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January 2009

Saturday, January 31, 2009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美云

思凡

“菩萨……我喜欢一个男孩,你觉得就是他吗?”,手握签筒的长发女孩低语。(门外女尼拿着一根扫帚,凝视女孩背影久久。)

天赐姻缘红线牵 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空中飘逸的模样,总让我深信,除了你不会再有能让我心动的女孩。”

“CUT!收工!”,洗发精广告拍摄完毕,导演和工作人员相续离开。(门内女尼像是想起了什么,凝视远方,露出一抹微笑。)

(话中有话,正如戏中有戏,四句话恰如恋人絮语的机锋,挂号追加虽然有点作弊,但也开启了多一层想象,真实何尝不假,虚假之外也似有真实,隐喻即在虚实之间。--原来无题,“思凡”可为女尼作注,广告真相原在“热恋”句揭露,移入末句较妥)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彩燕

感官爱情

眼睛化为巨蜂,翩然如影随行,贪婪凝视金棕色的寸寸身体。

狂乱的低吟从决堤的嘴巴滔滔而出,舌尖像心一样蠢蠢欲动。

火烫的身体蒸发出汗香,灵魂带着咸味,交缠着颤抖着直冲极乐世界。

灿烂后坠入平静,一颗心悬空,痛,原来可以这样。

(从身体感官知觉侧写爱情,七情尽收,六欲中眼耳口鼻的感知也通透,余下身/意二欲,也在四句话中魂萦不息。--略微修饰词句,加重感官和肉欲的口味)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英豪

我正百无聊赖而你刚好经过

盘坐在世界的尽头,我顶着飞行帽,背倚小绵羊,仅剩仰望天空的本能,遂看见小太阳。

把一边的耳机给你,吉他奏起了背景,拉你的手贴紧我的胸口,你听到了吗?

我们骑着小绵羊,跨越七大洲五大洋,停泊在地球的肚脐上,用舌尖试探生命的深度,纠缠成永恒的一团,泡泡。

我们终于被刺破,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继续盘坐在世界的尽头。

(爱情的四句叙事,背景注入即像童话或似偶像剧的元素,直接摹写情状,但也深情款款,结尾有循环的所指。--修饰某些词句,删除“一无所有”的痕迹,减少“分手”句类歌词的感觉)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幸涵

魔术玩家(又名:魔术师是怎样炼成的)

你迷恋的目光,让我不由自主把目光定格,鬼使神差地我选中了你。

手掌翻飞,黑桃K变成了红心A遁入你的口袋,别惊讶,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镜中幻影成为真实,利剑是你的调剂,挣脱手上的锁链破茧而出,你挺立在我面前。

我再也读不出你心中的诡秘,你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我欣然放手,目光流转间,你决然离去。

(舞台上的魔术演出幻变成爱情的各项玩法和斗法,四句话隐喻的现场即是情爱的真谛或者假相,到头来一切仅仅是一场无法再表演的魔术特技。--略修了“热恋”句)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秀彬



烟草躲在烟盒,跳动着。

披上了保护层,期待着。

轻轻点燃,白的纯,红的唇。

悄悄袅散,红的眼,灰的神。

(以烟客的情态或者香烟的拟人,赋予爱情一种瘾/隐喻,四句话既有形式的划一,也似有心理分析口腔期的寓意。--稍微修饰某些遣词)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汉远

世界

世界总在黑夜里打转,气温下降,思念上升。

是不是一种寂寞的相遇,然后世界开了花?

当世界发生战争,两个人还可以忘了世界

沉默开始流浪的那一刻,一个人失去了世界和自己。

(四句话直接揣摩和评述爱情的情境,想象跳跃缺少连贯,不过也颇具感染力。--重整构句用字,以“世界”作为贯穿主题,“告白”句转换成问句,原句的世故有点不解)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诗韵

云霄飞车

躲在一旁望着你在半空中舞动的神态,是我的爱好。

当我向前问好时,你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带到顶峰,让我心跳破百。

你带着我翻越层层山岭,而我努力地享受着这种违背地心吸引力所带来的快感。

停下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停了。

(云霄飞车的速度经历变换成爱情的心跳节律,四句话视觉上安排了分明的推进延伸步骤,最后一句像是镜头停格,酝酿了一次安静的狂爆。--稍微修饰“分手”句,凸显“停止”的短促突然)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骏豪

茶叶和水

茶叶和水相融之前,隐香蛰伏,焦虑夹杂不安,是否能沏成一壶好茶?

茶叶和水相遇壶中,清香溢满,不安夹杂兴奋,是否就是好茶的开始?

茶叶和水在火力推动下沸腾,兴奋夹杂期待,是否能让它更香醇还是任由其慢慢冷却?

沸腾到达最高点,要么是水慢慢熬干,要么是茶叶变得苦涩,最后的期待只能是舍弃。

(爱情的隐喻尽在泡茶的过程,在茶叶和水的交融和沸腾,四句话蕴含了泡茶者/恋人典型的五味杂成。--重整构句用字,呈现较为简洁对仗的结构,泡茶者的描述角度也更清晰)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惠婷

风·花瓣·爱情

某年的风季,在白茫茫的棉絮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艳红色花瓣。

望着花瓣魅惑的红,你舍不得再让它风中飞舞,只想伸手捉住它,成为你的专属。

又追又跑地,你终于捉住了花瓣,从此牢牢地握住,深怕它会静悄悄地飞走。

风季过了,你的手累了,摊开手掌一看,红花瓣早已变黑腐烂了……

(以惯常的花寄寓爱情,四句话即是季节的变换,也是稍纵即逝的开始和结束,当中似有无可奈何的基调,也有禅理莫求的阐述。--稍微修饰文句节奏,变换统一为四节)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品廷

画画

我颤抖着执起画笔,为记忆的你上了颜色,却还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然后,你的眼睛像是在说话,你的嘴角像是在微笑,你的飘发像是在抚摸着我——原来你在等着我的声音。

我颤抖着把画藏在抽屉的最深处,除了我,你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你不再说话,不再微笑,不再抚摸着我——我也似乎少了什么。

(以画画的过程比附爱情的阶段,四句话隐含了对人的物恋,转变为对画的恋物。--重整构句用字,加强了每句的叙事和形式联系,削减直接陈述的语气,“分手”句过度直述,修改成回应“暗恋”句)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睦子

垃圾场

阴沟里的干瘪老鼠,无力地游走在长着绿毛的臭水里,快死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还没有完全腐败的苹果核。

密密绒毛肥胖的飞蛾,瞪着痴呆的大眼,朝着钨丝灯泡一次一次地尽力冲撞,仿佛誓与灯泡同归于尽。

两只疯狂的野狗,互相撕咬着,恨不得把对方的皮毛全都剥掉,剩下血淋淋的肉,白森森的骨才好。

那有一个腐烂的尸体,乌鸦兴高采烈想要品尝嫩滑的内脏,却发现一切早已烂掉,化成恶臭的黑水,向阴沟里流去。

(还原了爱情赤裸暴力和污秽猥琐的面目,从垃圾场的阴暗角落借景抒情,四句话的画面质感丰富多层,充斥了末世情爱的苍凉、悲壮和循环不止。--稍微修饰一些字词,修改原题“垃圾处理厂”,较符所描绘之场景氛围)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宇昕

在后面的与在前面的省略号的两种用法

羊角只能躲在榔头背后默默祈祷:不管你陷得多深,我一定会把你拔出来……

插头忽地依偎在插座胸前:只要你点头,我愿意为你亮一辈子……

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就是滑鼠与鼠标的诺言……

……他妈的,你觉得这些东西真的会说话?

(仿佛是铜器、工业和资讯时代的过渡覆盖在爱情的象征,四句话将日常所见的工具,赋予了饶有趣味的指涉,最终出其不意的后设解嘲,就像题目一般,完美的完成了对于爱情的自我颠覆。--作者自行修改了“热恋”句,更显贴切传神)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海彬

窗内窗外

是谁在大石头的正中央打开了一扇窗,我好奇地把头伸出窗外。

窗外吊着灯泡,窗内的墙角吉他照亮出了旋律。

是谁把天空染成粉红色,我在窗外看到黄昏被编织成夕阳的一道余光。

窗外白云飘过,窗内的我撑起了伞却湿了一身。

(爱情破石重生复又浇灭的描绘,四句话从窗外和窗内的观点铺展爱情。--重整构句用字,加强了窗内窗外主题以及形式的联系,原“告白”句含糊晦涩,加了告白的“旋律”)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毓薇



日晒三杆,阳光爬上睡床,强烈的光线刺痛我的眼睛。

开门见山,这个狭小的空间等待占领。

月色迷茫,自然规律是家常便饭,家常便饭是自然规律。

翻云覆雨,风声爬出睡床,冷冽的寒风催促我找寻下一个家。

(类似爱情的起居注,从外在自然界和家的互动作为隐喻,在时间的流动中,四句话概括了爱情的灼热和黯淡。--调整某些构句用字,凸显“热恋”一句的呆板,调整“分手”句呼应“暗恋”句的情境)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玮璇

影子

我渴望有一个影子不停跟随我。

我拉扯这个影子希望永留身边。

我的影子在这个影子下仿佛不再乌漆抹黑。

我的影子在这个影子离开后似乎渐渐模糊。

(影中人和人中影互为表里,四句话像是追逐着影子的象生幻灭,是爱情名副其实的影射。--重整构句用字,重复“我”的使用,删除情感的直描,以“影子”为题直替“平面”)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妙婷



小时长牙,痒痒的、闷闷的。

发育换牙,漏风的,不清的。

长大长全,大口吃,尽情用。

老来掉光,假牙戴,照样过。

(单调随性像是打油诗的四句话,牙牙学语中即包含了个人的成长历程,也是牙齿的周期变化,赋予爱情不同的齿痕。--修饰了每句过场的四字描绘,以“假牙戴”替换“没牙齿”,较符合老人的处境和分手后的寄托)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佩佩

恋鞋

橱窗里一只买不起的高跟鞋,每天看着它,默默。

存够钱走进鞋店,兴奋却也不安,是否有人抢先一步,怕。

开心地穿上新鞋出门,但是走着走着,皮磨破了,痛。

回到家将鞋踢到一旁,脚重获自由,解脱。

(买鞋穿鞋的隐喻,像嘲讽了消费社会都市情爱的若即若离,或者坦露现代关系的爽快俐落,物象颇有佛洛伊德的病态写实。--删除第二人称的运用,缩短句子凸显较凝练语气)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燕玲

追寻幻想

我持续地追寻触摸不到的幻想,追寻中产生了难以压抑的冲动

冲动化成一片迷雾腐蚀了理智,成就一片霎那无法抗拒的高潮

高潮当中不听使唤的身体交缠,彼此无奈堕入共同交缠的梦乡

梦乡处返回后幻想穿衣服离去,另一个幻想却无耻渴望进入我

(回旋反复的喃喃自语,个体的压抑和肉欲,从幻想/冲动/高潮/梦乡的场景交接,借由四句话完成爱情的堕落。--调整对仗和顶针形式,修饰词句用字)

我爱你……(暗恋/告白/热恋/分手):俊贤

孟婆汤

孟婆汤的使用期限就在你我双眼对上的那刹嘎然而止

前世和今生之间的朦胧使孤独的灵魂飘向彼此的怀抱

互相啃噬着身体的我们将眼睛朦起横下心往悬崖一跳

揪心的刺痛有股将尽的味道血液被沥干时我再次喝下

(爱情的前世今生,是遗忘也是记起,四句话就是一场轮回,经历灵魂的皈依和身体的腐败,凄美的基调贯彻,形式和母题统一。--替代第二句“梦境和现实之间”)

Wednesday, January 28, 2009

阅读:色声/诠释


熊秉明/《看蒙娜丽莎看》
画是客体,挂在那里。我们背了手凑近、退远、审视、端详、联想、冥想、玩味、评价。大自然的山水、鸟兽、草木,人间的英雄与圣徒、好女与孩童、爱情与劳动、战争与游戏、欢喜与悲痛,都定影在那里,化为我们“看”的对象。连上想象里的鬼怪与神祇、天堂与地狱、创世纪和最后审判;连上非想象里的抽象的形、纯粹的色、理性摆布的结构、潜意识底层泛起的幻觉,这一切都不再对我们有什么实际的威胁或蛊惑。无论它们怎样神奇诡谲,终是以“画”的身份显示在那里,作为“欣赏”的对象,听凭我们下“好”或者“不好”的评语。

西西/《画/话本·狮子爱情》
罗兰巴特说,当你看图片时,是那个“刺点”(punctum)引起你的注意。对你来说,科特兹(Andre Kertesz)这张图片的刺点在哪里?女子的柔肌?我是由于墙角的那座热水汀。幼年的时候,学校的可是中前后左右有四座这样的热水汀,冬天很冷,我们总围在那里取暖,它带给我无数童年温暖的回忆。所以,我们不必担心这裸着半身的女子会着凉,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对背上的这头狮子一生无悔,因为狮子是永恒的,爱情常常很短暂。

洪淩/《恶的狂喜》
这四部小说,奠定了惹内在当代文学的特异地位:以激烈难驯的诗质语言编构出宛如深邃迷宫的叙述基调,价值观的彻底倒逆,穷凶极恶的追逐着“恶”的极限——仿佛意图经由一场场舞踏于现实边缘与超现实冥域之间的污秽仪式,执行最终的狂喜:经由受难,罪徒变形为救世主,腐恶的汗竄长灼美的血卉,圣的至尊与恶的深渊互相拥抱、变形,终究化身为无可命名的激悦救赎。

林则良/《梦想家和洞窟》
到最后,凭着这股生命的热力,个人跨越了虚无和存在的深渊。凡·桑的电影转到最后,光影熄灭了,而人活了下来。

Monday, January 26, 2009

我爱你……


暗恋的焦虑或者满足。
告白的忐忑或者放肆。
热恋的狂野或者隐密。
分手的平凡或者动荡。

关于爱情的四句话,充满种种不可预知揣测的象征和隐喻,充满爱情。

阅读:恋人/絮语


村上春树/《遇见100%的女孩》

有一天,两个人在街角偶然遇见了。
“好奇怪啊!我一直都在找你,也许你不会相信,不过你对我来说,正是100%的女孩子呢?”少年对少女说。
少女对少男说:“你对我来说才正是100%的男孩子呢,一切的一切都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简直像在作梦嘛。”
两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好像有永远谈不完的话,一直谈下去,两个人再也不孤独了,追求100%的对象,被100%的对象追求,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可是两个人心里,却闪现一点点的疑虑,就那么一点点——梦想就这么简单地实现,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王文华/《去年圣诞,我把心给了你》

我看了她一整晚,她的美丽和我的绝望成正比。我鼓起勇气上去邀舞,胸腔隆隆作响。牵到她的那一刹那,双手融化成糖浆。还好,是首慢歌。她一边握我的手,一边看别人。同时却能用食指在我掌心,写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字。

黄凯德《代志·旋转木马和潜水艇》

想象产生书写,P一直陌生自主的生存在我的文字里面。越来越多时侯我发现书写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抵御未来将要发生并且无从想象的事情。P从来就不是我的读者,可是我确实以为她曾在过去的某一个时刻偷偷的爱着我,穿上我答应送给她的芭蕾舞鞋站在儿童乐园的旋转木马旁,知道我永远不会出现。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读者。”
“我从来也不是我的文字。”

Sunday, January 25, 2009

我记得:英豪

童•话

剪贴、拼凑。我尝试还原童年的记忆,一如重建历史现场,本就徒劳,仅能勉强贴近真相的肌理。年久失修的文本残缺不全;凌乱的片断一格格错位成四不象的记忆景观,是一页页失传的童话。记忆是不可靠的叙述者,不可信,却又不能不信 —— 我拼凑记忆,记忆也在拼凑我,我记故我在。我惟有继续叙述着自己的存在,以证明自己真的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在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尚未支撑起整个文明之时,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是不断循环的永恒 —— 我们仿佛刚诞生,又似存在了几亿个世纪,世界是一片混沌。一片混沌的世界豢养着一头头蠢蠢欲动的兽,那是上古/远古时代,一切童话的源头,充满着无限可能性。”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墙角憩息,影子伸着懒腰,风儿打着哈欠,我和弟弟却兴致勃勃的在幻想国度里展开冒险。主卧室父母的双人床是滋长行空天马的温床;我和弟弟或是在太空、或是在森林,具体内容已经灰飞烟灭,但不外乎英雄、勇士、王子等等的历险记。也许最特殊的角色扮演,是具有中国风的僵尸道长。那时贞子尚未爬出电视机,中国僵尸(或其实是香港制造)绑着辫子,穿着清朝官服活泼乱跳地抢着镜头。僵尸出没的深夜时分,我总是遮一只眼睁一只眼看邪不胜正。临睡前却还是害怕僵尸亲我一口,于是屏住呼吸,紧闭双眼,口中碎碎念,希望床底的护身符真能辟邪。但念头辗转反侧,僵尸取代绵羊跨越栏栅,五官异常清醒,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催赶我的心跳。隔天光天化日下,我照旧操演僵尸道长,或是盛极一时的GhostBuster,细数着捉鬼的伎俩,捍卫幻想国度的和平。所以弟弟曾经尊称我“打鬼”—— 那也是他留给我仅有的可爱印象。
  
我们这一代人并不脚踏实地,悬空在钢筋水泥里,盎然绿意是偶尔的叹息 —— 我们的森林是铁字部叠成的庞然怪物。我们无法唤出花草树木的芳名,而我最贴近大自然的时候是若干年后黑暗纪元服兵役时。

我和弟弟渴望一间栖息树顶的小树屋,但树顶只能是床垫,所以我长不出泰山的肌肉与狂野。局促的生活空间塑造出蹈矩的性格与盒形的视野。启蒙时期迟钝的领悟想来与童年密切。唯有上学中休的时候,绿色才暴走在操场上。铃声响彻,我们被放牧到草坪上任意践踏,青草鲜血的清香让远古时代的我们保持一份清醒。操场是男孩子的地盘 —— 我们分成两组团队猜拳,然后互相厮杀。对,是厮杀,那是《七龙珠》、《街头霸王》横行的时代,我们总是幻想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以龟派气功、升龙拳从邪恶的对方手中拯救世界。每个男生都把自己当成世界的英雄,正义的代表。那是二元对立的2D时代,有些人为了得到永生却永远活在自己是正义的假象里,不愿长大,遂变成真的厮杀。我们也用卡带盒捉蜘蛛、斗蜘蛛,但与大自然最原始的接触仅仅如此。我们不认识天地万物,却总是破坏宇宙的平衡 —— 将水灌进蚂蚁窝里直到水溢出而蚂蚁或漂浮,或四散。我们还沾沾自喜。

每个小孩心中都有个秘密基地,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寂寞。后来我们邂逅了数字、语言,时间脱弦直射、空间豁然开朗,我们遂长大衰老自大。童年结束了,但我们没有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美满的日子,因为我们不再回忆童年,不再相信童话。因为现实是魔高一丈的无奈。剪贴、拼凑,这是我的后现代童话。

(文字意象虚实和文质交替,混沌之中有欲动欲振的真挚,逼近较为血肉的真相,就像叙述童年时期不可自拔的各项/相扮演,或许那才是值得沾沾自喜的一幕。剪贴拼凑的取巧更像借口或者包袱,可以迷恋那些过去的身影,但要记得寻找属于自己的邂逅。只是略为调整了分段形式,至于那些醒目的文字惯性,俨然已是难戒的瘾,留下来仅仅是为了提醒。)

我记得:彩燕

画画文字童年

我自小便感情丰富,四岁时父亲给我讲《丑小鸭》,说到丑小鸭被其他鸭子取笑排挤而离家出走时,我也流了一脸眼泪。街上看到流浪狗,硬是要抱回家养。后来狗儿长了虱子,婆婆乘我不在把它送走了,我知道后哭得天昏地暗。因为生婆婆的气,好长的一段时间不跟她说话。

父母亲注意到我这种满得快溢出来的情感,虽然家境不富裕,还是决定让我学钢琴,希望我把满腔热情倾注于音乐上。学钢琴的地方是两层楼的店屋,楼下是学画画的,一幅巨大的壁报板上张贴了许多蜡笔画。我记得自己驻足在那些画前,竟看得痴了。色彩从来没有给过类似的震撼,我甚至有想哭的感觉。母亲把魇着了的我拉上二楼,掏出第一期的学费,我在一旁很肯定地告诉她,我不要学钢琴,我要学画画。

于是我开始学画画。老师总是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图,我们一五一十地在纸上照画一遍,再用蜡笔上色。不记得老师的样子了,只记得我们画了圣诞老人及动物园等。每次画完,便往家长群中寻找母亲的脸,兴奋的拉她去看自己贴上壁报的作品。回家的路上,母女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是万家灯火的晚上了。就这样学了半年,便再也不要去了,因为厌倦了老师教画的方式。尽管如此,画画的根基算是打下了。

上了小学,发现学校竟然可以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地方,能让我一展拳脚。我在功课上年年名列前茅,学校的各种比赛,从演讲到舞蹈,从篮球到田径,我都有份参与。在学校,我如鱼得水,丰富的情感与无穷的精力得到发泄。小四时第一次参加写作比赛,巧的是,当时的题目便是“我第一次参加作文比赛”。我把当时紧张的心情写进字里行间,后来竟然得了全县冠军,激励了我往后写作的兴趣。

上了中学,功课越渐繁重,已经不能像小学时那样,什么都插一脚。依旧喜欢的画画外,写作也一直没间断过,也得了一些奖。这个时候,我开始读张爱玲。初读简直惊艳,从此沉溺在她华丽的文字世界里,不能自拔。因为张爱玲,我对写作的喜爱更深了。

