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May 2014

Friday, May 9, 2014

最後之後



下一站千山萬水:HF9401

Tuesday, May 6, 2014

最后:振坤



结束

把时针往后调拨一周又四分一,为的是确保自己不会更早的清醒,结果沉睡了三个小时有多,就在失眠的第二十八天,才从黑漆漆的梦中明白过来,昨夜的印迹还没消散,脸色因此看来红润红润的。

像是狂笑以后最明显的证据,留在毫不起眼的眼睑内侧偏左,眼泪无数次的拼命的继续尝试想要滑出这深邃的无尽相同的轨道,却往往遇上了淡黄而透明的鼻涕,汇合了嘴角渗出的口水,浸入到耳朵的洞孔,淹没了甜言蜜语。直到眼眶里干干的,才引来一阵裂痛,大概在提醒我是时候睁开眼。

看清楚地球经已绕过了大半圈,阳光不偏不倚的透过云层穿过帘缝,卡在右脚无名趾与尾趾之间,夹着要出不出的太阳,脚皮时不时的痒痒发麻,房间也升起了一点的温度,天气和人心都郁闷到了临界点,肚子却开始在犹豫着午餐到底应该吃些什么。

跨过了中学的铃声以后,鲜少的再听见班德瑞的童年,铺满青春的校园,提醒我下课的时间。然而没想到的是大学的最后的午餐竟来得如此无声无息,最后她和朋友选了校园的中央的餐厅,一顿饭以后,北上南下的各自上课。

既然今天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下一次,不知她会等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就不妨糊涂得更加彻底的盼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这学期开始虽然已经不再和她同班,却是我和她有过最靠近的时刻。眼前的她将纸巾折成了飞机的形状,我只好偷偷的撕下了左边机翼的一角藏进口袋里,不让她飘走。

这时积蓄了一夜的啤酒,在胃里开始二次发酵以后,剩余不要的酸,随时准备化解。惟有稍稍的点燃火头,带出久久不能消散的二氧化碳夹着空气中的尘埃微粒,开始塞满鼻孔,然后缓缓的给心肺肠胃和舌头染上了一层淡薄的雾,轻轻的安抚着嘴唇的不安。应该只有等到晚饭的时候才会吹来凉凉的风,带走弥漫的薄荷尼古丁的味道。

想起最后的告别作,想起了马奎斯的百年孤寂和她,肚子也就跟着不争气的寂寞起来,大概在思念起昨夜被抽水马桶带走的前世情人。腿只好拖着拖鞋和身体,继续的寻找填补的慰籍,赶在2359以前,跑到三条街开外的7eleven,才慢条斯理的翻转着钱包的每处隙缝,掏空了最后一分一毫,结果共筹得10元6分,换来两碗泡面,三瓶红牛和一罐啤酒,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薯片。心满意足的抬头仰望,笑看着看似笑着的下弦月,如果把她收进肚子里,一定很重,这样子大概也就一点一点凑足了勇气和字数。

(每次书写都是乘着末日未临之前的堕落,清清楚楚的重活种种注定的错过。生命是一道复选题可是却没有变数,我们其实都如出一辙,累积一点一滴,有些藏好了有些遗落,彷佛世间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琐细,所以才有可生可恋的依据。)

最后:俊辉



寫給自己

【過去】

我喜歡黑夜裡的星空。

每當夜幕低垂時,我都會站在夜空下,抬起頭來,望向頭頂上那漆黑的一片。似乎有人給整片天空都拉上一塊大型黑幕,在上邊隨手掛上月亮,灑上點點繁星,畫出如此迷人的美景。在鄉下的外婆家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天上除了太陽和月亮還有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光點。

所有的一切在星空都顯得那麼的渺小,而我自仰臥在星空之下,數著星星入睡。睡夢中,我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浩瀚深邃的星斗當中。刹那間,滿天星辰似乎突然全部墜落,在空中畫出一道道淚痕。我仿佛身受銀河的吸引力,被那一閃一閃的光點給勾去了心神,而我也陷入了星星璀璨的美麗中,開始探尋星空的秘密。

我分不清北斗星,卻知道月亮偶爾會離我而去,星星們卻永遠都會在天上守護著。我也看不出星圖星座,只能試圖從數之不盡的星辰當中分辨出他們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雖然星星們一眨一眨的裝傻充愣,卻無法打擊我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在那幾億光年以外的遠方,星星們長什麼樣子?是否想吸引我這樣吸引著其他人?而在浩瀚無邊的宇宙里,是否還有另一個我也在仰望著這神秘的星空?

星空下的我任那星光灑落在身上,像暗夜精靈般的逍遙自在;每天不厭其煩地瞻望夜空,追夢似的發掘星星與宇宙的真諦,生活本就該如此簡單快活。那時候的我只想不顧一切,為那縹緲的夢想繼續在鄉下奮鬥。理想固然美好,現實卻不允許我這小小的奢望。暑假結束后,我也不得不跟隨父母返回家園。

我再也沒看過夜裡的星空。都市璀璨的燈火照亮了整片天空,微弱的星光無奈地被遮蔽了。夜空就像是一塊大型的黑幕,上邊僅剩一輪慘白的月亮。城市的燈火闌珊卻取代了繁星,點綴著我那殘缺的夜空。

【現在】

我徹底迷失在都市的燈火闌珊里。

每天除了規律的生活作息外,似乎已經沒有往日的激情與追求。社會里激烈的競爭,磨平了我銳氣。世俗的眼光與醜惡的嘴臉則澆滅了我曾經的雄心壯志。每天从早上一直到晚上,都只能重複著一些相同的事,毫無目標別無選擇地努力著。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曾經的夢想與抱負都去了哪裡?

