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November 2020

Monday, November 30, 2020

告別:下一趟車,就來了

 

到站了
那些要趕去別的地方的人
可以让星星引路
那些還想繼續旅程的
可以陪着月亮
等等
下一趟車
還會從這裡經過

Thursday, November 26, 2020

芝慧:告别故事

玻璃章鱼

一点一点的黄光斑点浮现在玻璃上。在酒杯缓缓地旋转,它们像夜空流星在酒杯里闪左闪右。杯身的逆光是街头上的淡黄路灯、奔驶车子的前照灯、高楼大厦细长整齐排列窗户辉光结合的混乱,在玻璃面的曲率上荡漾、变形。在这个被扭曲但新奇的世界下,跨过来了玫瑰色波浪的背后,生出渺小珍珠一般的泡沫,逐渐溜出来酸苦甜蜜的气息。杯身伸出苗条、透亮的杯梗,跟着杯子摇动的节奏,像脱衣舞娘性感地炫示白腿。一条墨黑和粘滑的触手从细长的杯梗到椭圆的杯身上盘绕。它被润泽的身子紧握着酒杯的底部,遮住的地方吞没酒杯反射的光辉。触手上的湿气和玻璃上的冷凝水融合,噼噼啪啪地滚下来。

这条触手的主人是一只漆黑的八爪鱼。像一包水泥,他悠闲地趴在乳白的桌布上,无忧无虑地享用红酒。在八爪鱼的对面,坐着一位披上蓝色连帽衫的男子。从他时髦的便装和敏捷的动作,你可能会猜他是一位年轻人,应该大概是二十几岁到三十岁吧。但是,你踏前一步的时候,察觉到他脸上一线线交叉的皱纹,看到小心胶粘的发型隐藏黑发之间的白发。这位男生并没有在意眼前的海洋生物,甚至好像当作它是刻意被招致去吃饭的朋友。在沉默中,他们各自用餐,彼此之间并不感到陌生。

“砰!”一位女服务员不小心把一个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男生转头瞪着地板上的玻璃片,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八爪鱼开始气盛地蠕动起来。他没有回头一看,继续把眼神集中在一个碎片上,投入进玻璃的回忆之中……

丑陋。四眼食人魔。火腿人。脑海中的嘲笑声只能逐渐变得更响亮,更激烈。

“我不接受这是我的样子。我不相信这应该是我栗允晨。”那么怯懦的哽咽离开他的嘴唇。

在镜子玻璃面上,露出那位男生青春时候的影子。允晨的手指沿着鼻子球茎的形状往下捏,然后压下冒出来的青春痘。他微微地往后伸展,背后堆积的肥肉往内卷起来,在他的T恤外挂出。在床上,一架手机的屏幕上显出一位韩国红星摆出姿势的图片。允晨内心的悲伤顿时转成肚中的怒火。

一刹那,他的拳头掠过了空间,杂碎影子的脸蛋,切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因为一时的暴力,他还喘着空气,愣了。在他的眼角,好像看到镜子出现了一个蛋形的碎片,一条头发细腻的裂纹从蛋壳踏出。

允晨的脑海混乱,突然浮出四年后的记忆。那天,允晨趴在冰冷的石塑地板,颤抖的手掌一边冒出冷汗,一边寻找落下来的碎片。在他脚边,原本好好的笔记本电脑,打破得无可修理。半个钟头前,他的父亲大发雷霆,把允晨的笔记本从客厅的沙发的角落扔到厨房,故意弄坏。父亲提起的原因是允晨当天没有做他的家务,放学后去杂货店买橄榄油,所以以为儿子就是进入了叛逆的阶段。允晨以前使用几月辛苦储存的零用钱买下的笔记本,只能当作垃圾。父亲给的理由是因为零用钱是从父亲薪水中抽出来,所以笔记本也属于父亲。在碎片当中,一只小八爪鱼飞快地划过。

允晨的记忆像一个录像片快进,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那天,允晨在八爪鱼的身影下,已经成为了酒鬼。他在一个酒吧喝醉了过后踏进自己的车里。结果,他差点儿撞到一位在路面行走的小女生邻居。虽然他没有伤害她,但是他还能回想到车子的后视镜出现她摔倒的场面,吹乱的黑发像镜子上布满了裂痕。能够听到耳边扑通扑通地心跳,猜想不堪设想的事件发生了,然后他逃离现场的选择。后视镜浮现了一个巨大的八爪鱼,带着乌黑的眼珠。

那时,允晨就会向八爪鱼央求。

“为什么你一直都要为难我?”

“因为我就是属于你不可缺少的部分,”他回答。

现在,允晨终于回头望着颤动的八爪鱼。他握住它的触手,说:

“我原谅你。”

对方没有回答。渐渐地,八爪鱼缓慢了动作,好像在仔细思考了什么。它把酒杯轻轻地放到桌上后起身离开。允晨的手指环绕着杯身,把酸苦甜蜜的红酒抬上脸边,看着八爪鱼暂时消失在城市的光彩之中。

(记忆往往出其不意的,就让我们深陷在魔鬼与深海之间,故事以写意取代写实,以幻象隐喻心象,虽然独酌独幕的情节略嫌单调,形容叙述颇多歧出之处,但是文字也像拥有无数蠕蠕而动的触手,不止营造出了凄厉的意象和诡谲的氛围,甚至还死死缠绕着人物内心的种种挣扎,构成阴影的往事有点轻微,但是八爪鱼却有庞大的惊喜,书写即是让这些隐形存在的怪物,一一原形毕露。)


胤铭:告别故事

西方极乐世界

“铭铭,你觉得妈妈哪一张照片好看?”

小姨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她大腿上。她说这两张照片是妈妈年轻的时候拍的,但照片里的人都不像妈妈,兴许是滤镜打得太重,妈妈的五官显得朦朦胧胧,她抿嘴笑着,唇色艳红,还留了一头长发,跟我熟悉的样子不太相似。

“这是妈妈最美丽的样子。”

我眯眼看电脑屏幕上陌生却熟悉的面孔,犹豫了很久,但看小姨越来越着急,就索性选了左边那张。

然后那张照片就在我家楼下出现了,只不过原本小小的照片突然变得巨大,被框在一个比我半个身子还大的相框中,摆在我家楼下的露天厅里。爸爸好像是刚从医院回来,站在空荡的厅里,杵着不动。

“爸爸,妈妈怎么没给你一起回来?”

“她在另外一辆车上。”

“为什么?”

爸爸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也没等我听清楚,就自己去了一旁抽烟。我又抓着小姨的手,没完没了地问,得到的答案却一直是“妈妈在车上”。

这时一辆货车在路边停下,几个人从车里抬出一具棺材。我只有在电视里看过这种东西,心中突然有一种道不明的、正在逐渐发酵的感觉,引着我指向它:“小姨,车里面那个棺材是不是我妈妈?”

“是啊。”

Bingo。

我屏着呼吸,透过棺材镶的小窗口望进去。妈妈化了淡妆,嘴唇和照片里一样红,唇中央放了一颗珍珠,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竟有一丝像照片中的她。她抿着嘴微微笑着,恬静而美丽——大人们说这叫“安详”。

阿姨们告诉我和弟弟,妈妈准备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了。

“带着珍珠去吗?”

她们说是。

为了把妈妈安全地送到西方极乐世界,我和弟弟需要做很多事情,像是绕着妈妈的棺材走一圈又一圈,还要跟着和尚师父一起念经。一个个陌生的音节流进我耳里,又磕磕绊绊地从我嘴里飘出来,很快就被风吹走,在空中消散。

师父对着木鱼敲敲打打,我和弟弟跪在灵柩前,和相框里年轻的妈妈近距离对视,她望着镜头的眼神像是在直直盯着我们看。我问弟弟:“阿仔,你有没有哭?”

弟弟摇头。他身上的白衣不合身,太大了,领口垮得几乎看得见他的胸膛。

也对,他才四岁,说不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心中也没有波澜,感受不到什么情绪,心中只是揣着一个预感,我觉得妈妈会从棺材里坐起来告诉大家,所有人都误会了,她只是睡着了。

晚上我果然梦见了这个场景,棺材突然发出很有力的叩叩声,爸爸和舅舅折腾了半天才撬开棺材盖,妈妈坐起来对我笑,说铭铭我还在,我没有要去西方极乐世界,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我特地去观察了一下妈妈的胸膛,依然没有起伏。

几个阿姨轮流陪我坐在角落的桌边,和我聊天,听我絮絮叨叨地讲话。小姨说妈妈是个非常好客的人,只要有朋友过来,一定会把他们照顾到位。我身为这场丧礼的主人,也必须好好招待妈妈的亲戚朋友们。我听了这话就坐不住了,一桌一桌地跑去给客人收拾桌子,端上新鲜未剥壳的花生,又去给他们拿水,还替他们插上吸管。但他们好像不太乐意我这么干,只是客客气气地跟我道谢,却没有人想让我加入他们。

我跑了几趟后便不想再去,也没了聊天的兴趣,便缩在桌边,安静地听录音机循环播放南无阿弥陀佛,却在看到别人桌上的花生壳时,又忍不住上前清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生的味道,我一直在喝水,喉咙里涩涩的味道和花生味杂糅在一起,闻着令人发腻。

这晚我不太睡得着觉,莫名想起舅舅。他有洁癖,常数落我不讲卫生,而且总是不让我摸电动扶梯把手,说上面有很多细菌。妈妈就会让他由着我去,说小孩子嘛,之后洗洗手就好了。

从第一天起便埋在身体深处的那种感觉发酵得更甚,我抱着枕头大哭起来,一屋子的大人被我惊醒,紧张地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来,抽泣了半天也只能说,妈妈不能再护着我了。

出殡当天我们一群人去了光明寺,那里的工作人员把妈妈抬到火炉前,再让我们全都背过身去。我不愿意转身,心里还紧抓着那丝执念——说不定妈妈会突然醒过来,可能妈妈还没死。但她要是被火这样一烧,就是真的死了。

凶巴巴的工作人员喊了我一声,让我别看。我被阿姨拉着转过了身,我绷紧身子,身后一声巨响,棺材进了火炉。

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炸得稀碎,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回不来了。

(母后七日,逝者归去生者来兮,主观写来较似散文纪实的笔触和语气,仿佛一则哀悼祭祀之文,如烟化为心有戚戚的往事,以小孩子天真无知的举措和想象,抚恤一段来不及哭泣的生离死别,文字含蓄腼腆,情感欲盖弥彰,千丝万缕皆因还有牵挂,但是在虚无缥缈之间,既然已经各归其所,书写作出了这么一番眷情的告别,希望此后终能放下。)


春滢:告别故事

張爺爺和狗

張爺爺不太喜歡城市的生活,比起那裡的引擎廢氣,他還是比較喜歡清晨雨露。小兒子在城裡買了一棟房,想讓張爺爺一起搬過去,好相互有個照應。但是,他總以城市的房子小又貴,自個兒家的房子又高又親切為藉口。事實上,他是捨不得老伴兒留下來的一大片桂花。

之前問過張爺爺,為什麼只種桂花?顏色單一又沒什麼味道。爺爺笑著,露出了兩排假牙說,姥姥就叫桂華。難怪他不讓無知的孩子們在桂花園裡跳啊跳的,說是姥姥會疼。那時候還不明白那句話的含意。以前總是聽張爺爺抱怨說這花可是出了名難養。除了要特別的沙質土壤之外,還需要加入一些樹葉和沙土。這樣能保證土壤透水,也能提供營養物質。然後一定得要注意水份,需等到土壤表面都乾了才能再次澆水,其實最重要的是有一個溫差的環境。難道城市的環境不好嗎?

張爺爺有一個習慣,每次睡覺前都會去看看桂花,確保它們安然無恙,看看有沒有被頑皮小孩或野貓野狗糟蹋一番。可能是不久前澆下的水還沒有完全被吸收,土壤也尚未乾卻。一片片的黑色梅花印出現在了光禿禿的土壤上。遠看著是一種美好,可是在張爺爺眼裡就是一種破壞。他最愛的就是這片桂花園了。循著梅花印,他看到了一團毛茸茸的身軀,蠕動著,似乎是一隻狗。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年紀尚小的拉拉(拉布拉布)。姥姥以前是犬系愛好者,因此張爺爺多少也學到了點兒對狗的認知。

這隻拉拉是黑色的,胸前有一塊小白毛。耳朵垂在頭部兩側。脖子上沒有項鍊,沒有名字。它的前腳正在拼命刨著土壤,弄得稀巴爛。黑色的腳毛瞬間上了一層棕色。腳下的一塊土壤已經鬆弛,幾片桂花瓣紛紛落地。張爺爺二話不說走過去,雙手在拉拉面前搖擺著,想把它趕走。見它不怕生,又用腳跺了跺地,它縮了縮腦袋,尾巴一垂跑走了。張爺爺悶悶地罵了句,死狗。後來,爺爺把救不回的桂花重新埋在土裡,希望明日的太陽能使它重生。

隔夜下起了大雨,朦朧的雨聲把爺爺喚醒。他睡意未盡卻還是趕著去看那片桂花園。想多加點土,能吸水。土壤上又出現了少許的像黑色梅花的腳印。這時的拉拉被雨淋得狼狽,黑毛黏在身上,隔了層皮,隱約看到了它那骨架的形狀,讓它看起來消瘦許多。興許是熟悉的緣故,拉拉又回到了之前來過的地方。張爺爺擺了擺手,朝著屋裡走去。拉拉站在原地,等到爺爺拿起食指朝著屋裡的方向指著,並轉頭喊著,走啦死狗,它這才啪啦啪啦地跟著張爺爺跑進了屋裡。

拉拉的個性屬於溫順平穩,所以爺爺幫它暖和起來毫不費力。原本空蕩蕩的屋子,現在多了拉拉的影子。對張爺爺而言,是多了一份陪伴。房裡有過一個很久都不曾用的粉色小盤。其實盤子已經很舊了,還有兩個缺口。但是爺爺捨不得丟棄,因為那是姥姥之前最喜歡的顏色,說上面的鬱金香很是特別。爺爺夾了幾塊肉放到了拉拉的面前。興許是個性的緣故,它一點都不抗拒陌生,又啪啦啪啦地吃了起來。爺爺也沒有多留,走進臥室繼續蒙頭大睡。

拉拉的到來就像一陣風,它並沒有久留。雨過天晴也是拉拉的離開之時。唯一改變的是,從此之後拉拉每天都會在午後出現在桂花園裡。天氣不好的時候它總是會多待一會兒,但就從來不過夜。爺爺也會多準備幾塊肉給它。一回生二回熟這也倒成為了朋友。

後來又一個下雨天,但是拉拉卻沒有來。張爺爺還是捧著粉色盤子,這次裡頭裝了更多的肉。天氣已逐漸轉涼,他覺得能填飽肚子,才能暖和自己。風吹了好久,肉似乎有點發硬。他用手擋著風,雙眼看著遠方,尋找著熟悉的影子。雨停了,但是拉拉還是沒有來,這讓張爺爺覺得心空空如也。儘管如此,他還是習慣多醃幾塊肉,怕拉拉哪天回來了還能給它填飽肚子。張爺爺搖搖頭,又悶悶地抱怨,這死狗,沒良心的。怎麼也不懂得回來?飯都涼了。

那天,張爺爺照常去市場買肉。路過一個角落的攤位,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被關在生鏽的鐵籠裡頭。那雙曾經刨土的前腳被綑綁了起來,繫上了一條紅繩。他聽店家說,這些都是即將要送去城裡的流浪狗,既然沒人要了,那就賣給有錢人當寵物。

(人畜能夠甘苦與共,但是城鄉卻有差異,老人家與流浪犬同為天涯淪落,卻能在陌路相遇相知,而後產生相依相伴的情愫,故事的套式雖然不算新奇,但是文字卻有繾綣之意,淡淡的悲喜瀰漫在草木花間,寓情於景於物的手法極有耐人咀嚼的餘味,而且除了歲月遲暮的哀怨,還有對於記憶的執愛,以及命運荒謬的猝不及防,現實既然是一種軟硬粗細的土壤,書寫的層次自然也得千迴百轉。)


诗英:告别故事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特别冷的早晨。学生会巡逻时,天色突然变了。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就像是一根金线似的。漆黑的天空被这根金线劈成两半光,接着,又是一声惊天动的雷声。

我走到了教学楼后的楼梯。那里很偏僻,平时除了几个偷偷抽烟的学生,人不多。楼道上,独自坐着一个背对我的女同学。一瞬间,光,暗了。四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坐在阶梯上,抱着双膝,全身颤抖着。狂风不停地吹着,雨点也打在了她身上,把她的外套给淋湿了。“同学,下雨了,回课室吧。”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她摇了摇头,死死拽着自己的外套,然后把自己的头埋了起来。雨越来越大,但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缓缓地走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大喊了一声,把我的手甩开,跑走了。慌忙中,我看见了她的脸。我并不认识她,只记得在新生会上见过她,所以认得她是一位中二学妹。

当天下午,学校里不少公告栏上,被贴上一位女孩的裸照。我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孩,就是清晨时分我在楼梯见到的学妹。同学们都站在公告栏面前,有的耻笑,有的甚至动手在上面‘留言’。我眼角余光中,看见了今早那件被淋湿的黑色外套。同学们把学妹硬生生推到公告栏前,还把外套上的帽子拉下来,在众多同学面前羞辱她。

一位带头霸凌同学的学姐也在自己的饮料中吐了口水,把饮料倒在学妹的头上。因为害怕帮助了学妹就会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对象,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制止这场闹剧。被人抓住外套的学妹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把布告栏上一张张的裸照撕下来。

我向中二的学生打听后,得知,这个学妹是203班的语思。因为轻信了男友的甜言蜜语,而同意和男友发生关系,还在男友苦苦哀求下,同意让男友把自己的裸照给拍下来。但男友却将语思的裸照放上个个网站上。一夜间,照片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听说了这件事情后,我巡逻时,都会故意经过203班。那天,教室外的走廊上放着一张桌子。塑料桌面上,别刀片刻了字,‘肮脏’,‘婊子’,‘贱货’等不雅的字。同学们嫌弃她脏,对她指指点点,还把她赶出了班。当着语思的面,把她桌下柜子里的书给撕烂了。语思没有挣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我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学生会成员给制止住,说“别蹚这摊浑水。”就这样,那张桌子,在课室外待了很久,再也没有人碰过。

下次再见到语思,她依然穿着那件外套,头低着,耳里插着耳机。那件外套犹如一堵墙,隔绝了这个世界。这时,语思身旁站着一对夫妻,向我问了训导处的路。我向训导处的老师们打听。他们说,语思原本是个很爱笑的女学生。这件事情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校方不得不介入。

终于,在校方介入调查后,便在早会的时候阻止大家再议论这件事情。带头霸凌的学生遭到了处置,但比起对语思的伤害,那算不上什么。听中二的同学们说,语思转校了。

我回到了教学楼后的楼梯,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风在雨中呼啸着。我看着落下来的雨点。这场雨,下了好久,就仿佛从来没停过。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语思的名字。再一次,我走到了203班。走廊上的桌子已被搬回课室里,回到了他原本的地方,一切都仿佛回到以前一样。

放学后,我走进了203号课室。语思的桌子上放着一支紫色的风信子。我轻轻地抚摸着桌面,刻在上面的字,可能无法清除。

或许,我们都错了。错在了沉默。

(人言可畏人性可憎,青春脆弱易遭残害,故事耸人听闻叫人咋舌,但是以旁观的角度道来,无疑略嫌平铺直叙,虽然只是将情节经过做出客观的陈述和反省,不过借由文字自生同情的一种注目,却也平稳的带出了书写的关怀,世道冷暖和体制扭曲的畸象,闪电雷鸣风萧萧兮的氛围有点虚假作势,这类真实的题材无需如此渲染烘托,主体的思索和观照不妨再添加几笔。)


Wednesday, November 25, 2020

帅君:告别故事

归属

肝又开始痛了。老胡默默地捂着肚子,尽量不让坐在不远处看电视的妻和小女儿发现自己的异常。汗水从千千万万的毛孔中一点点挤出,很快汇聚成豆大的汗珠,在老胡的脸上、脖子上、身上流淌出一条条小溪。这些天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的次数也愈发地频繁,眼看着就快要忍不住了。老胡强忍着疼痛,却哼都不敢哼一声。自己的病情能瞒到什么时候?生命还有多长时间?以后自己的妻女该怎么办?这么一长串问题盘踞在老胡脑海中,让他甚至无暇去顾及死亡的恐惧。

在恍惚中,老胡恍然回忆起拿到体检报告的那天。“哎,真希望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他叹息着。那天是大年三十,公司提早下班让员工们回家准备过年。老胡在下班路上买了一只烤鸭,心里想着小女儿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这是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东西。回家的路上,老胡便想着顺道去医院拿一下前几天的体检报告。

老胡是一家小公司的小文员。公司效益不好,老胡老老实实干了几十年,工资也没见涨,一家人也只能捉襟见肘地靠他一点微薄的工资勉强过活。文员的工作虽然还算轻松,但经常需要出去喝酒应酬到半夜。那天,老胡便是在应酬的时候腹痛难忍,被同事送去医院检查,过后腹痛渐歇,老胡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当老胡手拿烧鸭,从表情严肃的医生手中接过诊断报告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当他看到报告上写着:第四期肝癌时,瞬间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但手中却仍紧紧地拎着那只烤鸭。天旋地转间,老胡也没听清楚医生说了些什么,直到回到家中,老胡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大儿子钟离今年仍然不回家,但年还是要热热闹闹地过。妻子女儿脸上洋溢着过节的喜悦,老胡的心在冬天的寒冰里冻着,脸上的表情却如被春风拂过般喜气洋洋。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在极力忽略心中空荡荡的那一块,只有年幼的小女儿家家,似乎是少年不知愁,在一旁欢天喜地地吸着鸭骨头。

老胡有两个孩子,大儿子钟离是跟前妻生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那个大城市里结婚生子,从此扎根在了那里。小女儿是老胡再婚之后老年得女,尚未成年,甚是宠爱。前妻受不了老胡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才跟他离的婚,离婚后没几年就又再婚了。老胡拉扯大儿子上了大学,待儿子能够自力更生了,才又再婚。大儿子一开始逢年过节还回回家,后来就回来的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过年都不回来,算来这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虽说儿子这么做确实不孝,但是在某些程度上也怪不得他。父母都已再婚,儿子回家倒感觉像是个外人。但他没想过,血浓于水,再怎么样他也是父亲的儿子,没有儿子的年,再怎么热闹都是不完整的。而继母心里其实也没把他当外人,每年过年都准备了他的碗筷,希望全家能一起吃个团圆饭。他每年不回家,继母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总觉得是自己拆散了他们父子俩。老胡给小女儿取名家家,就是希望等他老了的时候家家还能时常回家陪陪他,不至于让他孤独终老。谁知道意外总是比明天更早到来,家家还没长大,老胡就得了这么个要命的病。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老胡就是那破掉的水管,上面的裂缝早已无法修补,在时间的飞速冲刷下越变越大。时间无法遏制地从根本无法堵住的破洞处奔涌而出,带着老胡的生命迅速地流逝着。老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妻子很快地发现了老胡的异常。在知道了老胡的病情后,妻子看着年幼的女儿,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也只好流着泪,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边看护已经无法进食的老胡。

而跟着老胡的生命一起流逝着的,是巨额的医药费。老胡的病一日千里地恶化,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越来越捉襟见肘。终于在某一天,妻子和女儿突然从老胡的病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报纸静静地躺在老胡手边,上面赫然立着一条新闻标题:组屋惊现白骨案,屋主侄儿:是失联九年叔叔。

(多少老人疾苦而居,多少高楼矗立为冢,故事的节奏组织有点黏着,成块叙说和回忆的成分居多,缺少了较为细腻的进行式描述,情节的驱动和情感的带动因此略为减弱,但是文字形容还算圆融成熟,处理这般严肃和悲悯的题材,对于人物情态和现实遭遇的刻画,至少皆有浑然的轮廓,而且比喻运用极为突出,生命无力的荒芜于钢骨水泥,正是书写必须用力发出的唏嘘。)


伟玲:告别故事

掌声

看着自我介绍快要轮到自己的时候,小夏只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用左手掐着自己的右臂,深吸了几口气后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夏在脑海里反复默念等会儿要说的话,下定决心要给新同学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轮到小夏时,她自信地从座位起身,但当她抬头面对大家时,她只感觉那个刚刚安抚好的心脏又开始躁动了起来。小夏立马回避了所有的人的眼神,她快速地说出了“大家好,我叫小夏”后,便迅速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她知道自己搞砸了,便不敢再抬起头来。

回到家后,小夏把头埋进枕头里,她一边锤着床垫,一边往枕头里呐喊。发泄够了她便开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就是一个自我介绍吗?有那么难吗?”小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清了清嗓子后,又笑着对着镜子说:“大家好,我叫小夏,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和大家好好相处,谢谢!”说完后,小夏失落地叹了口气,躺回了床上。她望着窗外漂浮在空中的云朵,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这时,她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得加班,让小夏自己买饭。“妈,我今天……”还没等小夏说完,妈妈就打断了她,说是现在很忙,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小夏无奈地挂断了电话,她起身靠在床头,刷着手机里琳琅满目的菜单,最后决定下单蛋包饭来解决晚餐。

早晨,小夏照常去上课,她很庆幸自己的两位好友和她考进了同一所初院,并且也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至少在初院的这两年也不至于那么孤单。下课前,老师宣布学校即将举办校庆,而独唱单元还缺人,因此鼓励学生们踊跃报名。小夏听着消息,有些心动,但她知道在自己还没克服演讲恐惧症之前,是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表演的。

身旁的好友见小夏心动的摸样,便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夏,上吗?”小夏勉强对她笑了一下后便摇了摇头。“去嘛,唱歌不是你的梦想吗?”小夏渐渐低下了头,回想起自己上次因为搞砸了试镜而进不了合唱团的事。这时,好友把一张纸递到了她的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夏还没来得及看清纸上的字,好友就把纸从她的眼前抽走了。“我帮你报名了,你好好准备吧!”好友说完就赶紧把报名表格交给了老师,丝毫不给小夏任何制止她的机会。

隔天,小夏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课室。因为比赛的事,她烦恼了一整晚,决定等会儿就去告知老师自己不参加了。小夏来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上放着一包芒果口味的糖果,而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写着:听说吃糖能舒缓紧张的情绪,要勇敢踏出第一步,加油!小夏抬头望了一圈课室,但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便疑惑地收下了那包糖果,不过那张字条倒改变了她想退演的想法,她决定,再试一次。

接下来的两天,她的桌上也出现了礼物。一个是随声听,说是里面收入了轻音乐,对平复情绪有帮助。另一个是脸部穴位图,说是闭眼后按揉太阳穴能让人放松。小夏越发好奇这个送礼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于是她决定明天提早到教室去。

这天,小夏躲在教室的后门,透过小窗盯着自己的座位。七点零五分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座位旁,她仔细观察后,发现神秘人原来是坐在她后面的阿哲。小夏走进教室质问阿哲为何要送东西给自己。阿哲告诉她,其实自己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她的情况和几年前的阿哲相似,所以他才决定帮助她,而不当面送东西是为了不想让小夏感到不自在。就这样,在阿哲的帮助下,小夏顺利地通过了试镜,参加校庆的事也就确定了。

“你妈会来看你表演吗?”阿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吧,她应该走不开。”小夏冷淡地回应。阿哲连忙安慰道:“没事,你只需要做自己,把想表达的都表现出来就够了。我也会在台下给你打气的。”

校庆那天,小夏从后台看见台下聚集的人数,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试图以阿哲教她的方式,在上台前,让自己放轻松。轮到小夏时,她随着观众的掌声,缓缓地走到了舞台中央。此时的她又习惯性地掐起了自己的右臂。小夏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抬起头来望向观众,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耀眼夺目的“加油”牌。阿哲在最后一排摇晃着牌子,搞怪的摸样让小夏渐渐地放下了掐着右臂的手。随着音乐响起,小夏立马进入状况,最后也在观众热情的掌声下,完美的结束了演唱。小夏感激地望向阿哲,只见他不停地示意自己往右侧门的方向看。

小夏疑惑地望向了阿哲所指的方向,只见妈妈在台下,骄傲地为自己鼓掌。

(只要勇敢踏出一步,生命便会敞开道路,故事的情怀虽然略嫌稚嫩,像是青年励志读物常见的起承转合,但是由于叙述节奏的掌控有致,人物的形象亮丽可亲,文字娓娓道来之下,既有心理障碍的克服,也有友达勉励的鼓舞,更有家庭亲情的关怀,明显流露出了一种纯真和谐的美好,不过这般情境纵然温馨隽永得令人无比向往,书写毕竟不宜在此停留。)


启言:告别故事

城市

太阳还未升起,闹钟熟悉又恼人的声响就已经回荡在这40尺的租房内。伟杰极不愿意地睁开了眼皮,虽然已经是早上七点,房里却依旧一片漆黑,白天与黑夜在这四面封闭的密室内并无分别。伟杰刚要坐起身,便觉一阵昏眩,随即而来的便是腹部的绞痛。不知是昨日吃了冰箱的隔夜饭,抑或是上个星期加班不断,身体早就不堪负荷了。同屋的室友见伟杰一脸苍白,精神萎靡,便劝他申请病假。伟杰只是苦笑,并没有回答。匆匆的洗了个冷水澡,刷了牙,就赶快换上昨日还没洗的衬衫出门上班。

徒步走到了地铁站,不幸地撞见了繁忙时段。如蚂蚁般,一大片乌黑的身影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月台。伟杰长得并不算高,挤入人群中时,也只能抬高下巴,挣扎地抢夺稀缺的氧气。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中间,却不幸地发现自己站到了垃圾桶旁,里面堆满了人们刚吃完的面包的塑料包装以及烟蒂。好几天没有倒掉的垃圾,传来了阵阵腥臭,伟杰也只能无奈地忍着,暗暗地恨自己今天出门迟了些。地铁轰隆隆地开过,他紧贴着人群挤入,随着车厢左右摇晃,勉强靠在钢管上,极力抑制住作呕的欲望。

一踏入办公室,伟杰便快步走向自己狭窄的隔间里,眼神有意无意地躲开了身旁的同事们,一心想着要躲到自己的角落里喘息。这隔间落在办公室的一角,中央空调的冷风从来不会驾临这里,连灯光也斜斜地避开这可怜的角落。但如此阴暗闷热的一角,却给了伟杰一阵熟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像极了他的公寓吧。来到公司季度的结尾,办公室都特别地忙,伟杰手指机械地拍打着键盘,手指飞快地摆动在字母之间,没想到儿时热爱钢琴的他,如今弹琴的技巧也有用武之地。汗水逐渐从油腻地头皮了渗出,滑过发热的额头,滴在眼里,润湿了那双不曾眨过的眼睛。他不断地跑到洗手间,将冷水泼洒在自己的脸上,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此举却遭了同事的白眼,以为他只是偷懒成性。主管经过隔间,丢下了一叠文件,吩咐伟杰必须今日完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过程中没有瞥过他一眼。伟杰尚未有机会开口,就将请半天病假的要求硬生生地塞回喉咙里,免得惹来一顿臭骂。虽是受了一整日的委屈,但他却不为所动,继续勤勤恳恳地工作,连他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出人意料地耐性,抑或是麻木。

