界,只想着再久一点,再久一点,直到美丽的艺术品出现在眼前,才堪堪回神。每当我做完酸奶碗总是不想去吃它,不知是因为会破环了我的展品,还是打破了那独属于我的一场艺术展。

在此之后,我刷到了越来越多关于沉浸式的短视频,“沉浸式收纳”,“沉浸式喝酒”,“沉浸式化妆”等等。写实验报告中途,看五分钟这样的视频,好像有一桶来自异世界的清水浇灌于一盆干枯的吊篮,立马让它焕活生机。若还是不够尽兴,那就自己开展一次沉浸式之旅,可能是几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天,逃离日复一日的纷乱嘈杂,忘却自己的身份,浸没于宁静的海水,陷入狂欢的国度抑或是奔走于广袤的平原。最后,带着新的体验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

不知道听谁说过,这是成年人“最小化的叛逆”。

(心沉则灵,心浸则清,每个人都需要逃避,网络世界除了纷扰,其实也有一片绿地,以自我的摸索和尝试,作为行文组织的渐次递进,对于词汇现象连带的心理诠释,虽然略欠更大化的讨论,不过关于个人体验的细腻描述,却有极为亲密和亲切的表露。)

梓义:那个词

工具人

他变了,在我出国的两年里,他好像被迫掩埋了自己。

再见到他时,他是如此的安静,我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挣扎,但我知道那个敢于把老姨奶裙子冲进马桶里的他消失了。

婶子要我给他补习功课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生物中考,我却无从下手,他好像一个无情的学习工具,迷茫又麻木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书,不知为何也从未理解,他只知道父母要求他看着,就够了。

他说婶子在家安了监控,只要看到他碰到了手机,等待他的就是一顿不由分说的拳打脚踢,还有一句在长辈压力下不情愿的道歉。可是有时他只想用手机上传作业或是看看时间。

我愣住了,死死地盯着那张呆板地脸,暗淡的眼眸中好像刻着两个字“内卷”。显然他已经对于家庭和学校的环境习惯且麻木了。

患有癫痫的叔叔偶然在岗位上犯病,导致他丢掉了保安的工作,烟酒不沾的他自暴自弃一般抽烟酗酒。对于他来说找个可以支撑家庭生存下去的工作,简直是天方夜谭。婶子的工资很低,工作强度也很高,即使这样她也不舍得离职,因为以婶子的年龄想再就业已经很困难了。叔叔的离职,物价上涨,仿佛一记记闷心拳狠狠地打在了这个家庭的身上,但他们必须承受,“你们的劳动就是如此廉价”,好像在他们耳边不断回响。

他们只能把赌注全部押在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掏空老一辈的家底买了套学区房,压榨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任何娱乐都不被允许。在一次又一次的拳脚相向后,他妥协了。“减负”为那些学校老师,削减了补课机构的力量,对半分流加剧了内卷,考不到前百分之五十就意味着他上不了高中,整个家庭的梦也会在那一刻支离破碎。随着学校老师在校内大肆占用休息日开办收费补习班,他的家庭也无力支撑,只好无奈退出,为了不让他落下进度,每到休息日,婶子便会在他旁边死死地盯着他,他也只能望着书本发呆,做着无声地抵抗。在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和内卷竞争中,他麻木了,逐渐变成一个演员,而先前在他身上的教育投资也成了徒劳。

我仿佛看到了他把赌注,全部押在他的孩子身上时无助的神情,也好像看到了一个个工具人按着模子被生产出来,通过不择手段的内卷,来延长自己做为工具的寿命,损坏的工具则被随意丢弃。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音乐的声音,音乐声熟悉又陌生,好奇心驱使我循着音乐向源头走去,原来是幼儿园在跳早操,我也终于听清了歌词“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当社会是一台机器,当本质先于存在,大家也就沦为身不由己的工具,文风依旧具有愤愤不平之念,从一家子的现况折射整社会的现象,侧身其间引出唏嘘,但是起承之后应该稍作延伸,让命题产生更普遍的指涉和含义,末尾收笔稍为生硬,不妨干脆转成实历。)

嫚凌:那个词

看戏事宜

对于戏迷而言,一切诸事皆宜。

报馆许久没这样过了。爆款的戏剧一出又一出的上,数量之大、题材之广,实属让人目不暇接。从青春校园到道德伦理,各个领域抢夺着戏迷的视线,让他们彷徨于这难得的馈赠,让他们恨不得迁居于影院,常驻于此。