對著鏡子,眼前出現一個人模鬼樣的陌生人。是鏡子壞了嗎?還是我失憶了?那還是我嗎?我亦不明白是什麽把我折磨成如此,更無法把眼前的我與幾年前富有理想,朝氣蓬勃的樣子聯繫在一起。是社會遺忘了我,還是我放棄了自己?

我終於還是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未來】

我不知道還能否找回那片星空,亦或者繼續沉淪在燈紅酒綠中……

(人生無題朝朝夕夕,始終是唯美不起,昨夜星辰昨夜已經風去,淪為一塊璀璨的畫布,點綴了滿滿俯拾皆是的情調和修辭。不過,星星遙不可及,書寫畢竟不是追求俗麗,遠離那些設計佈置的夜空,恐怕才能找到並且寫給,真正的自己。)

最后:慧媛



秋:北京

一個星期準時照三餐上課,那是老爸來北京遊玩,住進我宿舍時裝出來的生活。他回返新加坡的那個星期天早晨,我在機場上演的離愁別緒是真的,不過在回宿舍後第一件做的居然是把藏在抽屜裡的演唱會門票一一取出放回書桌原位,期待著接下來一連三個星期都要看演唱會的放肆生活的開始。

隔天的民間文學課還是因為老師有點名而得照上,在快刷完手機裡的apps之際,突然意識到還有荒廢許久的微博還沒登錄,卻沒有料到第一條顯示出來的訊息卻是蘇打綠即將在2個小時後在“悠唐廣場”辦演唱會的簽票活動。

“那是什麼鳥地方?!”室友X似乎察覺到坐在旁邊的我已經開始進入嚇傻後瘋狂碎碎唸的狀態。大概是擔心如果我趕不及,看不到蘇打綠會抱怨到結束交換,所以在一小時下課後就立馬開啟最擅長的飛毛腿,一手拉著我飛出課室,穿過學校的大門。過天橋到宿舍時也顧不及遍地的口水,一直到目睹我手握書桌上的門票為止。

當時天氣已逐漸進入寒秋狀態,正是我捨棄球鞋,出門在外總靠靴子保命的第一天。在地鐵上擠了一個多小時,幸好雙腿在被鞋跟弄斷之前,找到了那個被隱藏在朝陽門站一棟棟高樓和大大的熒光招牌中的購物廣場。

無論是演唱會或是簽名會,總是等不及想要跟他們說“我是新加坡來的,加油!!!”,自以為這樣就比周圍那些操著北方口音的其他歌迷來得特別。這確實吸引到了他們多一點的目光,讓馨儀問我“妳在哪裡讀書”,讓青峰有時間在我的門票上寫下“阿媛”兩個大大的“青峰體”。跟保安吵架也會博得勝利,大概也是因為我一口怪異的華語腔調,像是南方,又像是外星來的,鏗鏘有力卻又那麼地格格不入。

那個週末的演唱會,是《各站停靠》巡迴的最後一場。像是注定要陪我漂泊一般,幾乎每次看蘇打綠的演出,都是那麼剛好地在不同的城市。我們熟練地跟著他們唱著舊歌,還有新專輯《你在煩惱什麼》裡的新歌,一起跳《控制狂》,一起看著青峰不肯下台繼續唱歌之餘,嘴裡還不斷嚷嚷著“我快被抓走了……”來告別這次的巡迴之旅。

兩年後一個偶然的深夜裡,朋友在臉書上貼出了《我好想你》MV。青峰在北京的郊區面無表情地對嘴唱歌,背景的老房子,和當年宿舍外的中關園社區長得十分相像。從宿舍去地鐵,總會經過那些剝落的舊漆,生鏽的鐵窗,老是看心情做生意的阿姨,還有每天都會拿著玩具刀槍玩耍的小孩。常常去那裡打印資料報告,順便買個豬骨回宿舍熬湯喝,一個人一邊聽著蘇打綠的專輯,兩手一邊做著《控制狂》的舞蹈動作。驚覺後再查看到底有沒有人在看我,但通常只有亂竄經過的貓。那是在秋冬季節,氣溫約十度的時候,因為距離很近,不用穿著靴子,總是穿著拖鞋。

幾天後在KKBOX下載了這張《秋:故事》專輯,在台灣的朋友去了他們的簽唱會問我要不要買專輯讓他們簽名。出外穿著的依舊是同樣系列和款式的拖鞋,只是腳趾頭已經不會再冰冷麻木。耳機裡傳來那一年秋季的回憶,像是我留了一點屑屑,堆在那些泛黃的銀杏葉裡,被他們採收,儲存,放大為撕心裂肺的歌詞與音符。