放工后,拖着病体,一心只想赶回公寓休息。偶然经过一间诊所,停下了脚步,稍加思索后,却默默离开了。走到公寓楼下的小贩摊位,档口飘来一缕缕蒸汽,与昏黄的街灯模糊了眼前的街道。他点了一份云吞面打包带走,便站在一旁不耐烦地等待。无意间,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袭来,几乎盖过了云吞面的香味。望向左侧,乞丐手里捏着几张皱了的纸币,准备点一份云吞面。伟杰只是“吱”了一声,往右边移了一小步。但越想越气,自己病着身子工作了一整天,该死的乞丐还要来毁了他的食欲。拿到食物后,虽是气愤,但想想自己一个办公室白领,就不要计较了,只是带着鄙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公寓,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伟杰只想着赶快洗澡,然后到房里睡觉,奈何六个人住的公寓,只有一间厕所,伟杰只好吃着晚餐,默默等待。难得有一丝的闲暇,能够刷一刷脸书,看一看影片,他紧紧地盯着手机荧幕,如同他工作时盯着电脑荧幕一样。直到一则信息突然弹出,主管只是交代下来,身体不适,明天不能上班,要求伟杰把他那一份报告也一并赶完。擦了擦不断流出的鼻水,吞了两颗不知道过期了没的panadol,便赶回床上,争取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

太阳还未升起,闹钟熟悉又恼人的声响就已经回荡在这40尺的租房内。伟杰极不愿意地睁开了眼皮。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资本主义的齿轮嘎嘎作响,上班下班无所遁逃,现代主义的笔触冷冷叹息,虽然这类题材和框架,其实已经屡有尝试,但是生活的麻木不仁和社会的无动于衷,书写确实必须不断开示,而且文字近距和远观的叙述方式,像是镜头的流动和停驻,一切皆有稳妥精确的掌控,不过每天发生的故事,不妨再穿插多些当下流行的现象作为隐喻和符号,如此较有zeitgeist。)


兆晗:告别故事

发小

“你怎么了?”李勤惊醒,发现秦璐正看着他,他忙摆手说没事。高跟鞋和皮鞋踏来踏去的声音逐渐清晰,他与女上司的界限却早已模糊。处长室的皮椅很热,方才小憩的他大汗淋漓,梦里秦璐吻了他。这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吻,他的舌头粘了口红,怎么都没法将女性舌尖的灵活柔软感受个真切。秦璐见他还眯瞪,有些唯唯诺诺地离开,她大他七岁还不能生育,自从上个月扯了证,她一直小心翼翼。

李勤瘫倒在宽阔的椅子中,他能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原因众所周知。同事们话里有话的祝福,和下半生鸡肋般的婚姻,他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早跟扎了根针似的,焦虑不时挠着他的心,他时常会想,不合理的婚姻就该以不合理的方式结束。

更不巧,这针还把陈芝麻烂谷子事全搅和了起来。

他有个发小兄弟,叫许海龙,他一生中堪称有趣的回忆,便是十几岁和海龙的恶作剧。他们每日把鞭炮点燃扔到村尾化工厂流出的金黄色污渍上,对着爆燃的火焰又跳又笑。只是海龙父母的意外离世,让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他当然不晓得,海龙的父母是活生生烧死的。

许海龙这十几年日复一日梦到的,只有他父母去世时的惨象。十几年前的夏夜,他被邻居拉到那个只有他和李勤才知道的角落,又懵懵懂懂地挤过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当他看见地上散落的鞭炮时,就再难以忘怀那两具炭黑的尸体,眼皮烧光了,两只光秃秃的眼球直愣愣地盯着他。他霎时吓得脸色惨白,转身扒开围观的村民跌跌撞撞地逃开。在化工厂当主任的父亲和会计母亲下班时踩到了没炸开的爆竹。

警察们追上他,他们面露怜惜地安慰,也试图收获一些线索,鞭炮两个字噎在嘴边,海龙终究忍着没说出口,只是一遍遍默默问自己为什么要学李勤干这淘气事。警察让海龙的远方叔叔把他接去了邻村,命案就在大伙的叹息和海龙的哆嗦中告一段落。

海龙也不知自己哆嗦了多久,这段颤抖的日子不小心验证了不可知论,感觉是人与世界的屏障。在一个个他与魔鬼升天入地地斗争,时而冷得寒噤时而烧成烙铁的日子里,许多事情在全然不知间发生了。李勤的父亲第二天就收到了化工厂的任命,接替了海龙的父亲;东方之珠回归了大陆,接着是七子中的次子;李勤以村里没见过的高分考上了大学。叔叔家的小屋之外,一派喜气洋洋。

有一天半梦半醒间,他终于一把撕下了魔鬼的面具,他还没来得及认清那像极了李勤的轮廓,那团烟气瞬间作鸟兽散。

“李勤呢?”海龙起身问道,见他醒了,婶婶奔将过来抱住他喜极而泣,突如其来的欢喜也恰好崩开了婶婶极力忍耐的心理防线:“就知道别人,你不看看你,我和你叔吃了多少苦。人家上大学有好日子过了,我们家呢。”婶婶的眼泪和心口的颤动让海龙愈加坚定,刚才所见正是李勤。

海龙心怀愧疚,干起农活不是一般的卖力,白天挥洒过了汗水,夜晚也好消受很多。只是不知为何,叔叔婶婶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地里的收成也是一季不如一季。他只当是神明对他的惩罚。

埋头苦干的他哪里注意到,化工厂新修的排污渠,正通向自家的耕地。春回大地,北方吹来的季候风带来明媚的暖阳,海龙终于看见这块原本肥沃的土地,已经呈打翻的调色盘一般的黄绿色,中间的一片红黑相间,如正在燃烧的火焰。

已经是化工厂厂长的李主任来到海龙家,答应帮他学车,再给他弄一张省城的出租车牌照,算是息事宁人。海龙揪着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指了指眼前不堪入目的土地。一拳打在全是赘肉的胸口,发出鞭炮般的响声。

叔叔略带哭腔从背后拉住他:“你不开车我们家怎么活。”

海龙跟着李厂长办牌照的那天,听到他跟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恭维着,感谢他给李勤安排了个体面差事。海龙胸中涌起一阵悲愤。

新车十分的漂亮,海龙感到了少有的宽慰,省城的柏油路开阔地跟田野一般,窗边拂过的风就要将一切拉回正轨。临近黄昏,他在税务局拉到了第一位顾客,一位穿着小西装的中年女性。女人走路时垫着脚尖,眼神飘忽不定,海龙体会到了专属于都市的浮躁与骄傲。

她貌似下班前喝了不少酒,上车便开始自说自话。

“这世道怎么这样,我老公不爱我,每天爱答不理,也不碰我一下…”海龙哪里懂女人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是无病呻吟,伤风败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一会,眼泪和呕吐物就一起喷薄而出。雪白的椅套瞬间成了染缸。腐朽的气味弥漫开来,正如小屋中魔鬼的气息。海龙不禁怒火中烧,他默默摇下车窗,又踩了两脚油门发泄着不满。女人知道闯了祸,收起了放纵的姿态,谨慎的说:“对不起师傅,我给我老公打电话。”

看到女人谦恭起来,海龙气消了不少,他把头转向女人,余光瞟见了女人手机屏幕上李勤的照片。死前的人心头所想都差不多,这一生的荣光与屈辱走马灯似得回放,他冷笑了一声,毕竟这一生中阳光灿烂的日子属实不多。计程车钻进了前面满载的货车,万籁俱静。

李勤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内容是只有一声巨响,他先猜是枪响,又觉得是子弹,最后想到了年幼时玩的爆竹。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们究竟是杀死了心魔,还是给了魔鬼自由呢?

(命运翻身造化弄人,山河更替因果相扣,哥俩一好一不好的经历和遭遇,交织出了一道关于人生宿命的大题,虽然如以双线进行叙述,或许更有平行的张力,而且篇幅限制下的情节,稍微伸展不出更为融合的契机,但是文字具备敏锐的穿透力,书写不外即是撕开挂在现实之前的布幕,暴露出内里一连串的巧合以及一瞬间的注定,冥冥之中残酷的真相。)


余杰:告别故事

权威

一位女士,披上厚厚的黑布,默默庄重地走在过道上,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一束鲜花,而她的右手举起剑。花束上点缀着粉红色,橙色和黄色的花瓣,来自她寺庙花园的花儿,名为“冬秋”。这些花只在冬天生长,当雪终于融化时,春天的温暖使叶子脱落,在雪水坑之间只有花朵留在地面上,最多活一个星期。花束中的叶子实际上是当地铁匠锻造的绿色金属板,从千度的火焰一片一片而形成的,点缀祖母绿,胜过花束中鲜花的柔和触感。

从花中散发出的微甜香气使庄严的女士放松,帮助她摆脱剑的重担,仪式的重担。只有圣殿的高阶女祭司能碰那把剑。每个早晨,通过她隔离的房间里的小窗户,那位女士会用日出的光芒洗剑,这个过程显然会给剑赋予神秘的力量,但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她每天晚上都会向这把强大的剑祈祷,希望有一天能获得自由。但是,那块冰冷的金属将茫然地盯着她,好像在嘲笑她,提醒她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剑服务。细长的剑身上刻有她看不懂的文字,她也不想知道,这种知识也不能帮助她逃脱。她已经知道无用的金属没有任何力量,但拥有它赋予了她权威。

作为这座圣殿的女祭司,她可以感觉到每个人的鹰眼都盯着她的每一步。她是世上最接近上帝的人。她的每个字,每条指令,每条命令都类似于神圣的诫命。因此,她应该被沉默所束缚,只有在需要时才说话。她说什么可以决定某人的生命。只要她拥有那把剑,她的权威绝对是无限的,毫无疑问。

像每年一样,在圣殿的众多追随者面前,女士举起剑来象征仪式的开始。在她的修女的帮助下,脱下了覆盖她的沉重披风,露出一件真丝的纯白礼服,手工缝制上丰富多彩的宝石和水晶, 金色蕾丝勾勒出裙子的末端。站在她四英寸高的高跟鞋上,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束和剑放在坛上,毫无疑问,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声。

轻柔的花朵被锋利的金属叶片包围着,使她想起了自己。对她的听众来说,她只是另一个大祭司。像冬秋的花朵一样,一旦她死了,另一朵就会长回来。那是修女不断传给她的故事,让她想起她是多么可替换。但她认为自己是金属叶片,表面天真的柔软的金属刀片,可以以直角切开某人的脖子。她肯定以前做过,不怕再终结某人的生命。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那个人就会死。这就是她作为这座圣殿的女祭司所拥有的权力。

她占据了开始位置,这是音乐开始的提示。这首歌从钟声开始,其次是钢琴和竖琴的和声,然后,修女们一起唱歌,唱着他们度过一生完善的歌。即使她必须与这些修女一起生活,但对她来说,她们仍然是个谜。她们每天都在庄严的沉默中生活,每天都过着例行的生活,但处理圣殿的财务,地下室里摆满了历代国王的供品和财宝。每当她们用那些钱花在自己身上,她就会移开视线,只要她们不理她,就让她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必要知道她们的名字。她连自己的名字不知道。

像她之前的所有大祭司一样,她是“无名”。出生的那一天, 庙里的修女静静地,庄重地在产房外面等着。初哭时,她被夜幕笼罩,只有月亮见证了盗窃。她出生就注定要在圣殿中度过一生,死亡是她唯一的逃生。但她也没有打算逃跑。她听过许多关于这些圣殿墙外的妇女。他她们似乎都与男人有着不可回避的命运。他们都有同样的结尾,就是做妻子,做母亲,同样像她一样被房子的墙壁困住了。有幸的那些可以利用她们的身体来赚钱,做妓女,比妻子或母亲好,她们拥有自己的身体权威,不属于男人的财产 。身为女祭司绝对是任何女人的最佳命运,至少房间里有一扇窗户。

随着音乐节奏,她跳起了自从可以走路以来就学会的精致而复杂的舞蹈。每个步骤都有其自己的含义。例如,她将双手折叠成花朵的形状,然后用力撕开双手,狠狠地向空中踢着,进入两个旋转木马。跳完舞了,她就在地板上喘不过气来。汗水从她的脸上滴下,衣服上的宝石发出的光反射到观众身上,仪式完成了。

紧紧地握着剑,她终于回到她的有一扇窗户房间。对这位女士,她的自由取决于获得和保留权威。她不在乎那些向她祈祷的人。她只关心他们对她忠诚。她将竭尽所能保持这种力量,甚至对奴役她的那块无用的钢铁进行口头服务,非常愿意支付这笔交易。

(殿堂圣女茕茕孑立,像是机器翻译的语句,华而不实断断续续,虽然勉强可以会意,但是故事情节的时代环境,以及人物背景的前世今生,却毫无铺叙交代,结果落得不堪卒读。)


Tuesday, November 24, 2020

楚喜:告别故事

杀鸡

下午三点,老妇人拎着土鸡,站在门前,一阵阵急促地按门铃。小梅打开门,愣了愣,把碎发别在耳后,然后赔着笑脸:“妈,你来了。”她接过母亲手里的鸡,转身前往阳台。

再回到客厅,母亲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小梅连忙给母亲削苹果,老妇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一片片往嘴里放,嚼得咔嚓响:“我早上七点专门去逛菜市买土鸡,现在鸡送到了就不该我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母亲缀着老年斑的脸上,那对浓密的黑眉依旧十分抖擞。

小梅脸色突然沉下来,她迟疑地开口:“妈,我最近老做噩梦,半夜吓得一身冷汗。”

老妇人瞥她一眼,扬了扬眉:“这事儿跟我说干嘛?我这么大岁数了,操心不了这些。你有丈夫。”而后,两人便一声不响各自坐在沙发上,只剩下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半小时后,小梅的丈夫回家,老妇人一听到门响,头也不回,不咸不淡地开口:“知道你爱吃鸡头,我今天专门去买只土鸡。你们赶紧处理了。“男人冲着老妇人的背影,摆出一贯的谄媚嘴脸,眼角的鱼尾纹像蜈蚣腿一样密密麻麻皱成一团,拱出腻得冒油的虚伪笑脸:“不愧是妈,凡事都想得周到,妈可真是了不起,妈辛苦咯。”

一连串恭维话从嘴里窜出,如同街头念念有词叫卖的扩音喇叭。大功告成,男人钻回了卧室。老妇人不为所动,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旁观小梅,而小梅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两眼着迷般直溜溜盯着前方的电视,只是脸上的咀嚼肌不自觉咬得硬邦邦的,凸起的下颌线宛如充满张力欲要折断的弓弦。

半晌没动静,老妇人悠悠地飘来一句:“鸡不吃了?“小梅顺着房间望了望,面露难色,凝着清寡的眉,单薄如纸片的唇一张一合:”他有些累,先去休息了。“老妇人戏谑一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今晚十点才吃得上饭了。”

小梅只得起身,从客厅走向卧室,仅几步之遥,却饱尝如履薄冰的滋味。站在门前,她迟迟拉不下门把手。终于还是开了门,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黑黯淡。只见男人双眼紧闭,闲适悠然地躺在那张柔软得令人无法拒绝的大床上。小梅压低了声音叫他起床。他翻了个身,无动于衷,肆意地任由身体不断下陷,享受这张舒适大床带来的坠入云端般的质感。

小梅只好在床边死死拖住他。凭她一己之力,她哪里会杀鸡,又哪里敢杀鸡。她只能祈求丈夫。她看着他不住跳动的眼皮,看着他心平气和的嘴角,看着他充满力量的手臂,看着他平稳起伏的腹部,看着他怡然自得的神情,看着他瘫在床上的庞大身躯,面对眼前种种,小梅的情绪也如洪水一样爆发,她发疯地冲丈夫嚷:“起来杀鸡!起来杀鸡!”而男人却面容安详,仿佛超然物外。局面一度僵持不下。

老妇人悻悻地去阳台看了看鸡,鲜红的冠暗淡了,只得半豁着嘴喘气。事不宜迟,鸡,现在就得杀。

屋里突然传来响亮利落的声音,像是动手打了人。“你做什么?”男人火冒三丈地吼起来。“起来杀鸡!睡什么,起来杀鸡!”小梅歇斯底里的嘶吼。

老妇人闻声连忙进房间。只见被子摊在地上,小梅荒芜的脸上挂着泪,她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面色惨白,眼皮耷拉着,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她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捆羸弱干枯的桔杆。男人依旧没睁眼,双手环臂,径直躺在床上。老妇人心里骤然一紧,只淡淡道一句:“鸡都那么可怜了,快去杀了。“然后将女儿拉走。

床上的男人只觉女人们的发疯总算过去,终于可以进入梦乡,索性呼呼大睡。

老妇人在一旁指点,小梅摁住鸡,手起刀落,猩红的血,溅起来了。

(现代生活的气候干燥,动不动便会擦枪走火,三个人物外加一只待宰的土鸡,其实都是砧板上的俎肉,开头即紧绷了叙述的张力,冷峻的文字暗藏了一触即发的杀机,故事里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母亲的跋扈,女儿的孱弱,丈夫的窝囊,书写却能婉转而巧妙的周旋,最后像是化险为夷,久凉回暖,手起刀落的血肉相见,土鸡命毙,而人物或许仅仅只在这一刻,得以苟延。)


茹薏:告别故事

求医记

阴雨绵绵的这天早上,我赫然发现右眼头长了一个白色肿块,用洗面奶仔细搓揉也无法将其洗去。它时而泛起一层白色皮屑,瘙痒难耐,时而像去了表皮的肉粉色肿块,在汗水淹泡下隐隐刺痛,乍看之下竟有些像昨日《八度空间》华语新闻播报的澳洲大堡礁。 

妈妈的娘家血统优良,表姐妹们多是瓜子脸、大眼睛、挺鼻梁。从小表姨便觉我可惜,是妈妈唯一的女儿,却遗传不了妈妈的美貌,只有一双眼睛不负众望。我经常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圆脸,塌鼻梁,所幸嘴唇不厚,但不涂口红时又是那么苍白憔悴。这么一对比,眼睛确实是我脸上最出彩的。浓眉下一双眼间距适中,眼型是标准的杏眼,睫毛长而浓密,眼珠漆黑皎洁。这是一双备受赞美的眼睛,这双眼睛虽无法让我的容貌跻身惊艳,但起码把我拖出了丑的行列。

当这样一份影响观感的肿块出现在眼头,焦虑霎时如潮水般淹没了我。妈妈瞧了几眼,像医生一样给出了皮肤敏感的结论,从药妆店购来一支绿色包装的药膏,拍胸脯保证一定有效。但药膏根本无法遏制肿块扩张领土的欲望,妈妈只好带我去一家有名的皮肤诊所就医。我瞄了一眼房门上医生的名字,Singh这个姓氏让我对医生的医术充满信心,毕竟姓Singh的印度人大多是聪明的专业人士,不少怡保人都这样相信着。

印裔医生目测50来岁,米色的长袖衬衫衬得一脸严肃的他很是专业。循例问了几句后,医生开始察看我的眼头,他的圆脸填满了我的视线,粗黑的眉毛渐渐往眉心聚拢,我的心也被夹在其中。终于他退回办公桌前,在妈妈眼神询问下从容回答这是皮肤癣,坚持早晚各涂一次药膏很快就会痊愈,浓浓一口英伦腔听在耳里让人心安。

然而,每日两次的坚持用药并未让肿块消失。更让人头痛的是肿块的爱出风头,就是多位美妆博主实力推荐、网络上一片叫好的名牌遮瑕膏也无法遮盖它。我泄气地把所有化妆品扔进抽屉里,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一年一度的小学同学聚会。见状的妈妈骂骂咧咧,开始批评医生的能力,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到处乱跑,撞鬼了?”

我笑了一声,不搭话,继续整理收纳盒里的一双双耳环,妈妈却说得煞有其事。故事大概是她的朋友,玲安娣的儿子在某天晚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到医院检查却检查不出任何毛病,问济公才知道儿子不小心在外面惹了一个女鬼回家。妈妈说得眉飞色舞,音量随剧情发展升高降低,好不精彩。尽管如此,最后她还是把焦点放回我身上:“可能你不幸运,撞鬼了。带你去问神好不好?我上个月去的关帝庙很准的,连我有几个孩子都知道!”

我丝毫不想隐瞒心中的不屑,再三表示我不相信。但终究拗不过妈妈,被载到关帝庙听那个挺着大肚腩的庙祝一口一个邪风侵体。烧了符,喝了符水,静待了两周,这邪风果然如我所料,依旧赖在体内不愿离去。

我开始在网络搜索评分高口碑好的皮肤医生。一眼相中吉隆坡一位华人医生后,我带着期待和忐忑,拖着看了价目表后气愤又无奈的妈妈踏上了求医之路。老医生很是慈祥,他微眯着眼,起皱的食指轻轻摩挲我的右眼头,随即费力站起,打量我的头皮,说可能是头皮屑顺着汗水流下,刺激了眼头的皮肤,语速缓慢却有力,听起来经验老道。

医生开的药膏亦着实有效,之后只要药膏用完,我便到吉隆坡光顾老医生。虽然每次问诊,老医生给出的诊疗结果都不一样,但肿块为什么出现于我而言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当我看着镜子中已消肿,仅剩下一点遮瑕膏即可轻易掩盖的印记,心中激动得立刻在网上给老医生留下了五星好评。

在第三个药膏盒空得再也挖不出一点白色膏状体后,老医生退休了。新闻报导说大堡礁白化是将死的前兆,我眼头这座大堡礁却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我沮丧地把化妆品再次扔回抽屉里,曾经被这一肿块逼出的焦虑无助,此时被消磨得只剩绝望与无力。

病急的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了胡乱投医,瞒着妈妈驾车到不远处的一个马来甘榜,寻找脸书论坛推荐的那位有名巫师。网友都说这位巫师巫术了得,曾经治好过一名疯子。我想,这也许是上帝为我打开的另一扇窗。 

住在木制高脚屋里的巫师头戴黑色宋谷,身穿白色汗衫和绿色格子纱笼。他闭着眼磕了五个响头后便开始念咒语。他手上没捧椰子,但他准备了竹竿。在用力摆动双手,仿若正尝试攥住谁后,他拿起竹竿,在空气中用力一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对我说仪式结束了,我身上的诅咒已被他解除。我并未追问是谁在何时下的诅咒,付了钱,道了谢,带着一丝希望离开。

这一天早晨,阴雨潮湿取代了和煦的暖意。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淅淅沥沥下着雨的早上,我蓦然发现我的右眼头,皮肤光滑如玉。

(骨肉皮相虽是天意,但是商品社会不忘提醒,美丽得靠后天努力,故事兼有地方色彩和黑色幽默,看似荒谬怪诞的情境,皆有真实的写照,病者和医者只是书写高明的借喻,只要本我的欲念不灭,大家都会沦陷于这种有买有卖的供需原理,现代和传统的迷信纠结于故事的一体,文字轻轻松松的左批右嘲,虽然挖苦戏谑的语气可再加重一点,但是仅为小瑕,毫不掩瑜。)


嘉慧:告别故事

生病

照顧一隻生病的黑猩猩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還沒有斷奶的。

小敏是國立野生動物醫院的飼養員。前陣子,這所醫院剛接收一隻患有感冒的黑猩猩。感冒在人類群裏并不是一件大事,但在黑猩猩群體裏,卻足以叫它們致命。這隻黑猩猩的名字叫“黑團”,今年才兩歲半,因沒有及時就醫而繼發細菌感染。

對於小敏來説,最艱難的是被層層護具包裹著,那種無法透氣的感覺。有時,她真想就此轉身離去,但懷裏的黑猩猩卻還在一口一口地吸允著奶瓶。護具保護的是雙方,但其中的痛苦似乎只有一方在承受。

今天,放工的時間比往常還要遲。一起工作的男同事阿凱約了小敏一同吃晚餐,但她卻拒絕了。走近儲存櫃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男朋友,林敬。

他們來到了壽司餐廳。林敬坐在旋轉台前,雙手交叉,表情嚴肅。

“以後還是少和那些男同事來往。”

小敏沒有回話,而是撕開一包芥末醬,想把它倒進自己的醬油盤裏。

林敬卻制止了她,“辛辣吃多了有害于健康。

他説道,“你懂的,我是爲了你好。對了,今天的工作怎麽樣?”

小敏看著那包半撕開的芥末醬,回答道,“窒息。”

然而,這份窒息之感,完全不足以讓小敏放棄她的工作。這是因爲,它的前提是有愛和希望。她始終相信自己能治好黑團。

爲了讓從未離開媽媽的黑團有安全感,飼養員和獸醫輪流陪護,打針睡覺等都需要抱著它。當初黑團之所以會患上感冒,是因爲游客們在參觀時沒有與黑猩猩保持該有的距離,使感冒的人把病毒傳染給它。

距離總是件難以拿捏的事情,一開始是因爲靠得太近才會生病,現在卻需要用更近的距離來彌補。

黑團抓著小敏的臂彎,然後縮在她的懷裏睡覺。當黑團不停地顫抖時,小敏則會輕撫它的後背。睡醒后的黑團,習慣性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她。這一刻,小敏覺得自己是懂它的。

它和林敬都同樣缺乏了安全感。

小敏至今還時常想起那天的夜晚。他們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

也許是晚風過於煽情,林敬把自己成長過程的不幸告訴了小敏。他的父親因吸毒而頻繁進出監獄,留下債務給母親處理。窗外及門外的拍打聲成了林敬最大的恐懼。爲了早點結束這樣的生活,他在讀書的時候,就開始打多份散工了。

小敏那才意識到,鬆開領帶顯得有些頹廢的林敬比穿著正式的他,來得更有魅力。路燈斜斜地打下,若林敬的眼睛是深淵,小敏便就此跌入裏頭。她絕不會承認自己母性汎濫,但在那番話之後,他們很快就成爲了男女朋友。而每當林敬做出過分的事情時,小敏便會想起那個夜晚。

然而,這並沒有讓林敬懂得感激。

一天,在林敬開車的時候,小敏突然説道:“和我一起合作的男同事阿凱申請調去其他部門。”

林敬挑了挑眉,"哦是嗎?"