即便是对戏剧毫不关心的人也是知晓的。毕竟戏剧涉及的层面太广了,而总有一部会和自己相关。如此也只能静默,悄悄的涌入报馆占据剩下的座位。

于是报馆内,看客一片。

身着校服的憔悴中年人、西装衬衫的青涩在校生、全身被黑布包紧的博士,各路人士齐聚一堂。广告播放时,他们千姿百态,有的紧握纸笔激动磨牙,有的漫无目的搜索演员资料,有的抱着爆米花吃得不亦乐乎。可灯一关,他们便都一样了。黑暗中只剩一双一双无神而微黄的眼睛,它们紧盯着屏幕,试图和演员一起来一场远离现实的大逃亡。

戏刚开场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和蔼的。报馆的一个角落发出一声嗤笑,于是便哄堂大笑。另一个角落发出嘘声,下一秒便嘘声不止。屏幕里的演员从高楼坠落,报馆便响起整齐的惊叹。有的观众自诩创新,于是领头送上了掌声和鲜花。

可总有人不满于此。他们总要脱颖而出的。 从而笑声中参杂起了嘘声、寂静中爆发了突兀的狂笑。这样的笑声常违背道德伦理,像是在爆米花扎堆的影院里带了臭气熏天的水饺一样,势必是要惹人嫌的。可报馆内漆黑一片,便是最愤怒的看客想瞪罪犯一眼,也无力从万千人海中选对自己的真命天子。

黑暗中,有影子站了起来。他先用高昂的嗓音宣布自己崇高的地位,转而对罪犯发出谴责和怜悯。他将无人能比的知识化为了批判的刀刃,用漆黑的影院作为自己无可摧毁的盾牌。

于是又有另一个影子站了出来。他用同样激昂的语调宣称自己特殊的身份,将影子的话尽数驳回。他有着同样,甚至更甚对方的说辞和证据。他声称自己才是无可撼动的真理。

那是知道内幕的高层员工吗?还是是博览群书的知识分子?部分的看客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队,而余下的看客则惶惶地望着,疲惫的眼神在不同的阵营中来回穿梭。他们的黑眼圈依旧深沉,可在这时候眼白却是雪亮的。他们在这盛大的混乱中得到了诡异的欢乐,像是死寂的湖水终于因为乱扔的垃圾涌动了起来。

那部戏还在播,可已经无人观看了。 余下一幕一幕的情节被捏造为攻击对方的武器,在极度的拉扯中变形。怒骂声、嬉笑声、哭声在整个影院中回荡,回荡。

可也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

所有的喧嚣终将止于方寸之间。报馆一闭,里头的员工便持着法律的长枪将看客一律驱赶。一切的愤怒、彷徨都会在踏出影院的瞬间消散。那是离法治社会更近的地方,所有喧嚣也只能如死水般平静。先前欢快的看客沉入人潮,眼里的光静静地熄灭。打赢的影子或许快乐些,带着伤哼着歌回家,而打输的影子报复无门,只能愤然离去。

那或许是一出好戏,就像芭比之前的蜘蛛侠,蜘蛛侠之前的复仇者联盟。可大家也只会记得它是一出好戏。它终究想说什么,或许无人能知。

(演员看官各自对号入座,看戏的人其实更加入戏,文字的质感极佳,影影绰绰刀刀见血之中,稍微抽离而带点睥聣,比嬉笑怒骂流露更多的性情,比隔靴搔痒又展现更强的挤压,只是喻世之言难免仅是一种概括,一昧嘲讽通常难辨真假,或许还得挥出真拳,才能完成打击。)

耀中:那个词

抽象

“世界是个大象,我们都在盲人摸象,抽象是对世界的鞭挞。”

大概是我落伍了吧,慢慢的无法理解比我年轻的孩子,甚至是一部分同龄人的思维。“大概是他们生活过得不如意吧”,有时我甚至会这样想。记得前两年看过陈丹青采访中说过一段话,让我深有感触。那段话的意思大概是,现在的年轻人,他特别想真实,他特别想摆脱虚伪。担当一个年轻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他们好像无法真诚地跟你交流。他们一定要摆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甚至老奸巨猾的样子去跟你交流。他们本质是真的,但却要表露出一副假的样子。