(時光低迴單調,咿咿呀呀的總須敲擊配樂,執迷沉淪反是鬆縛解綁,坦然交出卻也欣然收下,如此則不枉人間此行。秋末初冬異地同心,一段時間之旅的伴奏,刻錄在景緻的冷凝和靈肉的狂炙之間,最後到站停靠回看一路的跌跌撞撞,必也將是書寫的斑斑跡跡。)

最后:嘉娜



上瘾

回家路口的红绿灯总是耐人寻味。独自彷徨的穿梭在人行道上,在任何的抵触与摩擦以前,身上的味道早已随风迎面而来,在彼此擦肩而过的一刻,作为最廉价的礼物进行交换。凡走过的,必然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这算是一种活着的证明。

我习惯的站在交通灯和苔藓绿垃圾桶之间等待,绿人亮起之前,跨出第一步,让下一个陌生人更靠近,垃圾桶盖上的烟灰盆,香烟熄灭的同时,薄荷味烟无力的升起,然后只能停留在发尾上。我故意把身体挨得很紧,好让他也把我的香水带走,待他觉得有异,才甘愿把脚步稍微加快,却已经显得有些失态。

也好像只有我懂得头发懂得捕捉及保留味道的秘密。发尾在食指的玩弄底下不停的卷着卷着,卷起了适当的厚度,然后迫不及待的把发尾扑向鼻子与嘴唇之处,从左到右来来回回的嗅吸着那还未走散的烟味。我到底还是分不出Marlboro和Dunhill的感觉,但是我可以确定那是孤独的。迟迟不肯离去的烟味,一同跟着我回到家中,然后莫名的扩散,继续弥漫在整个屋子的空气中,把屋里沉香的味道一点一点的稀释带走。

再次抓起发尾的时候,确定尼古丁和薄荷的感觉已经淡去,我把头发尾端的半寸左右,以厨房惯用的剪刀不慌不忙地剪下,看着那半寸半寸一一落地,不规律地纠缠在一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整个人也轻盈了许多。在凌乱的发堆里,却还能分辨出那一截这一把的,然后捡起,贴近鼻子嗅着,再依依不舍地把它们通通收进一个空烟盒里,以为归类了那天的味道,就对了。

当自己一个人,稍不注意,又会顺势的挑起发尾,拼命的自然的想要闻,却赫然发现已经少了半寸又半寸的长度,也少了纠缠不清的薄荷烟香。尤其面对房子的空白,我犹豫着却不能自己,终究拿出了前晚的烟盒,抽出一把邦成一根的头发,不必点燃,烟香味就彻底的在鼻内蔓延开来,如此一来注定爱上自己发尾上的烟味。装满一撮撮发尾的烟盒,我还是数不清,却始终留不住那一个个陌生人留给我的味道,只能继续寻找,能够永远不用装在隐秘的烟盒里的味道。

回家必定经过的红灯前,人潮依旧习惯性地呆站,等待着绿人的浮现。苔藓绿色的垃圾桶开始显得有些不耐寂寞,旁边却总是无时无刻人聚人散。薄荷烟香依旧清晰,但长发如今已变短发,不再随时随地触手可得,我渐渐的不再出门。

少了剪发尾的习惯不代表失去,收集在烟盒里的寸寸头发,还是照样拿出来闻,虽然烟香开始乏味。等待短发长了之后,我就会愿意出外,到那一个苔藓绿色的垃圾桶旁,这次应会稍稍待上更久一些,然后让发尾适量地再度迎接那一个陌生人的薄荷烟味。

(孤独上瘾,因为总有什么驱之不去,不能自己才需书写,用文字藏匿其实也跟头发无异,收集的都是遗落世间,陌生慈悲如薄荷凉呛的气味。肉身轮回头发消长,灵魂慢慢老去,以味为食不断嗅闻,一种诡异凄迷的宣泄和压抑,却也像是让自己活下去的呼吸。)

最后:琬瑜



刺青

那夜梦见他悄悄订了飞机票去了一趟印度,然后租了一艘游艇准备到印度洋的海域从那深不可测的海底打捞一只鲨鱼上来,打算等待它死去后制成标本。之后,带着那条鲨鱼到了一家刺青店,让一个叫阿熊的刺青师傅替你把鲨鱼刺在左臂上……

第一刺,第一个男人,十一岁的某天,从客厅里传来一股另人作呕的鱼腥味,像是谁从冰箱里拿出一条放了很久的死鱼似的。走到客厅去,那股味道越近越强烈,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鱼,只撞见他坐在那儿。走近他的每一步,味道就越强烈。当他试图套上一件白色T恤,仿佛想设法掩盖那股味道,就很确定味道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始终还是被我识破,他左臂刺了一个鲨鱼刺青。那条躺卧在左臂上的鲨鱼,越近越害怕。仿佛我遇见有黑色刺进你的皮肤,直入朱红的血液,然后将细胞染成鲨鱼的颜色,输送到身体里的每个角落。此刻的他没有回避我害怕愤怒的眼神,只说那是一桩未完成的梦想,是少年热血的象征。这些都是我无法理解的,因为刺青对我而言是撒旦的象征,它也只不过是犯罪的借口。那刺青早已喂饱他,因此他再也无需缺席和我们的晚餐。一天一天地,他细嚼这左臂上的鲨鱼肉,一点一点地吸取、消化着鲨鱼凶悍和无情的DNA。正食着的鲨鱼肉,赋予他鲨鱼猎食和犯罪的本性,使他越来越像鲨鱼。于是找来了第二个女人,运用锐利的牙齿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出轨游戏,开始杀害、撕烂最亲近的挚爱,残暴得伤人。