原本以为中学毕业后可以顺顺利利念大学,然而人生若总尽如人愿,那也不是人生了。因为家里出了事,不得不耽搁上学的计划,这一搁便是几年。在社会上渡过了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当想起童年的风光,总觉得对不起当初的自己,因此愈发堕落了。好几年的时间我不再动笔,只反复读张爱玲的小说,以解对文字的相思之苦。

现在重回校园,再次拿笔写文章,我心里是百般滋味,还以为此生没这个机会了。与文字经过这一番悲欢离合,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也使我学会了更珍惜眼前所有的。

(衔接成长主题的童年叙展,从画画写作的单纯到成人世界的隐衷,读来不禁不胜唏嘘,简单的词句发挥了恰当的魅力,可惜无法像张奶奶的文字般,专注耽溺在一个微小的细节,作最琐碎的美学铺成。画画一节其实最为动人,若为切题可往此处着手上色。因为全文充斥感慨,结构似乎无从或者难以修裁,仅作一些语气用字的润饰,好像也够了。)

我记得:幸涵

疤痕启示录

关于童年,若非要说什么完整的记忆,遗憾地说,那是没有的。仔细回溯,那么只有几个零散的片段,特别鲜明。那些不时在脑海中晃荡的斑驳画面,加上那些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心情,拼凑起来,倒是可以勉强推断个前因后果。

有记忆开始,童年最早是在马来西亚文律的木排屋度过的。木排屋除了是木做的以外,关于其他印象那是一片模糊。好吧,还有阿嫲的韭菜粿和笋粿,那是我记忆中最甜美的一隅。话说,阿嫲做粿,那可是大件事,一听说了,可以沸腾得从几天前就开始乐。在做粿的那天,阿嫲和伯母姑姑们起早摸黑开工,我和小妹睁开迷蒙的双眼,溜到厨房,便见大人们在桌边忙得热火朝天。我和小妹在大人之间钻来钻去,想添乱,但总被拽到一边。

失落的我俩没处去,固执地还在边上晃,终于香气扑鼻的当儿,突闻一阵噼噼啪啪从楼梯那传来。对了,屋里有楼梯的,我记起啦。好奇地往那儿凑,只见哥哥一阵风似地冲上楼,动静很大。我们从没见过他这么毛躁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当时我们不知所以,只记得那阵噼噼啪啪吱嘎吱嘎,以及哥哥急匆匆的身影。

后来,梯级上莫名出现了几点新印。那是什么呢,红褐色的,很是惹眼,深深渗透进入那陈年古木,在接下来很多年里,跟随这梯子、这屋子一同在岁月里慢慢陈旧沧桑。猛一回想,原来哥哥割伤手了。哥哥被刀子割伤,手指皮开肉绽,艳红的液体一滴一滴随着他的步伐错落在梯级上。大人们从不让我们接近,那明晃晃的,白亮的泛着光的东西。刀子,原来是这么一种凶器!小小的我终于认知,那处于世上无所不在的危险,所谓身体的脆弱,会流血,血是这样鲜艳的液体。终于明白大人对我们的保护,那对我们这些小子呵护宠爱的心意,以及因为年龄比我们大,备受这些危险事冒犯的哥哥。

学龄前我们和阿嫲搬到新山住了,有次被姐姐带出门,不知怎么摔的,右脚膝盖居然连皮带肉一整片磕开了。姐姐霎时懵了,幸好没失了应对,赶忙用布巾捂住伤口,慌不择路地把我搀回家。我路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莫不动容,纷纷投之以怜悯唏嘘的眼神。当然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规模见血,或者说,终于亲身体验了一把血流如注。一进阿嫲家门,全家那个惊动自不必说,阿嫲姑姑伯母看到那伤,惊诧心疼得不得了,抹脸的抹脸,擦拭伤口的擦拭伤口,安抚的安抚,愤怒开骂的愤怒开骂。母亲着急直嚷,会不会破相,父亲则应付母亲的语无伦次。

说实在的,那伤口我现在回想起,都会不寒而栗。说一块肉被剖离,丝毫不夸张,疼痛什么的已经不记得了,只那狰狞的伤疤陪伴我至今,我和母亲从沉痛大呼破相,到渐渐淡然忽略之,其中艰辛不足向外人道。它好似打开了某个禁咒,从此以后,我亲爱的膝盖们光辉战绩相继增加,我欲哭无泪。

几年后我来到新加坡,小学三年内摔了三次不只,摔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至今记得第一次在学校里摔伤了,同样的位置再度开花我自是痛并惊悚着,不过心里却是满心期望母亲的怜惜。大咧咧把脚摊在客厅,正凑进刚进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待母亲看清我膝盖上的伤口,瞬间变脸,慈爱怜惜没有,怒气暴躁是真的,并搬出藤条让我伤上加伤。我完完全全地吓傻了,怎么也料不到母亲反应会如此。印象中,母亲焦急心疼的面容犹然在目,是什么改变了,为何反差如斯巨大?父亲回家后,反应和母亲如出一辙,年幼的我茫然了,我愤怒、不解,失望。尤其母亲的质问重点是怎么磕的,不是摔得疼么,特别伤我的心。我竟生出物是人非的苍凉感,觉得事隔几年,已是不复当初……对了,我的回答是什么呢,大概是玩闹时不小心摔了。母亲越发愤怒,此后此类事件重复不下二、三次,不必细表。

多年以后当我回顾这些零散的片段,猛然理出一些头绪。年幼时对血的初次认知,膝盖磕碰史的开端至结束;哥哥匆忙却挺直的背影,姐姐因为我受伤而被骂。是什么变了?是谁变了?是谁从一个无法自理的毛孩成长到了对事物应当独当一面的年纪?什么时候跌倒可以坦然接受大人们的呵护,什么时候跌倒了却要负自己的责任?当我不再是那个对事情常态刚萌动的小小人儿,父母也早已过了什么事都要紧张心疼的年代,不是不心疼,而是怒其不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爱惜保护自己,天经地义。独自上药不吭一声的哥哥;没护好我接受责骂的姐姐。责任,成长过程中衍生的产物。当我成长到足以珍惜自己的时候,到时候,就是轮到我来保护别人的时候了。成长,领悟,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可叹我当时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我只感激老爸老妈,你们骂得太好了,该骂,该!

(童年稀松平常甚至近于媚俗陈腔之事,却能借强烈的个人文字风格和灵巧心思,调配出味觉刺烈但却能舒服嚼咽的滋味,每一处的描绘都呈现了煞有其事的精彩,从家族成员的展示到伤口流血的隐喻,童年和成长互逐对照,传统说部的影响以及流行书写的映照,已近得心应手的境界。略删了阿嬷做粿的部分,似有未进状态之姿,题目加一“录”字,感觉比较理直气壮。)

我记得:美云

蚂蚁的童年记忆
        
有一天午后,正清理房间杂物,无意间一张照片从某本书的扉页掉落下来,这让我想起了……。

“勿做此般开头!”老师警告的口吻那么威权,好像这番话的背面,潜藏只有X光扫描器才有的眼力,即使让眼睑藏起那黑瞳非凡的超能力,眼缝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道闪光。不留心觉察就会错过的速度,纯黑的45度角折射出的灰暗,似一颗世故的猫眼石。偷窥被发现似的心虚,赶紧把头低垂着,假装望着笔记,掩饰眼珠子,因跟不上心跳忽然加速的律动,左窜右转不知该往哪儿摆放的尴尬。

天真的以为童年的回忆是可以这么写的。有什么比重返现场来得更贴近童年的记忆?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这样的情节为开头,是作文课上粘手可得的模范样本。作文指导手册内这么写,老师也这么教,举凡同学都这么写。老师和学生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俨然形成校规的另一翻版。从前这种几乎抹杀个人创意的写作格式,怎么如今,却让我好想好想去靠近。

一个酷似高龄老人佝偻着背的侧影,卡在相片中最显眼的位置。要不是那一身深蓝校裙和齐耳的头发,这绝对会是张再正常不过的照片,配上故弄玄虚的标题,像〈老人与岁月〉,或许还能拿去参加摄影展。这是阿怪偷拍我的照片。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和多年未曾见面的阿怪重新联络上。见面时,他一副喜滋滋、吊儿郎当的模样,然而他脸上那一向猜不透的笑,我依然觉得很诡异。诡异来自于一切不可能还原的熟悉,这让我有点局促不安。凭着同窗多年的默契,我几乎能嗅出一种狐狸特有的臊味。他是不是抓住了我什么把柄,想借机嘲讽我,或是傻傻地真想要借由恶作剧找回儿时记忆,送给我一次难忘的叙旧见面礼。“这个笨蛋!”,心里低声抱怨,下意识的用手往背后抓一抓,查查看是不是有什么写着乌龟王八的纸条贴在身后,而我懵然不知。

这种低级的整人伎俩,是童年的愚人节,一个我们无法玩腻的长寿游戏。

那一天,信任绝对是滞销的商品。一踏进校园,就得全副武装,对人人都提高警觉,哪怕是你平日最要好的朋友。平日就爱整人的阿怪更是被列为头号危险人物,用现在的流行话来说,就是所谓的“恐怖分子”。那个时刻,人人的笑都很高深莫测,连我的笑也被感染了,带着邪恶的阴影。其实,我也准备了一张“你是乌龟王八”。

幸好,愚人节在一年之中,就只有那么一天。
不幸,没有人能预料到遥远的将来,愚人节也会有玩腻的一天。

“我有样东西要还给你。”心里一惊,我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他那里,未拿回?带着问号,低头看见一双手递过来的几张照片。“以前在毕业典礼那天偷偷拍下的,一直想把它交还给你。你看!你以前的样子很好笑噢!”阿怪用手指了指照片,笑声爽朗但刺耳。抬头白了他一眼,带着股杀气回应。然而,阿怪狡黠的笑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我无需猜想,竟也能意会的笑。突然,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在我俩的眼神中弥漫,为着寻不回的什么,悄悄地,就连失落,也只是模糊地一闪而过。“你的拍照技术怎么那么烂,把我拍得这么丑!”我赌气似的向阿怪吐槽。

相片中的那个小孩真是惨不忍睹,丑得让我想把它重新尘封在书的扉页里。

尽管这么想,手还是不听使唤地擦拭照片上的灰尘,想趁机触碰,那几乎成功从记忆里删除得不露痕迹的,像极龟壳的背。那龟壳曾经压得我好沉重,尤其是小学一年级开学前,怀着深怕会被同学嘲笑的不安入睡。但是一切没有朝我悲观的想象发生。忽然感激好友们的善良,赋予我童年的单纯。尤其待我离开那个耗了整大半个童年的校园,才惊觉,原来他们供给的那其实我也没与众不同的自觉平庸,竟保护了我,完整的童年。

那几年,没听到过任何同学当面或是背地里对那龟壳的指指点点、嘲讽。你说,“背地里的悄悄话谁会懂,也许你不知道他们常说你是《钟楼驼侠》里的那个驼背怪物。”长大后的你对每件事、每个人总是只有猜疑。你忘了,小孩有一个单纯的好友原则,只要是好友就能分享他心里“偷偷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哦!”的秘密。他们不会过滤哪些是会伤人的坏话,不能说。所谓不能说的悄悄话,其实都是能说的。你当时不也一样,告诉琪琪,敏敏说的,关于她的坏话。

童年确实应该庆幸的,那么多颜色。

想起还有比相片色彩更鲜艳的是,某一年的中秋月圆,和玩伴们提着七彩的卡通灯笼,嘻嘻哈哈的沿路散着步,想轻舟一般航向路的尽头,没有路灯的尾端。那一片黑漆漆一向和獠牙森白的鬼怪一起吓唬着你的胆量,现在这么多人一起壮胆,也就无所谓恐惧了。也许当时大家心底都是害怕的,但你一手、我一手的光,照亮了彼此的路,驱赶对于黑暗,与生俱来的惶恐。原以为那一次冒险行动能够成功,我们能一起穿越黑暗张牙舞爪的围拢,抵达终点,谱写一个小叮当、咸蛋超人、小公鸡、HELLO KITTY、七彩龙联合打败敌人的圆满结局。

有谁能预料,狗吠声会是不速之客,从不远处传来的打扰,由隐约的模糊到越渐清晰的警告。突然我们感觉到声音伴随来的速度,向我们逼近。顿时,叫喊声和狗吠声此起彼落的互相展开对抗,场面一片慌乱,措手不及的剧情发展,小叮当来不及拿出法宝、咸蛋超人来不及发出威力,剧本改写。慌乱中,手里的光,被措手不及的转折,吹熄。失去了光的我们,更加害怕,拔腿就跑,拼命地奔回起点。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顾自地跑,也不管谁落了单,会不会被狗吃掉。这种关键时刻表现出的懦弱自私,当时还小的我们谁也不会因此去鄙视谁。要是换成现在长大了的我们,也许会十分愤世嫉俗的感慨人性的丑恶、黑暗,萌生一股看清世态炎凉的沧桑。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算一算人数,还好,大家都安然无恙地回到原地。

大家都笑了,尽管这次冒险行动失败,并且还是输得这么一塌糊涂、狼狈至极,当然小孩不会把错怪在自己那么不光彩的胆小身上,我们大伙儿得出的结论是,都是天狗惹的祸。天狗吃不到圆月,把我们手中的灯笼当作替死鬼。其实那夜,天狗确实成功地把我们的光都吃掉了,也许它还偷偷吞噬掉了属于我的童年光影的一部分。若果真如此,也就难怪,记忆中的童年照片,总缺了一角,被填补上的是模糊的黑,似是长大的现实,对单纯的童年作出的干扰。若童年化身为一条路,路的尽头连接的会是什么,是那只天狗栖息的黑暗吗?

“我收拾起照片,写下了这趟因照片展来的童年回忆路。那令人难忘的童年岁月啊!”结尾,应该就是这副平平无奇的样子,那是小时候我惯用的结尾,和文章开头首句,一样老套。

若是要现在的我,为这童年收尾,我会是这么写的……。

我低下头,动作极为温柔地把那张照片和阿怪,还有咸蛋超人,再次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夹紧,纳入书柜里。就让那本书的扉页和扉页,继续压困它们。

抬起头,发现门缝和墙角之间有一颗糖,躺在那里,似一具尸体,发散着独有的气息,吸引蚂蚁和蚂蚁,一只接一只,井然有序地列队,连成一条直线,前进。蚂蚁嗜甜,眼前的诱惑难以抵挡,自然对周遭的警觉性降低,难以察觉环境里,无声无息的危机四伏。一张大嘴,吹出一阵狂风,蚂蚁大军受到惊吓,直线霎那间崩溃,大伙儿一哄而散……和当时的我们,很像。

一阵大风把我的童年打乱,那颗糖,依然孤伶伶地躺在那里。童年不是蚂蚁,是那颗糖。就这么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吃不到的糖……。

“老师,我写好了你要的作文,题目是〈蚂蚁的童年记忆〉。”

不过,写完,我依旧失望,原来形式只是形式,穿着深蓝的校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坐稳矮小的木椅,但是身躯摇摇欲坠,几次差点真跌在地上了,黑板也斜向一边,眼前的画面怎么样都和记忆扯不上边。或许,老师的话,是对的。重现记忆现场,不再有任何可能,是童年书写自己,而就仅能这样。安静地呆在一旁,执起笔,继续书写童年。

(即是过去童年记忆的辗转和间接搬弄,也是现时功课应对的玩转和翻新游戏,文字自成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嘉年华:后设的情境,写实的铺叙,调皮和正经的语调,以及设谜解谜的趣味。书写之际的放情投入或者骄傲,皆是可期的特质。偶有迷失和泥陷的行文行径,但少一分专精和用心,热闹纷呈的野台恐怕就会沦为慌腔走板的歹戏。个人的文字风格贯彻始终,但仍有匠气和凿顿的斧痕。略删结尾一段,适可而止才是游戏。)

我记得:诗韵

Peach Margarita

Peach Margarita的确是种含有酒精的饮料名称,但在我们桃家,却是一只小葵花凤头鹦鹉的名字。

名字是知识渊博的舅舅取的。舅舅爱喝酒,第一次听见这只小鹦鹉的叫声时,就觉得简单的音节听起来就像是“Mar-ga-ri-ta”。有一回舅舅大概是喝醉了,拿酒喂Margarita喝,幸好妈妈及时阻止,Margarita只是有一点点醉,整个晚上不停说话。

其实,Margarita是我和妹妹和妈妈在路上捡回来的断翅宝宝。当时Margarita身上多处受伤,像是遭人虐待似的,奄奄一息地躺在一个破旧的笼子里。我和妹妹苦苦哀求妈妈,让我们把Margarita带回家。妈妈起初不愿意,后来终归不忍心。

Margarita逐渐康复,我和妹妹天天花时间教Margarita唱歌说话。

听见电话铃声响起时,Margarita会以接听电话的语气,反复说喂喂喂。我们还尝试以食物作为奖赏,教导Margarita一些特技表演。Margarita成为我们最好的搭档,每当有亲戚朋友到访时,Margarita都会为我们表演,显示出他一身的看家本领。断翅又如何?Margarita就是个成功的表演家。当Margarita听见我们呼叫他时,也会懂事地向我们点点头打招呼。干净雪白的身躯,鲜红枣褐的爪子,是Margarita的特征,他高兴时还会舞动着头上的黄色小皇冠,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我和妹妹都觉得有趣,我和妹妹都喜欢Margarita。

“姐,你快出来!飞走了!飞走了!”妹妹独有的娃娃音从厨房传来。
那是农历新年的前几天,我在书桌面前努力分辨哪些东西该保留,哪些东西又该丢弃。桌上的课本、簿子、文具、纸张堆成一座小山丘,心想上中学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可是听到妹妹的叫喊,我的眉头皱得更紧,马上冲出房间。

Margarita不见了。

我当时应该还不明白什么是失去,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像眼前的笼子一样。妹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我拉着妹妹的小手,蹲在已经没有Margarita的笼子前,两个人突然放声大哭。

我和妹妹哭了一整个下午,妈妈说什么都没用,舅舅搂着我们安慰许久才好不容易停止。舅舅说,Margarita长大了,自由了,我们应该开心才对。Margarita真的长大自由了吗?离开笼子独自飞到外面的天空,Margarita是否会感到害怕呢?

童年时十二岁的我,心里曾经闪过这样的疑问。

(飞走的虽是一只酒名鹦鹉,但感受到生命中第一次的错失以及一种懵懂的怅然。修正了较为随性的断句构句和赘字赘词,安排了舅舅真喂鹦鹉喝酒,调整了读来恐怕有点失序的倒叙跳叙布局。原来妹妹放走鹦鹉一节处理得轻忽草率,不如将焦点之一放在姐妹动人的情感牵连。将八岁改成十二岁,似乎比较符合内文的情节和题旨。)

我记得:惠婷

往事,知多少……

妹妹是张家的第一个女孙,第一个总是特别珍贵,因此妹妹就成为了张家的小公主。每一天,阿姨们都为妹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然后将长长的头发结成辫子;舅舅们就陪妹妹玩游戏,又或者让妹妹猜谜语。不过在张家中,最疼妹妹的,是外公。

是三岁的时候吧。外公有感妹妹不能终日玩乐、不学无术,于是就教妹妹背诵诗词。外公每有空闲时间,就拿着一本诗词集,一句句地教妹妹背诵。外公背一句,妹妹跟着背一句。日子久了,王维的《红豆词》、李绅的《悯农》、杜甫的《春望》、苏轼的《水调歌头》和李煜的《虞美人》等,妹妹都能琅琅上口了。

妹妹大多时候都很乖巧,唯有在外公面前,就变成了讨人厌的黏人虫。每天早上,外公去工作,妹妹也要跟。这怎么行呢?外公只好面带微笑,慈祥地摸着妹妹的头说:“妹妹不要跟,留在家里背唐诗。等阿公回来,阿公要考你哦!”。妹妹听了,也就停止哭闹,乖乖地呆在家里背唐诗。

傍晚时分,妹妹独自站在客厅大门前张望,等待着一辆白色的车子。车子的引擎声由远至近,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白色的车子终于出现了。车子缓缓地驶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停靠在前院。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了,引擎声熄灭了,外公的身影也出现了。这一刻,是妹妹最高兴的时刻,每回都要欢喜地大喊:“阿公回来了!”。外公一进家门,就高高地抱起妹妹,问道:“妹妹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背唐诗?背首《虞美人》给外公听……”妹妹听了,就用充满稚气的声线背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之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外公听了,总要露出欣喜的神情,呵呵笑地赞妹妹聪明。

有时候外公从外边回来,手中会多了一束莲蓬。大热天的,祖孙俩就坐在饭厅里,外公一边细心地剥着莲子,一边听妹妹背诵诗词。遇到妹妹忘记而接不下去的时候,外公就用空心的莲子壳往妹妹的额头打去,莲子壳“扑”一声爆开,妹妹则伸手摸着额头,低呼“哎哟”。沁甜的莲子、外公的笑容,充斥了妹妹的童年。回忆,原来是那么的甜……

遇到外婆蒸腊肠作菜的时候,外公就喜欢给妹妹来个随堂考。如果妹妹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完外公所教过的诗词,外公就让外婆留下一根腊肠,不要切成片。吃饭的时候,外公就会把那个腊肠夹到妹妹的饭碗中。妹妹就用手拿着腊肠,也不配白饭,就这么吃。有时候,妹妹还会偷偷地喝外公的啤酒。遇到这种状况,外婆总要叫骂:“妹妹,腊肠不能这样吃,咸死了!哎哟,你还偷喝阿公的啤酒,要打了……”,说完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人。遭殃的不仅是妹妹,还有外公……。外婆总会以不耐烦又带点无奈的语气骂外公说:“你啊,只会把小孩惯坏!”。外公既不生气,也不回嘴,就只是笑,然后吃着碗中的饭。