我也说不出那所谓“假”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只是确信我生活中确实认识不少这样的“假”人。后来才知道,他们那样的表现有一个词可以概括: “抽象”。

原因是那天我朋友拉我进了一个微信群,里面的人说的话我都看不懂。没错,看不懂。他们口中说的中文,但听他们说话好像在听外星语言。群主是一个看起来5,60岁的男人(其实应该也是年轻人假扮的),头像是一张把自己的脸p在一个皇帝身上的图片。他的ID是什么宇宙唯一真身佛祖玉皇大帝,在群里指点江山。群里更是各种妖魔鬼怪:有一个人把自己头像换成一个雪豹(后来明白他在模仿网红丁真和雪豹的热梗),在里面用奇怪的声音胡言乱语。有一个女生说着很低俗很引人不适的话,比如什么: “上着上着课突然感觉尸体不舒服!”有一个男人在里面炫耀自己在美国私人的枪械,重复一些奇怪的话。有一个男生不知道用了什么软件把自己的声音挂上autotune在群里用奇怪的声音说话。里面还有人发各种奇怪的视频。总之,让我感觉这个群里没有正常人。我问我朋友,这是什么群。他说:“就是个抽象群,拉你进来玩玩。”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很多朋友都在各种地方“抽象”。当然,这其中有些人不能算我朋友,只能算认识的人。我也不想他们做我的朋友。有的在朋友圈抽象,有的在家庭群里,家人面前抽象,有的在学校抽象。

若要让我总结一下,到底什么是抽象?我觉得就是三个点:首先行为必须异于常人,让人看不懂,显得自己非常小众。其次就是发疯。说一些疯言疯语,让人们觉得自己疯了。要问他们为啥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疯了?他们大概也不懂,可能是想让人们看到不如意的生活是怎么把自己逼疯?亦或是对社会现状不满,对世界的鞭挞?最后,他们绝对不能展示出丝毫的“真诚”、“正常”或者“逻辑”。越是没有逻辑,越是不正常的语言或者行为,越抽象,越能吸引同样不正常的人的加入和追捧。

拉我进抽象群的朋友,我之所以叫他朋友,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真”的人。他是一个好人。他肯定很想要真诚,摆脱虚伪。但他在群里或朋友圈的发言,与他现实中判若两人。他现实中很腼腆,很害羞,跟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说话很小声,但不懂为什么,网络里他完全不一样。

大概是这个世界病了,因为我发现我朋友圈三千个好友中,至少50%的人都说过很抽象的话,或者发过很抽象的视频。有时候我模仿他们的样子,发一点抽象的东西,就会收到很多人的追捧。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原来随便发点抽象的东西,便会收到同样抽象的人的吹捧和加入。这便是他们抽象的理由吧。

若不是在网络上玩抽象,他们现实中,可能永远找不到这种认同吧。

子轩:那个词

纸片人

“最近XX社的新作你看了没有?就是那个男主在一次又一次轮回中拯救女主的故事。”

“我在网上买的凉宫春日系列轻小说合集到了,哪天要不要来我家一起看?”

“最近彩虹社又捧红了一个虚拟偶像团体,你关注了没?”

从中学开始,我身边便充斥着这样的对话。当时大家聚在一起时的话题除了学习,体育恐怕便是这些琳琅满目的二次元IP了,仿佛在当时那个紧张繁忙又充满压力的学生时代,唯有这些纸片人能给我们带来一丝宁静与快乐。我们或许都曾把自己的理想与情感寄托在那一个又一个个性迥异的角色身上,让他们代替我们去经历那些只存在于我们幻想中的事。

在这个时间越来越碎片化,社交的成本也越来越高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沉迷于虚拟的二次元世界似乎是大势所趋。许多人认为和纸片人打交道远比和现实中的朋友打交道方便,纸片人给人们带来满足感的代价似乎是最小的,这对于那些本就“社恐”的人们来说简直是一个福音。于是你就会看到,同处一室的两个室友整天几乎没有一句对话,都在对着电脑中的纸片人痴笑;上了一天学的少年回到家中不和父母分享一句学校里的见闻,直奔房间打开电脑;去旅行的火车上,一行四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都在盯着自己的手机……