第二刺,第二个男人,十九岁的某天,成绩单泡在一碗雨水,前途茫茫,大学泡汤。偶然在地铁站遇见一位左臂上也有鲨鱼刺青的男人。那男人神情紧张汗流浃背,像在找人似的。突然,他停在我的旁边,和我搭了同一班列车。一路上我紧紧盯着他左臂上的刺青,默默觉得刺青是酷的。之后的两三个礼拜,撞见他在许多大学学院奔走。原来鲨鱼的肉需要消化10年才能化为感性的男子气魄,保护他的挚爱,帅气且感人。

第三刺,二十一岁的某天,这两个男人仍然像鲨鱼,然后梦见自己到阿熊的刺青店刺上一条父亲的鲨鱼……

(父亲神秘鲨鱼离奇,两者相濡在女儿一欲探视的海底,已是绝佳的载体,根本不需再加什么莫名的梦境情节和虚构的桥段寓意。书写的海洋奇大无比,取一瓢饮足矣,否则力气不足动作不继,可能只会葬身在鲨鱼的肚子里。)

Monday, May 5, 2014

最后:珮琪



桃林深处

墓碑处在桃林较为深处的一地。那是太爷爷与太奶奶的坟。

爷爷的兄弟姐妹早就搬离乡下,唯独小姑婆一家人仍住在以前的祖屋附近。所以,清明节的计划是以小姑婆的家作为据点,大家到齐后一并出发前往扫墓。当天人到齐后,四辆车紧挨着,像是游行般,往蜿蜒辗转的小路开去。后面还不时传来小姑婆家的狗吠声。

直到桃林处,道路才渐渐转宽。恰逢桃花盛开的时期,路道两旁原本是一片好风光,但绵绵细雨与灰暗的天空却总让人提不起精神。

到了目的地后,为了避免一路的烂泥弄脏鞋子,有的套上了一次性鞋套,有的则随便系了两个塑料袋,看起来颇为滑稽。大伙撑着伞拎着大包小包手忙脚乱地穿过桃林走向墓碑所在地。虽已尽量闪躲,但还不时被两旁的树枝与杂草撩刮。虽然有点狼狈,但却有了另有一种丛林探险的氛围。

很迅速的,祭拜用的水果与糕点几样两三下便摆放好,最后斟上两杯茶点上檀木香便开始轮流拜祭。在湿腻的草丛上铺上事先准备好的干草,不按辈分,一个接一个随机的轮流叩拜。在一旁看着姑姑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着保佑自己生意兴隆发大财,才恍然大悟原来跪拜的时间与年纪是成正比的。

大概是因为对于太爷爷和太奶奶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那些照片上的缘故,加上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上坟,感觉很是陌生。但不知是后来父母的种种叙述还是记忆里残留的画面,我依稀记得他们曾经抱过我。

等待的同时,小辈们在一旁聊起天来,虽不是亲兄妹,但同样身为独生子女的大家以前几乎天天玩在一起。然而上了学后,大家各奔东西见面的机会少了也就渐渐生疏了起来。在一旁与同撑一把伞的表姐谈起小时候的趣事,提及最喜欢的堂哥时,仍称呼他为东东哥哥,虽显得幼稚但却莫名的怀念。

后来终于找到了空档轮到我上场。此时雨也渐渐停了。我走上前,看着面前干草懒散地躺在湿润的杂草上,茫然地跪上去我或干草都是一惊。左膝落了个空,一阵冰凉。低头查看才发现,浅蓝色的牛仔裤渐渐转为深蓝色,往膝盖四周蔓延。叩头的当儿,头昏目眩中仿佛忆起儿时被抱在怀里摇晃的感觉。清幽的檀木香与远处传来微微的桃花香,与这祥和的晃动让人差点失了神。

紧接着很快的,爷爷拿出了打火机,点着了倒出的纸元宝。被雨水浸湿的土壤味混合着烟味,弥漫于空气中。随着袅袅轻烟,烧成灰烬的纸元宝化成黑色飞絮,带着旺火的暖意来到了我身边。

此时,我望见表姐大半个肩头都是湿的。而在我递给她纸巾后,顺便试图擦拭自己刚才浸湿的裤子时,才发现原来在这桃林中,我膝上也开出了一朵蓝色的桃花。

(花林深处和世间尽处的探寻延伸,其实也是书写的任务,那里可能有一座灰坟埋着白骨,但是虔诚的焚香跪拜之后,当会开出一片姹紫嫣红。桃艳人古同归尘土,扫墓一程看似冗长,渐行渐近只是起兴,在烂漫斑斓的映照和庇佑之下,其实是家人地方牵绊的春暖花开。)

最后:诗敏



西湖

难得到杭州浸儒一趟,率先便想不可不去西湖走一遭。于是呼朋引伴一番,终与四位同学结伴踏上了西湖之行。

由于人生地不熟,西湖名气再大,还是让外地人走岔了几条路,需得兜兜转转,问了又问,最后得到一句“这里就是西湖啊!”,还仍然不知是如何抵达的。心系西湖却不知身在西湖,虽然说来可笑,但总归是到了目的地,暂且不顾是从东南西北哪一个入口进来的,大伙儿当即就停下了脚步,好好环顾四周。