饭后,外公带妹妹去散步,妹妹走没几步路就撒娇喊累,要外公抱。外公微笑地说:“好啊,如果你背唐诗给阿公听,阿公就抱你。妹妹听到就高兴地张开双手,外公弯下身子,把妹妹抱了起来。妹妹的嘴巴就开始背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之多少……”,路上就只有妹妹的声音,和外公抱着妹妹散步的身影。外公抱着妹妹就这样走着,经过一条小路,那里可以看到外公的家。每次走到那里,阿姨和舅舅们总要调侃妹妹;“哇,妹妹这么好啊!阿公抱你哦。你看,阿公多么疼你。”。妹妹就低着头,躲进外公的怀里,诗词也不背了。外公并没有理会阿姨和舅舅,只是抱着妹妹,泰然自若地往前走,然后问妹妹说:“刚才妹妹背到哪里啦?继续……”

就这样到了五岁那年,外公再也没有和妹妹同桌吃饭了,没有带妹妹去散步,也没有教妹妹背诵诗词。外公只是躺在床上睡觉,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大人说,外公得了肺癌。妹妹不知道肺癌是什么,只知道外公有时咳嗽得厉害,伴随着粗声的喘息,身体因咳嗽而剧烈地发抖。大人们都忙着替外公拍背,房间里乱成一团。妹妹只能站在门口看着外公不住地咳嗽,咳嗽停了又无力地躺在床上,连移动一根手指头都似乎很费力。
从那时起,妹妹的童年过得很寂寞。大人们都忙着照顾外公,外婆要喂外公吃饭,替外公洗澡。阿姨们都要到庙里拜拜,求三王爷替外公延寿。舅舅们则常往医院跑,和医生研究外公的病情,也替外公拿药。没有人有时间陪妹妹,妹妹总是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喃喃地背诵外公所教过的诗词。妹妹想要进房间去陪外公,可是大人们说外公病了,要休息,不让妹妹进房去。

终于有一天,妈妈把妹妹带到了外公的房间,因为外公要见妹妹。房间里除了外公,还有外婆、阿姨、舅舅,全部人都在。大家一见到妹妹,就连忙招手,示意妹妹走进外公的身边。外公脸上带着氧气罩,身上也插满了管子。他的眼皮无力地张开,看见妹妹,右手奋力地从床上举起,也许是想要握住妹妹的手,也许想要默默妹妹的头。外婆俯低身子,轻声地问外公:“是不是要听妹妹背唐诗?”外公艰难地点了点头。大家就赶紧叫妹妹背诵诗词,妹妹握住了外公的右手,背了一首又一首。王之涣的《凉州词》、张继的《枫桥夜泊》,当然还有外公最爱的《虞美人》。

诗词背完后,外公以极其含糊的声音,对妹妹说了一句话:“妹妹,要听话。”。他看妹妹的眼神,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对妹妹说。无奈说话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随后,阿姨把妹妹带出了房间,妹妹看见大家偷偷地揩泪。妹妹小小的脑袋瓜搞不明白,不过是背诵几首诗词。

本来只是眼泪,下午,眼泪都有了声音,就连隔壁的马来阿姨也哭了。妹妹问阿姨,为什么大家都哭了。阿姨说因为外公永远睡着了,所以大家都哭了。妹妹想起过去都是她负责叫外公起床的,只要听见妹妹的声音,外公一定会起来的。结果一整个下午,妹妹都站在外公身边,不停地跟外公说:“阿公不要睡了,起床了。”外公并没有起来,只是静静地睡在那里。

大人们看见妹妹不放弃地叫外公起床,哭得更厉害了。妈妈眼睛红肿告诉妹妹,外公太累了,不起来了。最后,妈妈将妹妹带出了房间,还要妹妹乖乖地做自己的事情,不要给大人添麻烦。

接着,大人们都忙着丧礼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妹妹。等到大家发现妹妹的存在时,大家都吓坏了。妹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只有泪水无声却又不停止地往下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怎么会这样哭。。。妹妹一直都不说话,大家以为妹妹生病了,有的人更以为妹妹中邪了,主张要带妹妹去拜拜。过了很久,妹妹以平静得不自然的语气问说:“阿公死了对不对?”,然后摇摇头说:“以后都不会有阿公了。”。大人们终于明白,那是一个小女生极度悲伤时的哭泣。大人们都说,妹妹太早熟了。

外公的离开,让妹妹知道了什么是死亡,也明白了真正的悲伤。亲人的离世,对一个小女生而言,似乎太沉重了一些。

时间无情地飞逝,转眼间就过了十六年。妹妹早已成为了别人的姐姐,不再是妹妹了,但是对外公的思念却还是那么地浓烈。每次回到太平老家,妹妹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只记得要燃起一柱香,然后带着恭敬又不失亲切的心情,低声说:“阿公,妹妹回来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急不徐的铺展外公和孙女的生活琐事,像是阅读西西小说或者观看一部法国电影,叙述简洁毫不累赘冗杂,平淡之中流露出精致如涟漪般的节奏,所谓的娓娓道来不过如此。贯穿全文的诗文声音意象,呼应方面略嫌单薄,背诵唐诗的原因似有必要多作暗示?场景是否也跟诗文见景生情一番?删除开头“潘朵拉的盒子”一句,直接进入妹妹一节似乎较佳,末段稍微调降情绪,燃香诵诗一气呵成,情感收敛比较到位。)

我记得:骏豪

胖胖的童年

“砰,砰,砰。抓他,抓他,抓住阿肥!”
童年的记忆里,几个小孩在喧嚷着玩闹着。
每个小孩都喜欢嘲笑我圆圆的身材,每个大人也喜欢搓捏我圆圆的脸蛋。每个人都不喜欢我,除了她。还记得小学教师节,班上要上演《西游记》。老师分配角色时,我沉默坐着,吭也不不敢吭一声。

“猪!猪八戒是俊豪!”
全班哄堂大笑,大家转过头,许多双眼睛朝我注视。我突然感到很沮丧,透不过气,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这时却有一把温柔的声音覆盖了全班的嘲笑。

“就让俊豪做牛魔王,我来做铁扇公主。”
我好像跌得很重很重,然后有人伸了伸手拉了我一把。她是出名的校花,很多男生都喜欢她。我当时也暗恋她,哦不是,是单恋才对。因为她的关系,最得意的角色不是大闹天宫的孙猴,而是我牛魔王!很胖很胖的牛魔王!那次的演出是我童年最美丽的回忆,从此之后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是她鼓励我,不要放弃自己。

“就算全世界放弃了你,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
童年时我很胖,但是胖胖的童年却有她。

(屈辱的童年因陌生人的慈悲出现美好转向,读来有点激励人心,但终归是一幅作文的套式面目,抒情布局欠缺清新。文句衔接不当,叙事推动不足,词藻应用不够,删除了前段和其余情节,减少了全文杂芜之感。原题“月半小夜曲”,虽有点创意,但内文不具夜曲旋律,裁剪后专注于一字曰胖。)

我记得:汉远

童年的距离

我再次在夜里听见了静静的虫鸣声。

家乡是一个渔村,也是一个以畜牧业为主的村镇。我家养猪,小时候我的家就在猪圈附近,四周被油棕园以及一座座的榴莲园围绕着,我们称作“油棕芭”和“榴莲芭”。以前家中的灯光是橙色的,每个晚上,昏暗的灯光总会透露着一种温暖的亲和力。木板屋,在夜晚刮风下雨时,敲打着沉静的我。偶尔醒了,就哭着找妈妈。家中我排行最小,也就顺理成章被宠坏了。姐姐哥哥们,在爸爸妈妈学习怎样管教孩子的过程中,过了他们艰辛的童年。我在他们之后,成为父母疼爱的对象。虽然如此,我也常挨打,只是次数不比姐姐哥哥们多。那丝橙色的灯光,停留在脑海里属于光的部分。

方圆几里只有我们一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所以常常我最期盼的就是白天在猪圈工作的舅舅们,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到我家。这样就有玩伴了。我们有时会跑到油棕园去,里面有小河,里面有许多鱼、田鸡。每次我把田鸡抓回家,一定都会挨骂。于是我就偷偷找了一个水缸,把田鸡养在里面,可是隔天醒来,它们一定都不见了。

我哭着,问妈妈有没有看见。妈妈说,在冰箱里。它们都被爸爸肢解准备下菜了。就这样我哭了好几天,但是没多久后我又会去抓田鸡。继续跟爸爸玩捉迷藏,到处找水缸来饲养它们,但是每次都失败。田鸡的命运永远是冰箱,我的失落也永远是冰箱。于是我不抓它们了。我改抓蚱蜢来养,一抓就是好几只,这样爸爸就不能拿它们来下菜了。于是我就开始思索,总有一种可以共存的生命值得我来试探。我对于人生有了新的领悟,那就是蚱蜢虽然跟青蛙一样会跳,但是爸爸却不会吃它们。

夜晚睡在一片虫鸣里,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虫鸣声是此起彼落的,有时是震耳欲聋。每一次听见虫鸣声,就会有莫名的安心感。也许,长大了,听得太多的话语,太多的杂音,让心更不平静了。渐渐的,我的童年也在记忆里的虫鸣声中沉睡,偶尔在夜里短暂复活,但也很快的,在眼泪不及掉落的时候,随着我的成长消失了。

隔着童年的距离,那是在记忆里听见的。

(山芭里无拘无束的童年,构成了一幅幅读之让人向往的趣事,原乡田野的性情以及土地生命的勃动,盎然的生机领悟尽在文字的聚焦里,徐缓的节奏同时也有一股挥之不去,似是不忍告别童年的愁绪。略为修正了介词的使用以及词藻的重复,同时调整文句的标号顿止,希望能将文艺青年创作的流气减低一点。删除了母亲热面一节,让情感前后衔接,最后补充“距离”的点题。)

我记得:秀彬

考证童年

童年大部分的记忆是由父母建构的,通过他们帮我拍的照片也通过他们的口述。他们不会在我把自己的便便当成巧克力抹得满手都是时为我拍照留恋,更不会在打了我一个耳光后拍下我脸上的巴掌印。而那些没有照片为证的便由他们自由发挥。不过随着父母年龄的增长,他们对我童年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他们的口述有多可靠的确有待商榷。而且我更怀疑他们很可能把我和弟弟的童年混淆了。说不定把便便涂在手上的人是弟弟而不是我。总而言之他们为我留下了他们所记得的,我的童年所有最琐碎的事情完全被排除在外。但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最琐碎的事往往最重要。

母亲常说我从小就很爱美,喜欢爬到她的梳妆台用她的口红把梳妆台画得乱七八糟。在愤怒之下慌乱之中,母亲当然没有把我在梳妆台的精心杰作拍下。我想我应该真的做过这种事,但其中一些部分是有必要考证的。或许当时我误把她的口红当作蜡笔,才会在梳妆台上作画。就因为这样的一个错误,我背负了从小就很爱美的罪名。倘若我当时真的拿了一支画笔,今天母亲是否会告诉大家:我女儿从小就很有绘画天份,只要有灵感,哪里都可以成为她的画纸。

不过话说回来,我想我可以理解母亲为何无法强迫自己说出我有绘画天份之类的话。因为小时候我的确严重缺乏艺术细胞。关于这一点可以从我三年级单单用衣夹子做的长颈鹿来证明。那只长颈鹿被误认为是四不象。后来靠着母亲的帮忙,我重新用了很多材料做了另一只长颈鹿,而且还被老师挑选为年终美术展览的作品之一。每次提起这件事母亲便会很高兴,说我当时一定觉得很自豪。但她并不知道当时我一点也不快乐。我始终觉得那只四不象的长颈鹿才是我的作品。

我想其实也不需要如此考证,反正童年的记忆就象母亲用很多块碎布缝制而成的百纳被。我无法清楚记得碎布上面的许多图案,但是我可以感到许多温暖。那些最琐碎的部分往往隐藏在每一块碎布的缝隙之间,而记忆的残骸也只能以一种非物质性的方式保存在我的童年里。

自己的童年揉杂了也许是母亲父亲的杜撰,记忆呈现温和的角力,文字折射的片段其实真挚可考。叙述者的语气有点deadpan况味,记忆考证难题的经营假设别出心裁,叙述的调度能力毋庸置疑。内文如往更曲折幽微的角度开拓,加深凸显疑惑或者释然,势必更加精彩。末段开头的语气有点突兀温馨,稍微调适后也许更符全文基调。)

我记得:佩佩

假牙糖

从小就胆小,在学校不调皮,在外头也不闹事,没什么大起大落,大是大非,记忆也就相对单薄。我依稀可以记得,我喜欢用我那短短的腿,骑着小小的三轮车在家中溜达。我恍惚可以想起,我的大姐二姐最喜欢把我打扮成一个洋娃娃。

我的童年记忆模糊,就是那么平平淡淡,但是我的牙齿还在怀念着一种滋味。

那时还很小,每天傍晚总是欢喜等着老爸放工回家。老爸一定会抱起我,亲我的脸颊,然后带着我下楼,到7-11去买一份报纸。我都不肯空手离开,吵着老爸要买糖果。那是一种假牙形状的软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就是“假牙糖”了吧。

我会将软糖放在两排小小的牙齿前,大口大口的咀嚼后合起双唇,牵着爸爸的手上楼。回家后我就冲到妈妈面前,骄傲的张开嘴巴咧出变样的牙齿,比划着要妈妈看。妈妈总会扁嘴说,吃了假牙糖以后就会戴假牙,然后嘴角微微上扬。有时候,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蠢了,在假牙糖慢慢融化的甜腻中,妈妈和爸爸在一旁,都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牙齿还在怀念着的一种滋味,应该就是童年的幸福吧。

(童年吵着父亲吃着软糖,记忆模糊之处虽尚有逗趣的捕捉,不过全文直叙得近乎只是一些动作的描写和交代,以软糖贯穿也缺少了较为细腻的情感对应。叙述的顺畅是感动的前提,删除了开头入题的累赘,补正文句贫乏的漏失,注入童年和糖的滋味互通。)

我记得:妙婷

游戏童年

“那是什么啊?”
“是树胶圈啊!看不出吗?”
“拜托!谁看不出是树胶圈啊。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绑在一起啦!”
“你没有童年吗?拿来跳绳的!你没跳过吗?”

跳过用树胶圈绑的绳子,就叫拥有了童年吗?记得那是十二岁时的玩意儿,大家都好天真的融在一起嬉闹,一起游戏。童年,就只是一个游戏的岁月吗?

“天啊!你的童年只有游戏吗?”
“我的童年可是多姿多彩!除了跳绳,还有跳飞机、下不同的棋,还有!Five Stones!超好玩的,自己还制作了好几组哦!”
“欸!超无趣!。”
“什么无趣啊?游戏能促进感情,你懂不懂啊?我还跟我妈玩过捉迷藏呢!”

那时才五六岁吧?妈妈说好下课后带我回家,但是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干脆自己走回家。我的脚还挺聪明的,大脑没来得及思考,脚已经带来到了门口。敲门后才发现家里没人,妈妈不在家。这时,大脑说:妈妈应该是去找你,等等,妈妈就回来了。眼睛说:哭吧!没有妈妈是很可怕的,要求救!哭便是小孩求救的方法。嗓门说:大声喊才有用!单哭有什么用啊?结果,我听从了来自大脑、眼睛、嗓门的使唤,果然没多久就把妈妈引了回来。看到妈妈慌张的样子,不怕了,反而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真的?我妈都不会跟我玩这些游戏的。”
“当然是真的啦!羡慕吧!哈哈!”

(设置对话的现今场景,记诉种种的过去事迹,虽不乏真性真情,但原文口语口白的情形过激,叙述繁杂缺少全盘构思。修改删除了大部分随机随想随讲的抄录,集中于游戏题旨的有机联系,希望能使结构不至于松散无体。)

我记得:睦子

姥娘

那也是一个夏天,闷闷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雨的腥味。就连玫瑰花的香味也飘散不了多远,要趴在花丛中,才能嗅到。天是那样的暗,那样的低。我蹲在姥姥家门外的青石板上,看着地上的蚂蚁排成长长的队伍,从低处向高处迁移。他们还背着白色的胖胖的像小米一样的东西。
那真是一场有趣的电影,我看得很入神。

“佳佳——快点回来,快下雨了——”

是我姥娘。她拄着拐棍,慢吞吞的挪动着她那貌似三寸的小脚,来寻我回家去。我蹭的站起来,朝她跑过去,扶住她。我一直都跟姥娘住在一起,她说我是她曾孙之中最孝顺的一个,那时的我已经很是受用别人的夸奖了,于是真地做到了最孝顺的那一个。我只知道,姥娘会偷偷的藏起来一个香蕉,等没人的时候,悄悄的拿给我吃,还会做最好吃的玫瑰糖,用罐子装着埋起来,只给我吃。

又是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天,姥姥打电话说让我和妈妈去她家看看,那时我已经是个初中生了,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姥娘平时不怎么见到。我一到姥姥家,就冲到姥娘屋里。她坐在床上,眼神呆滞着。我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就往她脸上亲。她笑了,又哭了,抓着我的手说,“佳佳,你别动,地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深坑。”我没明白地上好好的,怎么会有深坑呢。姥姥说,姥娘今天突然栽倒了,然后就不认识人了,连姥姥都不认识了。可是她认识我。因为我明天还要上学,我和妈妈坐了一下就要走了,临走前我还给姥娘洗了洗脚,她开心的直夸我。当我和妈妈走出大门的时候,我听到姥娘的哭声,依依不舍的。

妈妈说,姥娘怕是不行了。

第三天,姥娘被舅舅接到了我家,她已经昏迷了,躺在我的小床上,呼吸声很大,很粗。我觉得她睡得很香,很熟。我不停在姥娘身边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他的脚,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给她量量体温,一会儿给她扎个小辫子。她的脚很凉很凉,我怕她冷,就用手给她捂着,她的脚开始变得黑紫了,我就给她揉揉。我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我怕,我怕她真会离我而去。听人说过,如果人在弥留的时候,她的亲人用手抓着她的手,她就舍不得走。她这么疼我,肯定不舍得走的。医生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姥娘的儿子女儿们都匆匆的从别的地方赶来了。大家仿佛都在等着那个时刻。已经很晚了,第二天还要上课,妈妈让我先去睡觉。睡梦中我被大姨的哭声吵醒了。我知道那一刻来到了,我没有哀伤,因为我感觉不到什么。

我只听到哭声。

我走到大厅里,看到姥娘躺在地上,穿着她结婚时的唐装,她说她最爱那件掺杂着红黑金三种颜色的唐装,做工很考究,她当新娘的时候,大家都夸她漂亮。姥娘的旁边都是大块的冰,看着很冷,很刺骨。我看着姥娘,觉得她不应该躺在地上,太凉了,她有关节炎,腿会痛的。她应该躺在床上。我走过去,看着姥娘还化了妆,好像在微笑。我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妈妈阻止我,说姥娘已经安息了,让我不要打扰她。可是我觉得姥娘最喜欢我给她打扮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感觉到我的眼睛模糊着,热热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在下巴汇在一起,滴在姥娘红黑色的衣服上。

我试探地碰碰她的身体,她不动。

我走出来,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有一只鼻涕虫,慢悠悠地爬着,然后消失在石缝中。远处有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慢慢悠悠的朝我走来……。

(即是对于逝去亲人的延绵怀思,也是童年初识死亡的贴身苦楚,从几组互动的画面中,读者仿佛亲历了那场婆孙之间的不舍告别,姥娘去世前的描绘传神入骨。开头的引入有点习气,最后的爆发略为俗气,略删后让情绪抽离。结尾使情境时境衔接,内容似无关乎“四季如夏”,题目有时越简单越真。)

我记得:海彬

那一扇门和那一间房

每个小孩都有一个阿公一个阿嬷,你和妹妹每个星期都会和爸妈一起,去敲敲他们的大门。门打开,阿嬷会很高兴地问你们:“吃饱了吗?“进屋,阿公是光着上身露出晒黑肌肤和肚腩的汉子,他曾是个建筑工人。阿公以洪亮的声音和铿锵的福建话跟爸妈交谈,你们听不懂,都跑到小叔的房间去玩。小叔会放下手中的作业与你们嬉闹。

每个小孩都有一个外公一个外婆。你和妹妹每两个星期就会去探访他们一次,阿姨们也都会带着众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去。小孩子们都到外公外婆的卧房里嬉闹,那间房间于是变成了远古边疆的某个小镇,或者深邃辽阔的外太空一角。嬉闹之际,外公总会开门进来,在你们的厮杀中静静换上一条长裤,下楼找朋友聊天。

我或许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扇门和那一间房。

外公外婆的卧房至今仍在,我却已经怀念起来了。因为某年的某一天,表弟买了台playstation,从此大家到外公外婆家都只会顾着玩电动。再后来,大家渐渐地长大,也不会定时去探访外公外婆了。坐在客厅望着失去了魔力的房间,我总会感到怅然若失。一台playstation竟然可以让充满想象力的童年岁月就此夭折,科技的威力我早早就领教了。