“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車裏一陣沉默。

小敏拉住手煞車,瞪著他,“即使你今天趕得走一個阿凱,以後也會有更多個阿凱的出現。”

林敬不屑地說,“那就把他們都趕走。”

“你太恐怖了。”

在小敏下車的時候,林敬拼命拽住她的手,就像是黑團鬧脾氣所做的動作。小敏知道這個時候你必須立場堅定,否則它會把你給抓傷。

“我們分手吧。”

不順心的事情似乎都會一起發生。黑團因對藥物敏感,病情急轉直下 ,陷入昏迷。小敏之前一直以爲,只要自己足夠小心謹慎,就會沒事。沒想到,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範圍内。

醫院的工作棘手,小敏與獸醫們對黑團進行抗感染霧化等一系列治療,時刻留意它的情況。小敏的精神變得更加緊綳,休息時間也自然更少了。

看著昏迷的黑團,小敏深感無力,她是多麽想念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林敬沒有因爲那天小敏的話就放棄這段感情。他還是持續地撥打電話給小敏,甚至在醫院裏等她下班。小敏沒有時間應付這些。她向老闆申請加班,必須要親眼看到黑團,自己才能放心。以前她以爲是黑團依賴她,原來不僅如此。

終於,在大家的照顧之下,黑團康復了,不久之後就可以離開動物醫院。

小敏提議,“不如再留院多觀察一下吧。”

“你放心,它現在都可以活潑亂跳了,不會有事的。”

在黑團離開醫院后,小敏暫時無需再忍受那種無法透氣的煎熬。但不知怎麽的,她卻變得更加憔悴,常常心不在焉。

這天,在下班之後,她看見林敬在大廳裏等她。教科書上說黑猩猩會模仿人類,但沒説的是原來人類也會變得更像它們。小敏投進林敬的懷抱,彷彿所有的神經線都得以鬆塌了,那一刻,她竟覺得自己長得像那隻生病的黑猩猩。

(我們從猿類進化,但是還活在情感的叢林,故事的取材取景新鮮別緻,而且對於職業的描述似有考究,明顯可見書寫那股逼真的顯影,文字還可再通透幾許,人畜之間的引申譬喻,也不妨稍微收斂,但是情節的轉化推移和人物的轉念起伏,皆有頗為緊湊有機的開展,喜怒愛恨既然無能為力,最原始的幸福或許是,還能將彼此擁在脆弱的懷裡。)

颖欢:告别故事

拆封的蓝纹芝士块

“小林啊,以后遇到不关你的事就少管,你一个人在外留学没了我们的照应,要学会留个心眼。”妈妈的话总是语重心长,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

后来,在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深夜,雨丝淅淅沥沥敲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我瑟缩在被窝里,在微凉的夜里睡得更踏实了些,脑子昏沉得逐渐忽略了,隔壁房里不断传出的压声咒骂和内心被瞌睡逐渐熄灭的好奇。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一叩一叩的,敲得梦里的我有些恍惚,醒来才惊觉隔壁房里早已安静如斯,暗哑的敲门声被无限放大。脚上耷拉着拖鞋,半推半就地蹒跚到门前,拉开了闩门的小链子,定晴地望着门外的女人。楼道里有些漆黑,看着女人明晃晃的眼眸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便放开了门,扭身径自又坐回了床上,按开了床头灯。

女人走了进来,她是隔壁新搬来的租客,随着新婚丈夫一同住了过来。听说两口子在镇上教书,体面得很。因俩人工作忙碌的缘故,我也鲜少与他们碰上面,但仅有过几次的见面之缘,也能知道他们的光鲜亮丽。妈妈总是在视讯里念叨着我要向那两口子学习,将来也做个教师,好受人尊重,不被人看不起。我是晓得妈妈的良苦用心的,但对于她的期盼,我怕是要辜负了。我对于教师这样的职业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各种条条框框,无趣得很。

女人的动作有些不利索,坐上桌边的椅子时,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夹带着低声的叹呼。

我半睁着眼看着她,神色算不上美好,眼神充满了不耐烦,没仔细注意她,连眼皮也是恹恹地耷拉着,只想快些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会晤。她望着我,脸上写满了尴尬,有些许局促不安,许是为自己突兀的到访感到有些抱歉,讪讪地陪着不是。

昏黄的床头灯照射着,映着女人苍白的脸孔,脸上一块一块的淤青深深地破坏了这张脸原来的美感和精致,反倒衬得成了尖酸刻薄的人,又像极了被我落在冰箱一角迟迟没开封的蓝纹芝士。良久,她缓缓地开口道,沙哑的声音在和谐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使得我愈加反感。

“小林,最近功课怎么样?“

我良久没作声,继续沉醉在半梦半醒之间,那无聊的提问被我耳朵自动过滤了,她自顾自地在那边给自己留了个台阶下。

“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找姐姐,姐姐免费给你补习哈哈。”

像是要化解那浓得冲不散的尴尬,末尾还讪讪地笑了两下,见我又没反应,便起身作势着要走。

“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我先睡了,晚安。”我翻身缩回了被窝里。

“小林啊,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房里传出些什么呀?“

恍惚了一阵子,才蓦地想起临睡前隔壁房里传来的争吵声。我这才望见女人斑驳的脸,心跳扑腾地乱了节奏,我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没有。”我试探性地回了一句。

“那就好哈哈哈,不打扰,快睡吧,晚安。”听到回答,她似乎满意地离开了,一拐一拐地拖着受伤的身子,拉开了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关上门的那刻,我蓦地想起了妈妈叮嘱的话,才发现那句话似在述说着人类的伪装不能轻易被撕下,自我缓解了懦弱的借口的同时,心又踏实了些。

后来,我再见到那个女人,是在几个月后的傍晚,随着朋友到超市逛街。女人依旧光鲜亮丽,脸上的淤青消失在层层的脂粉下,穿着香奈儿最新出款的小裙子,脚上偶尔的不利索却出卖了那场深夜的争吵。在后来的后来,女人和丈夫搬走了。我向房东打听了这件事,才晓得了女人因购物癖,为了打扮得精致,几乎花光了丈夫的存款,因此还被家暴了,最后竟落个离婚的收场。

新年回乡的那会,妈妈在冰箱捣鼓着晚餐的材料。

“小林啊,冰箱里的芝士,你带回来的,还要不要了?你看,这都发霉了,拿去丢吧。”我没好意思跟妈妈解释说这是昂贵的蓝纹芝士,因为拆开奶酪纸的那瞬间,我们俩都嗅到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如果记忆是会过期的罐头,爱情即是会腐臭的乳制品,人性的暗潮汹涌,像是隔墙隐约听到的声音,情节有趣而且手法含蓄,书写拥有了自信,对于现实的感受和叙说,也就更加别开生面,虽然形容用词在收敛与外放之间,稍欠凝练浑厚的表现,不过文字确有许多可资玩味的纹理,芝士作为故事取喻的关键,应在开段就藏进冰箱,并且透露一点缘起,如此才能统揽故事的全景。)


嘉美:告别故事

阿刘

阿刘缓缓地弯下了身,捡起垃圾堆前的旧纸皮。弯下身来或许不怎么明显,起身后的阿刘,隆起的背部格外明显。弯身这个动作对常人而言或许容易,但对一个患有脊椎移位,背部隆起的中年大叔而言确实困难,还有些吃力。他习惯性地拍了拍纸皮上的尘灰,将之搁在推车上,接着缓缓地弯下身。在确保铝罐是空了后,他熟练地摆好铝罐。啪嚓!脚下的铝罐一个接一个与大地相吻,碾了个平。他俐落地绑好了纸皮,确保它不会从手推车滑落后,摇了摇手中两袋装有铝罐和塑料瓶的袋子,而后满意地赶往下一站垃圾堆积处。

捡纸皮,踩铝罐,回收塑料罐已成为阿刘的日常。他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铜铁铝罐、塑料玻璃,不过生活不也是如此,没有柴米油盐、瓶瓶罐罐的堆积怎叫生活。邻里的大多角落都可见他的影子——一个驼背的身躯。阿刘推着越发沉重的手推车,累得蹲坐在一旁喘气。

阿刘的背部自发育时期就有凸起的症状,随着年龄的增长胸椎后突愈发严重,让他变得愈发矮小。明明才50岁却像个80岁的老人。背后的严重凸起除了偶尔的不适,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大的困扰。他仍旧可以正常生活,只是有时他人的视线会在他身上多留几秒,但这些对他而言都不是大事。

阿刘像往常一样拖着手推车,因为矮小又驼背,他的头得不时伸出望一望前方,看自己的有没有撞到人。纸皮往往都高过他的视线。眼看太阳就要落下,下班时间要到了,阿刘赶紧起身赶往旧报纸收购处。他卖力地推着手推车,加快脚步不然老板关了店,他就得推着手推车回家了。家里可没多大的空间容得下那么多回收物。老板见了气喘呼呼的老刘笑着打招呼,然后和往日一样开始把纸皮罐子逐个搬运到电子秤上。老板将纸皮与瓶罐从电子秤搬下后,便开始敲打着计算机计算着阿刘应得的钱。“一共五块半”

“啊,价钱又跌了啊?“,阿刘一脸不满的说。

“没办法啊,经济不好只能这样了”,老板无奈地回到。

阿刘接过纸币,确认一眼数目后小心翼翼地将钱折了起来,塞入口袋。拖着缓慢的步伐,阿刘走到隔壁咖啡店的米粉摊要了一包炒米粉。

“要加料吗?“老板娘几年来都是同样的问题。

阿刘挥了挥手,加辣椒就好了。 

每当收入不好时,阿刘就只能叫米粉配辣椒。加料这回事一年也不过几次,不是因为买不起配料而是觉得能省则省,攒多几毛钱也是钱。匆匆吃完米粉后,阿刘恢复了体力,但依旧疲惫。他懒懒地走回老家,驼背的倒影随着夕阳的落下消失在晚霞中。

到家后,阿刘将手推车折叠搁在老屋狭小的空间里。关上门,随即从口袋中抽出一叠皱巴巴的小钞。那是他攒了好几个星期的小钞,虽不厚但却印上了心苦的汗迹。再往口袋一伸几个硬币随之掉落,叮当叮当,真响亮!桌上小猪的耳朵就要满了。旁边站了猪妈妈与猪爸爸。他摸了摸他们的头,似乎在抚摸自己的孩子般,“该去属于你们的地方了”。他对着它们说到。

红红绿绿的钞票三天后便从小猪、猪妈妈、猪爸爸的肚子诞生。画面转到育幼院院长手中的支票,那是那叠纸币的新生。如今交到了院长手中。他满意地想着:小猪重生了!

阿刘就是这么一个为善不为人知的人。除了育幼院,他的小猪存库也到过很多地方,就如老人院、慈善机构等。他常说这是它们该去的地方。即便日子不容易,但不乱花钱,省吃俭用还是能喂满小猪的。阿刘三不五时都会来探望育幼院里的孩童,也会到老人院陪陪老人们,唱唱歌、聊聊天。老人们脸上的笑容,是阿刘最想看到的。他的陪伴或许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但对老人们而言却是少了孤寂与无聊,多了欢乐的一天。

每当他探望育幼院孩子时,心中总会莫名地想起自己多日未见的儿子。每天回到家,望着相框中一家三口的笑容,阿刘不禁感慨,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孩子。

他摸一摸相片中太太的脸颊,说了句 :“孩子很忙,还是不要打扰他吧!”说完默默地把相片放回原位。太太、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像这相框的位置一样,二十年来不曾改变。

除了探访老人院,阿刘也偶尔参加新加坡生命协会的出海放生活动,多年已成为习惯。每个月的15号他会报名参加。闲来无事,孩子又不在身边倒不如做些好事,消磨时间。他总会用攒下来的钱,交由该协会购买鱼只,然后与他们一起将之放生。这一天他也如同往日一样和大家聚集在宝塔街,而后和出发前往新加坡海峡。他跟着队伍踏上船只,随后与大家一起念诵佛号,再来便是三篇的“三皈依”紧接着《大悲咒》与《往生咒》,最后回向于这些海洋生物。当天所放生的鱼儿包括紅曹魚、龙胆石斑、黑石班、龙虎班等。看着它们一条条被送入大海中,阿刘仿佛感受到它们自由的雀跃。

经咒随着海风飘向大海,留下的是心中的暖意。

回到家后,阿刘和往日一样买了包炒米粉。“米粉很香“,香得阿刘以为自己加了料,看了看,除了米粉还是米粉。

“今天的米粉好吃”,“这几天背部好像改善了,感觉不凸了”,他边吃米粉边转过头来和相框中的太太说到。阿刘的米粉最丰富的时候也只有加颗蛋或豆腐,不是因为他买不起肉而是因为他平日坚持吃素。食物对他而言不需要太丰富。吃,只不过是个喂饱肚子的行为。穷人不需要吃那么多,够饱就好了。他时常这样想着。为此他从不多加料,最多一样,但他会时常买好吃的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孩子正发育得多吃一点。每回探望孩子们,他总是大包小包从不吝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很有钱。他也多次想送食物到自己儿子家中,但儿子总说他吃了,不用麻烦。

晚饭后阿刘走到电话前,想拨通熟悉的号码,想想又打消了念头,是害怕电话的另一头没接,还是怕另一头又说不得空回来?阿刘不敢按下拨通,也不想知道。

日子一天天在独处的时光中消逝。某日阿刘望着电视新闻的消息:汶川地震,多层房屋倒塌,目前情况不佳,更多信息将持续更新。看着地震后的荒凉,部分人失去家园的无奈,受伤者无数。阿刘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去帮助它们。他查了查志愿团体的宣传与联络方式后,决心订下飞往汶川的机票。虽不是第一次参加救灾活动,但这次灾区情况尚未稳定,心中难免不安。

望着相片中的太太,他说了句:“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阿刘回到房中开始收拾行李,此时他的背部仿佛笔直了许多,少了驼背,多了一个勇敢的身躯。阿刘正想着要不要和儿子说,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空接电话,想想还是算了。“他在忙。”

三日后阿刘拖着行李箱,准备出门。出门前,他终于接到了几年来未曾主动打电话给他,甚至探望他的儿子。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爸,后个星期得空吗,来我家吃饭吧!”

阿刘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来,得空,得空!后个星期我应该回到新加坡了!孩子难得与他聊了一阵子, 挂了电话后阿刘兴奋地照了照镜子,把自己整理整理一番待出发。

镜前的阿刘挺起胸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他平日没有照镜子的习惯,许久未曾照镜的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再次检查自己的背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代的繁华落尽之处,常有残缺不全的阴影,老人驼背是经年累月的苦难,但是不亢不卑却是一种精神的焕发,主题的立意明确,人物内外的轮廓,文字皆有细腻的打点,不过故事稍嫌冗长,随意穿插的叙述有点凌乱,其实一日的捡纸皮劳作已经充足,书写调好了味就可撒手,再添放生鱼的慈悲和当义工的慈善,以及脊椎拉直的神迹,似乎只会麻痹感觉。)


伊涵:告别故事

了缘了债

黑夜里,阿静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走累了,便坐在阶梯上,看着拥挤的人潮,发了呆。转过头,一片玻璃镜反射着自己的样貌,干练的短发,精致的妆容,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的脸孔。阿静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灰,慢慢的走回家。还未到家门口,麻将碰撞的声音已传入耳里。她叹了口气,脱下磨脚的高跟鞋,走进家门口。

一如往常,妈妈又和街坊的大婶们打牌了。“阿静,回来啦,给我些钱,今天真够倒霉。”妈妈说道并向阿静伸出手。阿静从钱包里拿了一些现金给妈妈,便走进了房间,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阿静起来去开房门,是妈妈。妈妈看见阿静开了门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然而阿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阿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条一条细细的鱼尾纹,脸颊上的黑斑,和一头枯黄干燥的卷发。“阿静,阿静。”妈妈叫道。“多少钱?”,阿静回过神来问道。“两千,阿静对我最好了,爱你。”妈妈说完便转身离开。妈妈你爱我的方式真独特,阿静冷笑地说道。

日子又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今天阿静同样在外面待到夜里,再慢慢地漫步回家,可是还未到家,阿静便察觉到了异样,她没有听见麻将碰撞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妈妈向她索取了两千块,说是要和朋友去旅游。阿静松了一口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便不小心睡着了。

隔天,阿静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赶紧起身去开门。一开门,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矮胖的女人进入眼帘,是妈妈的牌友,胖姨。“快点,快点,不要再磨磨蹭蹭了,你妈妈出事了。”胖姨气喘吁吁地说道。阿静便赶紧跟上胖姨的步伐,胖姨说妈妈又到地下赌庄赌博了,还输了一大笔钱,现在被那群人关押着。

“女儿,快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妈妈哭喊着。阿静只好硬着头皮去和那群地下赌庄的人谈判,无奈之下阿静被逼签下欠债合同。之后,她便赶紧地拉着妈妈离开那里。回到家里后,妈妈大摇大摆地躺在沙发上,表现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阿静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了。她走到妈妈的面前,凝视着她。妈妈这时突然紧张了,并解释说她会去赌博都是因为算命师说她的这个月的财运十分旺,并承诺以后再也不赌了。

“妈妈,你爱我吗?”阿静默默的问道。妈妈赶紧回应地说我当然爱你呀,你给我吃,给我住,最重要的还给我钱,怎么会不爱你呢。 “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愿意叫你妈妈吗?” 阿静说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年阿静十二岁,爸爸因为忍受不了妈妈好赌的习惯而决定离开这个家庭。即使生活再困苦,妈妈依然戒不了赌博的劣性,一次又一次地欠债。阿静也习惯了不断地跟着妈妈逃跑,躲避债主的生活。有一次,阿静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对着妈妈生气地骂道活该被抛弃,没人要。妈妈顿时被激怒了,走到阿静的面前,伸起手朝她的脸颊巴了过去。阿静被吓到了,然而妈妈却说出更让人震惊的话。妈妈生气地说:“你才没人要呢,是我好心收养了你,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自从那一天以后,阿静便默默地接受妈妈的一切所作所为,因为她害怕妈妈会抛弃她。

“妈妈,我想我这些年该还的我都还完了,我不欠你了。”阿静淡淡地说道。妈妈冷笑地说你还不完的,当初我好心收养了你,你现在却想要抛弃我,毫无道德可言。阿静闭上眼睛说她累了,或许没有妈妈她的生活会更好。这一次,阿静下定决心要离开妈妈,独自一个人生活了。

自从离开妈妈后,阿静便到了新的城市,开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既便离开了妈妈,可阿静心里依然挂念着当初收养了她的妈妈。

过了两年,阿静偷偷地去探望妈妈,可她却不敢走到妈妈面前,她害怕她的生活会回到像从前那样。这时妈妈已白发苍苍,独自一人坐在摇椅上看着外头。然而阿静不知道的是妈妈的眼睛看不到了。自从阿静离开后,妈妈依然改不了赌博的习惯。有一次妈妈又欠了一大笔钱,可再也没有人替她偿还了。然而,妈妈被迫“捐赠”她的眼角膜作为抵债。自从瞎了以后,妈妈终于不能再赌了。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十赌九输却是真理,故事炎凉而主题严正,情节的铺排和人物的动机也算拥有恰当完整的展现,但是犹如台港肥皂剧的循环剧情,好赌的母亲和尽孝的女儿,逆来顺受的他虐和自虐,似乎都是一种刻意制造冲突的煽情发泄,而且文字文气有点杂乱,叙述因此不够流畅,书写其实大可警世,但是无需撒狗血。)

陈伊:告别故事

炀·殇

历史的内核是戏剧,而戏剧的内核是悲剧。历史永远不会是败者的墓志铭,而只会是赢家的纪念碑。——题记

大业十四(公元618)年,当杨广在江都望着兵临城下的宇文化及和一众叛军,又看到铜镜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喟叹到“好头颅,谁当斩”之时,他又想起了十四年前仁寿宫弑父夺权的那个夜晚。

“宁有种乎”

当杨广还很年幼时,懂事而聪慧的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和哥哥杨勇的不同。哥哥将成为一国之君,霸业的继承者,而自己或许只能分封到两三座城池,如同看门狗一般帮哥哥巩固统治,生活在哥哥的浩荡皇恩之下。他迷惘,他无助,他抱怨世事不公——自己比哥哥更优秀,理应凌驾于他之上,俾睨众生,气吞山河!直到后来,他读到了楚汉的历史,他欣赏项羽力拔山兮的气概,不齿于刘邦的畏缩。然而他也领悟到,要想成功需要如后者那般伪装,藏器于身,按时而动。

二十岁那年,他向父亲自荐平定陈朝叛乱,御驾亲征。由于赏罚分明,威重并行,大破疏于备战的陈叔宝。他们的队伍如同一条撕裂的伤口般划过皇城,在队伍的前端的他,看着嫔妃宠宦那一张张惊恐的脸,有点犹豫不决。“手下留情,父皇是不会赏识的”。身边的杨素看出了他的迟疑,暗示道。而前辈的话给他服下了定心丸,最终他将“奸党余孽”尽数杀绝,将陈叔宝押送回朝,但是二十岁的杨广比谁都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权力斗争失败的弃子罢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锋利的剑,应藏在鞘中不轻发。”

班师回朝后,杨广并没有骄傲,他谦卑地接受了父皇的赏赐,甚至在父皇大驾光临时故意弄断琴弦,遣散嫔妃,努力营造自己不好声色犬马的假象。杨坚看着生性散漫每日只是饮酒赋诗的长子杨勇,逐渐心生罅隙。某日杨坚传唤一位擅长相面的大师将自己的儿子们暗中看了一遍,被告知杨广面相最为富贵,殊不知这位大师早已被倒向杨广的杨素等人买通了,因而更加喜欢次子杨广。

“你,还是适合远离朝堂。”

此时的杨广也没有闲着,而是做了多手准备,一方面他得知皇后独孤氏等人也与杨勇不和,于是串通起来诽谤杨勇。一方面他又任用精通权谋的杨素,行事果决的张衡,稳重可靠的裴矩等人,平日也广泛结交,安插眼线。杨广想起了自己儿时,学的是忠孝仁义之道,而今,用的却是尔虞我诈之术,但这只是无奈之举,忠孝仁义,只能甘居人下。最终在他的伪装下,杨坚于开皇十二年(公元600年)废杨勇,立杨广为皇太子。他越是得志,就越是排挤杨勇。一想到这天下已经唾手可得,深夜的他就高兴得要癫狂,行房时竟失手将萧妃掐死。

“陛下已安寝,休得进宫。”

天有不测风云,变数发生在仁寿四年(公元604年),隋文帝杨坚患病迁入仁寿宫,因而减少了侍从护卫,平日里深居简出,好逸怠政。某天傍晚,杨广看时机日渐成熟,踌躇满志地向杨素写信商议日后继位的事宜,在信任的人面前他的措辞过于口无遮拦。谁知道这封信被侍郎错误地送到了文帝的寝宫。杨坚看后勃然大怒,传召要见长子杨勇,直接传位给他。此事被裴矩听说了,他火急告知杨广,又假传圣旨,对外说是皇帝要见杨广。那是杨广三十六年来最为难眠的夜晚,与杨素等人一谋划,此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杨素当即派亲信把守仁寿宫,撤下原班侍卫,对外禁止一切人入内。杨广与张衡则以侍寝之名入宫。一进门,杨广伏地痛哭流涕,假意向父亲谢罪。杨坚正诧异为什么来的是他,扶他起来时,身后的张衡趁他分心,从袖内抽出短匕,袭击杨坚,跪地的杨广也突然发力牵制住了他。年老体弱的文帝哪里是两个人的对手,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已血溅屏风。

次日,当红日从仁寿宫的廊檐上升起时,这片天下的主人已然改变。等待杨勇的,是伪造的遗书和毒酒;等待敢于直谏的高颎、贺若弼等人的,是杀身之祸和贬为黎庶;等待百姓的,是举国就役和全民皆兵;而等待杨广的,是过往未曾有的,今后要加倍获得的荣华和奢靡。逆天虐民,离德荒国,后世谓之隋炀帝。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日落沧江静,云散……”城门前,茕茕孑立的杨广,此时已经无心无力再吟出当年下江南游玩时所作的诗篇,兵戈的碰撞声和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此情此景多么像二十岁那年他征伐陈叔宝,只是他替代了陈原来的位置,而宇文氏取代了他的位置。死亡,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束。他缓慢地把名贵的丝绸抛上横梁,底端系上死结……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改朝换代不过是多修一处墓冢,千年后多化作一抔黄土罢了。只是百姓的哭泣和呐喊,被宫中的倩笑和脂粉淹没,又有谁能听见?——后记

(草木荒芜万具枯骨,朝代嬗替一片杀戮,像是说书人重新将正史野史演义一遍,夹叙议论兴亡无常的哀嚎叹息,虽然口沫横飞字字珠玑,绘声绘影如临现场,但也仅是把既定的人性和背景,涂抹得比较透彻和鲜丽,恰如金圣叹评史公的「以文运事」,发挥其实大有限度,书写该是偏向「因文生事」的无边无际。)


Monday, November 23, 2020

自骋:告别故事

黑桃Q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个魔术师。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会这么失礼,但此时的她正作为上台嘉宾站在那无比刺眼的灯光下面,甚至已经能够确定,这是他故意而为。

她对于他的纠缠感到很烦,要不是台下的观众山呼海啸一样的欢呼,她绝对能够把自己手上的水壶扔到他脸上。

她看过他的魔术,很精妙,要不是他会和她揭秘,她好多时候都会觉得那是魔法。那一双手就仿佛有魔力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那么的无懈可击。它们总能给台下的人们带来诸多惊喜,看似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在这双手中完成。奇怪的是,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白皙,并没有那种练习过很久的魔术师的样子。不过这也让更多观众着迷,毕竟有手套感觉起来明显没有空手更有震撼力。

他不发一言,只是领着她上台,然后坐在桌子旁边,稍微示意开始表演。

依旧是一副扑克,他摆摆手,让她选一张。

她随手抓了一张,黑桃Q,黑皇后。

“写上你的名字。”他第一次开口,声音中多半是疲惫,少部分是无奈。

她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

他缓缓拿过那张扑克,然后小心地插入那一副扑克之中。等到那双白净的手再次抹过扑克的时候,那张黑桃Q已经出现在了最上方。

台下的观众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她也有些吃惊,完全就没有看到他的手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他紧接着拿起那张牌,右手拿着牌晃了晃,随即就把牌隔着衣服按在了 心脏位置。下一瞬间,他忽然伸出左手,甚是粗暴地扯开了自己衬衣的扣子。

灯光之下,双手拉开的衬衣露出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个黑桃Q的图案!

不在意台下观众的惊呼,他看了她一眼,手指一转,刚才那张牌就被翻了过来:空白!

她惊诧地看着他,他点点头,双手拿着扑克稍作停留,随即双手一张,那张黑桃Q魔法一般就出现在了他的嘴边,他一拉胸口,印记也消失了。

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把那张黑桃Q插回去,然后手指一动,扑克的背面就由原来的花纹变成了单调的大红色!

他“唰”地一声把一整幅扑克摊在了桌面上。一片大红色之中,只有那一张牌与众不同——

毫无疑问,依然是黑桃Q。

她的嘴巴半张着,一脸的不可思议,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渐渐也有些入迷了。

观众山呼海啸的欢呼并没有让他的动作停下来。他转过身对着她,眼睛没有直视她,继续说着。

“用你的双手手掌这样夹住这张牌,对,就这样,保持一下好吗?好,谢谢,不要动。”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种语气,分明就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才会用到的。明明是他对不起她,难道他竟然要率先动手吗?

他完全没有看她,而是拿起了刚刚那张空白的扑克牌。放在手上,上下晃动着。

“唰”!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牌已经缓缓变成了黑桃Q!

她还是呆呆地想着心事,连他叫她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来,你可以打开手掌了。”温柔,疏离。

那赫然是一张空白的扑克!

观众的欢呼又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他不得不起身致谢,这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紧接着把刚刚的扑克收回来,插回那张黑桃Q,并且打开扑克,向观众示意,现在这是一副正常的扑克。

然而手势一转,没人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他双手拿着的扑克一下子就变成了扑克牌大小的半透明的塑料片!

她吃了一惊,又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魔法的操作。她专注地看着他的手,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个破绽来。

他继续着,双手的两叠塑料片重合在了一起,然后开始像刷牌一样一张一张把扑克洗在桌子上,直到最后一张的轮廓渐渐清晰——

当然,黑桃Q。

她忽然对于这一幕有了些许的印象,神情也恍惚起来。

他的动作还在继续,他不顾她似乎还在回忆着什么,拉着她的手,让她盖在那一叠的塑料片上面。

烟!烟雾!

她觉得手心痒痒的,烟雾从手和纸片的间隙钻出来,她也觉得,手掌下面的东西,似乎在慢慢变硬。

等到烟雾散尽,她抬起手,顿时惊呼了一声。

他拿过那个似乎是水晶一样的东西,观众们就能够看到,那一张扑克,似乎就被封在那一个如同水晶的整体里面!

台下的欢呼更加猛烈,他鞠了个躬,随即就拿过那个“水晶”,放回了他带来的扑克套里面。

紧接着,十分帅气的一撕,里面的“水晶”便如同不存在一般,扑克套直接变成了两半,朝着表演台的两边飞去。

台上的音乐也恰好戛然而止,她震撼地看着他。这才是他的压轴吗?

他点点头,再次鞠躬,随后就消失在了漫天飞舞的扑克里面。

观众的气氛此刻终于被调动到了高潮,人们激动地站起身来鼓掌,漫天都是口哨和叫好的声音,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你那天看到的那个男人,他这一手漫天飞舞,难道有我的华丽嘛?”他戏谑的声音就在耳畔,她吓了一跳,随后就也被拽了进去。

“没…没有…对不起…”她小声地道歉。

(魔术与爱情一脉相承,不知不觉便可蛊惑人心,人物的起手和情节的落幕皆有气势,不过却是属于一种视觉性的冲击,叙述紧凑文字充盈,尽了全力铺张种种的细节和氛围,少了实境的声光加持,毕竟还是功亏一篑,而且人物的关系和动机暗示不足,真魔法和假幻术之间,似乎只是一昧耍帅,魔术可有参不透的玄机,书写很难如此照单全收。)


莉娜:告别故事

幸福的年龄 

我的初恋是个比我大九岁的姐姐,她的名字是梦露。我第一次看到梦露是在我实习的时候,当时她让我猜她的年纪,我猜她应该二十五岁,她告诉我她三十岁,足足大我九年。实习期间,梦露十分照顾我这位小小实习生:她教我工作上不懂的事情、时不时会买零食给我吃、还会发短信给我关心问候我。梦露的行为让我觉得有位姐姐在照顾自己,久而久之我对这位姐姐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感情。

我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梦露追到手,其中也被她以年龄为理由拒绝过无数次了。我们都会做些一般情侣会做的事情,像是吃饭看电影逛街。我们第一次的约会在一家价廉物美的火锅店约会。可梦露不是很喜欢,我们往后的约会都是在一些高档餐厅。老实说,高档餐厅就是不一样,比起那些廉价的火锅店,食物、环境、服务都非常到位。结账时,秉持着男性应该付款的原则,我接过了账单看到了用餐费用后,手中的信用卡有点拿不出了。我们两人一共花了三百块钱,而这个数目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足够我吃七八顿的火锅了。

梦露看见我看着账单那么久也没说什么,掏出了自己的信用卡将账结了。走出了餐厅,梦露开口道:“没事,你也还在读书吃的用的都是父母的,以后这些还是我来还吧。”我觉得不好意思,同时也很庆幸自己不用为了一顿饭的钱而上缴这个月的零花。

梦露与一般少女不同,不会追求所谓的仪式感。我在一个月纪念日时搞了一系列的活动,我送了她一束红色玫瑰,约她到她最喜爱的餐厅用餐,这足足花了我两个月的生活费。用餐时,我搂着梦露的腰,让服务员为我们两个拍张照,说是想要发到朋友圈。梦露推开我说道:“还是不要吧,没什么值得公告天下的。”晚餐结束后梦露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告诉我以后别花这些冤枉钱。

看到身边的人都谈恋爱了,都有个爱撒娇、依赖男友的女朋友,我不禁羡慕。虽然梦露很关心我:时不时会发短信让我注意休息,我想要的她都会送给我,可她不懂得撒娇,更别说依赖我。工作上不如意的事情,她都选择自己扛,也从未连向我诉过苦。

实习快结束时,我才发现那些我认为梦露对我独有的关心,其实是梦露对公司每一位员工的普通关心。我从原以为自己是梦露心中的独一无二,其实我不过是她心中大草原里的一株小草,没什么特别的。我开始思考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姐弟情。实习结束时,我向梦露提出了分手,她也没说些什么很爽快的答应了。实习结束后,我就升上大学,没再与梦露联系了。

我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遇到了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她是思颖。我追了两个星期,思颖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我们两个就像分不开的连体婴儿,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跟思颖出门在大庭广众亲亲抱抱她都不会觉得害臊,让我充分体验了热恋该有的感觉。思颖无论是什么大小事都会跟我分享向我求助:与闺蜜闹不和、衣服的搭配、领取快递,我有了种被需要的虚荣心。

思颖是个非常注重仪式的人,什么恋爱三月纪念日、100天纪念日、西方情人节、东方七夕节的庆祝都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每一个月平均会庆祝三到四个纪念日。

那天,思颖用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亲爱的,我期待你今天准备的!”我心想坏了今天又是什么日子,我们刚过完恋爱17月纪念日、第一次看电影周年纪念日,又不是我们的生日,我实在不清楚又要为哪个莫名其妙的纪念日庆祝了。我找了思颖的闺蜜打听后才知道今天是我们两个恋爱520天的纪念日。我跟思颖这场不到两年的恋情已经成了花店、女装店、化妆店的VIP,每个月的花束以及礼物都是必不可少的。我到花店看见了一束红玫瑰以及一束蓝玫瑰,看着红玫瑰我想起了梦露,这位不注重仪式感的女孩。我选择抱着一束蓝玫瑰去庆祝我们两人恋爱的第520天。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要其实是一束紫玫瑰:一个可以像梦露这样独立的女孩,可她还得像思颖一样依赖着我。

(男人都需要蔷薇抚慰,可是偏偏总会刺到自己,像是红玫瑰白玫瑰的番外,关于人性的阐述也别有韵味,失去和获得之间永不满足,可是文字的架势明显乏力,小女孩的塑造还算勉强到位,老女人的刻画则略嫌平庸,男人的窝囊无用不妨再加深笔墨,书写的锋利要能横切现实而钻入肺腑,否则就只能在表面轻轻带过。)