西湖,却也正因名气太大,便成了初访者的旧识。那历代赞美西湖的诗词歌赋实在是太多太多,十景之美顿时跃然心上,我扫视着眼前的绿草垂柳,只试图从这水涟风影之中,重温旧梦。

一开始,我还直叹可惜,心想绝不能再错过了一景一物。然而,虽已入秋,微风正凉,但白天的太阳还是有些灼人,不免添了几分倦怠,且游湖之人虽不多,但也三三两两,颇为吵杂。这其中,最奇异的是还有脱了鞋在岸边濯足的。

这时,有柳枝拂过肩头,其末梢已入了湖面,仿佛沉郁在此已然很久,久得忘了为何依然守候,只得向过客倾诉一句,终究迟了。

穿过这柳荫夹道的长桥,迎来天水一色的辽阔景象,眼前才豁然开朗。树木少了,却拦桥出现一家旅店,而玻璃门张张合合,进进出出的人们身上,无不带着了点空调的寒气,送来一波又一波凉意。我立于门前,只当作凉意是雪气,心想顺道弥补无法一睹“断桥残雪”的遗憾,才觉得好过一些。

又走了一段路,从长桥上的木板踏上了厚实的土地,身畔的湖水也渐渐浅浊。尔后,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疏疏落落开得不齐,花瓣艳红,叶子却已泛黄,倒使我移不开目光。许是来到西湖,总要附庸风雅才不虚此行,但所见所闻与“山色空蒙雨亦奇”等句实在有所背离,霍然见到这半枯的小荷塘,脑子里直响起“落得残荷听雨声”,反复念叨几遍,越发觉得贴切了,终肯释怀。

直到黄昏,我和同学一行人竟还在西湖。但连左右都能混淆的我实在是分不清,我们这到底是走不出西湖,还是不愿意走出西湖。此时,我只认定是西湖成名太早,与历史诸多藕断丝连,却又偏偏离不开现代商业,已没了多少游湖的心思。

但也不知是否凑巧,便在我们商议离去时,来到了看得见“雷峰塔”的桥边。这“雷峰塔”不是当年困了白素贞的雷峰塔,而是后人仿造重建的。我仍是一个劲地感慨,不知究竟是长桥故水、白塔旧事等文字与故事促成了西湖之美,还是西湖自身的美,促使了文人的创作。

无论如何,这两者之间相互交织了数千年,便有了今时今日世人认知中的“西湖”。此时,一份了然涌上心头,我才发现从一把油纸伞所牵扯出的执着爱恋,其实并不止于文字。它早已化成了碧水涟波,融入了百转千回的风,至此仍然绵延不绝,只可心领神会。

于是我让晚风带走一缕轻叹,也在西湖上留下了未了之愿。那将是日后驱动着我再造访西湖的动力,只因,它承载了太多的曾经,还有未来。到了那时,我必把错过的和将有的,都一一寻回。

(西湖绝景似难再添一笔,但是书写没有禁忌,何妨就用自己的方式注目照见。幽情内敛而心思慎密,渡行间也像神驰,盈而不溢的收揽了一片山光水色塔楼遗迹,以及悠游对话的心情,而且点到即止即结,如此方是文字景观的逸境。)

最后:明慧



游戏

她坐在吧台最左边几乎靠墙的高凳上,沾满糖的杯口在她的唇上缓缓地转了一圈。一颗颗白糖散落到黑色的短裙上,剩下的服贴于她微湿的下唇,被她抿红纸般地送入舌尖上。沉睡的味蕾尝到了细微的重量,她蠕动着舌,让粗粗的白糖磨蹭着上腭,然后再一次让杯口在草莓口味的唇上游走。她不爱喝酒,只是喜欢玩这游戏。

爵士乐混合着让人昏睡的蓝光,她倾侧着脸看调酒师默默地擦拭酒杯,脸上不禁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就是为着这种互不干涉的平静而来的。黑色的长发慵懒地披落在右肩上,她正想闭上眼睛,却感觉到背后一股贴得太近的体温以及耳边令人发痒的温热气息。一把磁性的声音夹杂着辨认不出地方的口音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她转过头,遇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啧。她听见心里一声无奈的埋怨,但她没有理由阻止他坐下。于是按照剧情一般的发展,这个时候两个素昧平生不知名姓的人就这样开始了一段对话。

(生白)还是学生?(旦作点头介)(生)念☐☐金融?(旦)中文系。(生)喔中文系。好有趣。我曾经看过(作思考介)老子的《道德经》。你们有研究这个吗?(旦作笑介)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生)你猜?