我不懂得说福建话,阿嬷不让妈妈跟我们兄妹说方言,担心我们的华语会说得不灵光。我越长大就越常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漂浮在半空中,脚下长着几条发育不全的根。所以我愈加思念那一扇门,门一打开,我会大声说一句唯一懂得的福建话:“呷饱没?”。但是阿公阿嬷已经过世,房子卖了,门也没了。我只能在爸妈与叔叔阿姨们用福建话的交谈中,试图寻回那一扇门。

从外/祖父母缅怀记起旧时种种,回想和反省交织平行,通过房间和房门的明灭意象,贯穿了成长的轨迹。你/我的人称转换错开今昔,看到经营的用心。阿公进门换裤的情节让人拍案,出其不意的顿折,恰恰勾画阿公的样子。稍微修正压平一些文句,同时让“方言”寻获身份名字。原题“重要”,像是一首成龙的歌,或者一部讲述兄弟情谊的韩国电影。

我记得:品廷

躲猫猫

我以前常玩一种躲猫猫的游戏。

我以前住在一个叫甘榜巴野的小村子。屋子由木板和砖块砌成长方,面积不大,四周花草树木繁茂,正好点缀了单调的环境,看起来不孤单。屋子周围种了包菜、小白菜、番石榴树、羊角豆、木瓜树、芒果树、红毛丹树等。对于三五个身形不高的小孩,那是个玩躲猫猫的好地方。姐姐总是扮演猫的角色,她是运动健将,动作敏捷,我和其他小孩躲得战战兢兢,谁最先被捉到,免不了被包围讥笑。

那一天之后,我就不再玩躲猫猫的游戏。

那一天我没有躲在花草树木之间,选择钻进矮小的衣橱。憋了一口气关上门,黑暗涌进,过了许久不禁大汗淋漓。平时姐姐应该已经找到我了,还会扮个鬼脸。我推门探头希望查看动静,原来猫早已立在门前,还有那些被逮到的其他小孩。姐姐没有扮鬼脸,拉长脖子瞪着我,指着地上。

“你流血了……”

我低下头,其他小孩指指点点也看到了,裤脚腿侧有一道不知从哪里滴下来的血迹,没有痛的感觉,却好像有点痛。

女人和女孩的分界,是不是那一天第一次的月事?告别童年之后,其实我一直还在玩躲猫猫的游戏。

性别自觉的注入,算是童年记忆类型写法的一种开拓,可见作者的敏感细心。本来呼之欲出的精彩,不知为何平白无故走失。三段式的配搭呈现矛盾支离的情况,文句原来颇多言不及意或者失焦错衔的使用。删除了前段的引题切入,中段安排月事初现流血而非鞋子导致藏处败露,结尾仅点女人与女孩之别,同时隐涉“躲猫猫”的隐喻。)

我记得:玮璇

钟声

我心里渴望听到钟声。
校长皮肤黑黑的,讲话时眼睛一眨一眨。还有挺挺的鼻子和白白的牙齿,还有还有油油的黑发。已经过了我的午觉时间,心里的渴望又加深。上小学第一天就如此无聊,跟二姐说的完全不一样。

钟声终于响了。
但是还不能回家,必须到操场唱国歌。我急着要回家,告诉妈妈这个第一天。唱完国歌,周围的朋友赶搭校车。我不需要搭校车,我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二姐也不需要搭校车。

钟声不知为何又响了。
踏出校门后听到,有点奇怪可是没有理会。回到家,我马上给妈妈一个拥抱,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她。可是妈妈却问:“二姐呢?”我心里想:“二姐?我不知道。她不会自己回家吗?”

这时候电话响了。
是二姐的级任老师。二姐一个人在学校,等不到妹妹不敢回家。妈妈向老师解释一番。我记得二姐回到家后一直哭。因为二姐一直哭,我也被妈妈骂了。

后来我再次听到钟声。
童年的,心里渴望不要响。二姐说,她记得这件事,好像很久了。

修改后加重生硬单调无趣无聊的氛围,调整了全文原本单薄平铺的叙述方式,从小孩子的心里展示童年的一件繁琐小事。结尾原本转道的谈情心迹,跟学校的情境不符,删除后较为俐落。语句的错字别字和流畅必须多加注意,不然则像一篇写坏的作文。

我记得:宇昕

火神•咒语•鸡蛋糕

阿嬷苍老的声音如果是来自迷离的天际,那一段呢喃定当是召唤火神的咒语,稚嫩的小生扇着炭火痴痴想着。铁锈斑斑的钳子把饼模的耳朵拉得长长的,小黑炭参参差差地往火里跳,顽皮的火苗看准了目标张牙舞爪地挠痒痒,一张张乌漆抹黑的脸渐渐绯红起来,不时传来啪啪啪的欢笑。小生一张烧红的脸蛋,淋上几滴汗,阿嬷却在忙着打蛋,浇上大匙大匙的白糖,搅在一起稠稠地冒泡。

阿公搬到红色神台上去睡觉了。吃鸡蛋糕的时候,阿嬷总要点燃两盏热辣辣的红蜡烛在床沿两侧,大概是怕阿公看不清的关系吧。红盘子上的鸡蛋糕,还贴了红色的小方块,好像只准阿公一个人吃的样子。但当香烛烧完了,鸡蛋糕和小方块就会被小小胖胖的手,想是太多了阿公吃不下了,而被摘去。烧红的脸庞鼓胀起来,嚼啊嚼,脆脆地粘在舌尖上,甜腻腻的,小生总是忘了擦嘴角。

烧红的脸是由于门外的那缕青烟,就在阿公用餐的时候,阿嬷捏着两张金银纸,向天公借了借火,一手捂着挡风,快步走到小生跟前,火团就顿一顿在小生咪咪的眼前。小生早就躲在那里了,因为听见了咒语的召唤,火神马上就要在焦黑的汽油箱里跳舞了——为了阿公的盛宴。

火神跳舞的时候,空气像是水淋淋的透明玻璃。水不停地流动,眼前阿嬷灰蓝色衣襟的斑点也跳跃起来,小生流着汗,俨然一场嘉年华。阿嬷和小生的手里,总要握着几叠几叠的金银纸。首先摊开掌心,右手食指用力点在金银纸的大肚皮上,左手像蚁后那样蠕动,它们就会慢慢绽开成一朵朵的“金银花”。然后再把一叶叶花瓣,洒在舞娘摆动的蛇腰上。献完了花,舞会也结束了,铁桶里就只剩下灰烬团团,因为妖艳的火神不见了,而慢慢沉淀。阿嬷这才弯下腰,用报纸当手套,不一会儿把舞台藏好。

偷抓鸡蛋糕的手心也是通红的,原来香梗在作祟。或许,还有一点点花瓣的余烬,藏在指甲里黑垢几许,小生一身脏兮兮的满足。“去洗手!”,阿嬷终于解除了咒语。“莫!”小生这才奔到沙发上,斜卧着继续观看第八到第五波道重播着的节目。也记不得什么剧情,尽是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而已。

最近问了老妈,才弄清那句潮州话咒语是这样子唸的:“祖公祖母保护,保护我阖家大小,年头到年尾平安如意,好人斡近坏人斡开,年头到年尾,平安如意……”

童年是一场阿嬷祭拜阿公的短暂仪式,不需赘述现成的情感字眼,几个简单画面接踵跳接,随着细节的补充和缩放,近乎诗的张力,恰如火苗从眼前闪过,闭上眼睛还能在黑暗中记起阿嬷的情态以及“小生”的活现。文句结构和接续可见作者匠心,原本结尾落入怀想昔日昔人以讽喻今时今事的俗套,作者改正后更具悠远的意味。

我记得:燕玲

大牌59

你走到了吗?从车站下车后,先经过一个游乐场,再往下走就是了。

不要搞错,游乐场跟十年前长得不一样了。那很多小小的靛蓝色格子组合成的巨龙已经变成大青、大黄、大红的塑胶怪物了。巨龙下的小沙河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你在沙河旁的石砖上写下的“人”、“大”、“小”也没有了。现在的塑胶怪物站在和它一样无趣的几千几万颗小橡胶石子上。在那个塑胶怪物上爬来爬去的孩子们,身上也少了纯真的污垢和伤痕。

过了游乐场再走十几步。你记得了吗?这十几步你曾经走过、跑过、骑脚车飞驰过。阿妈陪你走过,哥哥陪你走过,地上的红蚂蚁也陪你走过。奇怪,以前宽大的走道,现在怎么变得那么狭隘?你以为是因为你长大了?不,你看路旁刚种起了十几株和你一般高的小树。这些小树和在闹市的圣诞树一样虚华。它们身后的芒果树朴素许多,也实在许多。

啊,到了。大牌59。

小时候卖你冰包和 Super Ring 的Ah Neh 还在。存下来的三毛钱,就是每天的一个冰包和一包Super Ring。你一定在暗笑,那时手指全都是Super Ring 的颜色和味道。

还是上六楼吧。

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垫着脚按那不知被什么人烧糊掉的“6”?电梯自从改装后,多了一个小窗户和几个有盲码的按钮,却像老人一样无力。哼,还不如以前那架老牙电梯,七八个人进去,它抖一抖身子,还不是一鼓作气把人载上去?你和这架新电梯一样不争气,以前宁愿和阿妈爬六层楼,也不要搭电梯。还是自从阿妈开始把颜色像大便一样的药草裹在脚踝上,不能和你一起爬楼梯后,你也不再爬了?

从电梯出来后,往右走的第三间,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你打开了铁门。连这扇铁门都和你小时候不一样了。以前每年都会掉漆的蓝色铁门,变成了不锈钢,却不像以前能支撑起你的重量。当然,现在你也不会像以前一般,当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爬上铁门急忙开锁了。但你是否怀念爬上铁门站在比平常高一点的高度,平平稳稳地等待爸爸妈妈回来的傍晚?

穿过客厅,你走到了和小时候一样温馨的厨房。那张红柚木的长桌还在,地板一角的龟裂纹路没变,缺门的橱柜仍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过,已经不一样了,你注意到了吗?以前总是在煤气炉前切切炒炒的阿嬷,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离客厅最近的椅子上,满脸皱纹,头上多了好多白发。你是不是还记得,从前她总是会从第二个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那一瓶用了不知多久的黑发染剂,告诉你,那是她保持年轻的秘方?

阿嬷向你笑了笑,说冬至要到了。你知道每年12月21号或22号,你都会来到这里,阿嬷也都会对你说呷汤圆咯。有很久了吧,你没有和阿嬷一起坐在那红柚木长桌旁,搓着一粒粒粉红色的汤圆?又有多久,你未曾爬上长桌,帮阿嬷拔那一条条的豆芽?躺在龟裂纹路像一只小猫的地板上,帮阿嬷剥一颗颗鹌鹑蛋;搬椅子坐在缺门的橱柜旁,帮阿嬷扭断一截截的长菜豆?

你对阿嬷说,你想念她的汤圆,也想念她以前为你煎的荷包蛋,还有用小小的碗装的冰冻美禄。阿嬷笑你贪吃,都念着吃的,其实你是在怀念童年的味道吧,还有童年时的阿嬷。

你走到了屋外,望着楼下那斜斜的山坡。你看到了一点一点的改变,突然你问自己,你走到了吗?

像是归来的魂魄搜索童年的景致,饱满但未倾溢的怀念,缓缓的从一个镜头的穿针引线下,重游昔日旧地的人事物。布局设计的巧思和细节描绘的用心,颇能紧紧揽住读者的心思。中段出现的对照突兀,结尾阿公的置入缺少铺垫,后来的表妹一节也有点冗长无法沉淀,删裁后或许更为凝练。

我记得:俊贤

童年的音符

我常常梦到家里的桃红色钢琴化身为一只大怪兽。

记得小时候大概三岁半,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妈妈就把我送进YAMAHA的小小音乐班,说是学前教育,让我赢在起跑点。那时候我还含着奶嘴,包着尿布,走起路来活像只企鹅,屁股高高翘起,左右摇摆。

直到现在妈妈还常说,当时我是班上的高材生,特别聪明,老师唱“DO RE MI”,我就会跟着唱“DO RE MI”。直到现在爸爸也常说,我是第一位在小小音乐班里学会用右手弹“小蜜蜂”的学生。据说,当年看到孩子弹完整首“小蜜蜂”曲子时,他们不禁喜上眉梢,眼眶泛红,带着既感动又骄傲的口吻,跟在场的其他父母们开怀地说:“没有啦,都是老师教得好”,再以腼腆的“哈哈哈”来作收场。我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微笑着,张着大大的眼睛,想着下课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麦当劳可以吃。

“小蜜蜂”之后,我又在懵懵懂懂中,成为第一个学会“亮晶晶”的学生,接着是“两只老虎”和“生日快乐歌”,最后则是“结婚进行曲”,赢来了不少赞许。我并没有特别认真努力,只是听觉特别敏锐。琴声不是一种声音,更像是一幅画面,音符会随着旋律的节奏而摆动,时高时低。有时优柔得像个扭着水蛇腰的舞者,有时粗狂得像征战沙场的战士。这些音符就像流星般穿入我的耳膜,进入我的脑壳,挑动我的神经,最后扩散成一片星海,透过指尖倾泄而出。

我或许对弹琴有兴趣,或许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地天分,不过在“结婚进行曲”之后,学琴练琴不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老师的要求越来越严厉,弹错一个音符,马上就用铁尺打手背,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上完课,我总像一个失意老人般垂头丧气回家,揉着隐隐作痛的小手,以为会找到安慰,但往往都是:“赶快去练琴,不然小心下次又被老师处罚!”

记得有一天,大概是觉得够了,上课时故意把琴盖大力阖下,“碰”的回音流窜室内不散,应该是我弹过最美丽的音符。老师一巴掌打下来,我也不感觉痛,只是庆幸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直到现在妈妈和爸爸还常说,我的童年有钢琴作伴。

我常常梦到家里的桃红色钢琴化身为一只大怪兽,大口大口的啃噬着一本本琴谱。

个人的青涩叛逆,交织在父母长辈的期盼和价值中,仿佛走音的琴声让人惋惜。初学弹琴的描述充满画面的质感,不过全文语句的起头介词过多,如刺耳的重音,这里做了一些删除。结尾颇具魔幻想象,修改后移入开头作为呼应,原题“童年,在盖上琴盖的时候结束”像一篇优秀作文般矫情。

我记得:毓薇

两个家

我有两个家。

一个小小的,一个大大的。一个高不可攀的,一个低回不已的。一个会埋怨邻居把湿嗒嗒的衣服晾出窗外的,一个连在室内都会埋怨老天爷不做美的。

我今年二十二岁。过去的两百六十二个月中是在那小小的、高不可攀的、埋怨邻居把湿嗒嗒的衣服晾出窗外的家里度过。数学不错的朋友们,一定已经算出,那剩下的两个月,我是属于另一个家的。就是那个大大的,低回不已的,在室内都会埋怨老天爷不做美的家。因为每年总有两三天,我都会从这个小小的家回去那个大大的家。

生长在这个高不可攀的家,环境弥漫的是一股沉重的气息。不仅英文、华语、数学、生物、化学、物理、文学、地理、历史和音乐要打分数,就连洗衣煮饭也列入考试范围了。若这还未吓着你,你的人格、人品、纪律、操守什么的,也是在 demerit system 的考试范畴里哦!听说本来叫作merit/demerit system,记得上学时德赛老师常在班上怒骂:“I will demerit you”。这就是我的家。

至于那个低回不已的家呢?二十二年和那一个家断断续续的缘分,说来十分奇妙。记得玩耍时的公鸡炮、大雷公、小雷公、砂炮,不知道你有没有玩过这些炮竹烟花?这也是我的家。

有人说,烟花很美。也有人说,烟花很美但很短暂。更有人说,烟花很美,是因为它很短暂。我的童年很美,是因为从这个家回去那个家,当中两百六十四分之二的短暂吗?

颠倒俗语的开头看似调皮但不堪推敲,内文里大量玩转“鸡”的隐喻也不甚高明,删掉后立足轻松的语调,集中展开关于两个家的记述。批判的口吻难跟主题结合,文字的脾气虽然鲜明但未必精彩,创作忌急,跟骂人一样,太快太急就含糊了。

Tuesday, January 20, 2009

我记得……


一幅画面,一道气味,一把声音,一种滋味。一个题目,像是为记忆找一个名字,或者为文字安一座牌位。


童年一则

那是仿佛鬼影憧憧闪过随即消逝的片刻,午夜风凉,气温月初早就骤降,连墙上的壁虎也躲起来,只有我知道自己尿急醒来。平时都不敢在这个时辰独自走出房间,何况阿公躺在客厅的棺木里。记得那是九岁的我,阿公死去三天,脸颊消瘦几成窟窿,蜡色的额头略肿,脖子的皱纹像被掐着陷得更深,除此之外应该还是阿公的样子,左眼下方的半寸疤痕依稀转淡。阿公以前说过,那是以前进森林被野猪撞的,獠牙凶残跟虎豹无异。妈妈每早拿自己的梳子替阿公梳头,亲戚朋友三三两两陆续到来,门外的鞋子越多,抽泣的声音渐大,除了爸爸,大家都哭了。我总是在蹲在门口看着那些横陈乱堆的鞋子才觉得阿公真的已经不在,但是阿公的日本拖鞋仍在原来的那个位置。妈妈常说我长大了,也许真的是,不知哪来的勇气,蹑手蹑脚竟也敢起身窜进厕所。完事后准备摸黑回房,目光移向阿公的棺木那方,窗口斑状帘子透着昏茫月光,翩起翩落之间是爸爸身躯的轮廓偻立一边。爸爸侧头也看到我,嘴角抖扬像是微笑,我在跟你的阿公讲话,声音里有一种艰涩笃定。我愣住心里嘀咕噢了一声,似有默契不愿打扰,带跑的爬上床拉起被子,不记得多久才再睡去。

Monday, January 19, 2009

阅读:童年/记忆


沈从文/《沈从文自传》
他是中国现代文学中最伟大的印象主义者,他能不著痕迹,轻轻几笔把一个景色的神髓或者是人类微妙的感情脉络勾划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功夫,直追中国的大诗人和大画家,现代文学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

杨绛/《干校六记·学圃记闲》
干校两年多的生活是在这个批判斗争的气氛中度过的;按照农活、造房、搬家等等需要,搞运动的节奏一会子加紧,一会子放松,但仿佛间歇疟疾病,始终缠住身体。“记劳”,“记闲”,记这,记那都不过是这个大背景的小点缀,大故事的小穿插。(钱钟书·小引)

林文月/《午后书房·白发与脐带》
散文的经营,是须费神劳心的,作者万不可忽视这一番努力的过程。但文章无论华丽或朴质,最高的境界还是要经营之复返归于自然,若是处处显露雕琢之痕迹,便不值得赞颂。

陈大为/《流动的身世·木字十二画》
原来写散文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没有任何负担或使命感,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我同时发现,散文可以圆满地达成在诗中无法完整呈现的东西。

亲爱的:英豪

亲爱的□

“跟我一起冒险,好吗?生活太过单调/无趣/乏味/无聊,让我们骑着小绵羊,征服全世界。”

亲爱的□,你还记得上古时代的约定、想要征服的世界吗?平行世界,那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洁癖者率领白衣白裤白面具白手套的干部统治着“羊群”,不遗余力地维持着世界的纯洁,不让世界被沾污。但黑色太过刺眼,白色太过窒息,世界太过干净,两个小孩为了能尽情地在污泥里玩、为了让色彩纵横,毅然决定披着羊皮组织地下团体。

只是,黄金时代还未降临,你就消遁于海角天涯,音讯全无。亲爱的□,你现在还披着羊皮,或已乖乖地咩咩叫?

你离家出走后,我从上古时代栽进黑暗纪元 —— 自我放逐到世界的边陲,浑浑噩噩地荒凉好几年;而思绪则回返混沌之初。天狗开始侵蚀太阳,我不想看到寒武纪的灭绝惨案重演。觉醒,抗衡。我用已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始寻找彩色光谱。

遂进入启蒙时期。我重新挖掘平行世界,试图打通所有可能世界的路径。亲爱的□,未来又会选择走向何方?离开是为了回来,我流浪是为了寻找,寻找你的踪迹。我把世界摊开成大大小小的文本,饥不择食地阅读,在字里行间贪婪你的身影。但读的愈多,知道的愈少,平行世界也愈挖愈大;盘古开天辟地后化为一粒尘埃。在平行世界里,我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可能不发生(不可能发生)。只有你是女娲补天时遗漏的裂缝。

谁又能平抚/拴住一颗不安定的心?亲爱的□,我开始质疑你的存在、质疑我的记忆。也许,你不曾存在过,或我们不曾相遇 —— 你只是记忆/未来的海市蜃楼。但我已是抛出的球,在坠落前只能往前进,坚信我们能在弧线中碰撞出斑斓色彩。

“这是世界的标准!我们不需要色彩!”色盲的洁癖者总结着眼中的世界大同,同他一样(他却是异性恋者)。但杂草依旧在隙缝中茁壮,光彩攀岩爬壁地暴走。跟我一起在灰色空间调度光和暗吧。当光明太过窒息,我们学后羿射日;当黑暗太过刺眼,我们是窃火的普罗米修斯。

亲爱的□,我操着一口失传的语言,无法更精确而无误读地表达我的思绪。也许,只有通过不断地叨絮、倾诉,才能挖掘出通往你的所在位置的途径。且让我继续匍匐,在24K的黄金启蒙下,捕获你的一些必然性。为了黄金时代,积极备战,亲爱的□。

(像是一封号召起义的革命宣言,从远古神话的誓言迂回渡步到未来景观的寓言,也可以是情人的前世呼唤,声色铺陈中尽是失传的韵调。奇幻的文字搬弄颇能挑动阅读的感官享受,现时政治的影射以及角色名目的设计,还少了一点沉淀的重量。文字虽理应不受羁伴,但仍需从感觉通往顿悟,像“他却是异性恋者”等句显然迷航了。从罗氏《泥炭纪》挖掘出的火种,必须能在更早的时刻,打造出自己的光源,不然一切都仅仅只是尘埃般虚幻的掠影。)

亲爱的:彩燕

A:

你的消息久久不来,我禁不住想,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回家的路上,下雪了,铺天盖地而来,瞬间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你常笑我一个热带椰林蕉风里成长的女孩,怎可能体会冬天的苦寒?我体会到了。那么冰冷,那么安静,空灵的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死的感觉是否也是这样?