就如押井守的《攻壳机动队》中所说,人本来就是一种需要他人介入才能生存的动物,但你却猛地发现,这些年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越来越远,你和许多人中间都隔了一层无形的厚障壁,很多时候明明对方就在眼前你却始终无法向他传达你的心意。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了一座孤岛,接收不到彼此传来的讯号,白天我们穿上厚重的伪装走向职场或者学校,只有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脑之时,心灵才会从名为身体的囚笼之中解脱,我们也从白天扮演的角色中剥离出来,短暂地成为真正的自己。

然而许多“专家”管中窥豹,粗暴地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疏离感归咎于二次元,殊不知他们根本无法看清其背后的本质,就算没了这些纸片人,人们亦会寻找其他的心灵寄托。在我看来,在这样一个缺乏人文关怀的时代,人和人之间的社交隔离早已是预定调和的产物。在这个效率为王的快节奏社会中,人与人的感情只会是阻碍车轮向前滚动的绊脚石,有多少父母忙于工作而忽视了对孩子心理健康的关心?又有多少夫妻忙于各自的事业甚至拿不出时间来共进一次晚餐?因此并不是人们沉溺于虚拟世界导致人和人之间的社交隔离,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导致人们不得不在虚拟世界寻找精神寄托。

双重实体论认为意识和物质是两个独立存在的实体,它们彼此互动。心灵和身体是不同的实体,但相互影响。没有心的快乐王子固然快乐,但它终究只是一座雕像,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们一定不要让身体成为束缚心灵的囚笼,要张开怀抱去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唯有这样人与人之间的坚冰才会融化,那些你喜欢的纸片人们也一定会为你迈出了这一步而感到高兴呢。

丁塽:那个词

搭子

何为搭子?搭子可以看作是细分领域的精准陪伴,只要在某个领域分享共同兴趣、为某个目的彼此陪伴的人,就可以称为“搭子”。

搭子很好找,但凡是个集体活动,遇上聊的来的,就可以成为搭子。吃饭有饭搭子,学习有学习搭子,打球有球搭子,剧本杀有本搭子……不胜枚举。这是一种全新人类关联形式,是创新,是进步,是面对多元化社会个性不断有丝分裂的社会性应对方法。无需过多考虑三观是否相合,性格是否般配,只用在一件事上节奏同步便可成为搭子。如此简单,如此轻松,秋风扫落叶,张飞吃豆芽,找个搭子可要比找个朋友轻松千百倍。

窗外夜空漆黑如墨,混着乌云,月光被隔离在天边,一整块的压下来,桌前的台灯将眼睛刺的睁不开,我们似乎习惯了闭着眼睛看世界。原子化的社会,每个人都是这鞋黑夜空中的一颗孤星,汹涌波涛中的一座孤岛。是天空落下的两滴雨,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滴,有落地摔成两半,各自流进下水道,谁和谁都没关系。

或许是一个人久了,丧失了和人交流的习惯,就像是久坐办公室的社畜,早就忘了奔跑为何物。能得一个简单的开始,总是让人欣喜,不必在起点踌躇。相识,相知,相同的爱好在你们之间穿针引线。欣喜,愉悦,你重新感知到了和社会的联系。城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交叉的道路拼凑成一副大网,兜住这摇摇欲坠的人间。你兀自庆幸,这次自己不是漏网之鱼。

可人总是贪婪的,也总是自私的,追求特殊和偏爱。惶恐伴随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搭子,出现在对方的身边,“可有可无”是你对自己的最新评价。你迫切的渴求得到对方的肯定,不可替代,独一无二,非你不可,任意皆可,用以安抚自己不安的颤栗灵魂,当作抓手,不必被从顶处俯冲的过山车砸到地上。可一切额外的想法只能留作负担,没有缘由和立场压在心里吐不出来。说出口的只能是嘻嘻哈哈的随声附和,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不堪和丝丝入扣的非分之想。

天边泛起了白,不知名的鸟落在窗外的树枝上,例行公事。搭子终究只是搭子,风中飘摇的两根枝桠,轻飘飘搭上而已。

(搭子之实之名自古有之,搭子之泛滥或许才是潮流,现代社会不求长相厮守,可却俗世又是如此寂寞难耐,文笔爽朗简练,像是坛场上说道开示,对于现象的嘲讽几乎不留情面,只是开篇少了起手式略显硬拗,行文之间如镜头错焦移开的部分,也稍有突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