她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今天遇到高手了,她心想。她原本并不想理他,但和一个知道老子的外国人谈天的诱惑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于是她随口抛出一堆欧洲国家的名字,在昏暗的角落里玩起这猜谜的游戏。萨克斯风在背景里吹出亲密的旋律,渐渐地,她和这个自称看过《道德经》和《孙子兵法》的俄罗斯人竟不知不觉地聊开了,从老子聊到王家卫聊到台湾聊到俄罗斯,从面向吧台聊到面向对方聊到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她不得不转过头,再次面向依然擦拭着酒杯的调酒师。

那☐☐回国之前还想去哪里玩?她像地主一样地问道。仿佛从未想过这问题的他嗯了很久,手中的杯子不停发出冰块相撞的声响。萨克斯风继续幽幽地吹着,她又举起自己的酒杯,让杯口亲吻她的唇。甜甜的杯口冰冷地触碰她的下唇,顷刻她感觉一阵颤栗,竟听见一把若即若离的声音低声缠绵地唱道:

【山桃红】那!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她若无其事地啜饮一口酒,习惯了甜腻的味蕾一下子全都惊醒了。苦涩随后在舌头上迅速蔓延开来,她故作镇定轻轻放下酒杯,却在杯子里荡漾着涟漪的湖面上,看见一个凝视着自己的花旦。

那☐☐假如我有想去的地方,你想陪我去吗?她转过头,再度遇上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蓝色的柔光打在他金褐色的短发上,握在手里的酒杯滴下冰冰凉凉的水珠子。微风轻拂着湖面,花旦面无表情伫立在垂柳湖边,双唇轻抿着红纸,脸上浓妆艳抹。

嗤。

那是调酒师心里一声戏谑的笑。

(调酒调情台上台下,红男绿女一变老生花旦的传统腔曲,再变自我观照的离魂绝唱。书写如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将古意搬入今境,新酒倒入旧瓶,褐眼珠碰上点绛唇,中西合而不并,似真似假不须在意,因为我们不觉不知已经登场,偶尔休息再施粉墨而已。)

Sunday, May 4, 2014

最后:衣蕾



她在我身体里

她回头看我,投射着无辜又怕被责备的神情,衣服略大,左面肩膀微露,两只手分别握攥颜色各异的蜡笔,像刚刚结束一场战争,后背的衣服略被汗水打湿,刘海也紧贴额头。将视线转到她前面的白漆墙,已然变成抽象的画板,那是她的向日葵,她的星空。这位蜡笔宝宝,我两岁的女儿。

一直以来习惯了迟睡迟起,可是三年前的四月,每到八点左右就会自动睁开眼睛,赖着床,却神智清醒。让人觉得既奇怪又美好,因为那种被唤醒的方式,格外清新。直到在试孕棒上清楚看到两条红色的线,才确定原来在我身体里真的有了生命。

因见了血迹才去医院做检查,平躺在检床上,医生将一种凉凉的液体打圈的涂在肚皮上,然后探测棒小心的在肚皮上滑动。偷偷留意了一眼孩子他爸,期待他眼角鱼尾纹的绽放和眯眼成缝的笑。可他的反应,却是我前所未见。他庄重,紧咬下唇,呆立不动,直视显示器里的生命,充满敬意,装满责任。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仅两毫米的长度和测不到的宽度,却像在夜空下闪烁的明星顽强的跳动着生命,让我不忍呼吸。

这个已来的生命将我从前对生娃的恐惧全部掠走,又赠予了我无限的快乐和慰藉。生活里一向内向的我变得开朗爱笑了,无论走到哪里,我知道,我是两个人,每天下班都走路回家,吃着Cold Storage里买的大草莓,给她讲一切路上的见闻。

一次又一次的检查,惊喜着她在我里面成长的每一个过程,头颅四肢的长成,对声音的反应,挥手打招呼,每一次检查前都希望她不要睡觉,能在检查时候给我们一个不同空间的回应。呕吐不超过五次,脖子上长了许多褐色的瘊子,胸前的血管成青色的突出,睡眠不好,午夜三点左右会被饿醒喝杯牛奶,然后就失眠,因为兴奋着宝宝在我身体里打嗝所带来的规律的震动。也偶尔在熟睡时脚突然抽筋,爱人就马上扑腾起来糊里糊涂的帮我止痛,头倚着我的膝盖又睡过去了。

怀孕期间爱人做的两个梦都很准。一个是梦到宝宝是女儿,第五周的检查验证了它的准确性。另外一个梦到宝宝的脚像他的脚,这着实令他难过了一段时间,因为难看这个词,可以在他的脚上无比充分的体现它的意义,可就是因为宝宝的脚,反而觉着爱人的脚比以前好看了。

四个月的时候,在公司一直发烧,喝了十几瓶子白开水。下班去诊所一量体温就忍不住哭了,39.5°的高温使我有愧疚感,想象着那么小的生命难受的在我灼热的身体里翻转,怪自己为什么强挺。七个月的时候,挺着肚子的我幸运的拿到了驾照。

那年的圣诞前夕,在预产期前的一周拿了产假,布置了一天的圣诞树,靠着门,欣喜的看窗外晾在竿上的小衣服随风舞动,摸着肚子跟女儿说生产那天要配合妈妈,尽量自己游出来。过了预产期两天了,我没有阵痛,却略见血迹。检查后发现脐带缠住宝宝脖子两圈,医生决定催生。