你的家人朋友们都对我很好,大家都努力想帮我适应这个新的环境。尽管表面上乐观,他们眼里有掩饰不了的同情,因为我随时可能成为寡妇。你哥那天不小心说溜了嘴,被我知道你们的营受炸弹袭击。你从不让我知道这些事,怕我担心,你不说我难道就不担心吗?

你寄来的照片中,印象最深的是那张阿富汗小女孩。才七、八岁吧,美丽的小脸庞裹在色彩鲜艳的包头布里,手里拿着捐赠的鞋子及文具,她的眼神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突然明白你在做的是那么有意义的事,而我却一直盼望你早日平安归来,多么自私的想法。

公寓里暖气开了,还是止不住那逼人而来的寒冷。你知道我一向不相信鬼神,然而把灯关了,一个人躺在浓黑里,不由得心生鬼魅,仿佛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冉冉浮现。我怕自己见鬼,更怕见到的是你的魂魄,怕你已经死了回来看我!

你一再迁营,不知这封信会否交到你手上,不知信到了,你还活着吗?

爱你的妻

(一封家书带出了一则世间离合的故事,对音讯失联的丈夫遥寄怀想,穿插在时代世界的战火苦难,妻子在寒冬中的个人苦念似乎自私了一点,但是不比未卜的生死来得琐碎或者虚假。阿富汗女子的描绘有点老套,应可经营出更有创意和original的想象,一如妻子与丈夫的关系,可以添加描绘和记忆的补充。“怕你已经死了回来看我!”应可省却,隐晦之间才有感动。)

亲爱的:幸涵

哥,

接到噩耗的那段时日,我正等待A水准成绩放榜,浑浑噩噩不知终日。那天,你入院和去世的消息相继传来。父亲凝重沉痛的表情犹然在目,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我无法辨析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受。惊诧、担忧,抑或茫然。我细细斟酌自己的反应,那冲口而出的惊呼,连我也觉得有点怪异。

对于成绩放榜的焦虑和对于你逝去的悲痛,我不知道应该在陷入哪种情绪才是正确,为这样冷漠的自己倍受煎熬。如果我说,前者对于我冲击更强烈,你大抵会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这场景陌生而熟悉,不管人们口耳相传,还是从各种道听途说中识得。众人齐聚一堂,笑语和抽泣声别扭交织。我很明白这场合的意义。姑姑撕心裂肺地哭喊,断断续续叙述那遥远的记忆,你过往的精彩事迹,都是我不曾听闻的。诚然早就知道你是个强人,是许多人仰慕崇敬的对象。因爲我很少主动关注亲戚们的闲聊,对你的过往经历所知远远不如小妹。

有人说,恍惚中眼角惊鸿一瞥,熟悉的衣角闯入视线。霎时,他以为你也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走完这最后一程。你太忙了,众人说。是的,我眼花了,他点头。我不由得想,如果你真的在,我不怕你现身让我再看一眼。

去看一眼。不知谁说,去看看吧。去看你的哥哥,去。母亲责备的口气,好似我是千古罪人。看一眼有什么用,我想坐在这里胡思乱想,直到结束的那一天。为什么我一定要看。那不是你。

你最后的面容,清晰地刻印在记忆中,我想让它成为永恒。

最后我还是去了。隔着一层玻璃,笼罩一片死气的脸,那道造成你死因的疤痕,我惶然、恐惧,一股酸涩涌上喉际。每隔一日,你脸上的黑气就深一层,厚重的药剂覆盖你俊朗的面容,你的眼脸浮肿膨胀了许多,穿着完全和你气质不符的西装。因为湿气,颜料晕染上你白色的衣领,持续侵蚀着,渐渐泛黄。这就是你那幅皮囊在我眼里最后的样子。堂嫂都说,要让你穿平时最爱的衣服,葬仪社的人不让。你若知道,一定也会不高兴。

最后一次见你,那年除夕,你消瘦了很多,看起来却更矫健,精神好的不行。你穿着那件不知穿了多少次的橘色Tee,配上万年不变的卡其裤。怎么老是穿这个?众人戏谑。你促狭的道:我老婆买给我的!那股子潇洒自豪谁都听得出。哄堂大笑。连我都涌起一股暖意。

我知道,你坚持的笑脸和神采,那是你倾尽一切的争斗。为了堂嫂和两个女儿,你发了狠要让自己活的久一点。越发细心调养,锻炼一副强健的身躯,不显露一丝病痛的迹象。对我而言,你的样子,只有那个挂着温润爽朗的笑容,坚韧挺拔的身影,永不磨灭。

世事无常。

我已经有三年没见到堂嫂和两个小侄女,你走后,似乎我们之间的联系已不重要。我没有立场对她有意的疏离做任何揣测和议论,我知道你了解。曾经我信誓旦旦,将你赋予我的一切加倍给予她们,不能以优异的成就慰藉你,这算是我唯一回报你的方法。我不放弃这坚持。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你是我哥哥,这是我毕生的骄傲。

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成第二个父亲,对你的崇敬惧怕比老爸更胜三分。曾经你所说的话,于我仿若圣旨,这几年和你渐渐生分,你教训我的时间都不再有,我放心堕落。在彷徨失落的岔路,对你的思念越发强烈,你往日的一言一语浮上脑际,我确信你一直在我身边,没有离开。

看着棺柩沿着轨道被送往向净化一切的火焰,隔着一窗玻璃,周围压抑的抽泣猛然爆发。我内心麻木,毫无泪意,甚至有点不耐和焦躁。我俯视,试图找出悲哀的情绪,流泪的冲动,终是逼出几滴泪水。我分不清是崩解的发泄还是置身悲哀氛围的感染,我想我是真的不那么哀伤,也为自己的薄良无奈。或许我不觉得死亡会改变什么。

我有许多话未曾向你说,等我走完这段路程,也许我们可以有相见那一日,我会带着羞愧的心情来见你,我们不再那么生分,我可以坦然对你倾吐一切。

你不成器的堂妹

(对逝去的堂哥作最后的告别,成熟文字和细微情感的驾驭完全无碍,抽离和贴近的姿态恰如其分,没有累赘别扭而且无中生有的词藻堆砌,单是那份面对自己的静心诚恳就十分感人,坚毅率直里坦露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脆弱,以及隐隐成形的个人风格。完成后的校改校正似乎过于轻忽草率,心爱的人和文字一样,需要虔敬再三膜拜。)

亲爱的:美云

爱你的人格W,

不得已的,我相信你能了解。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提起勇气说这件事,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是有权利这么做的。你每次都在那么不适当的时间出现,做功课做到一半,卡通播到一半,做梦做到一半的时候,一出现就逼着我陪你说话。你的声音就是那么好听,好像我最喜欢的那一首歌,那一首歌……我忘了。你一开口,我就输了,当然什么都依你。这次我聪明了,你每每一碰到文字就会变成哑巴,你从不知道怎么让文字替你说话。

“我受够了,这次,我要我,就只听我的。”
“没有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妈妈说我是好孩子。她说我美术拿100分,比其他小孩都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叔叔伯伯都喜欢我。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你,就不再喜欢我了。他们看我的时候,就好像我看见鬼,来不及隐藏的恐怖眼神,他们一定把我当成了鬼。我把你推到他们跟前,要你向他们解释,我不是鬼。你记得说了什么吗。“我……”。对,你就是这么说,没想到我还知道说什么我。你在那头垂低支支吾吾的。我抬头从你的背影望了他们一样,他们窃窃私语,一定是说在你。还不是幸好,我说,“我在练习说故事。”到底没有我,你还是妈妈的好孩子吗?

不要再打断我,是我有话对你说,是我要写信给你。不要把我的都说成是你的,我的不是你的,才不要和你一人一半!这是我的信,我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到底什么才是你的,别白日梦了。”你去问问身边的人,妈妈、爸爸、你最喜欢的小美,他们知道你,甚至听过你的声音吗?你害小美讨厌我,说她胖得像只猪,她没来得及听我解释,就生气的哭了,我受够你的自以为是,尽管我什么都听你的!她很讨厌,喜欢告状,你不知道那天她向老师说我神经病,喜欢和你在一起玩耍、说话。“我都是为了保护你。”不,你不是这样和妈妈说的!妈妈骂我的时候,你在哪里!骂小美的是你不是我,我才不要替你说谎。妈妈说好孩子不可以说谎话。可是竟然,当我说是你,妈妈竟然骂我,“好孩子为什么要撒谎!”那时,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也多么讨厌妈妈,我不想再当什么好孩子了。

“那时,为什么你不站出来承认,是你犯的错!”
“我多么痛心,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却伤害了我。”

你拿起手工刀,把我的手当成画纸,一画一竖地宣泄你的愤怒。我知道你在生气。我没说,感觉到痛的人也会是我,我任你让生气的手发怒,任血,一滴一滴的,顺势滑下。妈妈惊恐,语带责骂责问我的时候,我都没说是你做的。我说,“是我。”因为你,我什么都不会再是,包括我想要的称赞、荣耀,还有第一名。写信的理由,是因为这吗?

“是你,害我做不成好孩子,我说谎,我伤害自己。”他们看我的时候,不仅害怕我,眼神里还有一丝同情,像看着一只受伤的野兽,失去理智,对谁都是凶猛残酷的……。后来,我有承认那是我干的,我有认错,我有。可是,我好不容易让妈妈称赞我,喜欢我。直到那以后,都变了,大人们无法接受你的存在。妈妈说不喜欢爱捣蛋闯祸的我,喜欢乖乖聪明,老师也疼爱的我。你知道,我该说什么了吧。只有我才不会让你受伤害,成为那好孩子。只要你不在,只有我。就像文字里的我,只有一个,我。对,只有一个,我。

“你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那个白衣叔叔,只有他面对你和我的时候,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恐惧的眼神。在他眼里我们……,“不都像普通的孩子一样嘛”,他总习惯说的。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想马上反驳他。你对我来说是有多么不同的,他不能想象到的,是你,一直让我觉得,“我,是多么的独特。”

此刻,你一定感觉到我说不出来的难过,你知道的。所以这一次,你没有打断我说的话了,我还有件事情没对你说。你看,我并没同妈妈说的那样,“小小年纪记性就这么差,常常说了这个忘了那个,说话不清不楚的。”你以为我不会写文字,一定是因为老师说过我的作文真差劲,“断断续续的不成体统。”你要知道,那是与你一起写的。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也向叔叔告状。如果继续和你腻在一起玩,一起长大……。叔叔也那么说过,那…那会引发更大的判断错误。我没追问什么是属于判断的错误。只要,听见错误,我就怕了。还记得有一次你替我完成的数学测验吗,老师给了一个圈圈,还外加手心的鞭打。那时眼泪没流下来,怕你看见我紧握的拳头底下暗涌的报复。

叔叔说暴力的、冲动的你,在社会上是不适合生存的。我问,什么是生存。他说,简单讲就是长大,从好孩子成长大人,一个更爱自己、健康快乐的平凡人。太多的声音,干扰着我。仔细分辨,大部分都来自你那让我无法抗拒的声音……叔叔说,我需要安静,静一静听听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我不安,感觉紧张,手心开始冒出一点一点的汗,神经不自觉地紧绷,我寻找,我焦急地寻找,在哪里?在哪里……。满满尽是你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我呢?我的声音在哪里?在文字里,在身体里,在橱里,在……你那里?你在我这里?

我焦虑,愈发感到毛躁,体温不断往上窜升……都是因为你。我只感觉越来越拥挤,闷热,窒息。先是躯体,后是灵魂,接下来到了文字,最终呢?一切如白衣叔叔所形容的那样逼真。如果我,只有一个我能霸占,我宁愿那是我,不是你……你看,提到我总离不开你,关系是多么的难懂!
当你和我决定在白衣叔叔曝露前,你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番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我没想到,最后白衣叔叔竟是选择我。对,你看到了,他手上,那瓶解药。现在在我手里,将要大口大口地喝下去。醒来就……

你要知道,我是提起多大的勇气和你说这件事情。我没忘记,写这封信,是要向你道别。早晨醒来,象叔叔说的,就会忘记你。你的一切都会慢慢的退去,如果我还抵抗,就会有第2瓶、第3瓶,你知道的。叔叔总爱说你知道的,次数一多起来,好像我真的知道什么,妈妈也说过,“凡事听白衣叔叔的话,就对了。”就像现在这样,习惯着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越多越多瓶的药对你对我,都会是种折磨,就到这里,就用“我”,来说再见吧。

第一次你这么安静,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你明白了。没人再愿意争我的位子。

文字写下的我,早已司空见惯这里上演的道别。我知道了,独特不是因为你。只有我一个,就够独特了。
醒来就……让我,长成独一无二的平凡人。分开后的你和我,我知道,我会在你那里,想念你,在我的位子上。你知道的我,我会想念。

再见了,W。

祝:顺利遗忘。 

我爱的人格W上
2009年1月14日

(此篇大概是所有作品中野心和构思最庞大的,一封长信即构成了一则骇人听闻的小说叙事,人格分裂的两半互相齿咬和纠缠彼此,割舍了才能完整,当中或许有更惊人的主题指涉。叙述方面也许开启了不是一封信件的篇幅可以跨越的难度,有些情节咋读下难以透识,有些情境可以描绘得更加凄厉醒目,而不是以刻意制造身份混淆为重点。结尾喝下解药前对“人格W”流露的关心和依恋极其有趣,展露了更深沉复杂的人性本质。)

亲爱的:嘉敏

亲爱的jeziza 3-520,

好久不见!朋友,你在那里一切可好?自从我们当中有族员在人类电影Men in Black中泄漏了The Galaxy的秘密,我们几经被隔绝多年,我也就一直没能和你联络。幸好该事件没有引起人类的怀疑,上层才终于在两天前解除封锁,我们都雀跃万分!

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一切都很顺利。由于地球的污染情况日益严重,远远比上层估计的快了许多,我们决定在人类还未毁灭地球之前,提早执行收纳行动。金融海啸的策略非常成功,很快的,上层选中的代表将掌控地球的经济主导权。廉价的人类资源必能使我们迅速完成“地球站”。这么一来,我们就能和yebobu 6-322他们自由往来了。已经有100多年没有见到yebobu 6-322了,听说他们在金星的收纳行动非常成功,好想早日和他见面,听听他在那里的经历!

你在木星的生活如何?听说你们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祝愿你们早日完成行动,更期待我们完成银河隧道的那一天!

朋友,加油了哦!祝福你!

第三星特务
Kefifo 5-102

(突发奇想的星际通讯,不限宇宙边际所限的想象力,虽然看似只是外星人的奇趣通信,但也涉及了一些较为微妙,可以引人深究的设想和关怀。为何要“收纳”地球的叙述,可考虑作出更深刻的阐释,变成从一个更超越的角度对地球进行批判,理性思维和幻想的高度就可提升。不过,也要注意陷进或者重复一些典型科幻题材的窠臼。)

亲爱的:骏豪

亲爱的:

是你让美好的感觉转瞬即逝。是你让我久旱逢甘露的心再度干涸。是你让如沐春风的我陷入三九。是你让我喜欢上你却将我打入地狱。你这样残忍地离我而去,却是为什么?

是的,我输得彻彻底底才写下这么一封信。近来,不知怎么了。你的身影又在我生活里一闪闪地划过。总觉得我们离得好近好近,但却是好远好远。难道这就是“咫尺之隔,远在天涯”的感觉么?这一瞬间的思念初愈陌生,可又在这“思”路上渐渐地熟悉起来。

那些你说过的话语又重新在我耳边拂过,重复了再重复,有的断断续续,有的却完完整整。还没有一位女孩能在我生命里起着那么大的影响力,在我心中留下那么深的烙印。是的。我想着你!我但愿虽是形离却是神合。

虽然都过着自己独自的生活了,我也渐渐地放下了,对我而言还是种缺憾。在试问自己为何还对你念念不忘的前提下,我已有了答案。答案是我永远找不着这问题的解说。想画上个句点,却添上了问号,我内心的独白抹上了一层黑黝黝的颜色。

店里的小红杯,我时不时都拿去冲洗了一下。我不想沉淀在杯上的尘埃累积了再累积,厚厚的而形成了一抹隔开我对你的记忆,而渐渐淡忘。你那活泼的身影还在店里蹦着、跳着。

初见你的那扇门,人来人往,却始终是我与你的交汇点。是属于我们的,而单单是我们的。从地铁站到店里,我总不会错过那扇门,因为那是我遇到我真正爱的人的记忆,一个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我不能渴求太多,我只是这样静静的守候、守候心中的一份牵挂。我只希望一直这样静静的想你、想你的名字、想你的温情、想与你相拥在雨中、想与你携手在月下。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我已经习惯了与寂寞为伴。埋葬不了別人,至少可以埋葬自己;埋葬不了过去,至少可以埋葬现在。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今生的相识。但我愿用一万次的回眸换来生的相见。如果真有来生,我宁愿舍弃今生换来生的一只鸟儿飞越千山万水守候在你窗外的树梢守望你房间里温柔的燈光聆听你的沉睡時的呼吸,感受你真实的气息,依偎在你身旁感受你心跳的声音,默默的守在你的窗前淡淡地想你。

我在这里计算终点的距离,下一站有没有更期待的结局。是的。我也生气了!昨天你离开了我,今天我将离你而弃。

考拉
1月14日2008年 深夜

(写给一个亲爱的人,但是文字找不到安静和诚恳的步伐,如果情感是真的,就应该尝试寻找自己的声音。行文的前后基调、口吻和情绪出现断裂,前半段虽然努力铺垫思念的重量,但倾述的套式文句颇多不甚通顺之处。后半段几乎是种种杂音的充斥,最后一行分手的决定显得突兀脱序。)

亲爱的:诗韵

亲爱的主人:

你还记得我曾带给你的温暖吗?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怀念着那种互相拥抱入睡的日子。

你每次回到家时都是一幅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踏进家门就直接往卧房大步迈去。一个人在家的生活实在恐怖,我似乎成为了在你家中晃动的隐形物体。我感谢你没有把我捆绑住也没有把我锁在冰冷窄小的空间里。在这大大的盒子里,我还能到门口那儿隔着门和隔壁邻居谈谈天。

隔壁家的小黄就常告诉我,若有机会到公元散步就该把握机会!能跑多远就是多远!我的好友Handsome也曾警告我说,千万别太依赖你而生存。我们就该保留在外生存的本能。可我都是低下头默默无语地面对他们的轰炸。结果他们都叫我“没脑黑”。

你知道吗?我不介意你身上的汗酸味也不讨厌你味道十足的“香港脚”。这些反而是我最为熟悉的味道。

你九年前从街上把刚学会走路的我带回家的那一晚,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疼爱与温暖。几乎每晚都是把我拥入怀中才能入睡。现在的我卷缩在一角落,正在细细回味着那种入睡之前暖暖的感觉。

你知道吗?你已有181天没有抚摸拥抱过我。

如果说我也有权利许愿,所许下的愿望也会实现,我希望能再次重温那种被你拥抱的感觉。

祝愿你
健康平安

黑毛
2009年1月12日

(从宠物的角度写信给主人,渴望拥抱温暖,文字捕捉到了小生命小动物的单纯神态和逗趣行止,没有太大的牢骚,只有简单的需要。黑毛应该赋予更丰富的描绘,注入更多的怪癖习性,以及跟主人的画面互动。小黄的警告一节,似乎触及了动物寓言常见和必见的成人世界道德幡然点染,可惜此点未有继续发挥。)

亲爱的:惠婷

亲爱的血癌:

现在的我,很冷静……我已经不再想自尽,但我想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需要沟通。就趁这个时间,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一直希望可以有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亲手为我编织一段浪漫唯美的恋爱。你不是个温驯的人,却疯狂地追求我,并誓言要与我经历一段永生难忘的爱。你说我们的爱,绝对可以与梁祝媲美,同样浪漫、同样凄美……

亲爱的血癌,你真的太热情了,热情的让我生畏。我每天都按时吃药,希望通过药物让你知难而退。面对我的举动,你视若无睹,还不以为然地搬进我的家里,与我展开了同居生活。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你更爱我。同居的日子,你分分秒秒都活在我的体内,与我共存。命运让我与你邂逅,你就变成了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人说,多情女子自是多愁多病。自从和你相遇,我的身子突然间变得很虚弱,心情阴霾,还不时在下雨。这半年,我每天都躺在你专属的床,与你谈了一场哀怨缠绵的恋爱。

每一天,你都努力地爱我、吻我。你说:“唯有痛楚,才是爱过的印记。”你的爱,真的很暴烈。你的每一个吻,对我而言都是永生不灭的烙印,深刻地烙在我的灵魂。吗啡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既为稿赏,也为赎罪,慰劳我那狠狠被你爱过的身子。

每个男人都善妒,你也不例外。你总是害怕我被其他男人抢走,所以赶绝了我身边的人,让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就安排一个叫化疗的整容师替我改头换面。事后,我的头发一搓搓地掉落,脸色蜡黄,甚至还拒绝了所有的食物。你告诉我,你更爱我了。。

最近,你变本加厉了,不仅在我血液中流传,还占据了我的内脏和骨头。你说你要啃噬我的肉体,吞没我的灵魂,这样你就能完全地拥有我了。如果浪漫的爱是充满痛楚的,我宁可要平凡的爱情。你说平凡的爱你不会给,因为唯有残缺的爱,才够凄美,才叫可歌可泣。无数次,我想尽办法,逃离暴力,逃离你。但是,你禁锢我的人,掌控我的灵魂,鞭笞我血液中的不忠诚。

你不允许我的背叛,强调我永世的臣服。你明白地告诉我,除了认命,我别无选择。我一辈子都会是你的女人,别想逃离出你的牢笼。

亲爱的血癌,我撰信诚心地告诉你,我认命了……此生此世,你都全然拥有我。我的人,我的灵魂,我的人生,我的快乐,全是你的。请不要再以暴虐来试探我的忠诚,我的身体承受不了你的爱意。如果你高兴,你可以夺走我的生命。反正在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开始,我的生命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玲儿
2009年1月11日 凌晨

(以爱人的隐喻攀附在与癌症纠缠的患病凄楚,道出了哀怨无奈的诉苦求饶,即是想要认命的投降,也是试图顽强的对抗。抽离的经营具备深度,不少处可见细心端想的设计。身体得病的情境描述或许可以更加凄厉,而不是一些想当然而的渲染,完全占有一节可以加入行进的插曲。结尾如果出现意料不到的转折:我已经爱上了你/你就是我的意义/你完成了我,或许会有另一种诡谲的黑色兴/腥味。)

亲爱的:汉远

榴莲仔:

我就这样放下了你,来到这座城市。这是一座诚实的城,每个人都诚实得可怕。于是我最近开始学习诚实,但是好像却变得困难起来了。接着,我学习伪装自己,就像你一样,在身上遍布扎手的刺。有一次,我不小心扎伤了自己,感觉好奇怪。那种感觉不是痛,是有种空虚的感觉。

最近我好像爱上这座夜的城市,就像你的昼伏夜出。我想也许因为这样我才会把你带回家吧。你现在还好吗?有点怀念你啃着猫粮的样子,还有那有点呆呆的样子。你的邻居傻仔好吗?他也跟你一样有很强的保护欲。轻轻一碰,就会把头缩进甲壳里。朋友说,我的两只宠物刺猬跟乌龟都是属于胆小、自我保护欲很强的动物。我不否认,因为没有因为。

如果今天下雨,请你告诉我好吗?