凯伦:告别故事

不能说的秘密

我坐在教师办公室里,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检讨书,因为我殴打了同学。

小的时候,受当时影视作品的熏陶,我觉得当一个正义的人是很酷的,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正义使者。为了贯彻这个信念,我总是会执行自己心中的正义。所以,我过马路时一定会走斑马线,在路上遇见垃圾一定会弯腰拾起。可正是这样,我在其他同学眼中一直就是一块呆板且无聊的木头,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人际关系越来越淡薄。但是,我的孤独因一个女孩子而改变。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多亲近,她和我只是同学。可是,在别人都已经不愿意和我接触的时候,她还是每天都会和我打招呼。不过是同学之间普通的问候,可对我来说却宛如救赎。

再后来,她交了个男朋友。对方是个音乐天才,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一直被视为学校的骄傲。虽然因此她和我打招呼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仍然很感激她,并总是默默地祝福着他们。

直到一天午休时,我在走廊里打扫卫生,发现那个男人在角落里打着电话:“我懂得,房间已经开好了,没问题的。”冷冷地问了一句;“女朋友的电话?”他吓得一激灵:“呜哇?你怎么在这里?”随即便是一笑,“没错,让你听见了,有点害羞呢。”但怎么想那都是一个没有什么水平的谎言罢了。作为正义的伙伴,我决不会容忍这种单方面伤害一个好人的事情,因为更何况受伤的是我心里的那位天使。

从那天起,我便着手收集证据。随着手上积攒的证据越来越多,我认为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我约了那个混蛋在午休时见面,因为我不想声张出去,不想让她受到波及。我把写着证据的笔记本交给了他。他先是一脸震惊,气急败坏地撕烂了那几页,“所以,你想要什么?告密?”“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只要你和电话里的那个人分手,我就什么都不会做。”可他随即回答道:“真麻烦啊,已经在交往了,这么收手不太好啊。对了,我懂了,你是不是喜欢她啊?我可以安排好,今天放学和我走吧。我可以借你玩一玩哦。我会努力说服她的,真不行的话来硬的也可以哦。” 

心里珍视的女孩被说得如此不值一提,自己也被想得如此龌龊,我立马一拳打在那个混蛋的脸上,想把那张脸打到没有人会接近的地步。说话声未必很大,可打架就不一样了。很快,周围聚满了不明所以的人。那张脸凑近,低语道:”满意了吧,该停手了,之后我还有比赛呢,再打下去就未必能恢复了。”语气紧接着变狠了:“收手的话,我不会再做什么。我不能因这种事出丑。你如果敢说出去的话,你的那个她就惨了。”“我也知道了你对她的喜爱,可是抱歉,你再怎么打我,我也不会把女朋友让给你的。只凭暴力,是赢不来爱情的。”那个人渣缓缓站起,向周围的同学们笑了笑。这人该打啊,可我听到的却是“这人怎么还不道歉啊”“真是恶心”我没有做错啊,明明都是他的不对。

那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老师了解情况后让我立马道歉。这不可能。我当场就拒绝了。于是老师就将我留在办公室里,让我写检讨。我是多想将事情全盘托出,可我不敢,那人的威胁就在耳边环绕。我不敢用女孩子的生活,来换取自己的清白。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冲动,不就会发现那个人当时说的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以更加理智的方法解决,我又怎么会如此被动?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决不会像那个人低头。

思考了许久,我写下了:“我有错,我很抱歉。但绝不是说给那个人渣听。”

(正义凛然的鲁蛇碰上道貌岸然的人渣,故事讲来像是演了一出充满巧合的套剧,你来我往和男欢女爱的拉扯,虚张声势底下不无小题大做之嫌,而且掺杂了太多人物纷扰的对白,其实影响了文字描述的细节和动力,最后依稀略有训诫的意涵,书写虽可打抱不平,但是并非这般草率和冲动的出气。)


纾宁:告别故事

习惯

生命中有许多过客,也许是一个瞬间,也许是几天,几个月。我是一个非常痴情的人,往往分手使我痛心万分,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走出失恋的阴霾。每段恋情的结束,我沉浸在自责与懊悔之中。即使是对方犯的错,我仍然把它抗在自己的肩上。这对我身心健康很不良善,我可以花尽一整天躺在床上,翻开旧照、听着我们的音乐单、设想许多能让我再次联系她的借口。一日过一日,变得好沮丧,也更讨厌现在浪费生命的我。

最近也刚结束一段恋情,但这次真的让我醒悟,也开窍了。在9月头,我在朋友生日派对认识一位清秀高雅的才女。她是一名芭蕾舞者,气质出众。我搭讪了她,交换了电话号码,开始密切地出去。第一次约会我们到了市区共享晚餐,到了一间米其林星级日本拉面餐馆。起初,无法避免无话可聊的尴尬,谈起非常基本无趣的话题。但还是挺有默契的,能和她逗、看见她笑起来脸蛋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也情不自禁地发出内心的好感。之后,我们到了一间酒吧,两人点了四杯啤酒。我们聊得如顺水行舟一般,毫不费力地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兴致勃勃地分享彼此的兴趣爱好,也对热爱小动物的话题产生共鸣。在交流中,她告诉我再多三个月她即将飞去美国留学三年。那时的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只是对她产生起初的好感,但没想到越陷越深,跌入爱情海里。

第二次约会,我们有更深的亲密交流。陶醉在滨海湾迷人的浪漫夜景里,我们享受彼此的陪伴,也敞开我们的心向彼此倾诉更私密的问题与经历。就像她与我分享父母亲的婚姻问题,我也坦诚地告诉她我与前女友的感情问题。之前的两段恋情都是女友劈腿,心里的创伤还未修复,导致我对人性缺乏信任,尤其是女性。我问她一些关键问题,包括她对同时与多过一个男生交往的看法。她解释由于父亲在外头搞外遇,引起家庭争吵纠纷不断,她非常重视伴侣的忠心。她所说的的确有触动了我的心,让我有所反思。我们能合拍,她的长相与气质又符合我的理想型,真的很想继续和她出去。

我从来没有谈过异地恋。从我看过的电视剧里,往往异地恋的情侣到最终都会分散。兄弟们也常常提到他们无法想象我能经营远距离的恋情,因为我是一个在恋爱中需要不断有新鲜感的人。在我的心里,默默地觉得这个女生别具一格,也希望能够和她持续深交,在她飞去美国之前建立一个稳定的感情基础。每日,我们都与彼此发信息,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日久生情,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有一晚,她来到我的公寓的游泳池一起游泳。我们还买了韩国烧酒来增添气氛。那晚,我们的互动有着情侣之间的专属情调动作,我好珍惜当下的美好二人世界啊!好希望时间能冻结,让我能永远活在那瞬间。一整晚没有出任何差错。可是,当她离开我的家后,每一次会传简讯给我的她,这一次不如往常。

隔天的我,感觉好不自在。她真的一整天没传简讯给我。我又开始自责了,是不是我前晚说错了什么?她怎么可能突然对我失去兴趣?我在家一直翻看着我们之前永远的对话。写了一些讯息,又删掉。这维持了一整天。还记得那是我考试期间,这足以影响我的学习状态。到了晚上,我实在受不了,决定传简讯给她,问她的一天过得如何。她在隔天才回复我,而且回复得很冷淡,就像出于朋友礼貌的回复。我的心里忐忑不安。她是要疏离我吗?再加上之前遭受的感情创伤,我完全陷入焦虑的状态中,脑海充满着许多疑惑,却不敢问清楚,因为我们毕竟还没正式交往。我痛心万分,不停与兄弟们谈心。每个人都劝我把她给忘掉,反正她都要飞了,没必要花时间在她的身上。我却总觉得没有人从我的角度设想,要忘掉一个人有怎么容易吗?

一个星期后,我决定再次约她出来。她给了合理理由,说她忙着排练,没有时间出去。我决定不回复她,之后她给我发了一条非常长的讯息。总的来说,她告诉我她确实对我有感觉,但她知道若我们持续出去约会,必然会更喜欢彼此。到了她要飞的时候,难舍难分。她不想伤害我。

我其实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这么做,也是为我们彼此的好。但是,我真的无法在此刻接受这个局面。我给了自己冷静期,收拾自己的情绪,也反省了很多。我的感情路很忐忑,很多弯曲。从这次的经历我成熟了,也接受她是我的生命中的另外一个过客。俗话说:“有爱情的生活是幸福的,为爱情而生活是愚蠢的。” 我也学会了,我不要爱情掌控我的生命。我要拥有掌权生命的权利。

谢谢你,因为你,我成长了。

(爱情让人长大,谈不成的爱情,好像更是如此,文字描述轻快流畅,人物内心的挣扎也有琢磨,不过情节总是围绕在扭扭捏捏的场景和局面,整体只是一番延绵不断的倾诉,几乎没有什么情节可言,要爱不爱的情态,虽然也算是现实的常态,不过书写不宜在此间兜转,或许再加点可供玩味的意象和细节,让主题更加缤纷焕然。)


江天:告别故事

贺新年

天色阴沉沉的,昏黄的暮光中飘散着雪花,高楼下零星的鞭炮声窸窣作响,又是一年除夕夜。春生的娘盘腿坐在新屋的床上发着呆,两鬓在窗外飞雪的衬托下更显得斑白。屋子里的温度有些低,老人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嘴巴里时不时念叨着春生爹的名字。

春生在厨房忙活着,先是将集市上新买的活鱼下了锅,然后又将镇领导慰问的烧鸡热了热,最后将邻居送来的饺子放到蒸锅里。春生打算再炒个青菜,年夜饭就算做完了,毕竟今年过年只有娘俩两个人。也许是被厨房烟火熏的,春生的眼圈有些红。如果没有秋天的那一场台风,春生的爹也应该跟他们在一起,围坐在乡间老屋的火炕上,喝着小酒,等待着新年的倒计时。

春生的爹是在去苞米地收割的路上出的车祸。一场台风吹折了日渐金黄的玉米秆,随之而来的暴雨将本就头重脚轻的庄稼硬生生地砸进了泥坑里,收割机工作不了,春生的爹只得起了个大早,摸着黑赶往苞米地,人工抢收这一年辛勤耕耘后的果实。春生时常想,那天哪怕爹再晚走一刻钟,天也该蒙蒙亮了,爹的拖拉机就不会与那辆该死的运矿石的大卡车相撞。春生的爹在医院抢救了一夜,最终还是走了,临走之前嘴里仍不停地蹦出一个车字。出殡的时候,春生爹的遗体裹着厚厚的白纱布,还保持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僵直。

饭菜一一做好了,春生听娘的,在娘的左手边多摆了一副筷子。就像往年一样,春生往桌上的三个酒杯里依次倒了酒,可是倒好了之后,饭桌上却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率先举起酒杯,祝一家人新年快乐了。春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窗外爆竹声声,娘俩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吃吧。”还是春生娘先开的口,声音中带着哽咽,接着两个人分别吃了几口,便又都把筷子放下了,不知怎的,今天的筷子特别沉。春生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窗外的嘈杂让人心烦,连电视里辞旧迎新的祝词都听不清了。

一个又一个节目过去了,电视机里传来了新年的钟声,半夜12点了,春生的娘给春生夹了个饺子,对春生说吃完了两个人去乡下的老屋看看。春生紧忙从娘颤抖的筷子里把饺子接过,一口就把饺子吞了下去,接着帮娘穿上厚重的冬装。一场台风过后,乡下的老屋成了危房,入冬之后,春生和娘才被安置到了镇里,老屋是原来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

除夕的晚上没有一丝月光,春生一手打着手电,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娘,两人慢慢地走在被雪花覆盖的田埂上。春生不敢让娘走得太快,生怕娘滑倒,俩个人走走停停,不到五里的乡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老屋终于到了,台风过后,窗户都被吹破了,寒风不断向屋里灌进来。春生的娘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了老屋的炕上,嘴里喘着粗气,但身体却还一个劲地颤抖。春生怕娘冻着,于是赶紧去生火,把炕烧热和。再回来看娘时,却发现娘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台风把西边的墙吹裂了一道大缝,春生想把娘叫醒却又不忍心,只好蹲在床边守着娘,想着就算墙塌了,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抱着娘跑出去。

夜深了,春生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发现娘正盯着窗外,默默地流着眼泪。春生一手帮娘擦着眼泪,一手轻拍着娘的后背,小声地安慰着。娘想起身去屋外瞧瞧,春生赶紧搀扶着娘下炕,小心翼翼地扶着娘走到院子里。天空繁星璀璨,田野万籁俱寂,骤雪初歇,似乎给天地都盖上了一层安寝的被子。

春生帮娘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指着头顶最亮的一颗星星对娘说:“那是爹爹在天上看着咱娘俩,要咱娘俩好好地活下去。”娘点点头,眼泪和着笑容轻轻地说:“你爹爹劳累了一辈子,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放心咱娘俩啊!”这一刻,春生愣了一下,爹爹生前没日没夜劳作的身影,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夜半北风呼啸,吹得娘有些冷,春生便扶着娘往屋里走,心里头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春生算了一笔帐,种下去的农药、化肥和种子一年比一年的贵,长出来的苞米、小麦、大豆等农作物却又一年比一年的贱,自己种得越多,反而赔得越多, “谷贱伤农”喊了多少年,也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春生盘算着把家里的十多亩大地租给村里的其他人家,这样每年有2000多元的租金,自己过完年就去城里打工,然后把娘也接进城里去。

想起即将开始的生活,春生似乎感到,娘俩已经快过上了好日子,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朦胧间,春生觉得天上的那颗星星更亮了。

(苦日子总是遥遥无期,新生活却有点点希望,故事以一天的推移和一年的将至,娓娓而幽幽的描述了母子两人,如何寄生于命运厚土之上的处境,文字形容充满了温厚的舒意,像是倾情的笔墨涂染而出的画面,仿佛庄稼人物最平淡的写真和写生,那种人生隐隐然的未知,虽然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撞击,不过却有感人至深的温良底蕴,其实也就是书写最需关怀的雪花落地。)


万杰:告别故事

小轩 

我坐在小轩的床边,凝视着他入眠的模样,心里特别温暖却也有一丝惆怅。

睡着前,小轩一言不语地在躺在我的怀抱中,却默默地哭红了眼睛,一直到半夜十二点才闭上眼。六岁的他只会用笑和哭来表达自己,特别不好哄。记得有一次,我从幼儿园接他回家后,他躺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问他为什么时,他却沉默不语,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停止哭泣。过后,我没有再追问,静静地陪他做他最喜欢的拼图。拼图时的他特别认真,甚至会纠正我,将对的拼片递给我。好不容易拼完之后,他的笑容尽是如此灿烂,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小轩比任何小孩更需要这世界的爱。才三年前,我鼓起勇气,带他到那个诊所。诊所的医生花了整整五个钟头,才完成测试的所有项目。测试的结果却让我当时的心沉了下去:医生说,小轩的自闭症不轻,恐怕不会在幼年时期学会和别人说话。从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小轩和别的小孩没什么两样,只是需要更多关爱和耐心。

我执意要让小轩只在快乐中成长,不让他面对恐惧。于是,我不愿意让 “特殊儿童” 成为他的标签。我让他报读了一个实行全纳教育的幼儿园,一心希望他能在最有效的教育模式下学习,也让他和其他正常的儿童一起玩耍,坚决不让他成为异类。

医生的猜测却没错。一直到他现在六岁,我都还没听他开口说话。他开心时,会对着我傻笑;他迷惘时,会躲起来哭,有时会依偎在我的身边,静静地掉着泪,却什么都不说。我只能这样,看着他笑,看着他哭。多希望有一天小轩能说出第一句话。想想,为人父的我开始学会虔诚地许愿。

记得在小轩一岁时,我从慈善机构领养了他,从此我们踏入了彼此的世界。一岁的他非常娇小、柔弱,却有一个可掬、灿烂的笑容。小小的他露出几颗刚冒出的牙齿,将小嘴张得好大,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我,哇哇地叫着。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会拼尽全力地爱这个孩子。我老妈在那年去世了,而老爸也在那两年前去世。独居一人的我当年内心燃起一股力量,想把他们这一生对我的爱传递给另一个孩子。于是,我决定领养孩子,让这份爱延续。五年来,我陪着这个我领养的孩子成长,他的纯真让我知道这种爱其实并不难而且是幸福的。

这种幸福却不能永恒不变,该来的终究得来。一个月前的那通电话,我就得逼着自己去接受,让小轩离开我,回到亲生母亲身边。领养他时,我只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单身妈妈,因涉及欺诈罪而被判入狱几年。电话中,我终于听见了这个母亲的声音。她告诉我自己当年是为了想赚更多的钱养活他们母子才会去欺诈别人,至今都很后悔,在牢里一直惦记着小轩。虽然她说着一口破烂的华语,她却很客气地问我是否愿意将小轩的抚养权归还给她。当时的我依稀知道她比我更需要这个孩子。于是,我答应了。

原本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很长,却一眨眼来到了这一刻。

天亮了之后,我准备好早餐,然后一如既往地叫醒小轩。小轩的双眼不再那么红肿,气色也不错,看上去不像是哭了一晚的样子。他坐在饭桌前,却有一个小孩难得会有的淡定。他夹起面包,涂上了果酱,居然递给了我,还配了一杯满满的果汁。不知觉地,我的眼角湿润了,让我不得不转头,擦一下眼睛。我却知道,这是快乐的眼泪。小轩不再闹任何情绪,而是乖巧地与我共进我们在这个屋子里的最后一次早餐。其实,我会在每个星期三和星期日到他的新家找他,带他出去玩。看着眼前的小轩翻开他的小日记本,再次检查他在日历里记下的这两天,我有一种强烈的自信。我坚信无论他长得多大,我们都会依然留在彼此的生命中。

就这样,我牵着小轩的手,来到了律师楼。他的亲生妈妈早就在那里等候。一副充满期待、紧张的样子,却让我感到欣慰。我想,这个妈妈此刻脸上的焦急一定会转化成对小轩满满的爱。她见到我们,匆忙地站了起来,带着微笑地和我打了招呼,然后蹲了下来,与小轩对话。虽然小轩看起来有点害怕,但是他还是对视着眼前的这个“新妈妈“,不闹不哭地听着。接着,我们就按着律师的指示将所有的文件签好,办好了这个手续。

到了楼下后,我试图以最有条理的方式,向她交代了照顾小轩的所有事情,仿佛我不会再见到她似的。她的视线不曾离开小轩,而小轩的视线也不曾离开我,小手也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不久,我还是松开了小轩的手,将他交给了她。此刻,小轩也不抗议,走到了她的身边。几秒后,小轩却回了头,说了一句:“爸爸,再见”。第一次听见小轩说话,我的眼泪马上奔了出来。这,是我听过最美妙、最让我快乐的声音了。

(骨肉不需亲生,日久必然可以生情,养父养子的慈爱艰辛,这种无私的爱其实世间难觅,只能借书写透露一点希望,故事虽然略有俗套,但是文字描绘却见用心,仿佛也是对人物的一种呵护备至,不过从开始到结束皆氤氲在重复的情绪,滋味似乎有点过腻,小孩从无声到有声的过度完整,修改加入了领养孩子的动机,可惜大人那厢仍然缺乏说服力,还不如袭用影剧常见的妻小命丧。)


曼容:告别故事

妖怪

从小我娘便一直叨叨,说是白虎岭上有妖怪,专门吃小孩,十几年过去,她生了病,躺在床上气都喘不匀,嘴上还在叨叨,拦着我去给她在岭上采草药,又说是妖怪专挑如花似玉的姑娘下手,我出门时她在背后嚷嚷:“你这丫头不听话,过几日我那女婿回来了,让他好好管管你。”

我的夫君被官府拉去充军了,我日日都在期待明日。两年了,我娘总爱这么说,把希望捅到我心里,不见血。

谁料妖怪的影子都没见到,我却为了一株药草,从料峭的崖壁上失足坠了下去,踩空的那一刻,我惊声大叫,叫声裹进二月的风里去,呼呼地吹。

一百年后,日月精华偏是要照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里,硬是让我从一堆零散的白骨化生成了行走的骷髅架子。苍天啊,我没做过什么恶事,只七岁时偷吃过一个黄面馍馍,我娘把我打了一顿,屁股疼了好些天,本以为这辈子算是还清了,睁眼时却变成了妖怪。

我想不明白。

我娘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定然要被吓的从炕上滚到地上去,她哭的时候舍不得拿袖子擦,就扒拉着破被子上的烂棉絮,一下一下地揩着眼睛。

好在我娘是看不到的,别说一百年,那年冬天她大抵都没熬过,我去老家以前埋人的地方瞧了一眼,好家伙,各个坟头上草都有三尺高,我对着每个坟头都喊了声娘又磕了个头,转身没走几步却发起了呆——要是我娘没人埋,我岂不是白白叫人占了便宜去。

初为妖怪,我心里别扭,捆了人回来却下不去嘴,后来渐渐吃多了,便觉得是常事,当妖怪的就该吃人,不然肚子会饿,这个道理和人吃鸡鸭鱼肉没什么两样,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过的那叫一个快意潇洒。

直到我吃了一个女人,然后遇见他。

我吸饱了女人的精气,刚打了个饱嗝,便听到了脚步声,刚吃完人便撞见人,我的脸皮还是不够厚,下意识钻进了她的尸体里。

“阿满,你身子不好,说了多少遍,还出来采草药?”

阿满?我下意识的皱眉,他却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眉头,指尖上积了茧子,方才我还能听见雪飘落的声音,现下却寂静无声,定是落在他指尖化成了一滩水。

“怎么又皱眉?那多不好看。”他凝视我的眼睛,温柔而笃定。

二月的风似乎又吹起来,将我吹过百年春秋——

我坚信那是我夫君的眼睛,我在那双眼中回到故乡。

我为数不多的法力都用在维持这副肉身上,而全部的心则渴望跳到梁生的胸腔里,有时太过虚弱,只好晚上偷偷溜出去寻些血肉补充体力,第二日他总会很高兴,因着我的气色比往日红润许多。

他定然想不到这是用他邻村人的命换来的。

日子平静如瓮中水,第五个年头,梁生染了个小病,但需成天躺在床上休养,我自由了些许,琢磨着尝尝近日经过此地的唐僧的肉。

不曾想那猴子竟如此厉害,无论扮作村姑还是老妇人,皆是一眼把我望到底。而那唐僧简直废物,明明已被我骗过去,却连自己的徒弟都管教不好,眼睁睁看他打死我的替身却只会闭着眼念阿弥陀佛。

去他娘的唐僧肉。

我浑身疲累,回去推开门,梁生闭着眼躺着,我瞧了一眼,忽然恍惚起来,问:“你莫不是早先打仗落下病根了吧?”

“阿满,我日日都待在你身边,何曾打过仗?”

我动作停了一下,不去看他,低下头去捣药,一下下捶在臼上,青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

他咳嗽了几声,又说:“我是不是眼花了,为何我总觉得你还是这样年轻,身子也不再那么弱,我却又老又病。”

我的法术只能维持这个皮囊的模样,却不能让它随时间衰老。梁生这一年来总说这样的话,听的我心烦,索性施了法堵上耳朵,他却忽然侧过头来,灰白的鬓发垂下几根挡在额前,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定定地看着我。

我看清他的口型,干裂的唇翕动着——

“阿满,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死。

不会的。

这一刻,我再不在乎他到底是谁,只知道我一定要抓住机会,杀了唐僧,吃了他的肉,我们便可以长生不老,永不分离。

于是这一次我更加小心,没想到仍是被看穿。

我不甘心,企图用原身直接将唐僧掳走,却被孙悟空一把捏住喉咙,掼到地上,转眼金箍棒悬在我脑袋顶上。

我伏着身子,心里空空,一双眼却能够毫不费力地渗出水来,嘶声道:“大圣,饶我一命。”

想必这样的话他已然听过不下数十次了,像是屋顶忽地漏下一滴水,那张长着黄毛的脸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我读懂他的眼神——“妖怪,你想的美。”

他果真是有火眼金睛。

因着此刻的我想的确实很美,我想我夫君,想那洞房里点了红烛,影影绰绰一直燃到天明,他弯着腰细细为我画眉,我在铜镜里看到自己,从没吃过人的十八岁,海棠花似的面庞。

那眉画的真是极好,淡淡的青黛,远山似的,叫人瞧着欢喜得紧。

(无论西游聊斋,所谓志怪都是人性的皮影,只不过为了正邪对立的剧情,才有善恶缠斗的分明,既然这个世界并非黑白,故事当然也可新编,书写的本质即为破旧,文字如金箍棒般的挥动,信手拈来堪比老猴,紧扣原著而放任想像,腾云的叙述和驾雾的临现,甚至还穿插了精彩的意识流,把人物的前世今生填补展现,原来恶名昭彰的妖怪,其实是情有可原的刍狗,最后幡然想起的,总也是世间的温柔。)

Sunday, November 22, 2020

雯婕:分场

好好的

1.医院化验处/下午

化验处人来人往,老程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打盹,手里攥着病历本和就诊卡,偶尔发出鼾声。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着响起微信提示音,把老程从瞌睡中吵醒。老程反应有些迟钝,睁开眼睛清醒了几秒钟,打开微信。

女儿是他唯一的联系人,被他放在了置顶位置,剩下许多新闻订阅号显示着99+的红标,老程一个也没点开。

点进女儿的聊天框,是女儿说要带外孙去上海迪士尼乐园过生日,不回老家陪他了的消息。老程没戴老花镜,只能把手机拿远,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他眯着眼睛回复,但手写输入法并不熟练,导致他写的很慢。

才写到一半,就听到护士喊他的名字。老程忙把手机装回口袋,走到化验处的柜台前把就诊卡递了过去。护士给了他化验单 ,让他到就诊室去找医生。

 

2.走廊到就诊室/下午

老程攥着化验单,边在医院大楼里转,边看着科室门口挂着的牌子,半天才找到就诊室。

一个年轻人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走出就诊室,刚好轮到老程进去。医生接过化验单,示意老程坐下,问他有没有家属陪同,老程说没有。医生叹气,接着表情严肃的给老程解释了一番化验单里那些不正常的指标代表的意思 。在那之后医生还说了些什么,老程完全没听进去。他整个人都在发愣,直到医生把化验单和填好的病历本递还给了他,说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过两天再来复查一次。

 

3.街道以及路边公园/下午至傍晚

老程慢吞吞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老程路过一个小公园,里面传来吹拉弹唱的声音,他站在路边观望了一会儿,走了进去。坐在公园靠近马路的座椅上,背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老程看着眼前一群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老人,特别是一对对老夫妇一起,扭秧歌、唱戏、跳舞,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渐暗。

出来进去的老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却没有人认识老程。直到在公园里活动的老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家做饭,只剩下老程一个人,依然出神的望着公园里的戏台子,背后的街道还没亮起路灯,一辆辆汽车的红色尾灯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模糊成点点光晕。

起风了,公园里的人都走光了,老程起身回家。

 

4. 小区门口/傍晚(天快黑)

老程走到小区门口,听见有小贩叫卖枣泥点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老程绕到小贩的推车前,掏钱要买两斤点心。小贩一边自夸自家的点心比别家好吃,一边给老程装袋,递给他的时候,盯着老程瞅了几眼,恍然大悟似的叫他的名字。

老程看着这张脸,实在想不起是谁,只好尴尬的笑着。那小贩提起老程年轻时总到他的铺子买枣泥点心给妻女吃,话题又拐到“咱家点心好吃,别人家的比不了,这不,嫂子和大侄女这么多年还是爱咱这口儿吧 ?”