下午两点进了病房,身边传来其他产妇的叫喊声使我身体有些僵硬。因为还是没有明显的阵痛,过了一个小时,我被人工破水,像是被捅破的泄了的水球,肚子扁了,下面湿成一片,难过和担忧困扰着我。三点左右,疼痛随着宫缩来了。方便起见,又被插上了尿管。腰部的下坠感和一种无法名状的疼痛愈发强烈,使我无论怎样扭动还是不适,我开始吸氧,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作用。爱人不忍我痛苦的反应,在护士的鼓动下要给我打无痛分娩针。我摘下氧气面罩对他和护士发疯大吼不要,因总觉着若是打了针被暂时麻醉了,这个过程就不完整了。

盼望时间能加速流逝的念头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宫口在煎熬了七个小时后被检测开了八个指头,终于能进产房了。进去之前,妈妈含着泪握着我的手鼓励我坚持。护士将我转移到产床上,我的腿被抬高,放置在两个脚蹬上,呈平躺屈腿于空中的姿势,护士指导我怎样用力,在我会用力并想用力生的时候她突然让我憋着不使劲,因为医生还没赶到,护士不能帮我接生。快要崩溃的时候听到了医生的高跟鞋快速的敲打走廊的地砖,越来越近,使我喜悦。女儿可能因为缠脖的缘故,没能游出来,即使我几十次的腾空坐起用力,也没能帮她顺利出来,我觉着冷,发抖,无力,身体极度的不适让我甚至感觉不到侧切那一剪子所带来的痛,我被爱人一次次的扶起,渐渐听不到他在身边的加油,眼前一片漆黑,我的意识想告诉他,我们刨腹吧,却没力气说出来。就在我觉着我不行的时候,医生说要出来了,我倒数第二次用力,最后一次,她出来了。

医生欢欣的把将她放在我身上,我终于看到了在我身体里近十个月的生命,她就是女版的小版的爱人,闭着眼睛胖嘟嘟的趴在我身上,爸爸抱过后剪开了脐带,带她去冲洗,护士拿了一桶酒精泼到我的患处消毒,医生用针帮我缝伤口,看到了针头闪光,心想还是别看了。我抱着她,被推出了产房,看到爸爸妈妈放心的笑了,于是合影,给她唱歌,忘了一切,只有喜悦。

进屋给她找本子让她画,出来发现丫头正骑着小三轮车,唱着拔萝卜,没事一样的看蜡笔小新了,绕过散落地上的蜡笔,她欢呼着:“我有驾照咯。” 高兴之余就撞到墙上,为她的长短曲折不一,颜色各异的画上又增添了一个车轮印。

附录:
1.丫头的父亲是一克秘密里那个琴身反射下紧锁的眉头。
2.《风起》是女儿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的电影,为防止她的哭闹,将她的嘴巴一直塞满爆米花。
3. 拉布拉多公园租的殖民地的房子,是我简单的婚房,是丫头降生后第一个家。

(总是要到最后,才恍然明白一切美丽的原由,因为本就如此浑然一体,只缘身在此中,自然处处充满了圆满纯净的生机和感激。书写像是再次继起灌注一回生命,两者的奥秘其实如一,怀胎煎熬等待合离,身体和文字里的,都是另一个自己,而且一生一世都会在一起。)

最后:婉君



婚宴

她从金属笔棒转出一小搓毛发,轻轻沾染按压在口红中心的凹陷。她还是喜欢这样让毛笔细腻地一瞥一瞥沾着,确保每一划涂在嘴上的都让人惊心动魄。嘴巴微微张开铺平了玫瑰皱褶般的嘴唇,僵硬的两颊像是木偶随时等待仙子赋予生命。涂好了,她合上又绽放那朵玫瑰,雪白牙齿还留了一横红色。

「怎么样,美吗?」她问得有些俏皮。

她当然是最美的,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那媚惑红。当年的风花雪月她可记得一清二楚,喇叭裤男生总带着猫王发型来给她洗头。她就像玛丽莲梦露,一头卷发和一身白裙肩带,男生如痴如醉排着队,为的就是更接近那弧媚惑红。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透过镜子偷瞄对方暧昧的表情。她用透嫩的双手,轻轻地柔动在泡沫之间,在他的头发上。一片片头发如海浪般由风浪引导翻来覆去。突然一阵咋咋咋抓式使他惊醒。他再忍不住自己,憋尿似的蠕动身体,害羞得不敢睁开眼睛就假装睡去,幸好她是个知道怎么让男人苏醒的女人。

如今她再不敢露出任何一边蝴蝶肩,传统绒袍是被她称为高贵典雅的服装。绒布扣紧腰部身线,她不准多一寸或少一寸的空气加入。她秉持着玉女般的气质,希望如当年露出蝴蝶肩一般亭亭玉立。今天是她长子的婚礼,必定需要举止娴雅。

铁罐像捂住的铃铛敲打着,慕斯发胶喷出,形成一粒乒乓大小的形状。双手搓一搓蓬松卷发,总算大功告成。呼,她吐出了一口大气。扭一扭身躯再检察最后一次就准备出场。

站在宴会厅与人握手,她觉得是疲惫的事。当年的婚礼并没有这般荣华富贵,只是简单的签一签,拍一拍。她也不怪他;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结婚,哪来多余的风光。她应该感到欣慰,至少她是明媒正娶,至少握起手时,颜面还能发光发热。

桌上的丰盛让她想起当年丢去的食物。煮好了两人份的菜,最后只剩她一人在深夜里慢慢咀嚼。到了她这把年纪,已明白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她觉得爱情与面包只能当中选一。 回过神来,她记起旗袍的不多一寸。拼盘 、炒虾、乳猪,一盘又一盘的佳肴在眼前划过。轮到鲍鱼鱼翅,她决定让肚子小小的放肆一番。

她被邀请到台上敬酒,却害怕台上的灯光照出自己的蛛丝马迹。后来又觉得没有关系,她在家人的眼里已是个完美的女人。如今儿女已成年,她反倒成为了男人身后成功的女人,帮丈夫扛起生意,有谁还会在乎?