祝你,思念


晴 2009年1月12日

(淡淡的问候倾述,夹杂了稀释的别乡愁绪,文字准确的透露出宠物和主人,在异乡的帷幕以及思念的投射中,都是敏感的个体。榴莲仔的情态样子习性仅仅依稀成形,多加铺叙应能提升更加动人的景观。率性但却可能趋于流俗的文句“因为没有因为”,也许可以略为斟酌。结尾一句可以延续“城市”的意象和彼/此的距离:如果今天你那边下雨,请你告诉我好吗,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下雨了。我喜欢雨天,你知道的。)

亲爱的:毓薇

Dear diary,

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我这位至今已相识十多年的朋友了。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最后一次碰面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还是和出事时一样,一点也没变——直板板的面孔带着忧伤的表情。我不忍,或许也不愿意,仔细地把你看清楚。两年后的你不过显得有点沧桑、有点寂寞。

2002年3月4日我又来找你诉苦。你似有似无地安抚着我。说完后,我沉重的心情包袱减轻许多。但是,隔天我来探你的时候,你却让我大大的吃了一惊。你转述着朋友们想对我说的话,让我十分讶异。我知道你认识我的朋友们,但是,他们竟然也认识你吗?我又懊悔又难过,有些事,我是不该跟你说的。这类事件发生了几次,所以我累了。所以我放弃了。我放弃了你。

我从来没有后悔。对你,我只有惋惜。我惋惜我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和那些无可取代的时光与情感。然而,你已成为我的历史。今日重游旧地其实也不过想找回青涩时所留下的痕迹——看看以前的我有多幼稚。

你知道吗?你曾经是我诉说心事的第一对象。我总找得到你听我聊心事。我的喜、怒、哀、乐、爱、恶、欲你都虔诚地记着。在那些我感到寂寞无助的夜里,你会陪伴我、提醒我,我不是一个人。虽然你的位置已被他人所替代,我还是要谢谢你那几年扮演替我分忧解闷的角色。

虽说日记,日记,又有谁真的每日一记?“Dear diary”现在也不过变成一种过气的称谓。日记,你的生活挺悲哀的,不是吗?

黄毓薇
2004年3月4日

(写给曾经熟悉的日记/网络日志,像是分手的情人再度碰面,两次的倾述跨越了一段成长的时光,叙事上构成了另一种想象。前段颇多套式的写法和描述,情绪虽然具有浓度,但其实单薄缺少兴味。信的结束其实有让人惊喜的转折,真正出现了日记拟人化的情境,不妨设想多一点日记的悲哀。)

亲爱的:燕玲

亲爱的心,

很久没有好好地和你说说话了。我老逃避着你,你是我最不敢面对的对象。和你,很亲密,也很陌生;似乎很了解你,又似乎不太了解。可是很多时候,我却还是希望能多知道你的感受。

最近你并不快乐。面对着理智和感情的拔河,你已经厌倦了吧?你一定也知道,我也很厌倦,厌倦你的举棋不定,厌倦你的裹足不前,厌倦你的懦弱和无奈。如果你能勇敢一点,坚定一点,你一定会比较快乐,不是吗?

可是,你没办法,我们都没办法,尤其对她。当你面对她的责备时,你有多少的话说不出口。而我只能怒喊、发飙,直到她向我们投以愤怒又不信任的眼光。我躲回房间里大哭,而你是不是也哭了?因为我知道,其实你对自己很失望吧?因为只有你知道自己错了。我们都错了。当我对外倾诉自己有多么委屈时,我知道你有多么惭愧。

而他,那个我们都最在乎的那个他。我们最脆弱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他的声音足以让我们觉得一切都值得。你总是告诉我,当我们在哭泣的时候,应该让他和我们分担。但最后我总选择擦干眼泪面对他。因为我害怕,害怕他告诉我说:你错了。我害怕他告诉我说:你不应该这样。

你知道,我知道你懂。你懂我总避开着你,不听你说话。但你也和我一样,那么地不稳定。今天写这封信,你一定明白我的用意。我们不应该再逃避了。我不允许自己再撇下你的感受,也不允许你再把自己隐藏起来。理智和感情,一向都很难选择。但如果多和你说话,我们一定能够更好。以前你总让我走在前方决定我们一起走的路,从现在起,你也试着走在前方吧。从今天起,我们要快乐起来。

你的燕玲
一月十三日

(我和我自己的对话,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个人分裂成感情和理智的两半,一半写给另一半,从外在的混乱和挫折获得共识的勇气,完整呈现了一个决定的形成以及一个不知会否实现的决定。细微的处理了感情和理智的差异,尤其是面对情感/男人的一段,但在“她”的部分似乎就有点模棱。可以凸显“你”更加激烈、张狂、赤裸和深刻的那一面,让文字的光照探心理真正的黑暗,不然“你”也就是一个理智的翻版。)

亲爱的:佩佩

亲爱的珊:

还好吧?

人真的是矛盾的。当你在的时候,整天都跟你有小争执。我想睡觉,你却还在用电脑,开着灯,我怎么睡啊?!还有,我要做功课的时候你有偏偏要看戏,还要将声量调大。有时还真的会不爽到极点!但是,我可能真的是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在朋友群的我,脾气并不会如此的爆燥,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家,对你却总是少 了那包容与理解。

现在回到了家,迎接我的只有黑暗并且冰冷的房间。在网上看到一则有趣的消息想与你分享时,开口说了几个字,突然才察觉你并不在我身边,其余的字,只好全部吞回肚子里。平时吵着没位的桌子,现在空了。现在的我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应该过着更加快活的日子。但是,好空。整个房间少了你,好空。少了你帮忙呼吸着身旁的空气,空气突然变得好重。少了你的声音,好安静。想找个人陪我斗斗嘴都找不到人,好空虚。

不知道为什么,泪水会一直流一直流。我有这么想你吗?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的确,人是矛盾的。你不在了,才发现你的存在。

你好吗?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要小心。记得要准时吃饭。记得要多喝水。记得要有事没事就想一想你唯一的宝贝妹妹。

赶快回来…… 好吗?

老妹

(文字的调子符合书信者和对象的关系,妹妹写给姐姐,语气完全是随心随性的个人,繁琐叨絮中完成和补充了许多无法描写的情绪。好XX的铺叙看似有点俗气,但也凑合了塑造的形象,或许可以罗列得更长更琐碎一点,展露出繁杂细节的魅力以及更调皮的个性。文句的流畅须注意,结尾“赶快回来”有点不解。)

亲爱的:秀彬

阿台,

我在决定认识你之前就决定了应该离开的日期。这一点我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接下来的一切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结束时,草草了事的道别,当然也在我的预料之外。我只记得,那天我拖着超重的行李准备离开你。我的行李比规定的重量多出了7公斤。至今,我依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选择以如此承重的方式离开你。在转过身走向出境厅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我的背影很狼狈吧?我没有想到那7公斤的狼狈竟是我和你道别的方式。

对了,有件事我想你应该不知道。我拍了很多你的照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甚至是不同的温度,我都拍了。因为,我害怕忘记。最近,我又把照片拿出来看,记忆还是清晰的。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又或者,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开始。但,我却在每个不知与不觉之间渐渐忘了自己是个过客。我从来不知道过客两个字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我始终是得回去的。

对不起,最后我还在离开了,就在那一早就决定好的日期和你道别。我无意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但飞机起飞时,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冬天真的不是一个适合道别的季节。

秀彬          

(过客归人的短暂逗留,造就了一封写给台北的信,不舍的离别没有太多累赘情感的描绘,文句清新朴质,只有一些像是电影淡出的画面交接,也就足够贴近写信人的心里了。不过,背弃的内疚有点不解,似在忏悔而无铺垫的设置,结果只感受到一厢情愿的投射。收尾的感觉不错,但突出季节的背景缺少了前头的呼应。)

亲爱的:妙婷

亲爱的妙婷,

我能叫你亲爱的吗?我真的有在爱你吗?亲爱的叫得很顺口,但摸摸良心,真的有好好的爱你吗?常常很想,很想写封信约你出来聊聊,想知道你的感受,你的看法。好想问你,我这样对你,你还能承受多久啊?

你知道吗?人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单纯那么简单。我是否把世界看得太美好了?一直都觉得,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没有理由对我不好。天天过得开心,什么都好。但我这“过得开心”的定义是身边的人都开心就是开心。这样的“开心”,你真的会感觉到开心吗?对我而言,似乎是真的。因为我常常都能大笑、狂笑、毫无形象的笑。那。。。应该就是开心吧。

妙婷,你会气我吗?常常为他人想,别人的一切总比自己的一切重要,这样你会辛苦吗?累了吗?我倒是感到挺充实的!虽然。。。偶尔。。。也会有失落的感觉,毕竟不是全世界都跟我一样的想法。俗语说:“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但现实生活中,常常是“我为人人,人人为己”。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懂得不是吗?就别要求他人像你一样好吗?少一点要求,多一份快乐嘛!

亲爱的妙婷,过去的二十二年辛苦你了。往后的日子还要你多多关照呢!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知道我们没有那么伟大.。也没累坏你,饿扁你嘛。。。就忍忍吧!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们能一起度过的!!!加油!!!


(文字的语气符合书信和书信者的基调,简单自足不求也不需甚解,写给自己,同时也把自己描绘了一番。简单和随性可以是优点,但如果过度简单和随性,就无法凸显该有的细腻和深刻。如果只有大笑的样子,恐怕会有点无聊。孟子的引述有点作弊的马脚,跟前后无法连贯,像是作文硬掉书袋。可以从揶揄孟子方面着手修改,也较符合你/信的性格。)

亲爱的:宇昕

宇昕:

喂,你看你落下了什么东西——

阳朔遇龙河畔的田埂里,你驰骋着,偶尔停下来歇息。每次启动与停顿的瞬息,你总是紧张兮兮地,探索着你口袋里的神秘。你落下了什么东西?抑或是你害怕落下了东西?

飞机滞留在浮罗交怡的上空,海面上零星的绿泛着白沙的光晕,连成一条返航的虚线,你对邻座的搭客说:“原来这是马来西亚。” 南洋,原来是更浓一点的绿,只是你从来没有嗅出来而已。

回到家的那一刻,百日后的阿嬷终于回到阿公的身边,簇新而暗红的牌位。你啊,你知道你落下了什么吗?不,那是遗忘——

20 岁那年,你忘了参加初中同学的婚礼;18岁那年,你忘了向高中老师道谢;12岁那年,你忘了对妈妈说声“我爱你”;7岁那年,你忘了回到紧贴父亲胸前嘟嘟的电单车座位;5岁那年,你忘了帮阿嬷煽活烤鸡蛋糕最原汁原味的炭火;3岁那年,你忘了被阿公抱在轮椅上下半身无力的感觉;1岁半那年,你忘记了没有语言 的笑颜;在妈妈肚子里的你,忘记了前世的一切一切……
现在的你,仍不断躲在口袋里搜寻。打开书包、剥开皮包,文凭都在、钱都在、证件都在,但,你仍不安心。

我想,你是找错了方向。

最后,祝你生日快乐。你很紧张,毕竟跨过21岁的门槛,仿佛跳过了青春的墙,刺激地往下急降。噢,对了。你应该展翅飞翔,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吧。

来自牛油小生的祝福

(成长的战战兢兢,完整的通过一封写给自己的信,铺排了口袋/落下的意象,亲人遗世的简单画面,和过去零星记忆片段,在倒退流动的景致里,有点苦涩不安,历历在目的,颇能触动读者。文字的运用成熟而且不落俗套,某些情境处理得言简意赅,但某些文句恐怕还得进一步斟酌。结尾是否应该也照应开头驰骋流泻的气韵,以及或许是身份寻根和故乡的回返?)

亲爱的:睦子

亲爱的:

许久我们没有通信了吧?

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睡觉,一起大笑,一起痛哭,一起的种种,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我们一起翻过的山,我们一起看过的月亮,还在那里吗?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不是你最熟悉的人呢?还是你还忘不了那个他,曾经占有你生命的那个他。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吧,还记得那天的月亮吗?那么圆,那么大。也许你只记得他的话,也许你只记得他的表情吧,却不知道爱情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你沉迷在梦幻的朦胧的世界里,慢慢地向下滑,你渐渐的忘记了我,渐渐地忘记了我们的种种,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他。他变成了你的空气,他就是你的世界…可是突然有一天,你的空气,你的世界消失了,你觉得你无法呼吸,你觉得痛苦无比。亲爱的,你知道吗?我听到你撕心裂肺的哭泣,我看到你无力的挣扎。亲爱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不要哭好吗?你听过蔡依林的《我知道你很难过》吗?歌词是这样写的:

我知道你很难过
爱一个人
需要缘分
你何苦让自己
越陷越深
别傻得用你的天真去碰触不安的灵魂
每一天只能痴痴的等

爱一个人别太认真
你受伤的眼神令人心痛
没有一个人
非要另一个人
才能过一生
你又何苦逼自己
面对伤痕

我知道你很难过
感情的付出不是真心就会有结果
别问怎么做 爱才能长久
这道理有一天你会懂

我知道你很难过 昨天是恋人
今天说分说就分手
别问你的痛
要怎么解脱
多情的人注定伤得比较久
爱若变成了刺
思念也成了痴
也许心碎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是的,开辟鸿蒙,谁为情种?也许真的是多情的人总是伤得比较深。不过亲爱的,不论如何,生活都依然进行着,你的哀伤我看得到,可是他看不到,他再不会为你的眼泪而一夜不睡,他再不会因为你言语的伤害而把自己灌醉。那些逝去的记忆,就让他随风飘去吧,飘到那天的尽头,海的尽头,一望无垠。

生活,是一杯cappuccino,其中滋味有苦也有甜。有人说,我们的世界如果没有苦,那么我们就尝不到甜,甜的味道是因为有了苦,才那么刻骨铭心。

亲爱的,我会时常来看看你的,记住,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任何人而活,要为我,你自己而活,而且你一定要幸福,你发誓。

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三号晚
夏和

(近乎告白的面对自己倾述,悲哀和柔情闪现,尝试把过去/现在的痴情和自私捕捉在文字里,但是情绪漂浮未能牢牢定锚。援引歌词的部分稍长,文句也有歌词熟悉的腻味,似乎是当下流行书写的现象,“自己”如果都在歌曲里面,能够吸引人的个性或许就会被淹没,仅剩样板的词藻和情感。)

亲爱的:冰莹

曾经亲爱的你:

你好吗?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我不知道你看到这四个字会有什么感想,不过相信我,我是挺庆幸的。

其实突然想写封信给你,是因为最近遇到了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让我突然想到了你。今天在地铁上玩着无聊的手机游戏,经过裕廊东站时,身边突然传来了一股熟悉,但让人不自在的味道...就像是--你身上的味道。或许是同一品牌的香烟,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股味道让我不自觉地挪动身子、摆摆头,试图摆脱那恼人的感觉。一些我以为已经非常遥远的记忆,在那一刻,慢慢清晰。无可否认,我们曾经拥有一段共同、或许还称得上美好的记忆--那些一起画画的日子、那些你说着塞尚我说着雷诺瓦的日子、那些我们带着折叠椅到郊外写生喂蚊子的日子...这些画面开始断断续续地在我脑中播放。有些东西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可是这个味道,却唤醒了这些年来我刻意逃避的记忆。

我已经不画画了。你最近还在画吗?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还在干那些骗人的勾当吗?想起我们的过去,除却那些你我对时间的流动怎么在画面上留下痕迹的争论,我们的时光,似乎都在欺骗、漠视你的欺骗、再欺骗、再漠视...中度过。感情就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被消耗掉了。我不会说你伤害我,只能说认识你越深,越让我感到恐惧。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像欺骗其他人那样欺骗我,就算在我还没看穿你骗人的技俩之前,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但是,看着你说了一次又一次的谎话而面不改色,真的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你是由衷地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呵。每天看着你说谎说得天花乱坠、看着你利用和别人的交情,欺骗钱财还有信任。身为你当时的好朋友,我感到不解,更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你,和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上当的人。

无可否认,你在这方面是成功的。被你欺骗的人往往像受了你的恩惠一样,事后总是和你走得更近了。或许因为你实在太成功了,那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才是那个骗子,关于所有我认为你做过的事情,都是我为了诋毁你,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还好你已经不在我的生活里了,我不须要再知道任何你欺骗别人的事,也不须要再怀疑自己是个骗子。可是,当我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烟味时,心里突然一阵抽搐, 那些关于你的记忆又开始在质疑我的人格,啃食这些年来,在你的缺席之下,累积而成的美好回忆,还有终于恢复了的自信。

离开车厢,味道散去,你的一切又开始模糊。但是这件事也让我终于明白,你将不会离开我。我会带着所有关于你的记忆,继续过我的日子。等到哪天,记忆遇上对的时机,它们又会像今天一样,把你的阴影释放出来,慢慢地折磨我。

你曾经的好朋友上

(从地铁车厢的味道勾起记忆和过去的那个人,起承转合略嫌工整,中段捕捉陈迹,虽不厌其烦重复显得罗嗦,却也制造了阴影的纠葛,同时也露出一股真实的况味。个人心理的掌控和挖掘呈现深度,尤其是那段自我质疑,以及最后无可奈何的投降。开头和结尾的情绪语气有点矛盾,文句有时太注重连接的通顺,随性但不失精准的时候,也许情绪会更动人。)

亲爱的:品廷

疯子: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也许你还记得,又或者你已经不记得了,毕竟你曾经遇见过好多人,也许还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依我看,你就快步入三十了,那把胡子留得长长的,头发也长长的,脚趾甲也一样,有四公分那么长,似乎全身上下什么都是长的。只有那条在我面前探出头来撒尿的家伙,特短。抱歉,对你的认识仅限于一面之缘,只记得你那时呆呆的,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狂人一样攻击我。

而现在回想起来,有时还会噗嗤地笑出声来。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于是,夜里回到了小时候。原来,帮弟弟冲凉时也曾经见过。他其实也和你一样,很真、很坦荡荡地在我面前裸露。如果知道他的真会像果皮一样一刀刀地被削下,我宁愿他和你一样,因为自从偷了笔钱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生活中处处暗藏着削刀一样的利器,你也要小心才行。
还有,托你的福,让我至少梦了一回。

想念你的品廷

(从邂逅“疯子”到小时候到弟弟到弟弟长大后再回到一场不明所以的梦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读者懂不懂,有点raw的喃喃自语,不需要成熟的辞藻修饰,文字里的个人压倒了个人的文字,流露出一种难喻的魅力。描写的情境和事件其实极其肉欲,但就这样自然倾泻,性器的串联和阉割的种种焦虑,可做精神分析的解读,模糊之处引领想象。某些句子再不损灵气的前提下可稍微提炼,“疯子”的由来也似要再做一番铺叙的必要。)

亲爱的:海彬

亲爱的____: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历史上,许多的人给了你许多不同的称呼。就我所知,你叫“上帝”,也叫“造物者”、“道”、“天”、“真神”…… 或许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称呼。但我想,你叫什么或许一点也不重要,你也许也不会在乎这些。所以我就以____来称呼你。你可能不曾想过会沦落到剩下____ 这样一个称呼,但你也许一点也不会在意。

我想写信问问你:请问你的办事处在哪里?人们谈起你时,眼球总会往上转,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办事处究竟在几楼?有一次我乘搭飞机,从飞机的小窗望下去时,看到整个城市如一个复杂而精致的电子版,看不到任何人。飞机慢慢靠近地面,我终于看到了许多如蚂蚁般的小黑点,但那些不是人,是车辆,走的比蚂蚁还慢。大地如此辽阔,他们走得那么慢,他们走得到目的地吗?他们知道往哪里走吗?