老程什么也没说,只管点头,尴尬的淡淡一笑递过钱去,拎着装糕点的袋子往接连亮起路灯的小区里面走去。

 

5.老程家楼下/晚上

老程走到单元楼门口,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听到身后有小男孩大声的嬉笑叫嚷声。老程拿着钥匙的手停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刚从轿车里跑下来,欢快的往前方跑着,年轻的父亲锁了车门,在后面佯装追赶,一大一小玩得很是起劲。妈妈跟在身后,拿着男孩的书包,叮嘱丈夫别摔着儿子。

老程恍惚的看着年轻的父子俩跑远,而妈妈也注意到了老程的注视,以为吵到了他,带着歉意冲他笑了笑,追赶父子俩去了。

路灯下,年轻的生命充满活力,而老程站在楼道门檐遮出的一片阴影下,毫无生气。

又呆了几秒,老程打开楼道的防盗门,上楼回家。(楼道门关上,接炒菜声)

 

6.厨房到次卧/晚上(接上一幕的炒菜声)

老程把炒好的土豆丝装盘,和一小碗白粥一起端到餐桌上,却并没有坐下。

他从橱柜里拿了个干净盘子,装了几块刚买的枣泥点心,端着走到大门紧闭的次卧,打开门,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和一张老旧的桌子,看起来像仍有人住,也干净得一看就是常会打扫的样子,却又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桌上摆着一张老妇人的黑白遗像 ,跟前放着一个小香炉和一把香,旁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扭秧歌会用到的扇子和手绢。

老程把糕点放到桌上,搬了个板凳到桌前坐好,从口袋里拿出折了几折的病历本和化验单,放在了写字台上,一边低头看着化验单,轻轻拿手把它展平,一边喃喃低语,说和妻子离世前的化验指标差不多 ,是妻子心疼他,先给他探了路,然后又叫妻子别记挂,语气平静的像是在和妻子唠家常。

说了一会儿,老程安静下来,盯着妻子的遗照看了一会儿,起身给妻子点了三支香,把点心盘子往前轻轻推了推,说,“你吃你的,我也该去吃我的了 ”,然后慢慢走出了次卧。

 

7.厨房/晚上

老程独自坐在餐桌边吃饭,却实在胃口不佳,才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看着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的菜,老程把菜、粥和剩下的糕点一起塞进了冰箱里,洗锅,擦桌,关灯离开。

 

8.客厅/晚上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亮着,发出蓝色的荧光。电视台播放着一部抗日剧,左下角的片名下方写着“重播”二字。

老程没有看电视,像白天在医院时一样,闭着眼睛揣着手,缩在沙发里打盹,听着电视里传来爆炸声和枪声,睡得很安稳。

手机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突然发出很大一声微信提示音。老程被惊醒,使劲挤了挤眼睛方才清醒了一些,拿过手机来。老程没戴眼镜,眯着眼睛把手机拿远,打开微信。

是女儿发来了一段视频,老程点开,看见外孙在迪士尼乐园玩儿的很开心,录视频的女儿也一直在笑。老程微笑着,退出视频,发现自己白天在医院化验处输入的回复还没写完,于是又缓慢却认真的补全了那句,“好好玩,照顾好身体”,然后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爸也好好的,不用惦记爸”。

消息发出去,老程又抱着手机等了半天,没有回信。老程取来老花镜,又点开了视频。视频只有短短15秒,但他认认真真的重复看了很多遍。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黑暗中老程的脸,老程看着看着,也跟着女儿的笑声和外孙的尖叫声,慈蔼的轻声笑了起来 。

(人生没有大风大雨,只有慢慢的长日将尽,但是只要活得无愧,记忆总能在苦中回甘,仅仅只是老人家日常亦步亦趋的缓行,但是却走出了一种人生何其深沉的旋律,修改后简直焕然一新,过场画面的片片声影,映照在人物的小小悲喜,每一道细节几乎皆有言外之意,随着时间和生命的流动,仿佛翻出了岁月一辈子的光景,最纯净的书写其实无欲,但求如此悠悠的一番滋味。)


俐恩:分场

隐形纪念

1. 卡车后座/晚上

在一个黑暗而宁静的夜晚中,坐上长达6小时班机的阿昏终于抵达新加坡。阿昏很快发现自己坐上一辆大卡车的后座。除了他以外,阿昏注意到在卡车后面与他同坐的人,都是和他一起下同班飞机的几个同胞。一名华族主管忽然出现,这陌生的脸孔吸引了阿昏的目光和好奇心。主管指指点点,吩咐阿昏和卡车上的人们紧靠地坐在一起。在主管的吩咐下,阿昏和卡车上的同胞兄弟毫不质疑的开始移动,直到他们肩膀互相碰撞着。当卡车坐满了人,没有剩余的空间后,阿昏才见到看似满意的主管转身离去,回到卡车前的乘客座。卡车传出引擎的隆隆声,开始启动,在夜色中飞驰。

当汽车驶入黑夜时,阿昏看了看他周围的人。微弱的月光照了进来,柔和地照亮了车上不同的面孔。他们神色迟疑,一动不动地坐着,不敢做出任何突然的举止,好像对异乡的未知事物感到恐惧。阿昏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卡车上的同胞们和他,都是为了一样的目的才来到异乡。

在整个颠簸的旅途中,阿昏紧紧地抓着一张他和家人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他的妻子在他离开村子前递给他的,也是一个给他安全感的来源。他回忆着在村子里曾听说过关于这个地方的好话。人们告诉他这个地方能带给他很多巨大的财富和机会,所以他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和幸福,决定赌一把,来到这里。

当他从车上往外看时,新加坡果然如他所听闻的。他看到许多大型的高楼大厦覆盖着耀眼的灯光。眼前的城市景象使他睁大双眼,四处张望,表示感叹。这个陌生的地方与他所处的村庄截然不同,这个景象也是他无法想象的。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照片,默默的向自己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地方闯出一番事业,成功地回家。

当卡车暂时停下来时,一道红光照到他手里的照片,照片顿时变得清晰多了。阿昏低下头,仔细地望着照片里亲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人到异国他乡,他担心家人没有他是否会平安无恙。他思念着家人。因此,他内心顿时纠结,他因家人而感到悲伤,却因为眼前的美景感到欣喜。

“Your family?”阿昏身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把阿昏带回到现实中的声音,属于坐在他身旁的凯兰,一个看起来比阿昏年轻几岁的男人。阿昏点了点头,凯兰便兴致勃勃地向阿昏自我介绍。他们发现彼此都是已婚男子,同样为了家庭才到新加坡闯荡。

凯兰与阿昏分享自己最近刚结婚,妻子有孕在身。而阿昏有两个年幼的儿女。快当父亲的凯兰听到阿昏抚养孩子的经历兴奋不已。于是,他们滔滔不绝的谈到了孩子的话题,很快变亲近。他们一直聊天到卡车停在他们的宿舍前。


2. 宿舍/晚上 

阿昏在又硬又平的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他无法入睡,也更不习惯和其他10个陌生人共用同一个房间休息。由于房间拥挤,阿昏感觉特别热,潮湿的空气也令人窒息。他试着闭上眼睛,努力强迫自己入睡,因为他知道明天将是漫长的一天。但生锈的电扇翻动的声音和蚊子在他周围飞来飞去的感觉不断吵醒他。室友的鼾声响也彻整个夜晚。


3. 宿舍/早上

阿昏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又冰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稳定地跳动着,重叠的声音和持续的蜂鸣声也包围着他。他不确定这是梦还是现实。就在这时,阿昏睁开眼睛,醒来时他冒着一身冷汗。他转身看到凯兰对他微笑,提醒他是时候工作了。


4. 建筑工地/早上 

阿昏和凯兰与其他移工被运输到建筑工地工作。到了建筑工地,主管通过基本的英语,把每个移工分配到不同的任务。阿昏被派去搬运混凝土板。在闷热的天气下,阿昏时时刻刻从某个地方搬运混凝土板到另一个地方。阿昏偶尔弯着背,大口喘气并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他觉得工作吃力,但还是坚持下去。

由于移工们正在修路,这导致道路崎岖不平。阿昏在搬运的过程中,没注意好,绊了一跤。幸亏凯兰在附近,及时扶住了阿昏。阿昏因此事向凯兰致谢。凯兰看着阿昏好像心事重重,因此问候到:“You OK?”

阿昏因为昨晚的噩梦而心不在焉,并与凯兰分享了梦中的画面。凯兰建议以阿昏的噩梦投注马票。凯兰递给阿昏一个硬币,作为换取阿昏的梦的理由。凯兰安抚阿昏,并告诉阿昏别想太多。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到附近的组屋底层休息。


5.组屋底层/中午

阿昏松了口气,与凯兰坐在附近的组屋底层享用午餐。现在是移工们的休息时间。他们边聊边津津有味地把管工打包的菜饭吃光了,虽然只有几样简单的菜,但这餐足以填饱他们的肚子。同事的陪伴也让阿昏感到欣慰。 他们在开工前,在组屋底层小睡一会儿。阿昏躺在地板上,真心觉得组屋底层比宿舍还要凉爽舒服,因为这里通风良好。

附近的居民路过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躺在地板上的阿昏和他的同事们。阿昏注意到他们眼里的鄙视,他感到困惑,心里也不好受。就在那时,他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在这个国家可能不寻常。但疲惫不堪的阿昏无力多想,他也闭上双眼睡着了。


6.建筑工地旁的马路边/傍晚  

过了休息时间,移工们回到工地,继续打工。这次,由于道路施工,阿昏被派去引导行人。阿昏吹着口哨,用双手指挥保持车子和路人的安全和秩序。他偶尔看到一些白领工人匆忙的过马路。他们的穿着十分整齐又有型,年龄和阿昏相近。不同的命运使阿昏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路过阿昏的儿童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阿昏打起精神,继续的做好工作。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这成了阿昏的例行公事:早晨到工地打工、休息时间、继续打工、傍晚搭上卡车回去闷热拥挤的宿舍休息。


7.宿舍/早上(几个星期后)

阿昏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开始咳嗽感冒。大家却认为是因为最近的天气导致的。他们觉得是场小病,也不把这情况放在心上。他们依旧准时起床、争先恐后地到厕所梳洗并准备开工。

这时,管工告知他们必须呆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

移工们开始感到恐慌,纷纷讨论这情况。因为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们也没有获得明确的解释,没有人知道这个情况会持续多久,或者什么时候会结束。

阿昏虽然表面上很淡定,但他还是感到无可奈何及迷惘。这时,凯兰突然咳嗽,并躺在床上。阿昏的表情也露出了焦虑。

一种奇怪的疾病正在宿舍中渐渐散发。


8.宿舍外面/下午(几天后)

自从移工被隔离后,他们再也没有到工地打工了。那些病得很严重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从宿舍消失了。阿昏在新加坡的日常生活也被打乱了。凯兰的病情也变得不佳,他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移工们也正式得知了冠状病毒的消息。

阿昏带上口罩,找上主管。他和主管借了手机,接着向家里的人报平安。听到妻儿的声音后,阿昏忍不住激动的流下眼泪,解放了这几天所忍下来的焦虑。

但是阿昏回去宿舍时, 他看见一群护理人员正把一个人从宿舍里抬出来。阿昏意识到被抬上救护车的人是他的朋友,凯兰。他于是不停地喊凯兰的名字。阿昏被另一名护理人员拦住了。他只能远远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凯兰被抬进救护车。救护车关上门后,迅速地离开宿舍。


9.新的宿舍/早上(几天后) 

阿昏和宿舍里剩下的工人们搬进了新设施。移工们的生活条件提升。全新的宿舍比之前的宿舍环境改善许多。多数的移工们因新环境而庆祝,心情变好。而关于失踪移工们的谈论越来越少。

阿昏坐在一张舒服的床上,默默的看了看新宿舍里的周围。这宿舍不像之前那么多人、拥挤或闷热,而且有许多空床。空荡荡的宿舍让阿昏感到心寒也想起了许久没见的同事们,特别是他的好朋友凯兰,毕竟凯兰是他在新加坡的的第一个朋友。他每天期待凯兰的回归,也思念着曾经热闹的宿舍。

像往常一样,阿昏在宿舍里四处打听凯兰的情况,看看其他移工是否有凯兰的消息。有些人告诉他凯兰不幸在医院过世了、有的说他回乡了、甚至有人说他搬到了另一个宿舍。但是,没人能够确定凯兰和其他消失的移工的行踪。

阿昏再次向管工问起了凯兰的行踪,但管工却耸了耸肩,无法提供任何信息。管工只告诉阿昏回房,不要乱走。自从凯兰被接上救护车,这个事件再也毫无交代了。 

阿昏这才发现他只知道基兰和他家人的名字。他从来没问过凯兰在印度的地址,以及关于他个人的信息,因为他认为凯兰会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好兄弟,而且他们有一天会一起回乡。阿昏感到无助,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找到凯兰,也不知道是否会再见到他。阿昏眼里也不禁地涌出泪水。


10.新的宿舍/晚上 

新的面孔来到了阿昏所在的新宿舍。阿昏依然希望在这些新面孔中看到凯兰。但是凯兰却不见踪影。这些新来的移工慢慢地填补了属于那些消失的人的位置,包括凯兰。

这时,管工也向大家宣布工作即将恢复,也会采取更多措施来避免疾病的扩散。

在这夜晚,阿昏想起了与凯兰相处的时间。阿昏躺在床上,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他手里摆弄着凯兰给他的硬币。阿昏一时想起了曾经梦过的画面。

因此,对于凯兰的命运,阿昏心知肚明。这个兄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阿昏叹了一口气又感到心酸。虽然心里挂着凯兰,阿昏也意识到要照顾好自己的生活,才能回乡。因为他可能也会遭到不幸的事故。尽管这个国家充满机会,他的生活处境和命运却是受到威胁、不可预测的。

(移工飘飘浮浮于世,资本主义与病毒却一起肆虐,叙述分场像是docu-drama的模式,从离乡背井到落地生病,一幕一幕都深凿了写实的刻度,虽然文字描绘平面拖沓,遣词形容也不够周圆流畅,可是书写的心念流露人本的关怀,后段剧情不妨以借手机作为推动,从瘟疫蔓延到慌乱封锁,最后才得以跟家人联系,画面的调度上或许更有震撼力。)

Saturday, November 21, 2020

芷欣:分场

美酒+咖啡

1、阿仔的房间/傍晚

高中生阿仔一回到家,将每日携带着的笛子从书包里抽出,随手将书包搁置在一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开始吹奏。书包里曲谱撒落在房间的一旁,任由风扇吹散得一地都是,阿仔不需要看这些曲谱也照样可以吹奏。这些曲目他已经联系过无数遍,每一个调他都记得住,手指自然灵敏地在笛子上跳动着。今天练习的曲目叫《姑苏行》,轻松快明的节奏与这吵杂的社区完美地融合。阿仔完完全全被自己吹奏的笛子声包围,窗外楼下孩子们的嬉闹声、厨房妈妈做饭的炒菜声,这些声音都无法影响他投入在自己的笛子声中。在阿仔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封今天才收到的大学录取信。


2、阿福家/傍晚

阿福一家人在餐桌前吃晚餐,邻居阿仔练习笛子的声音传到了家里。阿福一家已经习惯了这笛子声,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喜欢。鞋柜上摆设几张照片,有阿福一家的团圆照,也有阿福与阿仔年幼时在小溪边拍摄的照片,从小就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就是阿仔。福妈一边夹菜给阿福,一边称赞阿仔的笛子越练习越好听且不腻,整栋组屋里哪一家哪一户的妈妈听到了都想送家里孩子去向阿仔学习笛子。阿福默默地往嘴里塞一块叉烧肉。


3、社区小溪/傍晚

这社区的小溪就在游乐场的不远处,虽然还是可听见游乐场里小孩的嬉闹声,但还是可说是相当宁静,尤其在傍晚无太阳猛照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清新。阿仔比阿福早先到达,在小溪边的草地坐了下来,拔弄地上的野草野花。不一会儿阿福也到了小溪,一屁股坐在了阿仔旁边,递给阿仔一罐汽水。

“我妈说请你喝的”两人就这样不出声地喝起汽水来,似乎两人的友谊已经到了不需语言上的沟通都能了解彼此的心情。阿福开口玩笑地抱怨,自己母亲刚刚晚饭时又夸奖阿仔练习的笛子声,后悔当初没跟阿仔一起加入学校华乐团。阿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走向小溪。水流的边上有着好几块鹅卵石,因为水流的打磨变得十分光滑扁平,却也是最合适用来打水漂的石头。

阿仔熟练地选了一块鹅卵石,在手上扔几下试一试手感,边将石头网水面上掷。石头在水面上蹦跳了好几次才落入水里,阿仔心满意足地望向石头最终沉落的地方,水面上的涟漪微微散开最终消失,水面又回复平静。阿福不服气地也选了一块石头,抛向水面,但是石头只跳了两下便沉沉地跌入水里,像是在暗示着阿福的前程。两人耸了耸肩,看太阳快完全西下了,手搭彼此肩膀转身离去。夕阳的金光照着两位挚友的背影,照出了脚下长长的影子。


4、阿仔家/下午

阿仔与阿福两家人都聚在了阿仔家里一起吃午餐。屋子里小件的物品都收拾进纸皮箱子里,家里干干净净只剩下家具以及一些还挂在墙上的照片。因为阿仔大学在另外一个城市,阿仔一家决定也一起搬去,好让家中长子在外也有依靠。今天这一餐或许是两家庭能一起享用的最后一餐,未来是否能再一起聚餐是个未知数。

福家带上了他们烧腊店最招牌的叉烧肉,是今天阿福黎明时就起身跟着福爸一起学习制作的,阿福身上穿着的白色T-恤还沾着一些油迹。阿仔即将到别的城市升读大学,而阿福也即将开始学习准备接手父亲的烧腊店,两家庭的长辈们起兴地聊着孩子们的未来去向。

因福妈不经意地提起明天开始要适应没有阿仔笛子声陪伴的傍晚,阿仔顺从着大人们的心愿,阿仔一笛子吹奏起了一首豪迈曲调的音乐,带动了整个欢乐气氛。阿福与其他人一起拍起手来,只是脸上苦涩的笑容,是不舍也是祝福。


5、组屋楼下/傍晚

时隔20多年后,阿仔收到了来自阿福的讯息,得知了福妈过世的消息,因此再次回到了这已经老旧的社区里。或许是太久没来了,又或许是上了年纪,阿仔对于组屋的地点以及不清晰了,只能跟着手机里导航系统的指示,拐拐弯弯地走到了承载着自己童年回忆的组屋底层。

另一边,作为长子的阿福一手包办了丧礼的大小事,忙碌地处理一些仪式,也需要招待一些许久未见的亲朋戚友。他已是布满皱纹的脸带着客气的笑容向来参与丧礼的人们道谢,在能够歇息喘口气的时候,总往着周围,试图在寻找某位故人。

只见一位陌生的脸,手里拿着手机四处环顾,像是迷失的羊。盯着那脸庞,脸上依旧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阿福知道这就是他在等的人。

“阿仔?”阿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那人的目光也放在了阿福的身上。两位许久未见的老挚友,身上都已留下岁月的痕迹,眼角丝丝的鱼尾纹、黑发中参杂的根根白发、以及肚子上的大肚腩,两人眼里都闪烁男人不应该流下的眼泪。

“小溪还在吗?”

阿福叹声气,摇了摇头。


6、茶水摊/晚上

整个社区经过了政府发展局的翻新,游乐场虽然还在但昔日的小溪已成了一个大沟渠。周围的化境也改变,不再有一片长满野花的草地,而是铺上了水泥的路,旁边还开设了几家餐饮店面。阿福接手父亲的烧腊店之后,也搬到了这一排店面里的其中一摊。

阿仔与阿福两人在茶水店里点了几罐啤酒,叙旧。有些时刻两人沉默,就像当初在小溪旁的草地上一样,不用说话也能了解彼此。店里正播放着一些老旧的歌曲,阿仔拿起啤酒喝上多一口时,刚好唱唱着《美酒加咖啡》中的那么一句“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

阿仔放下手上的啤酒,直勾勾地盯着店面旁边的那一条大沟渠。


7、阿福家/傍晚

阿福收拾着家中最后的一些物品,全部放进纸皮箱子里。搬运公司的人忙碌地进出家中,把封好的箱子搬出家门。

夕阳的光芒照进了屋子,阿福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傍晚5点。从前这个时间是社区最热闹的时候,楼下孩子们在组屋区打闹追逐的欢笑声、妈妈们的煮饭声、以及阿仔的笛子声,整个住宅区生气勃勃,但如今剩下的只有宁静。

阿福把最后一个相框放进箱子里,是他与阿仔那日叙旧时拍下的合照。隐隐约约之中,阿福好似听到了笛子声,断续飘忽的音阶与当初阿仔刚开始学习吹笛子时的十分相似。只是这一个社区或许是已经熟悉安静太久了,突如其来的笛子声听起来十分的格格不入。

(事过境迁物转星移,连小溪都变成了沟渠,以人物的成长带出命运的分叉,同时突出时代和土地的嬗变,文字尚欠些许厚度,但是书写的怀抱却有大气,故事意念哀而不伤,场景的轮替经过修改后,以纯粹的昔今顺序遥遥接应,配合环境的转化和氛围的营造,让人感触良多,丧礼一幕不妨拆为两场,「还在吗」的提问有点突兀,背景音乐选择情歌稍嫌别捏,不过邓丽君的确永远合宜。)

欣颖:分场

困鎖

1.昏暗的長廊/夜晚

腳底下踩著冰涼的地板,前方是看不見盡頭的昏暗長廊,映著蒼白的月光。眼前的場景讓秋憶下意識地想後退,身後卻是一片黑暗,將她困在這狹小的空間裡。

手臂的肌膚突然傳來濕滑黏膩的觸感。潛伏在陰暗深處的蛇順著手臂纏繞上她的脖子,嘶鳴著露出劇毒的獠牙,緊緊勒著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秋憶再三掙扎卻始終無法擺脫,情急之下尖叫出聲:“別碰我!”

隨後,她睜開了眼睛。


2.火車包廂內/早上

“別碰我!”

秋憶驀地睜眼坐直身子。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火車包廂,以及面露尷尬的火車服務員。對方將搭在她臂上的手緩緩收回,很快露出禮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客人,本次列車已經抵達終點站,祝您接下來的旅途愉快。”

深吸了幾口氣才讓狂跳不已的心臟平復下來,秋憶疲憊地抹了抹臉,向服務員道歉了幾句後,才提著行李走出火車。

搭上熟悉的961公交,秋憶坐在座位上,撐頤看著車窗外快速略過的森林與土地。因為前一晚沒睡好的緣故,她看上去有點萎靡不振,然而剛才的噩夢卻讓原本的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看了看錶,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回家的路,向來都如此漫長。


3. 老家門口/中午

儘管已經許多年不曾回來,秋憶還是憑藉著記憶找到了正確的路。敞開的大門上掛著兩盞蒼白的大燈籠,空蕩的靈堂迴蕩著冰冷枯燥的誦經聲,坐在大廳的人們臉上都流露著些許疲態,看見秋憶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迎上來開始七嘴八舌地客套寒暄,慶幸她能趕上見到自己父親最後一面。

眼角瞥見母親從廚房裡出來,秋憶迎了上去,輕輕喚了一聲:“媽。”

母親輕拍著她的手背,微紅的眼眶帶著些許濕潤,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轉身將三炷香遞到她手中。秋憶張了張唇,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接過、在靈位前祭拜。

母親關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累了就去房間休息一會吧,房裡的東西,你爸這些年來都幫你好好保管著呢。”

秋憶正在上香的手一頓,隨後低頭撣去落在手背上的香灰,輕聲應了句:“好。”


4. 秋憶的舊房間/ 下午一點

推開房門,房間裡的物品與擺設和她離去前似乎沒太大不同。除了那年久失修的門鎖,秋憶在想鎖上房門時才發現,居然已經修好了。光線從窗口的縫隙照進來,空氣中飛舞著細細的塵埃,但床單和桌上並沒有積上多少灰塵,看樣子的確是有人定時打掃的。

多少年沒有回來了?秋憶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著。九年?十年?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昏昏欲睡之際,門口突然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特別刺耳。幾乎是反射性地彈坐起來,秋憶厲聲喝道:“是誰?!” 看見緊閉的房門,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已經把門鎖上了。

門外的人停止了動作,幾秒後才聽見母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阿憶,你餓了嗎?我有煮了午餐,你……要不要吃一點?”語氣中透露出遲疑和小心翼翼。

又反應過度了。秋憶無聲地歎了口氣,抬起手輕揉著太陽穴,隨後才出聲應道:“知道了,這就來。”


5. 廚房/下午兩點

秋憶在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經擺著一碗熱騰騰的豬腳米線。她拿起一旁的筷子攪動了幾下,夾起一點送入口中——依舊是記憶中那熟悉的味道。

母親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秋憶吃飯。吞下口中的食物,秋憶首先打破了沉默:“那個……房間的門鎖什麼時候修好的?”

“你走後不久,你爸就找人來修好了。”似乎是回憶起一些往事,母親笑了笑,“平常除了打掃房間之外,他都將房門鎖起來,像藏了什麼天大的秘密還是寶藏在裡面,不讓任何人進去。你說,你爸是不是特固執?”

“哦,這樣。”秋憶埋下頭,繼續吃著碗裡的米線。

空氣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阿憶……”秋憶抬眸,看著母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和那個男生……還在一起嗎?”

“誰?”秋憶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失笑,“你說阿和?我們早分了。”

母親深吸一口氣,似乎提起很大勇氣才開口:“阿憶,當初禁止你談戀愛,強迫你和那男生分手,是我們不好……這麼多年來,我們也看開了,當初的確不該這麼做……你爸其實也一直很後悔……”

“你想多了,媽。”秋憶放下碗筷,一臉平和地開口,“我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怪過你們。”

不待母親再繼續說下去,秋憶端著餐具站起來走向洗碗槽:“我吃飽了。等等什麼時候出殯?”

 “差不多了,師傅說下午四點到五點是吉時。”提起這個話題,母親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疲憊,“等等我要再收拾一下你爸的遺物,看看有沒有漏了什麼東西。”

聞言,秋憶正在刷碗的動作頓了頓,才開口應道:“好。我幫你。”


6.母親的房間/下午三點

說是遺物,其實不過是幾本筆記本和相冊,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母親一邊收拾,一邊對秋憶絮絮叨叨著:

“你爸自從中風後就只能躺在床上,什麼事都做不了,只好看看這些照片來消磨一下時間……我天天陪著他一起,這幾本相冊都快被他翻爛了,你看……”

一張張照片,記錄著不同人生階段的秋憶:嬰兒期、幼兒、小學……照片裡的她親暱地牽著父母的手,對著鏡頭露出開心單純的笑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但是看見這些照片,秋憶卻依舊覺得,心底某個角落被觸動了。

越往後翻,留下的照片就越少;僅有的幾張也是秋憶在不經意間被抓拍下來的照片,臉上或多或少透露著不耐煩。母親卻仿若看不見那些表情,只是輕撫著照片:“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和我們吵架,就是因為修理房間門鎖的事情……”

“是啊,我也記得。”秋憶有些苦澀地笑了笑。那是一切事情的開始。

“當時你剛上初中,正是叛逆的時候……我和你爸都擔心你一不小心誤入歧途,所以當時你要求我們修理門鎖,我們沒有答應……”母親低下頭,語氣似乎有些哽咽,“是我們不好,老是想管著你,卻忽略了你最重要的隱私……”

秋憶沉默了一會,還是伸手輕拍著母親的背,低聲安慰道:“沒關係,媽。都已經過去了。”

“你離家出走之後,你爸一直都很想你,只是他一直都不敢聯繫你。”母親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拿起一本紅皮筆記本遞給秋憶,“你爸中風後就不怎麼能動,也不能說話了,只有右手還勉強可以握筆寫幾個字……這幾年我們都是靠寫字來溝通的。”

翻開筆記本,上面都是混亂潦草的字跡。除了一些日常的用語,寫得最多的就是“秋憶”。唯一的女兒,的名字。

一張照片從書頁間滑落。照片裡的秋憶坐在父親肩上,兩人對視著露出開懷的大笑。照片背後是秋憶稚嫩的筆跡,工工整整地寫著:“致:我的英雄。”

底下還有一行模糊潦草的字體,歪歪扭扭地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啪嗒。一顆沉重的淚,終究還是滴落在照片上。


7. 火葬場/下午五點

秋憶站在母親身邊,攙扶著母親的手臂,看著眼前的工作人員將棺木送進焚化爐裡。

“真的不去見你爸最後一面嗎?”母親轉頭問她。

“不用了。”秋憶注視著那張掛著花圈的黑白照,照片中的男人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這樣就夠了。”

“你爸他……一直都很愛你。”

熱風吹起,吹亂了秋憶的長髮,也刮過她乾燥的眼眶。生澀得有些發疼。

“嗯,我知道。”


8.火車包廂內/晚上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著火車的轰鸣声,秋憶轉頭望著窗外的一片漆黑。葬禮結束後,秋憶就以公司明天有重要會議要開為由,匆匆搭上了回程的火車。

輕輕闔上雙眼,秋憶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

是的,我知道。但是媽媽,還有好多好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從來不是因為年少輕狂,也不是為愛癡狂,才會讓她在最年少的時刻,選擇離開這個曾經深深眷戀的家。

真正不曾忘卻的,是在噩夢中反復出現的場景。昏暗的長廊、蒼白的月光、男人身上散發著的濃重酒氣,以及……那張極為熟悉的臉龐。無數個夜晚,她被困在同樣的夢裡,哭喊著掙扎著,卻始終無法逃脫。就宛如那天一樣。

一幕幕的回憶在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面對對方,能做的只有不顧一切地逃離,試圖將這一切全部遺忘,欺騙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也曾經無數次鼓起勇氣,想將這件事情向母親一五一十地傾訴。然而每次聽著電話那端殷切關懷的聲音,自己卻怎樣也開不了口。

就這樣吧。秋憶有些恍惚地想著。讓自己成為最後一個知曉這個秘密的人,讓這些過往都隨著死亡焚化成灰。最好讓這個噩夢,就此終結。


9. 秋憶的房間/深夜

舟車勞頓地回到自己的家時,已然是深夜了。

鑰匙、密碼鎖、指紋鎖、雙重保險栓……秋憶不厭其煩地把門鎖一一解開,然後又一道一道地上鎖,才倒在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身體。

沒事了。沒有任何人能通過這麼多的鎖,推開那扇門,接近我。

怕黑、神經質,再無法與他人擁有親密的身體接觸,只能離群索居地生活著。噩夢早已融入現實中,漫長而沒有盡頭。

耳畔傳來模糊輕快的旋律,似乎是鄰居孩子三更半夜練習的鋼琴聲;彈奏的曲子聽上去非常熟悉,應該是“可愛的家庭”。

睡夢中的秋憶緊閉著眼睛,眼角在黑夜中滑下兩道淚痕。

(記憶深處蜿蜒如蛇,靈肉彼此緊緊捆縛,陰影易講難示,在短片有限的框架底下,這般構想要能轉化成場景,無疑有點逾時費力,不過憑著文字的延綿細密,做到如此絲絲入扣的地步,未能盡善卻也盡美,火車的大段追憶需要另行開場穿插,或許也不必多此一舉,修飾後的人物性格和面目,更有一種耐嚼的餘味,父親的惡行與良知,母親的敦厚與無知,在女兒身上切開了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證明了書寫不需要撒狗血,也能糾結人心。)

家玟:分场

铁打药酒

1.阿嬷家门口/ 晚上

望着眼前老旧的屋子,铁栅门上锈迹斑斑,露出了一片片的铁皮,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开门声,阿文握着妈妈的小手也越发地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躲到妈妈的身后不愿叫人,更不愿看到这位满脸皱纹和满头银发的老人家。就这样一直躲在妈妈的身后,在缝隙间观察大人们的表情。

阿嬷紧皱眉头关心妈妈的近况,问道妈妈:“真的没得挽救了吗?”妈妈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就和电话说的一样”。接着,妈妈蹲下来对阿文嘱咐几句,吻了他的额头,便把他交给阿嬷。知道即将和妈妈辞别,难受的情绪油然而生,小手不舒服地在阿嬷那长满老茧的手掌里不停扭动,然后大力挣脱出来,跑进了家里,不和妈妈道别。


2.阿文睡觉的房间/晚上

随即传来一响厚重的关门声,他大力地关门还把门锁上。房间的空气中混杂着老人身上的特殊气味和陈旧的霉臭味,他胡乱地把行李丢在一旁,烦闷地躺上了床。不久,他坐了起来,从口袋拿出手机想要连接Wi-Fi时,发现阿嬷家连Wi-Fi都没有,又暴躁地再次躺了回去。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的脚步声,阿文立马将被子盖到脸上装睡,无视门外阿嬷的呼叫,等到没有了声音,才将被子扯下。


3. 阿文睡觉的房间/隔天早上

一缕阳光直射在阿文的身上,照亮了整个房间,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直到公鸡啼声传来,阿文才有了动静。他翻了个身,再把枕头压着耳朵继续睡了下去。不久,楼下传来了阵阵剁猪肉的声音,他百般不愿地睁开眼睛,发现时钟上的时针指向八,生气地在床上“发烂渣”。声音停止了,却无法再睡下去了,拖着他那无骨架般的身体走去了楼下。


4.餐桌和厨房/早上

阿文昏昏欲睡地坐在餐桌旁发呆,看着正在剁猪肉的阿嬷,慢慢打起了精神。眼神瞟见,餐桌上有一碗阿嬷准备的早餐,打开铁盘后,发现麦片已把水份吸收,形成一团团的黑色凝固物,阿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嫌弃。阿嬷见状,边帮他把烧水倒进碗里,边告诉他麦片是怎样对身体好的。阿文尝试吃了第一口,原来黑色的凝固物是他最讨厌黑芝麻,反胃地作出假呕的动作,就放在一旁不再吃它。


5.走去资源回收场的途中/下午

太阳高挂,阿嬷带着她的战利品和阿文一起走路到家里附近的资源回收场。阿嬷推着手推车,手推车上堆满报纸,阿文则拿着一大袋装满塑料瓶的袋子,婆孙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阿嬷时不时往回头看看阿文的情况。不耐烦的阿文不再用手拿着袋子,而是拖着袋子走,任由塑料袋子和泊油路摩擦,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6.资源回收场/下午