「饮——(许久)——胜!」男人的声音里揭露了一丝漫长的苦涩,最后才得到的胜利。

微醺微醉,迷茫于人群之中,她开心身边还能勾着这个陪她度过几十年的老伴。老伴已东倒西歪。灿烂的笑容过了多时已变成了硬邦邦的雕刻,她还是保持着不折不扣的态度,像台机器人。

「还要找下一个?」老伙伴们开玩笑道。

「不会不会!她是最后一个!」他驼着背,四肢松懈,勉强抬起头来说。

像是一股甜滋滋清凉凉的风,掠过她的心头。婚宴虽然不属于她,但这番话就像是婚宴上给她的告白。不照稿的告白最为真心,而这场婚宴证实了他们不变的爱情。

午夜亮着的桌灯只顾着墙上那幅半身长的相片,使我不知不觉从钢琴走向墙前的木椅,模仿起父亲瞧看着她的姿态:右脚抬起,双手扶着椅边,粉红色耳机覆盖双耳,扭开邓丽君的声音。这般深情纯净的嗓音,时不时都会让我回味起,当天哥哥婚宴上妈妈的媚惑红。

(人生一宴无论冷暖,总有千般回味的酸甜,儿子喜宴的衣香鬓影,照映母亲欢颜的花样年华,在女儿款款的注目当中,染透了新旧胭脂的潋滟。书写常常只需这般静静端详,细腻的字字句句才有心照不宣,就像两个人的过去现在,也就时时宛若初见。)

最后:思娴



我喜欢(ㄊㄚ)

植物园的欧式大门上的古董钟让我想起了中学时期,教堂的钟声在喧闹的校园里回荡的日子,我一直觉得那叮当的钟声更加适合出现在优雅的公园内,就如同有些思念藏在心里才显得更美。

我想当初会答应和他约会,大概是出于这种思念的心情。炽热的拥抱像是牵扯着风筝的线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我抬头时,对上的正是他毫无保留的微笑。他把我抱得很紧,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压在胸上结实的肌肉,心里迅速地涌现出想挣脱的念头,但却立刻被抑制下来。应该是过度活跃的思绪扭曲了记忆,但闭上眼睛依偎在他怀抱里,熟悉的温度让我看到她的身影,将我带到中学时期我和她的无数次的拥抱里。

比我高的她也经常像他一样把我抱得很紧,紧贴着她柔软的胸部,感受到若即若离的心跳,特别安心。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他的古龙水里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薰衣草香。

他把我放开后,和以往我们每一次见面时一样,把信塞入我的包包里。我和他们俩之间的联系是信。中三那年牧师主持的Reflection Day上,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当时,牧师带着富有磁性的声音鼓励着我们去拥抱自己的同班同学,以表现女校格外注重的「姐妹之情」。也许是被耶稣的博爱熏陶、也许是被牧师声音里的神秘力量影响,平时没有太多接触的我们,在拥抱后似乎理所当然,又有点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我们的友谊。

Reflection Day的隔天,我们就开始通信,每一个星期一封,维持了两年,我因此也养成了写信的习惯。之后上了高中和她失去联络后,写信的习惯也随着记忆尘封起来,直到我遇见了他。

他牵起我的手拉着我走进了植物园,一路上似乎说了很多话,可是脑海里回荡着的混乱的回忆无法让我集中精神。为了掩饰这样的不忠,我不时以「嗯」应声,但在几声突兀的「嗯」之后,他的步伐停止了。我转过身看着他,思绪似乎从一场美丽的梦中被突然抽回,让我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放在我的腰上的左手把我推到了他的怀里。我的心因为预知了他即将要做的动作而惊慌,不断的挣扎努力地反抗着命运,可是身体却像世界上最坚固的监狱僵硬,无法动弹。于是我闭上眼睛等待着他印证我的预知能力。我感觉到他俯身,鼻息暖暖地喷到脸上,然后当两片薄薄的唇碰到了我的唇,感觉特别干。我下意识地伸出了舌头舔了他干裂的嘴唇,嘴唇恢复了原本应该有的柔软,嘴上似乎波荡开了凉意。但他的吻却没有停止,温润的唇压迫我,舌头重复着我下意识的动作。

我心里开始躁动不安,惶惑中挣开了眼睛,看到他右眼角旁一个浅褐色的疤痕,像是记忆中她脸上的独特胎记。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舌头隐藏最多沉默的秘密,需要借助书写发声倾述,在这一段爱情的吞吐里心甘情愿的淹没在上一段怦然初萌的拥抱中。情爱不分阴阳,植物园里花草相伴自然也就回归本相,一闪一闪的回想,虽然模糊不着声色,但也正像心动难搔的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