____,如果你的办事处和飞机飞行的高度是一样的话,那么我终于明白为何从未有人见过你了。我知道,在那样的高度是一片的宁静与祥和,人们在电子版上的行为你是看不见的。你也许常常(或偶尔,你的时间观毕竟和我们不一样)看到浓烟从电子版上冒出,但是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环境里,那些不是烟,是一缕一缕淡淡的惆怅,在不同的时候袅袅升起而轻轻消失。

亲爱的____,如果你的办事处真是在那样的高度,请问你可以搬下来二楼吗?我很喜欢到一家位于二楼的咖啡馆,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在醉人的音乐中喝一杯苦涩的咖啡,望着一楼静静的喧闹。你可以搬下来二楼吗?这样,你不至于会沾上滚滚红尘,却可以更有感受,而且我可以给你泡咖啡,在音乐与咖啡香中,一起想出 一个让人更快到达目的地的办法。好么?

--人

(模拟小孩子的口吻给上帝写信,达到了某种有趣逼真的效果,连写信的目的:更快走到目的地,也充满了纯真的想象,可惜未能在行文继续扩大。描述方面的遣词用字还可斟酌,段落有点拥挤,小孩子的思绪允许更加扩散,更加口语,甚至漫无边际。)

亲爱的:玮璇

遗失的大宝,

我明知道会很痛还是给了你两个选择,是分手还是遵守你的承诺。勇气让我的生活在你选择离开的那一刻暂停了。有人说爱情就像是一场重感冒,等烧退了就好。我的感冒一年四季都未曾退。

你的面无表情,是难过还是解脱?我真的不想懂。你的背影让我心动过、心痛过也心碎过。我们曾经那么需要彼此的温暖,但现在却只有我可怜兮兮的渴望你的体温。卸下了自尊,哭泣的哀求,不要让我变成被遗弃的小猫。若有一天写出一封求救信,收信的人还是我。对你的思念就是那么深,努力的用嬉皮笑脸来掩饰我的伤口。

看到你现在幸福的模样,我狠不下心责备。只好知难而退,立即消失在人群中。眼泪始终战胜不了地心引力,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寄不出的思念难道更加珍贵?这个看似选择很多的世界,又有多少事是你真正可以做出想要的选择?

隐形的我。
一月十二日

(对遗失的恋人典型的倾述,情感和痛楚流露无疑,但似乎应该更加绵长,似有没有说完的话语和补充,但文字就嘎然而止,留下一些表层的痕迹。较多套式的句子和描绘,像是不在乎押韵的歌词。熟悉的句子无法堆砌那个准确自己,情书文字允许模糊但忌讳含糊,坦露告白有点失焦。结尾一句颇具力道,但可惜有点拗口不畅。)

亲爱的:俊贤

親愛的寶貝:

這是一封在你還未出生之前,爸爸所寫給你的一封信。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讀到這封信;我不知道,當你出生的時候,“信件”會不會早已被“E-mail”給取代,成爲一種歷史性的名詞;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問我“郵票”半公斤賣多少錢?但是我知道,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一定會覺得很驚訝,原來早在你老爸還未滿22嵗的時候,就把你“預設”了出來,成爲通信的對象。

你可能覺得你老爸很神,可以像諸葛孔明一樣,神機妙算,洞先機、知未來。其實,我差多了,至少我沒有像“金城武”這樣英俊瀟灑。你千萬不要把我偶像化,因爲這是你媽媽喜歡做的事,千萬別搶走了她想象的空間。寶貝啊,或許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爸爸已經禿頭、腰圍突破38寸、滿嘴假牙、駝背,並且被人稱為“ah - pek”,但是你無法磨滅我也曾拍過廣告、當過模特兒的事實。如果這時候你腦子裏面出現的是“小時了了”這四個字的話,我想爲了你將來的零用錢着想,勸你還是把後面的四個字給吞下去吧。

説到零用錢,你老爸我,從18嵗的時候就開始打工,自食其力。至少到今天,我還未向家人伸手討過生活費。你的奶奶,也就是你的爸爸的媽媽(有必要強調這一點,因爲有太多的人分不清楚親戚之間的輩分以及稱呼),19嵗的時候,就白手起家,開店謀生。這並不是什麽家庭裏不成文的規矩,更不是因爲我們嗜錢如命,只是我們恰好都在這個年紀,發現了成長所帶來的責任,一種為家庭所付出的責任。

爸爸從小就出生在一個經濟狀況良好的家庭裏,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爺爺,是個很成功的生意人,但是他教導我的是一種儉樸、謙虛、低調的良好習慣。我大可以做個貴公子,在家有傭人,出外有跑車,但是他灌輸給我的觀念是“應該用的錢,千萬百萬也不要吝惜;不應該用的錢,一分也不要浪費。”我的父母都很節儉,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花大錢買些奢侈品。但是寶貝啊,你要知道的是,爺爺、奶奶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們這一生所買的房子從來都沒有貸款過。

關於“錢”的諺語,相信你應該聽到了很多,“有錢判生,沒錢判死”、“用金錢來換取時間,用健康來換取金錢”、“用得到的錢才叫財富;用不到的錢只是數字而已”等等。其實,“錢”是個很複雜的觀念,在人類所有的詞彙中,“富有”是沒有一定的定義的,也只有寶貝你自己才能慢慢去體會。奶奶常挂在口中的一句話是:“會賺錢的人不算什麽,會存錢的人才是厲害。”如果你把這句話記起來的話,才真的會受益無窮。

這個社會是充滿矛盾的,有錢的話會遭到人家的設計,沒有錢的話會遭到人家的排斥。所以,有三點你要切記的是,“不要幫人家擔保,不要讓人家知道你的身家,不賺取不義之財。”錢,是賺不完的,當你花太多時閒去迎合別人、取悅別人,潛藏的動機若是借此為自己獲取更多的好處和金錢時,其實是在失去自己。所謂“取之社會,用之社會”,不管在你有沒有能力的時候,都要投入一些心力來做慈善,不管是什麽宗教,還是以什麽形式。“有捨才有得”,金錢與糞尿相同,積聚便會發出惡臭,然而散佈時,則能肥沃土地。寶貝啊,記得在你幫助別人的同時,也要從中窺探到一些人世間已逐漸少有的“真善美”,進而洗滌自己的心靈。

讀到這裡,你或許已經不耐煩了,你可能趕著跟出去約會,你可能忙著準備你明天的測驗,甚至你可能在心裏嘀咕著:“這個老頭,沒事幹嗎用繁體字寫這麽長的信,很麻煩lei~”對不起,寶貝,使用繁體字是我的堅持,有些文化傳統如果沒有人維持的話,它就不會繼續延伸下去了。

我不知道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會是個怎麽樣的情況。我看過許多的家庭,孩子總是不願跟父母聊天,又或者,當雙方想要聊天的時候,卻又啓齒難開。不知道是不是網絡這個媒介的影響,有時候我們還寧可透過無聲的文字來傳達心底的感受。

關於人生,我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想要跟你分享。我知道我們大人們常常非常矛盾,一方面告訴你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叫你要出外接受磨煉;另一方面卻又在你的活動範圍裡,划上重重的保護欄,怕你受傷、怕你受苦,希望你呆在我們目光所及的範圍裏,陪著我們。

我爸爸的爸爸在我爸爸17嵗的時候過世了,而你的爸爸的爸爸在你爸爸17嵗的時候過世了,我不知道,我也無法控制,你孩子的爸爸的爸爸是否會在你孩子爸爸17嵗的時候過世。但是,我要你緊記的是,每個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在父母眼中,財富不是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寶,而是一顆孝順的心。我知道,在你的成長過程中,我們父母都希望你能依順著我們為你所設下的軌道一直前進,這對你或許是不公平的,但這都是出自于我們對你的愛。我可以預見的是,你會反彈,我們會失望,但是在這過程中,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忽略掉親情的本質,而那就是,愛。

當你讀完了這封信的時候,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一百次,請記得給我一個擁抱,不要把這份感動(如果你有的話?)自私的留給自己。我也是需要你的愛。


愛你的人
2009年1月11日

(个人加上预设的父亲形象鲜明,读出了某种毫无掩饰的诚恳和真实想象的乐趣和期望,家族成员容貌的展示让人动容,不妨增加甚至专注于此。套句、谚语和俗语的使用过繁,多少削弱了父子之间该有的真挚沟通;现时个人主观的意见和立场干扰了情感的疏通,想像的细腻度以及诠释可以再提升和扩大,应有一个“父亲”对于未知的更多疑惑,而非一个“作者”对于世态的不断罗嗦)

Saturday, January 10, 2009

亲爱的……


午后的第一堂课结束,接下来是让文字安身立命的时候。本周要求大家写一封信,在这个逐渐丧失倾述魅力和能力的时代,我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可以认真写信的对象。

很久没写信了
写一封信
给一个可能已经遗忘甚至并不存在的人
向他/她小小声的说些什么
亲爱的。其实是写给自己
或者想像
一只离家出走的猫碰上了一只失忆的狗
终于回家后就决定给那只不知道记不记得自己的狗讲一个关于流浪
和长大的故事
或者一个老太太写给十七岁那年的情人
告诉对方偶尔还会听到那时拥抱的心跳
有暖暖的感觉也有一点点永远不会习惯的哀伤

Friday, January 9, 2009

阅读:书信/倾述


罗智成/《M湖书简》
在创作或生活中追求理想,我们不甘但也不必畏惧沦为少数。做为一个热情奋进、满怀奇想而又意识清明人,我们无法不对自己作更高的期待要求,也无法抑止原创的灵魂对种种更好可能充满深索与规划的热忱。是的,做为一个新知识与新经验的冒险者,我们不甘但也不必畏惧沦为少数。只要真诚地面对自己,我们必能更加接近世界的真相与生存的意义。————少数宣言

殷宋玮/《无座标岛屿纪事·与台北友人书》
on the eternities between the many and the few ————Berlin Alexanderplatz, R. W. Fassbinder

龙应台/《亲爱的安德烈·十八岁那一年》
我知道他爱我,但是,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借口。因为有爱,所以正常的沟通仿佛可以不必了。不,我不要掉进这个陷阱。我失去了小男孩安安没有关系,但是我可以认识成熟的安德烈。我要认识这个人。我要认识这个十八岁的人————MM

Saturday, January 3, 2009

南大写作班作品专题(《早报·文艺城》17-06-08)


林高《开垦荒凉,进入未知——读南大写作班作品和洪秀清的小说》(《早报·文艺城》15-07-08):

  6月17日《文艺城》的“南大写作班专版”发表的作品包括小说、散文、新诗。黄莺试啼,清早的空气里铿然有金属碰击的喜悦,晨曦也特别温软。指导老师黄凯德采自由启发的方式,加上师生分享阅读经验的感悟,成果在学生作品里有具体的展示。由自我生命的体会出发,检视现代人生深层的积腻、荒凉与沉疴,感性与理性的交织显示诸作者的沉稳。大体言之,文字蕴蓄着力度与锋芒,或有过于稠密之弊;大都采用暗示迂回的现代手法书写,求新而没有背离文学的意味,表现不俗。而今写作班打开门,劳燕分飞了吧。盼他们路越走越笃定,越远。

叶舒琳的《 净赎 》 
 
  读叶舒琳的《净赎》,心一下就给攥住,怵惕不宁,像观赏张艺谋早期的电影,比如《菊豆》,色彩的渲染与戏剧的张力发挥了很好的效果。小说开镜便血迹斑斑:颈项汩汩流出赤红鲜血;咽喉伤口处冒着薄红的气泡;她在他大腿的大动脉处再划了道口子;瓷砖壁上半凝固的血迹;脏衣裳上暗褐色血迹形成诡异绚烂的花样……惊骇的画面与她的洁癖正好相映成“趣”——洁癖使得她那么自信,那么满足地完成她残酷的杀人过程。对于她,一日三次洗刷浴室“像一种疯狂且暗哑的膜拜”。叶舒琳对她的性意识以洁癖作隐喻,似倾向贬义,却仍给读者留下思索空间。性,一开始便受严厉的道德眼睛监视着。当“丈夫的右手便伸进了睡袍抚上了内裤边缘”,她的反应是呕吐,莫非那是她看见“小叔也是如此地把右手伸进女儿的裙内”肆意抚弄之后的心理反射,抑或她潜伏着的更为复杂的性意识在作祟?她“ 折返抽出桶内的右手,逐一挑尽指甲内一切污垢后才满意离开”,显然暗示她意识深层的阴翳角落有令人不安的失衡。叶舒琳对她的性意识的挖掘不肯停在表层,作者最后这样结尾:丈夫的手掏弄着,她“曲缩起双腿,在高潮的霎那看见自己蜷缩成卵在女儿的子宫里”。“高潮”击垮了她的“洁癖”——人,其实应该理性而自在地认识身体的本能?作者最后以小说意象“蜷缩成卵在女儿的子宫里”来阐释她的创作有更为幽邃的意图,余味无穷。至于刺杀小叔的动作诡谲离谱,其过程―― 洁癖,可以看作她性意识的“现形”。仇杀之后写她与丈夫床上欢好,作者聪明地省略了杀人的后事交代,收得干净利落,避免了坊间小小说满足于建搭故事框架的弊病。

陈美莹的《 岛 》 
 
  读陈美莹的《岛》,仿佛误闯入封闭的斗室。密不透风的文字、一个一个的隐喻包围了读者,阴郁的情绪把读者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情绪――隐藏于阴郁与压抑背后的不安,是《岛》要捕捉的“无形的存在”;情绪宣泄之后的冷静与思考,或许正是作者引颈期待的回馈。因为作者主要借助于隐喻以及超现实技巧,读《岛》,不同读者有不同的解读,不同的趣味。文中两组互相比照、拉扯的设计,比如无法理解彼此的笑容/疯狂/不安的我与阿宽、单薄的岛与充满新奇与诱惑的亚特兰大、拖着湿甲壳,狼狈地爬回洞穴的海蟑螂与笑嘻嘻醉倒街头的流浪汉,藏有丰富的信息,须用心推敲。时间,是个讯号。阿宽“长时间”浸濡在海水里,找不到意义的损耗使得他“嘴角的溃烂漫延至全身,身上的疮孔成为了海蟑螂的匿藏之处”,呼应前文,海蟑螂在此应是贫乏无聊的变形。追寻生命的意义在单薄的岛竟成了一种彷徨与迷惑。飞禽走兽是另一个讯号。看见漂浮7天的肢体、头颅,最后“干净的登陆在白色的沙滩上”,而岛上的飞禽走兽竟习以为常。人兽之间消解了差异性了吗?不都说人是万物之灵?最后我也变成野兽了,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双手长浓密的毛,“嘴里的獠牙刺穿了腐臭的夜晚”。梦,也是个讯号。离开亚特兰大那一天,我在飞机上睡了7小时,梦连续7小时,梦里我捏造的情节是弱智的男人和退化的野兽不断地厮杀、怒吼……“弱智的男人”与“退化的野兽”对举,是刻意延续了野兽的隐喻意义。读《岛》,是在人为的迷宫里寻找意义的旅程。

刘嘉蕴的“Selamat Datang”
  
  刘嘉蕴的 “Selamat Datang”,书写生存的迷惑和苦闷。作者走在繁忙的街道,觉得所谓高楼的繁忙是怪诞、车流的繁忙是可怜、琳琅满目的采购是奢侈……对于虚幻的热闹,浮浅的现实,虽质疑却无可奈何。开头与结束两段重复的文字,看出刘嘉蕴对人生的真切体悟与焦急的期盼。“我在街上来回踱步,直到不自量力的路灯取代阳光,直到我不自量力的纯净再也溶不进那样的复杂。”此句可圈可点。最后走出迷惑,随意而安既是悟的摆脱,也是消极的妥协。

陈丽汶的《夜的,新天地》

  陈丽汶的《夜的,新天地》,开头写尽新天地的堕落:“眼前摇晃着时髦、长靴、皮鞋、胭脂、崇洋、烟酒、媚外、肉欲,以及虚伪的快乐”,结束翻转变成:“新天地和我的脉搏联为一体,血液中的堕落兴奋地呻吟”,视角来个大转弯。中间作者落力书写现实里既兼容又互为抗衡的复杂,促使视角的改变,笔路嫌匆促些。“我”触目就是伪装与糜烂,难以适应,因此逆流乱窜,“像私奔”,想永远逃离这座城市。商业的运作使得一切罪恶成为必要,私奔,是个饶有意味的比喻。“我”移步竟闯入繁华背后的寂静,这里,压抑的传统被贬入后宫,青砖步道失去古色古香……现实给了“我”一次精神之旅,并从中提炼出道理,善与恶须携手而行。冷不防文章来个小插曲:忽然,“你”偷偷吻了 “我” 一下,把黑暗掩护下的“罪恶”,变得轻松活泼起来,是个意外的趣味。

王珮洁和李成钢的诗 
 
  另外还有新诗两首。读王珮洁的《HC312随堂造句》,看到苦心经营的字迹,不乏一往情深的思念与贴切而丰腴的相像,个别小节看到作者写诗的“别才”,比如:“周而复始的字迹/少了床边的灯/不由自主的/我们喜欢上了沙漠”;还有:“所有的开始找到各自的结束/我们变了与否/就祈求墨水凝聚而化为/雨点的宽容”,都清新可喜,诗意感人。标上随堂造句的题目,标题与内容如此落差,不禁叫人琢磨作品的要旨其实在嘲讽、否定爱情;严肃背后的谐谑,意犹未尽。《仅服从》一首李成钢是运用切分与拼贴的方法完成。作者选择、切割、剪辑、组合成自己的作品,是一次智力加劳力的行旅,或者一次别有兴味的游戏。

2008写作班作品12


最后·童年
-评《娃娃看天下》/原著季诺/译著三毛

/ 王珮洁


偶然的,在一张1981南洋周刊的剪报上,找到了她。

这个阿根廷土生土长、头大身体小、头发蓬松茂密的小娃娃,便是Mafalda (玛法达)。

那一晚,她独自一人,踹开椅子,发出幼稚的嚷嚷,望出窗外胡思乱想。那一晚,她很郁闷,心里渴望着一个更好的世界,那个拥有飞碟的那个世界。

不要以为这个孩子只懂得发泄、幻想、然后抱怨。这孩子,其实很关心时事,问题很多,喜欢思考。大大的头,常常忧愁着人类所有会遭遇的问题。他所发出的抱怨,看似童言童语,自说自话。然而,反复细想推敲之后,她所说的话,的确有更深一层的道理。

你或许会开始质疑,简简单单的八格漫画,怎么可能再读出更深一层的道理呢?

借此以译者三毛在序中的话来加以解释:“玛法达是高度的幽默,这种幽默,深者见其深,浅者见其纯,无论哪一个年纪的人,用一点点心思去想,都会禁不住的笑起来,这也许不是疯狂的大笑,但是会心的微妙的了解和共鸣,对有程度的读者,是一定会产生的效果。”

若你还是看不出来,无需懊恼,无需太过紧张。再看看最后一格里的她吧。她最后还保留着她可贵的童真,向着星空吐出舌头。

2008写作班作品11

宅男间

/ 陈通文


你投诉离狗屎太近,离伟大梦想太远,决定搬家!

据妈妈的话,古人的记载, 还说不信就对不起祖宗。这新房子得座北朝南,才会立于不败之地。你希望改运,只好让渡。把面海的窗,移开了视线,至陌生的窗外。虽然是荒烟野树, 你怕被芒草割伤,难免不舍。然,那记忆的窗口, 美丽的风景,会不会有美丽的结果呢?

你略带感伤……

付出终得有个代价吧。你想得了一点也得取舍一点。不是吗?

想通了, 房子的方位靠东北东微微倾斜二十五度是最好的角度。你估计,最主要是这样挪动,窗口和大门可避免拥挤的公路和人海,是非。 你很怕吵。

再说,这岁末和年头的天气,当东北和西南风穿透门口或窗台,无阻力的直线飘移,形成势如破竹的通风系统,左耳进,右耳出。满满的,那海的风景和风的声音回流。哇!咸咸的,你闭了闭眼享受宁静。好爽!

是吗?