一眼望去全是“垃圾”,各种破旧物品堆积如山,脚下还布满了零碎小物件,移动都有些困难。阿文把袋子交给阿嬷后,就一个人脸黑黑地站在一处角落,双手插腰等待阿嬷。等了许久,阿文的耐心已耗尽,他狠狠地把铝罐踩扁,然后把它踢飞。当他看见阿嬷还在和回收场老板娘有说有笑,像是忘记他的存在一样,生气地决定偷偷跑走。


7.资源回收场周围的商店/傍晚

阿嬷转过身,呼叫阿文多声,却无人回应,正才发现孙子不见了。她想阿文应该是去附近走走看看,便走到附近的商店,都没有看到阿文的踪影。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阿嬷瞬间冒了冷汗,把滑下来的眼镜推上,心中为消失不见的阿文感到忐忑不安,深怕他被坏人抓走。阿嬷继续疯了似得大喊着阿文的名字,四处寻找却始终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7.阿嬷家客厅/傍晚

与此同时,阿文已回到家,舒服坐在摇摇椅上按着手机。他打了一通电话给爸爸,电话那边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想爸爸应该是在忙着工作。接着,他尝试打一通电话给妈妈,传来嘟嘟嘟数声后,依旧无人接听。阿文注视着通话记录上的数通未接通话,觉得爸爸妈妈都不再爱他,要将他抛弃在阿嬷家了,结果阿嬷不关心他,想到这,瞬间眼眶里泛起了泪珠,一滴一滴的眼泪打在手机荧幕上。


8. 阿嬷家客厅/傍晚

阿嬷失魂落魄地走路回家,决定在家里好好等待阿文的消息。一回到家看见阿文好端端地出现在在面前,连忙大声地叫阿文的名字。这时,原本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的阿文才注意到站在门口,已经回来的阿嬷。

心中错杂交织的情绪,看见阿嬷狼狈不堪,裤子上甚至沾到了黑泥,满眼的担忧与焦虑的样子。他禁不住向阿嬷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阿嬷哭了起来。


9. 阿文房间到阿嬷的房间/晚上

万籁俱寂,都听见风扇转动的声音。突然,一阵阵刺鼻的药酒味传入鼻尖,他追寻着味道来到了阿嬷的房间门口。从门缝间看到阿嬷正用着铁打药酒在红肿的脚踝上揉按,他轻悄地走了进去,安静地坐在阿嬷的身旁,想要帮忙搽药。

阿文疑惑地看着阿嬷手中的铁打药酒,里边似乎还有像是树枝和叶子的东西。阿嬷说道:“只要搽了这个神奇的药酒,不好的地方就会变好。”阿文注视着这神奇的药酒,心情瞬间开朗,对阿嬷说:“我也要拿给爸爸妈妈涂,这样他们就不会整天吵架了。”阿嬷微笑地对天真的阿文点了点头,并伸手摸摸他的脸庞,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药酒铁打,人心肉做,借小孩子的目光探视大人的世界,虽然这类故事需要长篇经营,但是场景情态皆有沉淀,而且文字描述颇有画面的质感,修改了稍微匆促的枝末,增加了过场的铺垫,祖孙之间的怜惜扶持产生了动容的面目,资源回收厂比之药酒,其实更有深邃的寓意,书写作为一种象征性的重叠,不妨突出其中的暗示,天地有情而循环不息,人与物皆然。)


鹏程:分场

志森与远航

1.高中教室/下午

“铃,铃,铃……”

下课钟声响起,志森待同学们一个个离开教室,才起身拿起扫帚,履行他值日生的职责。

突然,走廊另一端的教室,在隐隐约约之间传来一阵哭泣声,于是志森便赶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是与志森同班的远航遭到了学长们的霸凌,只见他挂满泪痕的脸蛋儿上,被恶意涂鸦了满满的污言秽语。而害怕东窗事发的霸凌者们,则因听到志森急促的脚步声作鸟兽散。志森立马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远航,边安慰他,边用手帕沾水,温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涂鸦。

志森如此亲近的举动,倒是让远航无所适从地害羞了起来。远航虽然不断地避免与志森有任何眼神接触,但当志森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唇时,他还是猝不及防地与志森双眸相对。顿时间,远航的瞳孔开始放大,而他脸颊上的那一抹红晕使原本看起来就秀气的他,显得更加养眼。志森忍不住地吻了远航的唇,而远航也并未有任何抗拒的举动。正当远航慢慢地将双眼紧闭,准备任由志森摆弄之际,学校的钟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两人也如同刚做完坏事的孩子般,朝彼此迅速弹开……

这时,志森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等下还与女友思淋有约的事。志森见远航的脸上已不再有任何的马克笔印记,知会了远航一声后,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教室。远航默默地将志森落在桌子上的手帕折好,揣进了胸前的口袋。


2.高中教室/早上

随着自习课钟声的响起,志森如往常一样,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掐点儿抵达了教室。他低调地选了个后排最边缘的座位,便复习起明天考试的内容。这时,坐在中排的远航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悄悄移到了志森旁边的座位。

原本对志森有着千言万语的远航,刹那间却犹如骨鲠在喉,再吐不出半个字儿。志森发现频频转头,偷偷望着自己的远航后,主动向远航投以暖阳般的微笑,仿佛两人昨日的亲热不曾发生。


3. 食堂/中午

志森内心的忐忑,其实并不亚于远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另一个男孩儿有着那样的亲密举动。他一方面不知该如何面对远航,而另一方面他又对远航有着一种强烈的好奇感。

到了午休时间,志森环顾食堂良久,才看到了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他装作是偶遇一般,坐到了远航的对面。远航难掩心中的喜悦,这次竟先志森一步,打开了话题。原本略显尴尬的两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他们可谓是无所不谈,仿佛世间一切的喧嚣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意犹未尽的两人,直到恼人的上课钟声响到尽头,才不舍地抬起屁股,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4. 书店/下午

自两人在食堂“偶遇”后,远航就开始不断地找机会与志森独处,而志森对于远航则渐渐地表现出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这让远航感到非常的不解与彷徨,因为远航从志森的神态与举止当中,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志森对于他的情感,而这种情感显然不是简单的“友谊”二字所能概括的。

这天,远航放学后,独自去了离学校最近的那家书店闲逛。正当远航被一本书的书名吸引,准备将其从书架抽出之际,他透过玻璃看到了店外的志森。志森的旁边站了个他从未见过的女生,那个女生正牵着志森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在街边漫步。远航见状,立马蹲了下去,以防被志森看见。

在那个瞬间,“思淋”的名字猛然浮现在远航的脑海之中。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只要“思淋”的名字出现在志森的手机屏幕上,他便会很慌张地把电话挂掉。


5. 教室/下午

志森望着旁边已经空了两周的座位,他不知道远航去了哪里,同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远航突然间就不再回复他的任何简讯。

放课后,志森终究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对于远航的思念,因此他向自己平时避之不及的班主任询问起远航的下落。原来,远航的父母一早就有移民美国的打算,可远航当时执意不从,以致于他们全家移民的计划差点泡汤。直到近期,远航才一反常态,同意了移民美国的这个决定。听到这里,志森拎起书包,就往远航的住处狂奔而去……


6. 远航住处/下午到傍晚

志森抵达远航的住处后,发现远航的家门是敞着的,只见他们一家的行李箱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客厅,颇有着随时说走就走的架势。这时,远航的房间传来了动静,志森立马循声而去。

志森推开远航的房门后,他见到了远航。他毫无预警地一把将远航抱入怀中,并以一种近乎是乞求的口吻,要远航留下。远航并未发出一言,他只是静静地用头靠在志森的肩膀,任由自己的泪水浸湿志森的校服。

不知过了多久,远航提起了“思淋”的名字。志森这才将原本环绕在远航腰间的手缓缓放下,他虽然不知道远航是如何得知他与思淋之间的事,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望着远航楚楚可怜的泪眼,他知道他的任何一句谎言都有可能将眼前的这个人留住,可志森在那一刻却突然陷入了迷茫,他不知道父母和朋友会怎样看待这段恋情,他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向与自己交往了5年的女朋友提出分手……

正当万般思绪涌入志森的脑海之际,远航从志森的眼神中得到了他先前一直没有勇气接受的答案。他将原本就属于志森的手帕物归原主后,猝不及防地与志森深情拥吻,便含泪将他推出了自己的家门。

自懂事以来就不怎么哭的志森,这次却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他紧紧握着还留有远航手里余温的手帕,在走廊里渐行渐远。默默在后方注视着志森背影的远航,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他的转身。

(当校园异性情爱已经老套,BL才跟得上流行的号角,故事处处流露青春影剧的痕迹,文字形容虽然浓烈,至少还算细腻可亲,修饰后的情节发展较为分明,可是仍有过于短促的问题,不妨再加多几场蠢蠢欲动的戏,书写不分性别,情愫一概需要慢慢酝酿,开头即吻过于昭然,泪水太多徒添矫情,而且也破坏了剧情的张力,应是最后才恍然若失,世上一切的爱与不爱,淡淡的,才值得回味。)


燕珊:分场

明天见

1. 医院病房/早上

早晨的阳光,透过黑框窗户一点一点地渗透到病房里。阳光打在了一位满头银灰色头发,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的老太太身上 —— 这是阿发妈妈。阿发妈妈已经在这间C3病房靠窗的床位住了一个半月了。这是一间六人病房,病房里的六张床位都被占满了。

此时,阿发妈妈正坐在病床上,手握着从家里带来的佛珠,配合着医生进行每个早晨的例行检查。检查完毕后,医生交代了几句,开了一些药便离开了病房。

阿发妈妈一如往常地打开床边的抽屉,拿出迷你卡带播放机,把卡带放入,确保音量被调到了最小号,开始播放每天必听的佛经。


2. 医院电梯大堂到病房走廊/傍晚

这是通往C3病房每天必经的道路。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黑色长裤,提着浅灰色的工作包,阿发下班后,出现在了医院的电梯大堂。穿过了电子铁闸门,等待着那辆接送家属到病房的专属乘客电梯。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电梯就到一楼的医院电梯大堂了。当电梯门打开时,阿发熟门熟路地踏入电梯,按了“3”。

走出电梯,迎面而来是通往阿发妈妈病房的玻璃门,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 —— 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阿发妈妈所在的C3病房。

傍晚的护士站,相当热闹,是护士们换班的时间。在前往病房时,阿发看到了正准备下班、负责妈妈病房的护士。阿发颔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往病房走去。


3. 医院病房/傍晚

现在是阿发妈妈吃晚餐的时间。阿发妈妈正在吃着医院所配置的营养晚餐。看到阿发的到来,阿发妈妈并不意外。阿发叫了一声阿妈后,便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边看着妈妈吃饭,边听着妈妈叨唠今天在医院所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阿发妈妈就说到了昨晚自己梦到阿发的外婆在等自己回家吃饭。阿发妈妈流露出悲伤的神情,问了阿发自己何时才能回家吃饭吃饭。阿发只能安慰安慰妈妈说,“很快的”。


4. 医院电梯大堂到病房走廊/傍晚

隔天,阿发穿着浅黄色衬衫,深灰色长裤,提着浅灰色的工作包,穿过电子铁闸门,再次出现在了医院的电梯大堂,等着电梯到达医院电梯大堂的楼层。

电梯到达,电梯门打开,阿发照常按了“3”。

到了三楼,阿发出了电梯,踏着那个自己走过无数遍的步伐,日常探望妈妈的必经之路,与换班的护士打招呼,面带微笑,往妈妈所在的C3病房走去。


5. 医院病房/傍晚

今天的阿发妈妈看起来特别精神奕奕,正在吃晚餐。看到阿发的到来,喊他赶快过来坐。阿发跟平时一样,叫了一声阿妈后,便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边看着妈妈吃饭,边听着妈妈交代着阿发一些家里的琐事,要阿发记得吃饭、浇花,照顾好自己。

在阿发妈妈吃完晚餐的不久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阿发妈妈开启了赶人模式,要阿发赶快回家吃饭,并嘱咐他明天来探望妈妈时,记得带她喜欢吃的陈记烧肉饭。阿发答应了,跟妈妈说了声明天见,便离开了。


6. 陈记烧肉店面/傍晚

隔天下班,阿发探望妈妈的路程加了一站。他提着他的浅灰色工作包,去了那摊妈妈爱吃的陈记烧肉饭。

阿发看了眼手表,时间是5点20分。傍晚的小贩中心,人潮并不是很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食客。但陈记烧肉却是大排长龙。虽然如此,阿发还是耐心的排着队,看了眼手表 —— 5点40分,心想一定要买到妈妈想吃的烧肉饭。再等了差不多5分钟,阿发终于买到了烧肉饭。

正要前往医院的同时,阿发的手机响起了,手机显示电话号码:6321 4388。阿发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7. 医院电梯大堂到加护病房/傍晚

手里提着浅灰色的工作包和陈记的烧肉饭,阿发穿过电子铁闸门,出现在了医院的电梯大堂,等着电梯到达医院电梯大堂的楼层。这时的阿发神色慌张,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在颤抖。电梯到达了医院电梯大堂的楼层,电梯门打开,阿发快步踏入电梯,按了和以往不同的“5”。
医院大楼的第五层楼是加护病房的楼层。阿发出了电梯,慌慌张张地左看右看,寻找能够看到阿发妈妈的指示牌。


8. 医院加护病房/傍晚

阿发终于找到妈妈了。阿发提着妈妈心心念念的烧肉饭,出现在加护病房里。

又是阿发妈妈的晚餐时间,但是阿发妈妈并没有办法进食。阿发把工作包和烧肉饭放在了病房内的餐桌,然后走向妈妈,叫了一声阿妈,坐在椅子上便握起了妈妈的手。

阿发热泪盈地眶看着妈妈躺在病床上,无法言语。阿发妈妈不想让阿发担心,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回握住了阿发的手。阿发妈妈把自己手上戴着的佛珠脱下,戴在了阿发的手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所挂着的时钟,时间是6点30分。

阿发妈妈轻声叫了阿发一声,让他帮自己盖好被子,把头扶正,说自己想要休息了。阿发照做,然后看着妈妈微微笑,闭上眼睛,说了明天见。


9. 客厅/傍晚

家中的摆设和阿发妈妈入院前一样,依旧是那深褐色的大门,粉蓝色的墙,黑框窗户,观音娘娘的神台,深蓝色的沙发,旁边放着一张蓝白条纹休闲折叠椅,电视机和卡带播放机。观音娘娘的神台上,多了一串阿发妈妈随身带着的佛珠。

客厅墙上的时钟,时间跳着针,停在了6点33分。卡带播放机正在播放着熟悉的佛经,黑框窗户外,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

阿发妈妈坐在了专属于她的蓝白条纹休闲折叠椅,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右手握着佛珠,拇指下掐着一颗颗的佛珠……

(人生是一场慢慢死亡的过程,但是信仰似乎可让灵魂永驻,故事不走情节叙述的路径,以画面场景的意象接续,企图产生对于有常无常的感悟,可惜过场视角有点失焦,虽然文字流畅捕捉到了母子的牵绊,但是母亲的血肉稍微不足,或许可以稍微加深刻画病人的苦状,以及透露一点身世过往,最后一幕也该让她吃着烧肉饭。)

静文:分场

微微

1 阿金的房间/夜晚

阿金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手机屏幕照亮了他消瘦得颧骨突出的脸。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亮眼的光照使他眯着眼睛看手机。他点开了Telegram里置顶聊天窗口,缓慢地滑动之前的聊天对话。屏幕上的对话里好一阵子都是阿金单方面的信息。

屏幕的右边信息大数都是:

「早安,亲爱的。」

「亲爱的,我好想你。」

「希望明天能见到你。」

但是,对方没有回应他的任何信息。

阿金不暇思索地输入了一句 “晚安,亲爱的。”,要发送。可是,要按发送键的右拇指犹豫了,悬在空中。他咬着下唇,右手指甲紧抓着手机,犹豫在发送键前。他望向床左边的空荡,左手不由自主的寻摸、抚摸着左边,才笃定地按下了发送键。略显疲惫的眼神执意注视着信息旁的一个蓝勾勾变成两个勾勾,阿金才肯闭上眼睡觉。


2 厨房到餐桌/早晨

手机屏幕显示七点钟,不断在餐桌上震动着。紧接着,屏幕冒出每日提醒通知的功能,写着,准备热牛奶。明媚阳光透过厨房里的玻璃窗照亮了厨房。在墙砖上残留一坨一坨牛油黄色的油烟污垢格外抢眼。一堆方便面叠着坐落在厨房角落,包装上还贴着批发超市的红色标签。阿金穿着睡裤,一边将一件浅蓝色衬衫穿上,一边匆忙地打开冰箱,从一堆装着剩饭的打包盒中拿出一盒牛奶放进微波炉里,按了启动键。他随即从抽屉里拿了包三合一咖啡粉,冲了一杯热咖啡放在餐桌上,便冲进房间。

叮。

更衣完毕的阿金用小碎步进入厨房将烫手的热牛奶拿出微波炉。阿金小心翼翼却又敏捷地握着牛奶盒的边角放到餐桌上后,一边口吹着烫到的手指一边坐下。他低着头看衬衫和长裤上无数个的皱痕,试图用手摊平,但都是徒劳。皱痕仍然固执地不肯淡去。他无奈地抬头,入眼的是餐桌上残汤剩饭,面前油污尽染的桌面上左边放着热牛奶,右边放着咖啡。也许是气自己有心无力,他开始抿嘴,挠头。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将咖啡倒入牛奶盒掺和在一起喝了。


3 公司的会议室/早晨

阿金在大家面前呈现通报,而坐在会议室中央的经理频频皱眉,不满于阿金的表现,已经气得脖子血色通红。阿金还没完成通报的一半,经理喊了一声,够了,直接打断结束了他的通报,开始各种臭骂批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经理当众数落阿金的话语。经理抬头严厉地瞪着阿金,将他的数据报告丢给他。阿金来不及接过报告,文件夹里的资料散落一地。他急忙蹲下,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纸张,再回到原来站的位置继续接受经理的训话。

“你犯这么多低级的错误,你到底想不想要通过试用期吗?”

他眼神躲着经理犀利的眼神,不敢与经理对视。他也不敢出声,将已到嘴边的“想”咽回喉,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点点头。或许是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他全程捏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掌中,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4 购物商场外的石凳上/ 中午

在午餐时段,街上都是一群接着一群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上班族一来一往进出购物商场。唯有阿金一个人坐在购物商场外的石凳上,身边带着一个打包饭盒。他打开饭盒,用塑料汤匙将饭菜细心分类摆盘,然后掏出手机点开照相功能,找了个角度拍了他的午餐。

他将照片设置调亮,照片里番茄炒蛋、鸡蛋豆腐、蒜蓉小白菜的暗淡颜色瞬间变得鲜艳有食欲。看着修过的照片,他满意地勾起唇角,点开Telegram的聊天窗口,将照片发送出去。他瞄了瞄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便急匆匆地拿起饭盒将摆好的饭菜搅拌混合在一起吃。


5 公车站/晚上

泛黄的路灯打亮着街道,将阿金走向公车站的背影拉长了。照亮公车站里的灯坏了,只留下阿金和一位老奶奶在黑暗中等候着公车。他低着头坐上座椅,合上眼叹气。坐在隔壁座椅的那位老奶奶瞄了阿金一眼后,瘸着脚走到他面前,问他:“先生,你能帮我买这最后一盆花吗?我要早点回家。”阿金缓缓地睁眼抬头与她对视,只看到她满脸皱纹、神情疲惫。她那一双龟裂的手捧着一盆未开花的风信子。盆栽上贴着“二十元”的标签。

他掏出钱包,才察觉只剩一张十元钞票。他正想开口讨价还价,可是他眼前的老奶奶瘦骨如柴、正躬着腰、身体靠向右手里拄着的一根铁拐杖,等着他的二十元。他双手伸进裤袋摸索,掏出了覆盖他半个手掌的零钱。数了数,还差三元。他抬手示意老奶奶再等一等,便埋头伸手进办公包里迅速地,仔细地摸索零散在隐秘角落里的零钱。

他将手中满满一堆零钱和一张橘红色的钞票小心翼翼地交给老奶奶,接过风信子。老奶奶将钱收进背着的钱袋,微微的鞠躬表示感谢后便离去。街上路灯光下映出了老奶奶瘦弱的身影,步履蹒跚地离去。阿金一边注视着老奶奶的背影,一边抿嘴。


6 经理办公室/一个月后的傍晚

经理一边翻阅阿金最新的报告,一边听着阿金的汇报结果,频频点头。阿金汇报结束后,看到经理竖起大拇指的手势,瞬间明白他的报告没有问题,松了一口气。他微微鞠躬示意回去座位,转身离开经理办公室的脚步感觉变得轻快。

“等一下,这里有 …”阿金倒吸了口凉气,停下脚步回过身,准备回应经理的提问。经理严肃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慈父的笑容,走向阿金将一封信递给他。

阿金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双手接过经理手中那印着公司LOGO的纯白色信封,感觉像极了当初没想到收到装着上班通知书一样。经理拍了拍他的肩旁,他微微点头示意谢谢,走出办公室。阿金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办公座位,一边拿着那封纯白色的信,右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反复翻信封口盖,迟迟未拆封。


7 病房/晚上

阿金轻轻地关上房门,转头扫过所有病床。观察没有任何动静后,阿金轻轻地走向最左边角落的床位,静悄悄地坐在床左边的木椅。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病人的右手,贴在脸上。

边桌上,放着一盆盛开出蓝色花朵的风信子。在风信子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九百九十九个未读信息。

屏幕冒出最新信息——

老公:我通过试用期了。

我们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凉风有信,苦海总不会无边,生命的坚韧直到最后往往就是柳暗花明,故事的主题正面激励,驾轻就熟的文字叙述仿佛一种慈悲的观照,成功的将怜悯与同情投注在人物的身上,过场调整后更为有机和细腻,场景动作流露出含蓄拿捏的情感,现实世界虽然未必都是苦尽甘来,但是书写何妨就给可怜而可爱的人儿,打一打气。)

伟雄:分场

外国的月亮

第一场 夜 租屋客厅内

在一间窄小昏暗的厨房里,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熟练地舞弄着手里的菜刀,然后随后就在一次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之中,刀锋轻易地划过鲜嫩多汁的肉片然后落到案板上,“趴……趴趴趴”,而刀锋敲击案板的节奏声就像一场烹饪交响乐的序曲,温柔唤醒着晚归的旅人。切好食料之后,开火、热炉、往锅里撒上一匙麻油,随后加入蒜头爆香,让滋滋的爆香声为寂静的夜晚逐渐升温,最后再倒入肉片翻炒,让肉片层层劈里啪啦的喧嚣声燃烧掉夜里最后一丝寂静,最后再在大火收汁戞然而止的寂静中,让热与香气作为这首交响曲温柔的休止符。

当张妈妈端着一道道的菜肴来到客厅之时,阿明正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对阿明来说,今晚是一个特别的夜晚,是月圆人圆的中秋佳节,也是阿明自己来到海外交换实习的第二个月了,也因此当思儿心切的张妈妈说要来找阿明之时,阿明心中是非常高兴的,也因此当阿明坐在沙发上等着开饭之时,17岁的阿明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饭来张口的童年生活。一个温柔的招手之后,阿明来到了餐桌前,一盘蒜蓉炒芥兰、一盘姜炒鸡、一碗清蒸鸡蛋、一碗莲藕汤配上两碗白饭,开动了。在昏黄的灯光下,饥肠辘辘的阿明和张妈妈并没有太多的对话,所以张妈妈也只是怜爱地夹着一片片的鸡肉放入阿明的碗中,而阿明则只是低着头,让餐桌上热腾腾的香气模糊了眼镜、也让泪水模糊了双眼的视线。陌生的国度、窄小的客厅里、三菜两人一碗汤,一个家就这样形成了。


第二场 夜 租屋厨房内

在国外独自生活的两个月里,阿明也好像比较能够体会到父母的心情了,也因此当阿明吃好晚餐之后,他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逃离杯盘狼藉的餐桌,而是和妈妈一起收拾餐后的碗盘。在窄小的厨房内,两道身影并排站在洗碗盆前,一人负责清洗、一人负责擦干,而阿明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了妈妈的肩上。“在这里还习惯吗,吃的好吗,睡得好吗?”,尘封太久的伤痕、无人问津的泪痕就在张妈妈一句句老套的嘘寒问暖中浮现于阿明憔悴的脸庞。手机银幕的公司合照中,位于边缘角落的阿明、与同事之间的尴尬距离、众人皆笑场景中的愁眉不展,阿明指着照片中一张张可憎的脸庞,诉说着同事对他这个异乡人的排挤,描绘着他们如何在会议中戏拟自己突兀的新加坡腔、然而阿明说了这么多等来的却只是张妈妈语心重长的劝诫。

  “不是跟你说凡事退一步就没事了吗?哎哟,你从小到大就是这个牛脾气,怎么到了国外这么久了还是一点也没变呢?” 太过急迫的关怀、不被谅解的委屈、无从辩解的无奈,最后化为洗碗盆内的一声当啷巨响,留下错愕的张妈妈独自一人在厨房内收拾着洗碗盆内的残局。


第三场 夜 租屋客厅内

暴怒的人留下满地的尴尬,而留下的人则负责收拾满地的残局。当张妈妈弯下腰来收拾满地的碗盘碎片之时,张妈妈内心是感到无奈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时候内心深切的关怀到了嘴边就变得不一样了。当张妈妈捡起地上一片片的碎片之时,她在一个晃神中就让自己的手指被碎片划伤。在伤口的清洗中,张妈妈在手指的阵阵刺痛之中想起了阿明离开厨房时受伤的表情,心想着孩子只身在国外的艰辛,而自己和老张或许曾经试图为孩子打算些什么,却也终究无法帮上什么忙,而张妈妈想着想着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第四场 夜 宿舍客厅内

回到客厅之时,阿明瘫坐在沙发上滑着手机,以他对妈妈的沉默和无视来表达他内心的愤怒。看着气鼓鼓的阿明,张妈妈搔了搔头,然后尴尬地坐到了阿明的身旁,略张的嘴巴本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紧张的气氛,却又最终将话吞回肚子里。望着墙上缓缓推进的时针,张妈妈心想着自己再过一阵子也得出发前往机场了,然而可惜的是两人在所剩无几的相处时间中,却仍然无法卸下自己的心墙,去珍惜这段短暂相聚的美好时光。

滴答滴答,晚上8点了,10点的班机,是该出发了。张妈妈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拉出了行李箱,而阿明则默默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接过了妈妈手中的行李箱。“我叫了计程车了,我送你”。


第五场 夜 计程车上

在计程车上,阿明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世界,看着一个街灯连接下一个街灯,而人生仿佛总是如此被身不由己地推着向前,街灯连接下一个街灯,而最后计程车在红灯路口缓缓地停了下来。望着后车镜中自己紧绷的脸,阿明其实也不愿意让事情演变成这样的,也清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生妈妈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懊悔于当初决定来到海外工作时的轻狂,沮丧于自己没办法活出一个无需父母担心的漂亮生活,也害怕那个习惯了孤独、习惯故作坚强的躯壳会在妈妈的关怀中逐渐溶解,害怕明天之后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中再次无所适从的自己。

眼看着街边的路灯开始进行倒数,阿明贪恋地看着身旁的张妈妈,看着在她异国风景中频频惊叹的浮夸表情,想象着一辈子没出过国、连英文字母 A-Z都不会拼凑的她在出发前的惊恐和期待和雀跃。想着想着,阿明情不自禁地牵起了张妈妈的手,而此时街边的路灯也由红转绿,载着他们继续前行。


第六场 夜晚 机场登机口

到了机场,办理好登机手续、将行李托运之后,离别在即的两个人呆呆地坐在等候厅的椅子上,而沉重的内心不知如何也不愿惊扰这最后的相处时光,于是两人也就静静地感受着时间从身边悄悄的、温柔的流逝。

“各位敬爱的乘客,A380的航班班机将于0930分准时起飞,请各位乘客尽早办理登机手续并前往登机口”。机场的广播温柔地催促着两人的离别,而两人也来到了他们短暂旅程中的分岔口了,也因此张妈妈也只能不舍地站起来,然后张开双手,让一如小时候的阿明耍赖般地投进她的怀里,只不过现在自己苍老的身躯已经不再能够像小时候那般将他完全藏进怀里呵护。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拍头,“好啦,妈妈要去登机了”。“对不起啦,你也知道妈妈书读得不多,有些时候不懂怎么表达内心的感受,也不懂怎么安慰人,结果每次让你内心难受”,抱着的阿明使劲摇着头、“不过妈妈真的很爱你啦,想家的话就打电话回来啦,妈妈现在晚上睡觉也不关机啦,这样你就不会打不通啦”、“你一个人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着凉哦”、而此时的阿明只能将指甲深深地扎进手臂,像个小孩般将头埋进妈妈的头发里。


第七场 夜晚 机场登机口 2

今晚是月圆人圆的中秋佳节,一架飞机划过了下雨夜晚的夜空,而飞机起飞之后,一道落寞的背影依旧站在空无一人的出发大厅,手中的两大包干粮随着激动的身躯一起一伏,而包里的Milo即溶饮料、Mimi小零食、Indomee快熟面都是阿明生活中最爱吃的零嘴,而无法腾出双手的阿明也无从拭去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水,也因此只能像个无助的小孩站在大厅内哭泣。或许有些时候,有些坚强等待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有些哭泣只是因为坚强太久,也因此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倾听下雨的声音,等待雨停之后的重新出发。

(月圆往往人缺,机场常常泪别,虽然文字描述大抵稳妥,某些动作细节也有照应,但是初稿的症结几乎未做修改,慈老母默默受气,死囝仔冷冷赌气,场景画面无从支撑内心的张力,两厢的误解多有刻意牵强之处,书写的虽是短片,但要懂得避免戏剧化的处理,这般桥段不需千里迢迢的安排,况且最后才收到土产已经不甚合理,好歹至少该有一盒月饼应应景。)


Friday, November 20, 2020

佳慧:分场

毕业

1. XX酒店会场/旁晚

在人山人海的会场里,学生们脸上都挂着平常在学校里看不到的轻松与愉悦。妍妍也一样沉浸在这欢乐的氛围中,慵懒地环视着周围,试图寻找熟悉的朋友作伴。妍妍很快就发现了正迎面向她走来的琳琳。琳琳自然地勾起妍妍的手,并示意她望向不远处的年纪校草煦风。后来,琳琳成功地与煦风合照留念,而妍妍正是那个在关键时刻将琳琳推向煦风的人。再后来,妍妍独自离开了拥挤的人潮,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思绪飘回到开学典礼的那一天。