那么,你盘算了向东北东的的落地窗户早上就会特别亮。于是这屋子该是长方形的客厅,光弦便可由浓转淡 ,不刺眼的入摄四分之三的室内。你强调自然光线, 刚中带柔。室内仍有四分之一的阴暗面,你可在家,细细的学插花。

原来,配合棱角有致的摆设,室内讲究的是全盘西化,去中国风。从座椅,大灯和梁柱看得出端倪。薄如蝉翼的窗帘被风一吹。你不忍少看几眼,仿佛玛丽莲梦露的裙摆。原来唯一留得住你心的还有复古风。

老旧的樟木地板,空气弥漫一种书卷味。你听见脚步声,悄悄地来, 悄悄地过。。。
那复古挂灯悬挂温暖的光,泛黄着脸庞,古铜色的橱,你翻阅一本图书馆也找不到的书, 却不必因为考试。倚在藤椅,开心地度过墨色。

望了提,只是这样的转角,有一点美中不足。在西南边,门会是在画中看不到的两米外的一隅,下午就会西照来袭,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在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门还是会时常开着, 欢迎光临。

2008写作班作品10

最低消费

/ 陈美莹


  印度煎饼、印度甩饼还是Roti Prata,这是你我最熟悉的南洋激情小吃。

  据说印度同胞来到南洋的第一件事就是探索咖喱的踪迹。咖喱找到啦,印度同胞们欣喜若狂地将咖喱粉撒在身上、抛向空中。

  南洋的天空异常蒙薰,被咖喱粉呛着的印度人也异常狂暴。一发不可收拾的乡愁,只能在“妈妈档”的怀抱中找到依存。

  卖命的印度小子不停地抛甩手上的面团,狠狠地甩出了在异乡受到的委屈。厨房里的另一个印度小胖,浑浑噩噩地搅浑着这一辈子也搅不完的咖喱。平底锅上被蹂躏成四方形或扁圆形的面团,在酥油的怂恿下兹兹作响。咖喱,是所有印度人的集体记忆,最后扩展到其他肤色的人种。一小碗咖喱没有太多的杂念,只是惊悚的色彩,让人联想到火红炽热的遥远印度,辣加麻,香配辛。煎饼与咖喱,一对一,不是对手,再烧来一奶茶,于是大家发自肺腑地感慨这样的搭配可真是一绝 。真没料到邋遢的廉价材料竟然调和出人间稀有的霸道热情。

  在印度人的世界里,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的语言。我们仅有的交流,就在这条穿流不歇的小道上出现的一个小小档口。煎饼沾上了永不退色的红咖喱,一口接着一口,内敛地与干涩的味蕾缠绵着。额头上的汗水、嘴巴里的唾液,还有体内的一些不明液体,滋润了食客不安的悲壮自虐。

  短暂的欢娱之后,隐约听到背后印度长者的朗诵:纵欲的人会折寿,欢迎下次光顾。

2008写作班作品9

手指的惩罚

/ 陈丽汶


  想起你时,你的样貌总是次要的。

  只有你修长的十只手指依然历历在目,像十只生锈的铁钩,紧紧地揪着我的灵魂,不放。伤口早已溃烂,而生锈的铁钩与血液的赤裸腥味却渐渐繁衍出我所享受的叛逆与甜蜜。

  两双手第一次的邂逅,我们的掌纹就注定拼凑出这张沉沦的地图。

  那是我见过最具瑕疵美的双手。你的双手是雕塑生命的工具,因长期进行雕塑工作而变得粗糙干裂;而你黝黑的手指很长,手掌的纹路更像皱纹弯曲而深刻,好像无数小径纷乱如麻地盘桓,心灵长久的压抑流荡于小径中。我忽略了你的样貌而立刻恋上了那双粗糙的手,我寂寞的嘴唇想拂拭你纹路中流窜的抑郁。
  “你的手,不像女人的手。”我像触摸禁忌似的忐忑,小心翼翼地抚摸你的手说道。

  “手是没有性别的。”你翻看自己粗糙的手背,以逻辑性的辩驳击败了我非逻辑性的思考。那瞬间,我惊见你手掌的纹理燃起了欲望的火苗。

  因此,我们的双手展开一趟荒谬旅途的启航,在这小径蜿蜒崎岖的地域中。

  在遇到你的手指之前,我也从未想像过自己的身体是有待雕塑的一块泥土,也从未想过我的身体能有接受美的可能性。你告诉我,我是你的艺术品,你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在我身体上滑动、抚摸、搓揉,强劲的力度却不失浪漫的柔度,渐渐将我雕塑成你对爱情模样的诠释。你稳健熟巧的手艺总是愈来愈激烈,十只手指肆意地在我的身体自私地勾勒出你对爱的憧憬。我感觉你粗犷的双手在我身体上努力地进行创作,着急地召唤我体内最隐秘的细胞;而我颤抖的身躯也只能努力地发出低吟和抽噎以示回应。

  你的身体狂冒汗,我贪婪的舌头舔着你的手指,婴儿般地吮吸着这生命的泉源。 你便是女娲,我便是那一文不值的泥块;就是你的双手赋予我生命的意义。你的手艺与我的身躯,构成了一幅阴柔谐调的原始图腾,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够了解这亲密关系中的放逐。

  但当你最终将我塑造完毕后,你因为非常迷信罗兰•巴特的“作者死亡论”而毅然选择遗弃我,选择对世界宣布你已尽了作为一位创作者的责任。你的手指曾刺探我身体最邃密的秘密,曾经在我的身体内尝试捏造你对爱情的理想,如今却想义无反顾地抽离。但是,你可晓得,你的手指也早已移居我的乳房中,最靠近我心的地方。
  之后,你便残废了,再也无法从任何女人的身体雕塑出你要的任何模样了。因为,当你使劲地从我的乳房内将双手拔出时,你才强忍痛楚愕然发现,自己十只指甲的不翼而飞。

  所以,想起你时,你的样貌是其次的;你离去后遗留下的十只沾满血迹的指甲才是我最重要的纪念品 —— 她们早已在我体内的最深、最深处,最靠近心的地方,慢慢地,生长。

2008写作班作品8

重逢

/ 李成钢


  曾经我将所有自己认识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我有可能在昇菘超市偶遇的,另一类是我不可能在昇菘超市偶遇的。如此分类,因我常出没于昇菘,常在出没于昇菘的同时胡思乱想。我在蔬果部遇见过幼稚园同学,在干粮部遇见过服兵役时的长官,在日用品部还遇见过新闻播报员、过气谐星。总之,远亲近亲,旧友新友,包括那些我认识对方而对方不认识我的,都着实遇过不少。但我从没有在昇菘遇见过真真,她属于我不可能在昇菘偶遇那一类人。

  真真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窗,很多人说她长得像新传媒艺人黄碧仁,我也这么认为。有一段时间,我和真真很熟,她特别喜欢听我讲低俗的笑话,不过有时候会捉不到笑点,以为我单纯在陈述一件事情。然后针对该件事的内容,她会问我:“是真的吗?”每一次我都严肃地回答:“像真真那么真。”她喜欢听我这么回答。毕业后,我便到昇菘上班,与真真失去联络,与所有自己认识的人失去联络,我刻意如此,因为我没来由地痛恨自己。

  又过了几年,我已经不再愤世嫉俗,外表看起来稳重且踏实。我时时在地铁上让位给孕妇、老人家和带着幼童的家长,除非我睡着了。在昇菘,我陆续与一些故人重逢,我们交换名片,间中三五人相约到格调不错的餐馆聚餐。从旁人口中,我好几次听到关于真真的消息。难道真真绝无逛昇菘的可能吗?有时我不禁问自己。当然她绝对有可能逛昇菘,尤其是宏茂桥那间,那间离她家最近,我的分类没有半点意义,它最大的功能仅仅是供我打发时间,说穿了,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渴望与真真重逢。

  两个星期前,我在义顺图书馆遇见真真。我们互相慰问,轮流感概时光的流逝。她的样貌没有多大改变,目前在义顺一家车行工作。她的丈夫是越南人,但已经成为新加坡永久居民。真真问我升菘的物价是不是比其他超市来得便宜,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半开玩笑地说,那当然。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玩笑,又问:“真的吗?”我回答:“像真真那么真。”一如当年。

2008写作班作品7

裸露的自信

/ 郭诗玲


她爱裸露,不全裸不爱。
脱掉上衣,解开扣子,卸下短裤,扯去小花,迫不及待。
她认为,每寸肌肤都有大口呼吸的权利。
而且,每个人都应学习和自己的裸体独处。
独处时,躺着坐着都行,
只要找出最动心的爱抚方式,疗伤减压。
毕竟,没有人会像真真那么真地对你,没有人会像自己那么爱自己,
爱抚时往往敷衍了事。
倒不如自己来,摆出最风骚的姿势。最好能迷死自己的那种。
狗猫尚晓舔怜身体,难道人不能疼惜自己?
这是她裸露的坚持。

庞大身躯,不全裸不凉快。
胸部在肚子面前显得渺小,两粒总和也不及一大粒。
她的裸体,被哂笑说只有大象才会答应和她交配。
他们都不知道,肚子里装了一个人。
胸部小也是应该的,食物比主体来得大才奇怪。
她认为,每个孕妇都该裸露。
肚子鼓鼓,有啥关系,里头装的是生命。
何必用一层布阻碍小生命望眼欲穿的视野?
何必让一层布妨碍母亲端详生命的蠕动?
这是她裸露的自信。

眼神淡定,望向远方。
左手轻摆于大腿,右手则藏在身后,紧握着为小生命祈求的护身符,长跪。
静待生命之神的首肯,洒下一道极光,将她推入手术室。
是不是帅哥医生她没兴趣,老公在不在她不记得,
只希望,健康的裸体小生命卯足全力地从隙缝冒出头,平安现身。
那么,这就是她最具价值、最有自信、最引以为傲的一场裸露了。

裸生裸,裸归裸,生生不息,回环反复。
她对裸露的信念也不无道理。

2008写作班作品6

舅舅的房间

/ 叶舒琳


  不止一次,我梦见自己踽踽而行于那光线微弱的走廊。左手边外婆的房间,然后右手边三舅舅的新房,再来是尽头强烈日光直泻而下的天井。我软嫩的脚丫无声地紧贴着石灰地面,走过暖热的天井和常年爬满蚂蚁的洗脸盆,来到小舅舅的房前。

  我转头回望,便见褪色碎花布幔在走廊间翻飞交缠。

  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何梦的终点总是回首的那一刻,而非我伸手掀开小舅舅房间的门幔,踏上约三十公分高的木坪。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溜进那唯一还保留着木坪的房间,独自度过多数我呆在户内的时光。我喜欢拉弹角落处的黄色吉他,任由清脆的弦音在室内旋绕。加上我一直认为行走在木坪上时木板叽叽作响的音调,像被随意拨弄,脱节走音的乐弦;脚步稍重时空洞沉闷的回音,似鼓皮异常厚重的大鼓声。所以我极度的沉耽于自己在那房里有意或无意,编制唯有自身能懂的节拍旋律。一直到累了外婆也被吵烦了,我才瘫在木坪上渐渐睡去。

  房里还有个靠窗的书桌、有滚轮的矮桌、缓慢漏气的篮球、暗褐色的老旧衣橱,和小舅舅离家上大学后留下的单人铁床架。书桌面的厚玻璃下,是小舅舅高中时期排话剧、海边露营的照片。我每一次到房里总要细细地看上一遍他粘上一大把及胸黑胡须,身着火红官袍,红白花脸的相片,才拉出矮桌作画折纸写字涂鸦。有时候我也会拉开那个没上锁的抽屉,翻搜一切有趣的事物。我在抽屉里看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科学用计算机、半圆尺、圆规还有木笛。我总要拉长了身子才能欺到窗子光线涉及的桌面处,把计算机摊在掌心一直等到晶液荧幕上的数字出现,才欢喜地胡乱按一通。

  长高之后,我便能扳开书桌前的百叶窗。我仍然玩着相同的把戏,以相同的方式消磨时间,窗外柴寮里工作的外婆总会嘀咕唠叨一回。到底有什么这么好玩呢。我从没回答,也以为这将不会随着生活的流动迁移而改变。只是有一天我高得能够视及整个书桌面时,我看见近窗部分的照片里,小舅舅身上的红袍大褂已成橙黄色。

  好像也就是那时候起,我开始反复梦见碎花幔帘飘曳纷飞之景。

2008写作班作品5

冥隔

/ 刘嘉蕴


  我订作了一副棺材,给自己。还有简单的葬礼。

  我对葬礼负责人说,我的朋友因车祸逝世。她的车在高速公路失控撞上大树后,车子翻身倒卧于路面,而四轮在空中转动不休。空气顿时因汽油而凝固,却意外有酒精的闯入。带着醉意的罗厘只有冲劲,车子以旋转姿态迎向另棵大树,她也就随冲击力飞越数公里,但却是四分五裂地以不同速度坠落在四面八方。电话另一端频频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我不等他平伏。有些部分已焦黑,有些部分已模糊,勉强拼凑也只是突兀的黑红白,甚至难以界定是哪个部位。因此,我只想把她最心爱的衣服放进棺材。电话中的犹豫,大概是由于喉咙紧缩而感到干涩,停顿数秒后是沙哑的应声。

  我选了自己最满意的照片,我要遗留下最灿烂的笑容,给你。至于我最心爱的衣服,我挑了那件我们未曾同时穿过的情侣装。全放置在一个包裹里,邮寄给那负责人,附上感谢的字条,毕竟他将为了一个荒诞的葬礼而忙碌。

  2007年7月7日,我亲眼目睹了这场葬礼,只是距离稍远了一些,但那始终是能看清你脸庞的距离。我坐在一辆随时准备翻山越岭的车里,车厢里的行囊充塞着对你的情愫,以及对世人的恨意。我早已被人间所遗弃,这场葬礼已为我试探。用视线扫描,搜寻结果只有唯一的熟悉脸孔,视线无法触及家人。你伏在一副只有空间、没有重量的棺材上,扭曲的脸孔象征近乎被肢解的左胸膛,吻着我的骤逝。我无法相信你的哀号声竟会在我封闭的车子里奔腾,用力捂住耳朵仍觉震耳欲聋。你必须知道,那副棺材并不是纯粹地空贮着,它满溢着我们未完成的承诺。但请原谅我默然让这份爱夭折,只因它被打上了一个奇怪的死结,我们无力解开。当这副棺材下葬的那一刻,我们眼前的空气将会铺展着一层层的自由。泪水随着驾驶盘的弧度,滑落到大腿上;你屈服于崩溃的侵蚀,跌落在棺材旁。脚踩油门,我终于舍得离开你,借着这虚渺的冥隔。

  我驾驶着一辆由悲伤汇聚的车子,那是一股我无法驾驭的力量。车子像乘着风,我无法预料它前进的方向,其黝黑影子甚至能摇曳于路面。红黄绿之间的转换跳动,常在拭泪的那一刹那错过;望后镜里的车子在咆哮,却被你哀号的回声所淹没。我用安慰来自救,尝试了一遍,重复了数遍。我和你就像纵横交错的经纬线,交织成这一个美丽的星球,纵使我们并不真实存在,但我们毕竟曾经相遇相惜。路边的野花隐约发出一些细碎声,像是窃笑着我心中的对白。这确实是过于唯美,却是失败的安慰。野花不再鬼祟,传来鄙视的眼波朝我放肆地笑,挑衅着我的冲动。我忘了自己在时速几公里的情况下刹车,我忘了野花有否对我苦苦哀求,我只看到野花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就已被撕成粉碎抛向空中。双手承接从空中降落的碎尸,发现撕口沾有未干的血迹,那是茎刺对我的报复。我的左胸膛似乎也渗透了点什么,那是我手刃的爱对我的报复。

  当远方的暮霭逐渐被黑暗玷污,我拖着心力交瘁的车子,背着伤痕累累的自己,穿越广漠的幽僻阴森,伫立在被月亮监视着的酒店前。我似乎太唐突,酒店房不能接受我的冒犯。然而,我也一样,不能接受自己已被人间遗弃。房里的墙纸层层剥落,天花板的水迹开出了朵朵褐色的花,空气中的霉菌无法局限自己的蔓延,霉气中的我无法抑止自己的沉落。我贴附着玻璃窗,鼻息在我眼前留下朦胧,随着呼吸隐现。月亮也随着云层的漂浮隐现,然而偶尔投射在我脸上的月光,竟会倒映在玻璃上化为一抹阴笑的倾斜嘴角。我立即拉上沉重的窗帘,厚重的尘埃在我身上形成雪霜。我不断拍打,却不自觉不断施力,手臂的某一处染上了重叠的黑色与绿色。我被霉菌与尘埃捆绑着,溶为房里的一景,没有自由的解救。昼夜交替一直躲避着我的观察,我不清楚瘀青在我身上停留了多久,那是我难以计算的日子。

  我欺骗了你,我始终闻不到自由。四肢似乎因为感应不到你的存在而不愿动弹,我甚至担心血液会因而停止流窜而凝固。我用我仅存的力量,挣脱了酒店房间的绑架,使唤车子往我的墓碑飞驰。无论你是否重获自由,即使我将继续被人间遗弃,我都想用最真实的自己来延续这死结的纠缠不休。细雨簌簌落下,我揪着这荒谬的墓碑摇晃拉扯,直到墓碑基部的泥土松动,墓碑脱离地面,我终于能看到对你的爱跃动冒出,这才是我最向往的自由。

  转过身,才猛然惊觉你在照片中默默凝视着我。我软弱地倚在你身上,用颤抖的手轻抚你的脸庞,你的冰冷却麻痹了我左胸膛。2007年7月14日的镂刻,表明了你紧紧跟随我的脚步。或许你不满我对你开的玩笑,因而也想用同样方式对待我。我为了证明,于是竭力挖土,指甲缝间全是掺杂了雨水的泥泞,掌心被尖石狠狠划破,手背有不明物体正蠕动,我却等待指节敲击硬物的声音。直到指节与硬物磨蹭后流出的血液混入泥泞里,我终于能掀起盖子。那是一副只有重量、没有空间的棺材,因为我还能触摸得到你的躯体,我还能看清你的脸庞。原来这不是一个玩笑,我却失声大笑。你穿上了那件我们未曾同时穿过的情侣装,那是我们一起买下的连身裙。我分辨不出空气里飘扬的是我的笑声,抑或是哀号声,但那确实是一首支离破碎的哀歌。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泥浆会慢慢填补我们四周的空寂。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们会慢慢消除我们之间的冥隔。我们可以别再理会遗弃我们的人间,因为这里才是属于我们的真正恋爱空间。

2008写作班作品4

恶性循环

/ 郑文佩


  那个年代,令人错愕,却还是令人满怀憧憬。

  她,带着二十岁的稚气,离开了寂静纯朴的乡下,决心闯入热闹繁华的大城市。挤身在列车中,独自一个人,身边的一个马来少女不时转头盯着她看,带着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她似乎嗅出了某些不安分,嗅出了族群之间随时会引爆的冲突。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手心、额头沁出了滴滴冷汗,她终于到了吉隆坡,一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空间。只身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手中紧紧捏着仅有的5元13角,她舍不得搭巴士,徒步走了5个小时13分钟,才到了小阿姨的家。帆布鞋磨破了、双脚磨肿了,但却还是磨不灭她的梦,在大城市生活的梦。

  小阿姨将她安顿在家中,一个礼拜,要她熟悉这个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步伐后,才开始工作。是的,一切都还没开始。那个晚上,她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荧幕上播放的新闻,这一次大选,反对党赢得很多票选的片断。新闻播报员用一贯淡漠的口气,不带情绪,报导了反对党和巫统两派势力的短兵相接:反对党在这座城市举行胜利大游行,而巫统的一些激进分子也声色俱厉地在市区举行了反示威游行。

  她,二十岁,还没来得及参与这次的大选投票,因此也就迟了一步感受到这个灾难的降临。原来,她所生活的城市,早已一片混乱。

  小阿姨还没回家,于是她走到大街上,开始寻找小阿姨的踪迹。街上的人们,局促不安,脸色凝重,似乎急着赶回家,躲避这场乱事。而她,也终于在巷口的转角,看到了小阿姨,她在这座城市的唯一亲人。两个柔弱的女子,就这样,紧张兮兮,用尽力气奔回家。

  小阿姨将门窗紧闭,却还是掩盖不了屋外两帮人马的厮杀。电视荧幕上,刀剑刺向了在这座城市共同生活的人们,刹喊、惨叫声中裹卷着不同的语言,彼此之间存在满腔的怨恨。或许是之间早已存在裂痕、或许早已积累百世怨仇,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没有人在斑斑血泊中觉悟、惊醒。她想起了列车上的马来少女,以及那冷列的眼神。

  空气中浸泡着轻轻的叹息、抽泣,凄凉得无可言喻。午夜,眼睛流完了身体所有的液体,她拖着疲累不堪的身躯,到厨房喝水。窗外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十分诡秘。冷不防,一声巨响,一颗子弹打破了邻家的窗口,穿进了厨房,穿进了正为孩子泡奶的妇女的心脏。鲜红的血从胸口涌出,妇女倒在地上,四周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小阿姨闻声而来,将呆站在窗前的她拉走。两个人,躲在床边一角,抱着颤抖的肩膀、蹲在地上,承受窒息的晕眩,一直到天空微亮。她歇斯底里,埋怨着为何将自己置身于最慌乱的地带。她害怕在这毫无预警之下,死亡、毁灭。

  暴动后的第二天,电视荧幕上,最高元首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混乱的场面受到控制,但是恐惧早在她心里无限滋长。乱事平静后,大哥忧心忡忡地赶来,抚慰她恐惧的心,将身心疲累的她带回乡下。再次挤身在列车中,不同的是有了大哥的守护,使她卸下了这几天的心房,安稳地睡了一觉。睡梦中,她默默祭奠暴动中逝去的生命、祭奠逝去的梦想……

  39年后,同样在大选前夕,她牵着老伴的手,重新来到了这座城市。漫步在依旧繁华的街道上,细细回想,当时的她,深处如此危险的境地,是否曾经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惊慌?还是更惊慌于人类因为种族、权力而互相残杀?

  看着不同文化、种族的脚步在大街上交融,历史的怨恨是否已在流逝的时光中互相谅解?在红绿灯前,她战战兢兢,思索着人类所嘲笑的上个年代的蒙昧、野蛮,忍不住对20世纪的文明产生质疑。

  或许,这个世界,只是不断在恶性循环。下个灾难即将用不同的方式,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