2. 学校礼堂/早上

在人声鼎沸的礼堂里,妍妍坐在新的班级队伍里,即使周围的同学再多也抵挡不住她因为陌生的环境而感受到的不安与无助。她直直地望着前方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有人突然从队伍中起立,闯入她的视线,就像是黑夜里突然有人带着手电筒闯入一般,刺眼又瞩目,瞬间就打散了妍妍眼中的迷茫。待回过神后,妍妍盯着男孩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一路追随着男孩,直到他走入篮球特招新生队伍,一群人离开礼堂后,妍妍才逐渐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前方,只是眼里的迷茫却早已转化为某种坚定的好奇。


3. 学校食堂/上午

每次午休,妍妍和朋友们都会坐在食堂里最靠近旁边室内篮球场附近的桌子,由于二者相隔甚近,即使坐在食堂内,妍妍也总能在抬头间,一眼就看到或听到旁边篮球场上的风吹草动。而今天也一样,妍妍又在篮球场上看到了那个男生的身影,他几乎每一次午休都会在固定的地点打篮球,就像妍妍总会在午休时间第一个跑到靠近篮球场的桌子占位一样。


4. 学校走廊/上午

那天午休过后,妍妍选择了一条与往常不一样的路线回课室。原以为不会有人通行,但妍妍却在不经意间从眼角瞄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影。不善言辞的妍妍最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时刻,于是她马上低下头,想要避开与对方四目相对的尴尬局面。虽然在心里做好了预设,也设想好了应对方法,但妍妍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魂一样,最后在两人擦身而过时,下意识地将原本低下去的头缓缓抬起,视线很快就触及到对方的侧脸。等妍妍再回过神来时,两人早已越走越远,虽然妍妍一路都没有停下脚步,但她的眼神却在触及对方后充斥着无措与惊讶,越来越僵硬和别扭的姿态也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紧张。


5. 学校礼堂/下午

那天是学校欢庆农历新年联欢会的日子。全校师生齐聚礼堂,礼堂内人满为患,场面混乱,妍妍一时不注意,甚至还和班级走散了。冒失的妍妍像一只忘了回家的路的小猫,不停来回穿梭在络绎不断的人群之中,所幸没过多久,妍妍终于凭借过人的观察力,重新找到了同年级同学们的座位。礼堂里特别吵,台上的老师还在不断地指挥着交通,这让本来就因为迷路而不开心的妍妍心里愈发焦躁,她抬头望向舞台,闷闷地通过怒视来向老师传递她无声的不满。待情绪发泄完了,妍妍也终于找到了座位,正准备坐下时,却又不小心与刚好转头的前排同学四目相交。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正面对视。此时的妍妍,很紧张,也很无措,她不敢乱动,甚至不敢眨眼,心里默默地在思考为什么对方还不转移视线。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但由于对方眼中的坦荡与好奇实在太过耀眼,妍妍最后还是让了步,率先转移了目光。


6. XX酒店会场/晚上

妍妍回过神来,才发现外面的人潮都已散去。站在会场门口的班级老师很快也注意到了妍妍,连忙向她走来,让她赶快入场。原来毕业舞会已经开始了,琳琳见不到妍妍,所以特地麻烦老师出来找人。


7. 家里/深夜

“我喜欢你”,这条迟到了四年的简讯,终于可以在今夜发送出去。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妍妍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淡定地将手机塞进被子里,自己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回避什么一样,妍妍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床上。随着房间里,时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提示铃。妍妍淡定地走向床边,从被子里拿出手机,然后解锁。在打开回复的那一刻,妍妍沉淀好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妍妍微笑着放下了手机,然后对着空气发呆,期间一直在笑。后来,妍妍再也没有力气继续笑了,于是眼泪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流了出来,她急忙掩着嘴,像是在掩饰什么,但却什么也掩饰不住,狼狈至极,最终只能放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8. 学校食堂/上午

妍妍像往常一样和朋友们一起坐在食堂里享受最后一次的午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妍妍的脸上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挂着自信又从容的微笑,这让她原本就好看的五官,瞬间变得更加耀眼夺目。女孩们一起开心地回忆这四年来的中学时光,不远处却有一群人突然靠近她们的桌子。

“妍妍,其实我已经暗恋你很久了,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虽然打乱了妍妍最后的午休时光,但妍妍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见她抬头,将目光停留在远处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像是想起什么,却又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妍妍的嘴角逐渐上扬,最后望着(镜头)明朗地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懵懂羞涩的女孩,注定都要喜欢会打篮球的男孩,校园爱情的青春定式,除了没有穿插一首朗朗上口的主题曲,场景场次的随意推移,人物指称的含糊带过,情感动作的表面铺成,文字的单薄极为明显,而且如果连谁是谁都无从确认,故事也就难以触引更大的感动,切记书写不是依样画葫芦的布景。)


恩典:分场

承诺

1. 地铁/早上

“Doors are closing”

地铁门关,一群中学生围在一起聊天,其他的乘客有些忙着睡觉,有些读书,听音乐。繁忙的早上刚开始,太阳变得越来越恶劣。57岁身材瘦小的啊南穿着蓝色t-shirt和牛仔裤背着一个老旧的腰包, 脸上胡子虽然没有刮,可是还是非常整齐,眼睛上带着老花眼镜,长着一张好人脸,头发虽然有些灰色可是还是非常黑。当阳光照亮着坐在左手边乘客的脸,其他人赶紧用手遮住了照在脸上的阳光,可是阿南陷入沉思,完全没有反应。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照片,里头有一个小男生和阿公,穿着亲子装。

突然间WhatsApp 响了,声音将阿南从幻想中惊醒。他眼睛瞄着电话里对方的名字:吴妈妈。照片是白发苍苍的爸爸妈妈,看起来七十多岁,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读了妈妈发给他的简讯后,阿南快速的发回去 “我知道了。差不多要到了。”

阿南拿着照片,温柔的摸了男人的脸,叹气。坐在他对面有一位阿公和孙子,阿公显得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孙子年龄看起来不到十岁。他教阿公玩电话游戏。阿南沉默地看着他们,眼里有读不出来的情感。

”下一站,武吉布朗”

阿南站起来,把照片收进包包里,准备下车,再回头望着祖孙俩,给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才下车。


2.武吉布朗地铁/7-11/早上

阿南从地铁慢慢走出来,虽然身体还是看起来很壮,可是走路一拐一拐的姿势背叛了他的年龄。从地铁站出口走出来之后啊南开始咳嗽,他左右看了一眼犹豫的样子显得对地方不熟悉。阿南眼睛从远方看到目标就走向右边。

在熟悉绿色白色的7-11外面,阿南开了门进去。没多留,马上走到冰箱拿一瓶水。站在店里喝水后,阿南用两只手在电话里打字,从老花眼镜上面看着电话屏幕·,在家庭群聊发简讯。

宝贝女儿:“爸爸,你到了吗?”

阿南:“到了,Ah Bu你记得坟墓在哪里吗?“

Ah Bu:“哎呀,我老了可是还没有痴呆。你到哪里,一直往上爬,有两个神在保护坟墓就到了。”

阿南:“嗯。”

宝贝女儿:“爸爸照顾自己,我下班后来接你。”


3. 武吉布朗巴士站/早上

阿南开始走去巴士站时,身边的人慢慢的变少了。到了巴士站时,只有一队年轻情侣在找巴士路线。阿南安静的等待巴士,少数的车从面前骑过。几秒后,听到后面传来轮胎嘎的一声刹住在巴士站,表示巴士的到来。阿南慢慢的爬上楼梯,每一步显得有些困难。跟巴士司机笑了,说一声早安。坐在巴士司机旁边的位子,开始聊天。

司机:“你去看爸爸啊?”

阿南:“没有啦,找阿公。“

司机:“哇,阿公。希望找到。”


4. 武吉布朗坟墓/早上

一片草地,阿南一个坟墓一个坟墓去找,坟墓上的名字,号码都慢慢的跟着时间变淡了。像妈妈交代,他不停的往上爬。他手里握住包包,好像有什么宝藏,不放弃的继续寻找坟墓。


5. 武吉布朗坟墓/下午

现在是太阳最恶劣的时间,啊南满头大汗的继续往上爬,手里现在握着手帕。一边找,一边喘气。

终于,他看到了两个守护神。阿南仔细研究坟墓上写的名字和照片。得到满意的结果后,脸上的累和辛苦马上消失,笑着说:“阿公,我来晚了。”

从坟墓上淡化的照片慢慢变得清楚。


6. Kampong家里/早上 (闪回)

坟墓的照片转型到1971年。当时的阿南只有八岁。记忆里的他在和阿公玩耍。他们坐下休息时,阿嬷带出一碗食物,阿公看到后就开始讲故事。

“阿公小时候非常穷,要去做工。因为太小只,骑脚踏车的坐在轮前面。有一天我吃了世界上最好吃的kway chap,然后每天省钱买给我妈妈吃。当年的味道我还记得。卖kway chap的阿姨好像还有卖。可是时间久了,找不到她的店了。”

阿南一脸单纯的看着阿公,笑着说:“阿公,阿南长大后帮你找那个kway chap,请你吃!“

阿公尽情的笑,点了点头“一言为定!不管要等多久。”

镜头从碗里的kway chap到坟墓前的kway chap。


7. 武吉布朗坟墓/傍晚

阿南深情看着照片和他摆出来的kway chap。他把手机拿给阿公看,他和一位女士拍的照片。

“阿公你看,蔡阿姨现在都89岁了,还在卖kway chap。“

叹了气后,继续讲事情的经过。

“生活忙碌,忘了我们的约定。找不到kway chap,找不到你。可是因为Covid19,她生意不好,网上传播支持她生意的新闻,我才找到蔡阿姨。她还记得你。”

阿南最后喵了阿公的坟墓,跟他说再见,答应带家人来。转身走了,脸上带着一丝思念。留在坟墓前的kway chap好像有人吹,烟冒出来。

(一句约定要用一世遵守,一道食物要以一生相送,形容遣词不够精确,可是虽然文字缺少了该有的调味,氛围的渲染和叙述的流畅多少打折,但是无碍书写作为追溯人性的初衷,画面和情感的经营也都明显可见,修改后的故事过场更为清晰,只是粿汁作为祖孙心念的选择,品相稍嫌奇怪,还不如以较为少见的糕粿,另外尚能带出时代的差异。)


美验:分场

风筝

1. 家 / 中午

这是一套位于老住宅区的房子。老旧不堪的小区在旁边新兴公寓小区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每栋楼只有五层,没有电梯;楼道里充满了一股因常年潮湿而散发出来的霉味,墙上贴满了印刷广告;房子外部也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开始发黑。

狭小的房间内,家具寥寥无几,只有一个摆放在墙壁左侧的布制沙发,旁边的木板床,以及对面的木制衣柜和梳妆台。虽看起来都有一定年头了,但却仍旧结实得很。

阿玲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一对麻雀互相追逐着。她已枯木朽株,两鬓如霜,耷拉的眼睑遮住半个眼珠;寥寥无几的牙齿使嘴唇凹陷了下去;脊椎已被岁月的力量压弯;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极其脆弱,经不起一丁点磕磕碰碰。除了眼眸,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地方还散发着生机。

穿着围裙的女儿端着一碗粥走进房间,拍了拍阿玲的肩膀,示意她该吃饭了。

女儿小心翼翼地将白粥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送着。饭桌后面是一个传统大日历,上面的日期是四月三十日。她含糊不清地对女儿说:“把风筝找出来吧,明天就到日子了。” 女儿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2. 劳动公园 / 隔天清晨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树上的蝉鸣声清脆而洪亮,周围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公园里地广人稀,只偶尔有一两个遛狗和跑步的行人经过。女儿推着阿玲缓缓地走在清晨的阳光下,后面跟着活蹦乱跳的孙子和孙女。

一行人停在一个长椅前,孙子从女儿手中接过风筝,小声嘟囔抱怨着款式的老旧。妈妈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便立刻收敛,拿着风筝走到了前方的空地上。那是一个已经过时了的手绘燕子风筝,一对圆翅膀像机翼一般从两侧伸出来,后面还有一对细长的尖尾巴。它的颜色虽已斑驳,但却并未破损,看得出是被细心收藏过的。

风来了,孙子便把风筝扔出去,放线,再放线,最后径直跑向前,直到风筝飞向天空,动作娴熟而流畅。阿玲两手交叉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始终没有触碰到飘在空中的风筝,而是总在左顾右盼,动作缓慢且迟钝,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日照当头,女儿看了看表,见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便把孙子叫了回来,低头在她耳边说:“妈,该走了。” 她吃力地仰头望向她,举着颤抖的手,搭在女儿的胳膊上,缓缓挤出三个字:“再等等。” 


3. 医院病房 / 几个月后的下午

阿玲住的医院就在劳动公园不远处,从病房窗户往外看去,可以隐约看到大半个公园。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身子骨比之前更加赢弱了。从远处看,病服仿佛悬浮在床上,让人难以置信里面还裹有一副躯体。女儿喂了她几口白粥,她眨眨眼睛,示意停下,嘴唇颤抖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女儿问怎么了。她吞吞吐吐地说前几天梦到有人来接她了。

“谁?”

“他。”

阿玲看向窗外,接着又说:“有空…多放放风筝吧。”

女儿听了这话,眼里不禁蓄满泪珠。

 

4. 医院 / 四月三十日晚上

病房外,医生告知女儿要做好心理准备,女儿脸色凝重地微微点了点头。回到病房,便打电话将噩耗一一通知亲属。

亲属们相继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聚集在病房内,呈现出一派难得的热闹景象。护士隔三差五地进来为她检查各类指标。护士走后,女儿便在阿玲耳边轻轻诉说着往事,可她脸上已露不出任何表情。

此时,病房里的时钟显示为九点三十六分。


5. 医院病房 / 五月一日凌晨到早上

病房里的时钟转向一点。劳动公园的灯光在窗外依稀闪烁着,马路上的车辆已经寥寥无几。阿玲开始变得反常,不再允许家人触碰她,也不再对任何人的话语作任何回复。女儿给她喂水,她只含在口中,最后用舌尖顶出来,任凭水从嘴角流下。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守在旁边继续给她讲往昔的故事。

又过了几个小时,阿玲已表现得明显奄奄一息,屡屡想要闭眼睡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再慢慢睁开,如此不断重复。她的呼吸也变得相当薄弱。把手指放到鼻前,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女儿连忙叫来护士,护士看了一眼心电图,又叫来其他医生。其中一个医生走到床前,开始用双手按压她的胸口。没做几下,女儿不忍心再看下去,便用手碰了碰医生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医生停了下来,然后陆续离开。

晨曦已现,飞鸟鸣啭,城市开始苏醒。阿玲始终没睡,就这样以微弱的心跳苦苦撑了一整晚。她既不说话,也不用眼神交流,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时而眨眨眼睛,告诉家人她还活着。女儿心疼地抹着眼泪,俯身摸着她额头,对她说:“想睡就睡吧。没关系。”阿玲的嘴唇翕动着,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良久,经过她不懈努力,终于稍稍挤出一些声音来:“看看…他。”

女儿小心翼翼地从她枕头底下抽出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上的是十六岁的阿玲和丈夫,两个人手里各拿着一只燕子风筝,笑容灿烂。阿玲出神地凝视着照片,沉浸在古老回忆里…


6. 劳动公园 / 六十四年前的一天早上

一对燕子风筝正迎风飘荡在蔚蓝的天空中,阳光照耀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十六岁的阿玲身着一袭白裙,一头秀发随风飘舞着,笑靥如花。她的丈夫则身着一套中山装,仪表堂堂,英姿飒爽。两个人手里各攥着一个拨浪鼓模样的线轮,在草地上肆意奔跑,开怀大笑。

7. 海港 / 六十年前的一天早上

天空依然蔚蓝,可太阳照耀的则不再是劳动公园的草地,而是离别的港湾。明媚的阳光洒在忙碌的港湾,远航归来的轮船铺满海面。周围人群吵杂,摩肩接踵。阿玲还是穿着一袭白裙,而丈夫则换成了一身军装。夫妻两人双手紧紧地握别,两两相望,无限离愁别绪从心头滋生。

“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年吧。”

“到底几年?”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信誓旦旦地说:“两年后的今天我就回来,到时候咱就都在劳动公园放风筝,顺着线找,就能找到彼此。”

汽笛声响起,他依序上船,时不时的回头望,眼睛里停立着不舍。船一点点地向前移动,阿玲湿着眼眶,心也随着船一点点地下沉。她挥手告别,目送着船离开,直到它远去。

船只渐渐淡出视野,阿玲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为八点。


8. 医院病房 / 回到五月一日凌晨

病房里的时钟也显示为八点。当秒针转向数字“12”的一刹那,她忽然睁开双目,用最后的力气把头扭过去,抬起下颌,面朝窗外。目光穿透玻璃窗,划过行道树枝叶,穿过马路,直抵劳动公园上空——那熟悉的风筝正迎风飘荡,分外醒目。日光照耀下,风筝若隐若现,几朵云絮点缀其后,光晕闪烁其中。视线再回到病房时,她的眼睑已经闭合,再未睁开。

(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生离死别,故事情节虽然不无成套,但是文字却具有可供细细琢磨的景深,在经营的用心和描绘的野心之下,场景的质感和意象的渲染、皆有充分的显影,丈夫的生死未卜或许可稍作暗示,场次画面的调度经过修饰,更有紧凑和连贯的节奏,在阴晴无常的时代天空中,书写也是一种念念不忘的执迷,惦记的总是如风筝悠悠飞扬的情怀。)

慧铷:分场

微情

场景1 阿良新加坡家/卧室 晚上

“儿子啊,今年回来吗,天气转凉了,你那儿也要多添一些衣服啊,我和你说啊…”
“儿子啊,下个月你妹妹说要给我办生日啊,我和她说了,老了不需要了…”

“儿子啊,你要是忙千万别回来啊…” 

阿良的微信每天都会被母亲的六十秒语音轰炸,这个老太太自从学会了使用智能机之后,仿佛活在微信里。每天都喜欢给阿良发几十条养生小贴士,外带注意身体多穿衣服的语音提醒。工作非常忙碌的阿良只能每天晚上花一些时间听一听这些微信语音,但也常常听一半便放开,实在太多。

“你妈也真是的,每天都花这么多时间发信息,老太太没点儿别的事儿做么?” 阿良妻子一边翻着手中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的做着夜间护肤。这个点,不仅仅是她护肤时间,丈夫总会在每天睡前准时为她播报来自婆婆的“深夜电台”,一场并不连贯常常被打断的深夜电台。

“你也知道,我妈就那么啰嗦一人,估计是家里没人陪她说话也闷吧。” 将母亲发过来的所有语音都点完之后,就像是已经听完母亲所有的叮嘱一般,阿良回了母亲一句“知道了,今年没办法回去了。” 便关上手机,放置床尾充电准备睡觉。 

“是啊,你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你妈都多久没见你了?” 妻子瞟了阿良一眼,心中对丈夫略有不满。

“哎,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么忙哪有时间。” 

妻子看阿良一幅疲倦不堪的样子,也不想再谈论下去,关上灯后,房间又是一片黑暗。  


场景2 阿良新加坡家/卧室 晚上 

“哎,还挺奇怪,你妈今天怎么只给你发了三条语音?”

“不知道呢,傍晚说困了就没有再发了” 

“那还挺怪的,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微信转接至语音,老太太今天一如反常,并没有立刻接起阿良的语音。电话那头只有一阵冰冷的呼叫声,不断播出的语音似抛入河底的石子,泛起了一点水花后又陷入沉寂。空气中一股不安的气息弥漫而来,但是阿良选择相信老太太只是睡着了。


场景3 阿良榕城家/上午

这是阿良时隔五年后再次回家,却没想到是因为母亲的葬礼。

两次鞭炮声打破了村子清晨的宁静,门口也挂起了白布,这些白事的标志告诉村民们这家里有人过身了。妹妹把母亲准备好的遗照细细擦拭好,放在故去多年的父亲遗照旁边,时隔五年老两口的照片还是放在了一起,很是和谐。这也是阿良第一次看见母亲的遗照,看样子是在他出国后照的。照片里老太太的下巴比现在圆润许多,眼角的皱纹也不似现在这般多,笑得非常和祥。


场景4 榕城阿良家/上午

老太太应该走得十分平静,阿良看着已经入殓了的母亲,她像睡着了一般安详,只是这次家人再怎么呼喊她都不能得到任何回应。躺在冰棺里的老太太穿着一件宽大的暗红色碎花上衣。阿良很奇怪,怎么妹妹给母亲挑了一件并不太合身,袖子长了不少,肩线也对不上的衣服。但这件衣服阿良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妈,怎么瘦了这么多?”阿良看着一言不发的妹妹,终究还是问出了声,他很犹豫,不知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妈从上个月起胃口便不太好,没和你说吗?” 妹妹一边整理着母亲的遗物,放入麻袋,一边回答阿良。

阿良得到回应后,缄默不语,只是看着母亲的遗像,若有所思。


场景5 榕城阿良家/晚上 

老太太头七这一晚,也是她停灵的最后一个晚上。法事已经接近尾声,所有儿孙都一一跪在灵堂前,静静听着法师们在老太太的灵柩前说着经文,偶尔当法师们需要子女们出声再齐声回应。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忙碌了一天大家都有些困顿,提不起精神。这轮法事最终要阿良作为长子投出两枚铜币,呼唤老太太回来,正面是老太太已经回家,反面则不然,希望老太太在火化之前能留在家中度过最后一晚。

“妈,你在吗?”阿良默念着抛出两枚铜币,是反面。

法师让阿良兄弟姐妹们齐声呼喊老太太,原已经昏昏欲睡的众人终于在呼喊声中渐渐打起精神来。许是想到这是最后一晚,又或者是精神了许多后失去至亲的悲伤再次袭来,阿良的妹妹在呼喊声中不断哽咽,最终痛哭出声。悲伤仿佛病毒,接二连三地让其他亲友也开始流泪,哭啼出声。阿良在一片泪海中显得冷静许多,他并未流泪,只是望着前方老太太的灵柩,仍旧默默不语。再次抛出两枚铜币,这次是正面。

铜币抛出,故人归来,法师将法事继续下去。阿良看着落在地上的铜币,心中默念 “妈,这次我回来了。” 


场景5 榕城阿良家/中午

老太太法事终于完成,灵堂也已经被拆除。来来往往的亲戚将在法事中用完的红白布收拾好后放进麻袋,再封进仓库。家里用于摆灵堂的桌子椅子还给邻居们后,这些热心的亲戚与邻居也向阿良一一告别。阿良的飞机就在今天下午,送别亲戚后,他也需要立刻收拾自己的行李前往机场。


场景6 飞机上/晚上

结束了忙碌的一周,阿良终于坐上返程的飞机。看着窗外,他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点开母亲的头像。往上翻阅许多,仍是无止境的语音,但是阿良却不太记得母亲说了些什么。他有些懊恼,却也不想再继续翻阅,最终也只是皱着眉头让手机屏幕再次陷入黑暗。


场景7 新加坡阿良家/晚上

打开家门,家里一片黑暗,已是晚上十一点多,妻子知道今晚他的航班晚点许多,给他备下宵夜在桌上。虽然阿良已经尽可能地放低声响,但妻子是个浅眠的人,一听见门锁的声音便被吵醒。她打开了床边的台灯看向这个刚刚落地,风尘仆仆的男人说道:“家里还好吗?” 阿良看她已被吵醒,也就不再蹑手蹑脚,告知妻子家中一切都好后,立刻收拾行李准备洗漱。妻子见他也无心多聊几句,意识到阿良的心情应该尚未平复也就不想再继续追问,小声嘟囔了两句让他早点休息,给他留下台灯后便再次睡去。


场景8 阿良家客厅/晚上

坐在餐桌前吃着妻子给他备好的宵夜,阿良又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阿良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母亲的微信头像上,这次他决定要把丢掉的记忆再次寻回。不断往上翻阅,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翻阅许久之后,母亲说的一句话,引起了阿良的注意。

“儿子啊,你给妈妈买的生日礼物收到啦,真好看!” 

阿良似是意识到什么,继续往上翻阅,满满的语音信息,还有穿着那件暗红色上衣的照片,照片中的母亲已经十分消瘦,这生日礼物明显不太合身。

“儿子啊,你眼光可真好,妈穿的正合适!今天我去跳广场舞那些老太太都夸我精神哩…”

“儿子啊,其实妈妈衣服其实很多啦,明年不需要再给我买啦…”

“儿子啊…”

阿良看着那张照片,回温着母亲的叮咛,不知怎的,眼前越来越模糊,饭也越吃越苦。

(世界充满种种来不及的遗憾,书写虽然无从挽回苍天,至少能够借残念凭吊和弥补,看似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通俗剧情,却以深刻而沉缓的过场,循着文字巨细靡遗的打点,回播了人间这幕匆匆而逝的画面,除了媳妇没跟着奔丧似乎说不过去,无论是幽微的人物互动,或者声光的浮动摩擦,皆有圆融完整的体现。)

思莹:分场

灵魂互换

1.俯瞰租屋

夜晚,在户外都能听见房子里母女争吵的声音,争吵十分激烈,最后由砰的一声关门结束。


2.女儿的房间/床上/清晨

躺在床上的女孩猛地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显然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从她的视角看去,粉红色的天花板上贴满了各种小女孩儿喜欢的偶像团体的周边照片。女孩较为清醒后,动作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只是她一掀开被子,就看见了自己变得又细又白的皮肤和身上可爱的睡衣,吓得她大叫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房子里也传来另一声更为高昂的尖叫声,震响了整个房子,惊飞了停留在窗台上的小鸟。

女孩冲出卧室,只见她的“妈妈”正站在厕所里,惊恐地触摸着自己不再年轻的皮肤,转头见女孩儿出来,不由惶恐地小声喊了一句,“妈……”


3.家里客厅/早上近中午

两个人都坐在沙发的各一头,年长的女人,也就是女儿的灵魂所在的躯体缩在沙发的角落用手机疯狂地上网搜索,而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的躯体里,则是头疼地坐在另一边,年轻的小脸上是不符合她年龄的疲惫。林月正准备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花桐,说道,“桐桐,你帮我给公司……”“都怪你!都怪你昨天要说我年纪太小David太老了,结果今天我就变成你这样了啦!呜呜呜呜怎么办啊!”花桐不管不顾地捶打抱枕泄愤,然后忍不住又抱着枕头哭了起来。林月心中烦乱,听这么一句话马上反击,瞪了过去,“你才十五岁,那个什么大卫都30了!你脑子是不是不清醒,怎么能找那种老男人做男朋友?!”

花桐满是泪水的脸抬起来,大声道:“你自己当初还不是很年轻就结婚了,然后没两年又跟我爸爸离婚,害得我从小没有爸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怎么找男朋友!”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林月平静地继续说道:“你爸爸马上就要来了,你现在给我公司打个电话请假。”

花桐默默抽泣着拿过手机,在林月的指导下给公司打了个电话,以生病为借口请假。

今天是她爸爸要带她出去玩的日子,花桐一直都很期待,因此对现在这个情况格外气愤。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爸爸。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林月抬头看去,是那个男人的身影。他看到林月,和善地笑起来,“桐桐,来给我开门。”


4. 妈妈房间

因为害怕暴露,花桐躲在妈妈房间里没有出去见爸爸。她听到外面两个人都走了,才放下心,坐在了床上。她平时很少进妈妈的房间,不禁打量了一会儿,就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摆在床头柜上。她躺了下来,想着今天的事越想越烦,又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时,她感到左边头下的枕头硬硬的,不由摸了摸,竟摸出了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花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将日记本打开。

日记本第一页,就是在述说自己结婚的事情,花桐看着里面的快乐不由也轻轻笑起来。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看得也越来越多。日记的笔迹从娟秀变得潦草,从描述结婚的快乐,到一个女人在婚姻中被丈夫暴力对待的痛苦的哀鸣。当看到带着褶皱的一页上写着,“我怀着五个月的孩子,可他还是一巴掌把我打在地上……我很害怕,以后孩子会不会也被他这样打?……”花桐的眼泪掉在了书页上,并很快打湿了页面。她粗鲁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走出了房间。


5. 商场

林月与爸爸走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中,周围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很有些尴尬。林月一脸的冷漠,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样子让爸爸感到有些吃惊。但是他显然也不怎么在乎,他在问了林月几句怎么了后,没得到回应,就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林月默默地走在后面,她不像花桐一样喜爱打扮自己,倒是只简单穿了一身的牛仔裤和宽大的T恤。她对商场里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店目不斜视地路过,很显然只是在打发时间。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林月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手机的FACE ID 自动扫描了她的脸孔并且将信息页面展现给她。林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儿朋友给她发的信息,“你今天怎么穿这样啊?差点认不出你!你旁边那个是你新的男朋友吗?“ [photo attached]

林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想了想,往上划之前的聊天记录。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在聊天记录中看见她疑惑已久的事情。

“怎么又是个老男人啊,小鲜肉他不香吗?”

“老男人怎么啦?年纪大的才有安全感啊。”

“可是有generation gap leh!”

“很好啊, 这样我就可以很崇拜他,而且成熟而且又可以照顾我。可能是因为有dad figure吧,这样我很有安全感。”

林月愣住了,突然耳边响起自己曾经骂过女儿的字眼,“你跟一个可以当你爸的男的在一起,丢不丢人!”“没人觉得你是拜金女吗?”

林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这个商场,那个自顾自走在前面的男人的背影毫无察觉。


6.家里

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缩在沙发上的花桐本来抱着枕头发呆,一听到声音,就跳下了沙发去开门。当门被打开时,林月的钥匙还握在手心。没等她反应过来,花桐就紧紧抱住了她,像是个小孩一样哭着说妈妈对不起。

林月慢慢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她小时候无数次哄她入睡时一样,然后也小声地说道,“我也一样,要向你道歉。”

(换个角度多看几眼,世界原来如此美丽,主题一言蔽之曰设身处地,大费周章结果只为母女吵闹的和解,身份错乱的题材见怪不怪,书写虽然无需避嫌,但是至少要能翻出新意,文字的描述轻快流畅,不过情节的安排实属牵强,如果翻看彼此日记简讯便可坦白心意,何须动用灵魂出窍的神奇,其实单单发展少女恋父式的叛逆,或许更为有趣。)

慧华:分场

三十

S1. 行政大楼门口/傍晚

随着傍晚六点钟的来临,天空的色彩逐渐由深蓝色瞬间化为黑色。路边的电灯也随之亮起。一排排的电灯形成一条很长的道路,指引到一栋巨大的玻璃建筑。纵横交错的玻璃窗户藉由灯光的映照,亮堂堂的建筑伫立在黑暗之中,光彩夺目。一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领着公文包的男人们从大楼门口走了出来,一脸疲倦,不时交头接耳,好似在谈论什么。影子随着一群疲惫不堪的脚步,步入路口的旁的公交车站。


S2.行政大楼大堂/晚上

时钟的指针一点一滴,逐渐迈向七点十五分,大楼的电梯忽然启动。电梯的通知灯从七楼,逐渐一楼一楼往下闪烁,只听见“叮”的一声,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从电梯里走出,高跟鞋的细鞋跟哒哒哒地踩在铺满瓷砖的地板上,因空旷的空间,形成回响。一名手上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挎着新款水桶包,水桶包挂着一个写着“心仪”两个字的米老鼠钥匙圈,发型是当时最流行的小波浪卷,穿着小西装的女性带着面无表情的脸庞往大门口走去,唯有稍显急促的脚步似乎表达着她的慌忙。

“Miss Venice,你下班了啊?每天都看你最早来,最晚走,不愧是销售冠军。”不远处的大堂接待员看到她,朝她笑了一笑,称赞着她的敬业。

Venice转头扯出一丝职业的微笑,道:“不过是工作罢了,你也辛苦了。Take care。”随后,Venice走出大门,往公交车站走。


S3.公交车站/晚上

繁忙时间是六点到七点,因此公交车站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偶尔零零散散几辆德士驶过。下一趟30路公交车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分,Venice站在公交车站,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时间显示着七点四十五分,想了想,还要等二十分钟,于是挥起手臂,想拦下一辆德士,但是路过的德士车顶都泛着红,全部都搭载着乘客。

一首歌曲响了起来,Venice迅速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妈妈”,随后接通电话。下一秒,一大串刺耳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心仪啊,你怎么还没有到!都跟你说了七点半不能迟到,你现在人在哪里啊?这次这个人特别好,是你梁阿姨的儿子。这人真的条件不错,你赶紧过来。生日会就是给你们认识认识,你也老大不小了。欸欸欸,怎么不说话,你回一下啊!着急啊我!”

心仪听着妈妈的絮叨,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深吸一口气,略带疲惫地回答道:“刚下班,正打算叫车,我一会儿就到,最多十五分钟。”

“那你快点!人都快到了。”一声长长的嘟嘟声传来,电话已经挂掉了。

心仪看了一眼三十秒的通话记录,长叹了一口气,翻开打车软件,预定了一辆顺风车。


S4.计程车上/晚上

心仪坐上顺风车A30789,与司机确定好地点,拉好安全带,然后放松靠在座椅上。心仪头靠着窗户,眼神放空,呆呆地看着车驾驶过。路人与风景都快速飘过。夜晚的灯火随着路途闪烁不停。随着A30789驾驶进中央商务区域,路上的车辆也越发增多,行人也越来越多。

在等待红绿灯时,心仪看向窗外,看到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满脸笑容勾肩搭背地走过。


S5. 大学毕业典礼/公司奋斗(回忆篇)/中午

靠着窗户的心仪,不禁回想起,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以优秀成绩毕业的她也是如此。她记起毕业典礼当天,她穿着学士服,手拿着毕业证书在学校礼堂和家人拍摄了合照,满心欢喜与家人讨论着毕业后的出路,期望能自己创业,做出一番大事业。家人当时给予了适当的鼓励,心仪也非常开心家人能够支持。

刚出社会的心仪为了业绩,每天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只要有人打电话,马上接电话。心仪为了不迟到,故意将自己家里的时钟和所有手表调快十五分钟。为了贴合公司国际化的形象,心仪也为自己取了英文名字Venice,中文名除了家人以外,基本不用。甚至是如何露出适当的微笑,心仪也练习好几百遍。

殊不知,一晃十年过去了,到了现在,心仪依旧还在给人打工。


S6.计程车上/晚上

一声铃响惊醒了心仪,她从思绪中抽离,看了来电显示,又是妈妈,心仪无奈接起电话。这时,心仪在妈妈开口前先说话了,道:“我快到了,在饭店不远了。”

心仪默默看着手机,想起前天晚上和妈妈的谈话。


S7.家里(回忆篇)/深夜

心仪从八楼电梯出来,脚下的高跟鞋敲打在石灰地上,发出踩击声。心仪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包里掏出钥匙,将铁门和木门依次打开,然后锁上。走进房门,随手将水桶包扔在懒人沙发上,倒在床上。一声敲门声传来,心仪抬头望去,是妈妈站在门口。

“过几天,梁阿姨的儿子生日,邀请我们去参加。我答应了。你看看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一趟。她儿子也和你一个学校的,学习也挺好,你们应该有共同语言。”

心仪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妈妈。妈妈关心的眼神,使心仪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答应了。


S8.饭店到饭店内的隔间/晚上

“小姐,到了”,司机喊了一声。心仪顿了顿,道了声谢谢,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她站在饭店门前,深吸一口气之后踏入。翻了翻手机讯息里的饭店隔间的位置,心仪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来晚了。”心仪走进隔间,看到了是个四人圆桌,妈妈和梁阿姨坐到了一起。心仪露出了职业微笑,坐在了妈妈和梁阿姨儿子的中间。

刚拉开的门在毫无阻力下慢慢关闭,缝隙中露出相谈甚欢的一幕。心仪不时微笑,如她面对合作伙伴一般,谈着一场与她未来有关的合作。

(时代已经可以手机打车,可是三十仍是女人的坎,就像书写依然必须一字一句,将一趟赶赴相亲的路程,用文字沿途拉开一道生活光鲜但却冷清的风景,一边是年华流逝的嗟叹,另一边是情感空虚的遗绪,本可像公路电影般慢慢延展,可是却旁生回忆的典型陈述,于剧情而言似乎也无甚必要,还不如加几场车内车外的戏,让人物的千丝万缕,回绕在当下的孤独和热闹。)

Thursday, November 19, 2020

绮芸:分场

关心

1. 妈妈房间 / 早上 

早晨的阳光照亮着整个房间,躺在床的一旁,被阳光晒醒的妈妈朦胧地睁开睡眼,艰难地想要独自起床,把手伸向旁边的轮椅,企图把自己从床上转到轮椅上,但下半身无力移动。房里的时钟刚刚显示九点,佣人就敲门入房,看到如此一幅场景,赶紧阻止妈妈。佣人叹了一口气,低声提醒妈妈说,以后早起就喊她一声,她会来帮忙她移动,以免自己在过程中摔下床。妈妈低下头点了点,沉默着配合着佣人扶起她的动作。佣人见此习以为常,把妈妈转移到轮椅上,小小地摇了摇头。


2. 客厅餐桌 / 早上

沙发旁边摆放着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的妈妈和她的丈夫端庄着坐在沙发上,后面则是他们两的宝贝女儿,女儿把手搭在父母的肩上,一家三口笑容满面,其乐融融。餐桌上除了有纸巾盒和一杯佣人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也摆放了妈妈常用的老花眼镜以及她的手机,手机的上头出现红色的闪光灯,显示了有未读简讯。

佣人把妈妈推到餐桌前,便到厨房去准备妈妈的早餐。妈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便一手拾起自己的老花眼镜带上,一手拿起手机准备浏览。输入密码后,妈妈首先点进WhatsApp,看到页面里寥寥无几的聊天对话,在最上面的一层名为“女儿小慧”的对话,显示了两条未读简讯。妈妈见了,眼神中闪过疑惑,连忙点进去,见到聊天内容为女儿提醒自己今日有物理治疗,并提出在治疗后要带她去享用晚餐。妈妈的目光中闪现惊喜之色,对于女儿要带自己出门吃饭这一举动感到非常开心。这时佣人端着丰富的早餐从厨房来,放到妈妈面前,妈妈急忙与她分享这一好消息,佣人听了也为妈妈感到欣喜,并让妈妈赶紧吃完早餐后,帮她打扮打扮。


3. 私招车上 / 下午

小慧把妈妈和佣人接上车后便沉浸在工作当中。手机握在手上,手指在屏幕上点个不停。一上车,本想要与女儿开启话题的妈妈,见到女儿忙碌的样子,选择不打扰她,但神情不免有些落寞。


4. 物理治疗室里和门口 / 下午 

在护士的指导、佣人的帮忙下,妈妈手握着两旁的杆子,脸上神情痛苦,艰难地拖着一条腿往前迈出了一小步。在护士与佣人鼓励声中,妈妈的眼神在四处张望,想要寻找自己女儿,得到她的夸赞。妈妈的眼神瞄到女儿在不远处治疗室的门口,正拿着手机与他人谈话,脸色有些凝重。妈妈黯然神伤,想要分享的喜悦瞬间化为泡沫,佣人在一旁注意到了,企图把妈妈的关注力转移到治疗上。妈妈强打起精神,极尽想要忽略女儿所在的位置,但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5. 中餐馆 / 傍晚 

餐馆里,小慧走在前头,佣人推着妈妈跟在后面。三人在座位安顿好后,小慧继续一心二用,一边拿着手机回复简讯,一边拿着菜单研究菜品,没有注意到妈妈的目光正锁定在自己的身上。回复好简讯之后,小慧把菜单递到妈妈面前,随意翻了几页,问她想吃什么。妈妈看着其中的图片,指着一页印有鱼生的图片,说自己想要捞鱼生。女儿听后,点点头,找来服务生,点了一盘鱼生、一盘古老肉、一道蒜蓉白菜以及三碗米饭。服务员面带难色地回复说店里的生鱼片已经售完,询问是否能够换成素食鱼生。小慧皱了眉,有点不高兴,妈妈见了,连忙同意服务生的建议,说素食鱼生也没关系,小慧见到妈妈答应了服务生,也不好再做要求,与服务生确认菜单后便开始用起自己的手机。妈妈见此,一言不发,没说出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

五分钟后,服务员呈上酱料和鱼生,把捞鱼生需要用到的长筷子分给妈妈、小慧以及佣人,才开始加入酱料,说着一些吉祥话。妈妈手中拿着长筷,兴致勃勃地在服务生每说一句吉祥话后便会接:“收到!”小慧听见妈妈中气十足的一声,令她想起爸爸之前在世时,每到新年来临之时就会带着全家一起捞鱼生,那时候的妈妈也是满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笑。这时,小慧发现自己似乎在工作后忽略了妈妈的感受,不禁有点惭愧。

完成捞鱼生后,妈妈满怀欣喜与女儿分享,捞鱼生会带来好运,她只是想要简单地捞一下,不需要特别有生鱼片的,只要女儿陪在自己身边便好了。小慧听了面带愧色,答应以后常常与妈妈一起出来吃饭逛街。妈妈眼睛发亮,但未有多语。


6. 妈妈房间 / 晚上

回到家后,佣人帮妈妈梳洗后,把妈妈扶到床上,准备让她休息。而小慧在自己房间洗澡完,来到了妈妈的卧室。走到妈妈的床旁边坐下,小慧轻拍妈妈,与她约定周末再带她出门吃饭。妈妈听后,展现发自内心的笑容,但同时又害怕打扰到女儿的工作,连忙说工作比较重要,如果女儿需要处理工作就不用特地陪她了。小慧听了,心中涌起一股愧疚,觉得自己在爸爸去世后便专注于工作,没有好好照顾到妈妈的心理需要,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多抽出时间陪陪妈妈。

(孝顺之道在于妈妈面前不用手机,题材像是家庭和睦的宣导,同时也具科技疏离关系的指涉,只是母女之间的矛盾稍嫌牵强,情节的推展因此显得一厢情愿,六场戏目或许短促,内心外化的表现不足,某些枝节也无从带出,书写必须缓缓拉开生活的帷幕,如此文字才能在人性中显微,而且既然设定时节,不妨渲染一下周遭的喜气,对照人物较为落寞的心境。)

顺铭:分场

80

1 房间 晚上

四下无声的夜晚,日光灯却把房内照成白昼。十五岁左右的阿志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摆弄着珍藏已久的麦克风和单反相机,同步连结上电脑的视频编辑软体。桌上还摆放着半杯蜂蜜柠檬茶,杯外的结珠早已在杯底湿了一圈。一番闹腾后,阿志拿起桌上唯一拥有相框的相片,阿志嘴角不禁轻轻地扬起。放下相片,对着电脑荧幕的反射的理了理头发和衣服。为了达到绝对的宁静,顺手把风扇关了。喝了口蜂蜜柠檬茶,咳了几声,清一清浑浊的嗓子。伸一伸懒腰,舒缓紧张的情绪。这一刻,阿志平凡的脸庞透露出淡淡的自信。

一轮皎洁明月与钢骨森林中一盏盏未暗的灯火相辉映。其中一盏,传来了阵阵有点低频且粗犷的歌声,缓缓地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2 课室

阿志坐在坐在课室右前角落,课室门口旁,一个最容易被老师和同学忽视的位子。课室左前方是老师的桌位,正中央的黑板写着硕大的“给妈妈的话”五个大字。吩咐同学们把窗帘和门关上后,老师放下早已积灰的荧幕投屏幕,接上自己的电脑投屏,依电脑文件夹的自动排序一个一个地播放同学们的视频。

阿志兴奋地数着老师电脑文件夹里自己视频的顺位。即期待又紧张,对于同学们的视频内容也毫不在乎,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听着。其他同学,有的和邻座闲话家常;有的赶着其他课的作业,就只有播放自己或朋友视频时才专心地看、专心地听,然后专心地打闹与赞美。

为了不让自己被紧张感击溃,阿志频繁地喝水和转笔来宣泄能量,奈何发抖的双手更让一切动作显得极不自然。每播放完一份视频,老师关闭视频跳转回文件夹画面的那瞬间,阿志就会用手指数着还有几位同学才轮到自己。到了播放阿志前一位同学的视频时,阿志耳边响起一阵阵耳鸣掩盖了所有声音,紧张地搓揉双手,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安抚颤抖不已的内心。

点开阿志视频的那一刻,阿志彷佛忘记了如何呼吸,剩下视频的背景音乐萦绕耳边。“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伴随着自己歌声的响起,本是各自做着自己事情的同学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笑。本该是整间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成了大家的目光聚焦之处,同学们和老师都望向阿志的位子。坐在第一排的阿志看不见同学们的表情,却感受到全场的目光,流露出错愕且不知所措的神情。

阿志一边不断地按原子笔,一边无助地望向老师,却敏锐地捕捉到老师的眉头一皱,嘴角一抿。随后赶紧把视频关闭,借由嘲讽阿志以安抚了当时的气氛及情绪。阿志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大腿,脸上却在陪笑及附和,假装自己其实是故意搞笑。

随后,老师继续播放着其他同学的视频,好像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般。阿志转身望了望同学,本是各做各事的同学们,在这个瞬间忽然团结起来,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阿志的声音。阿志的神情也比变得黯淡下来,默默看着桌上的书本,毫无目的地翻页。


3 课室外 走廊

放学钟声响起,同学们流窜到校园各处,相互窃窃私语关于阿志的歌声。对着阿志指指点点。一些男同学更是肆无忌惮地爆笑着。虽然阿志什么都听不清,耳里尽是大声喧哗的杂音,但却能从那一双双充满嘲笑甚至怜悯的眼神感受出他们议论的事情。

一些原本就拥有好人缘的校园之星,带着一大班猪朋狗友围绕着阿志。他们学着阿志的嗓音对阿志说话,要求阿志现场唱歌。阿志静静地听着,忍耐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双手紧紧握拳,双脚不断发抖。看见平日沉默的阿志依然沉郁和保持不反抗的态度,大伙渐渐恼羞,开始嘲笑和诅咒阿志就是因为声音难听才克死妈妈,起哄哼唱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阿志霍然地愤怒尖叫,一刹那吓得所有人惊愕,场面瞬间寂静,随后大伙儿才悻悻然地散去。

人群散去的空旷走廊,阿志却依旧听见嘲笑的回音。愤怒地踩着大力的步伐,加大脚步走回家里。


4 房间 傍晚

回到家,一屁股坐在书桌前。阿志取下钉在软木板上的班级照,用马克笔用力地把一张张的脸孔涂黑,搓成纸球,随手丢在桌上。阿志笑着笑着却流下男儿泪。拿起了那唯一拥有相框的照片,照片上是阿志生日时,妈妈送他单反相机及麦克风,母子开心庆祝的画面。阿志环抱相片在胸前,痛哭不已。


5 医院 (五年前)

单人病房里,弥漫沉重的气氛,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依旧乐观地展现出有些虚弱的笑容。夜里,阿志趴在妈妈病床旁浅眠。妈妈看着睡着的阿志,缓缓的抚摸阿志的头。阿志在妈妈摸到自己头时早已醒来,轻轻地哼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伴随着节奏,妈妈满意地微笑着,慢慢地睡去,阿志的调子渐渐地变成啜泣。


6 房间 晚上

依旧有些啜泣的阿志随手拿起笔筒里的刀片,推出一小节,在左手腕上动脉的位置挥舞着。轻轻地划过一刀,血珠慢慢沿着刮痕顺着地形引力而凝聚,而掉落。阿志似乎感觉不到痛般,没有表情、没有叫喊,又轻轻地划了一刀,似乎在享受这个自残的过程。

月色依旧圆满,钢骨森林中一盏盏未暗的灯火。其中一盏,忽地传来一声悠久的呐喊声,彷佛在宣泄什么情绪似的。周遭原本宁静的夜晚,一盏盏亮着的灯火传来了人群议论纷纷的回音。


7 客厅 早上

左手上缠着绷带的阿志站在神台面前,静静地拿起一炷香,用油灯点燃。双手虔诚握着,对着妈妈的灵位,低头默念、倾述着什么。上香后,把播放大悲咒的播音器给关上,从口袋拿出一个MP3放在灵位旁。按下开关,阿志版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幽幽传来。

“妈,你喜欢就好。”

(歌声化为轻飘飘的旋律,应该都是唱给天上的人儿听的,丧母的悲恸和丧颜的耻辱,无人怜惜的孤雏独吟,故事伦理虽然稍有残剧的苦情模式,忠奸之间略嫌一板一眼,但是至少场次清晰流畅分明,人物的哀矜愁绪,皆有递进的层次,删改了过于凄厉和刻意的情节,以压抑的写实表现,取代象征的扭曲投射,书写的力度即可命中情感的隐衷。)

佩妏:分场

寶珠

Scene 1
地點:家裡
時間:清晨(昏暗的天色、鳥叫聲)

寶珠早在天亮之前已睜開眼。外面天色依舊很暗,一陣鳥群的叫聲。母親小心翼翼地下床,5歲的兒子香甜地睡著。只是床鋪很老,發出木頭的“伊伊”聲。她嚇得不動,再悄悄挪動身體。給兒子蓋上棉被。兒子童童手中抓著媽媽親手縫的精緻小狗布娃娃,睡得香甜。看到兒子後才心情心滿意足的換上上班的制服。在當年的嫁妝 ——  梳粧檯前稍稍打扮,看見桌上那丈夫的遺照,心中酸酸苦苦的。

隨後走到臥室,在兒子的額頭親了一下,輕輕的喚醒他。


Scene 2
地點::客廳、搖搖欲墜、昏暗的燈光
時間:早晨7時

回到熟悉的環境,寶珠拿出微微生銹的鑰匙,然後開門牽著兒子進屋。她貼心地拿出臺幣3000元,放在飯桌上,告訴年邁母親這是這周幫忙照顧兒子的雜費。趁著一些時間,快速做了一大鍋熱粥,拿出自家醃制的醬瓜還有豆腐乳給母親還有兒子。自己則簡單準備中午的便當。因為自己工作忙,不得不麻煩年邁的母親為自己照顧兒子,好讓她放心的上班賺錢。


Scene 3
地點:鞭炮工廠
時間:約上午9點

寶珠一身藍色制服,破洞的皮鞋在凹凸不平的大馬路上摩擦,像是為她的人生伴奏著,嘴裡哼著歌。其實距離不遠也不近,走路至少要有個20分鐘。見到遠方醒目的黃色警示牌表示要到了。她的正職是鞭炮業的工廠員工。平時檢查鞭炮,從一個傳輸帶放到另一個,是最低層職位。儘管薪水不多卻沒有讓她就此怠惰,她在工廠內上班工作認真負責。而寶珠的樂趣是利用閒置時間縫可愛的小狗娃娃給兒子做玩具。這天,他也利用了閒暇空擋個自己的兒子縫了之可愛的狗娃娃,想像兒子見到他最喜歡的狗娃娃是什麼樣的神情。


Scene4
地點:工廠外
時間:中午十二點

母親一般都是埋頭吃著一早準備的便當,偶爾構思著下一隻娃娃要做什麼造型。附近雜草叢生,實在無風景可言,而且人煙稀少。但今日卻看著那醒目的“易燃物品”警示牌上的麻雀看得出神。麻雀開心地的跳來跳去,難以忽視可愛的它們。雖然碗中只有白飯和醃蘿蔔、少許醬瓜,但是想到下班後可以見到親愛的兒子,她的嘴叫就不自覺上揚。

這時,有一個小混混,身上滿是刺青,一邊騎摩托車一邊抽煙在一旁停了下來。他好像在跟別人吵架,只見他越來越激動,然後把手上的香煙隨手一扔,把煙蒂丟在工廠外的一堆垃圾上。寶珠正要開口喝止,下一秒然後一聲巨響眼前一片空白,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耳鳴聲。


Scene 5
地點:醫院
時間:天色已黑

母親張開眼睛,一片模糊。眨了幾次、一道白光直射。原來自己在醫院。眼睛受傷,所以很畏光。無力舉起雙手,發現自己全身裹滿紗布。下一秒,護士和醫生走進。他們發現母親醒著,欣慰卻不失惋惜地看著她。然後醫生檢查她的狀況,護士換新的點滴。醫生離開後,護士跟她說了一番話。

護士遞給她一面鏡子(觀眾看不到母親的面容,而是顫抖的紗布裹住的手)。母親留下了淚水,繃帶都濕了。她轉頭看了病床旁桌上的布娃娃。但是這時的娃娃面容殘缺,仿佛是她的縮影。


Scene6
地點:家裡
時間:幾天後的晚上

當天發生意外後,母親在醫院休養,幾天後便回到自己的家中。阿嬤告訴童童媽媽回來了,只見童童開心地進屋,腳步輕快還有一些跳躍。鏡頭拉到母親的背影,特寫童童的表情。童童既驚嚇又害怕,躲到阿嬤背後,遲遲不敢出來。母親露出面容,慈祥的笑容,眼角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阿嬤離開後,童童躲在床底下。母親站得很遠。但是母愛讓她振作。“童童這是媽媽……這是媽媽的聲音,記得嗎……?”母親說著,強忍淚水,深怕一點的鼻音改變聲音,兒子認不得她怎麼辦。母親蹲了下來,從背後拿出了一隻小狗布娃娃。這只布娃娃長得很像兒子手中的布娃娃比特,只是臉上的五官有點扭曲不同。媽媽耐心解釋著娃娃是同一只,只是受了傷,就像媽媽是同個人,也是受了傷。童童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眼睛露出溫柔的目光,稍微松了戒心。母親接著跟他解釋,換了面容的娃娃,還是一樣,只是長得跟以前不一樣,她還是媽媽,還是愛著他。只是她再也忍不住淚水,蹲坐在地上。兒子是他的一切。她哭得歇斯底里。


Scene 7
地點:新家
時間:25年後

童童已經長大成人了,早也搬家了。家裡寬敞而舒適。他悄悄打開母親的房門,看見熟睡的母親,給她蓋了棉被,在而頭上輕輕的一吻。坐在一旁看著入睡的母親,露出了幸福的甜笑。這時,母親微微張開眼睛,模糊中見兒子早已端著早餐,坐在床邊。但是現在的早餐早已有別於25年前的,可算是豐富營養。接過早餐,童童順勢把 一直伴著母親,且放在床邊桌上的那一隻25年前的狗娃娃交給她。輕輕說著“吃飯了。”

兒子顫抖的雙手,掩蓋自己的難過,卻不禁落下了眼淚。

寶珠抱著殘破不堪布娃娃,茫然無措地問,“你是誰?”

(世上的媽媽越苦越好,世上的孩子也是越貧越孝,面容殘破記憶脆弱,母子終生不離不棄,故事雖然明顯可見八點檔式的構想,不過人間的悲喜即是書寫的現場,面對那些感涕流淚的時候,文字自然必須七情上面,工作和出院的過場有點倉促,還可稍微加戲鋪墊,修飾了那些過度肉麻的對白情境之後,感情的拿捏和釋放更為得宜,命運的造化讓人哀歎,也讓人欣慰。)


泽敏:分场

 她说

1. 阿嫲房间 / 早上

清凉的水珠缓缓掉落在窗台上,啪嗒啪嗒溅花了玻璃,邻居家养的鹂在用嘴清理着潮湿的羽翼,温顺而收敛的啼叫着。若隐若现地构成了轻音乐,适合在这个清晨伴睡。窗外的城市浸在青草味中,朦胧且安逸。

即使这般,简陋的房间里已有些骚动的迹象。空气中每个分子都附着冰凉的红花油味,突如其来的夜雨使那个味道更尖利阴冷。床上躺着一个纤瘦的老人,她侧身面对着墙,身体蜷缩在被褥里来回摩挲。迷离惝恍中,脑海中传来一阵猛烈混乱的金属撞击声,还有女人重复呼唤男人名字的声音,真切得宛如一睁眼就能再次目睹那一幕。不一会,不适感又再次袭来,她尝试平躺,却又因为挪动了双脚而疼得啧啧叫。够不着膝盖及以下的位置,她便握起拳头敲打着大腿外侧,无能为力地继续啧啧叫唤,紧闭的双眼和嘴拧成曲折的线条,隐匿于皱纹纵横的面孔中,久久不能舒展。良久,门外传来钥匙在锁孔里摆弄的声音。


2. 客厅到房间 / 早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的几声“阿嫲”,不逊色于那鸟笼里的鹂,成功地将老人从半梦半醒中解救了出来。孙女把大包小包搁置在餐桌上,洗了手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只见阿嫲蜡黄的额头虚汗未干,渐回血色的嘴半天挤出了一小声答应,孙女明白定是变天唤起腿疾,顿时没了笑容,目光忧忧。她走到房间的角落,从暗处推出了把轮椅。伴随着阿嫲低沉的自责声,孙女撑着阿嫲的胳肢窝,扶她坐起,轻轻地挪着浮肿的双脚,再轻轻地将阿嫲落在轮椅上。

阿嫲贪婪地喘息着,吵吵闹闹地执意让孙女开窗。孙女叠了一块毛毯披在她的腿上才将窗打开了一扇。风灌了进来,吹散了阿嫲的头发和屋里的红花油味。


3. 阿嫲房间 / 早上

镜前,阿嫲端详着蓬松散乱的灰发,想起了什么,然后不急不缓地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张年轻夫妻的黑白照,一堆药片和几乎满瓶桂花油。打开桂花油谨慎地倒入手心几滴,合掌搓至均匀,再有条不紊地按压在头皮上。她嗅了嗅手,闻出了一种鸟语花香的感觉,窃喜舒心地哈了一口气。拾起梳子,凭着感觉勾勒出一条新发线,将头发三七分开,分别梳至两侧。原本枯竭的发丝如注入了生机,整齐坚韧地附在耳后,让阿嫲看起来又香又靓。


4. 客厅 / 早上 

两碗晶莹剔透豆花在桌上腾烟,还有一盘小节油条。孙女打开电视机,还是上次她给调的闽剧频道。她似懂非懂地看了两眼,夹起一块油条,催促阿嫲别太爱美了。

话音刚落,阿嫲划着轮椅穿过房门,沐浴在照入客厅的晨光下。孙女怔了一下,一边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一边推着轮椅来到桌前。两人开始吸溜起豆花来。阿嫲端着碗吃得特别急,油条也是沾了沾豆花就囫囵吞枣。孙女见状调侃慢点,迟到了阿公也不敢骂她。阿嫲不悦地道来近来脚疼锥入肌骨,阿公也不来看她。转念一想,带有些傲慢地说:从来都是我骂他。她舀了一大勺豆花递进嘴里,豆花太顺滑带着好多有关阿公的话题婉转入肚。

这天,是阿嫲去骂阿公的日子,也是阿嫲第一次坐着轮椅去见阿公。


5. 车里 / 下午

高速公路笔直畅通,最远处有团厚厚的云好像垂到了地面。孙女开着车,阿嫲坐在空间较大的后座,一问一答核对着给阿公买的物品,乐此不疲。阿嫲声音洪亮高亢,路上又提起许多阿公的不是,孙女安慰反而助长气焰,只能无奈笑着附和此时的最佳辩手。阿嫲似乎已经拟好了责骂阿公的鸿篇大论,就等届时发表她那怎么听都不刺耳的埋怨。徐徐地,车子载着阿嫲的话音驶入云里。


6. 墓园道边 / 下午


穿过一座拱门,路变得有些颠簸,车里沉寂了片刻。孙女把车停好,从后车厢拿出轮椅撑开,推着阿嫲在走在纹理不清的瓷砖上,砖上的尘土和着昨夜的雨水黏在了轮子上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两侧隆起的坪上刮来的纸从脚下溜走,留下一丝寒意。阿嫲用手稳固着腿上的篮子,清冷得看着那个方向。


7. 墓碑前 / 傍晚

孙女踩下轮椅后方的刹闸,把阿嫲留在阿公对面。阿嫲身体稍显僵硬,眼眶里却噙着温柔的暮色,是粉红色。阿公对着她笑,她喊了阿公的名字。

另一边孙女已经把香蕉,桔子和饼干一一摆放好,用身体挡着风口,点烛烧香。阿嫲接过香,开始作揖,嘴里念叨祈福保佑全家人的吉祥话,以及对阿公的关怀备至。孙女戏弄地补充道:你不是说要骂阿公?她硬是不认,反倒说孙女是憨,在颠倒黑白。笑声交织着青烟袅袅升到上空。

剩下几抹余晖时,墓碑前还有一小团火,烧着阿嫲一张一张递进的金银纸。孙女站在远处望着,阿嫲还在绘声绘色地和阿公说着话,直到阿嫲的影子已经追不上那光,就像阿嫲追不上阿公的步伐。


8. 车里 / 傍晚

阿嫲将窗摇下一半,扛了一天的桂花油发也被吹得凌乱。孙女问刚才和阿公说了什么,阿嫲望着窗外忽闪而过的景色,落寞地应道:在骂你阿公呢。

(每座坟都是相思的形体,书写与扫墓一样,何尝不也是清理记忆的杂草丛生,文字袅袅延绵,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即将生生死死的场景,投影在卿卿如晤的光影,意象的自然衬托和场次的和谐更替,举手投足尽显人物的身态和心念,不过鹂鸟作为物是人非的象征还能补充,而且阿嫲最后的话语,应与先前要强的姿态不同,不如就让老人家温柔的道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