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一天
Showing posts with label 一天. Show all posts
Showing posts with label 一天. Show all posts

Friday, October 13, 2023

董琦:节日的故事

娇娇的十四秋

阿姐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露出了个模糊的下巴,动起来缓慢又停顿,或者直接不动了。妈妈含了口汤,低下眼拿筷子拨了拨剩的菜叶子,不夹,只扒拉了口米饭咽了下去。阿姐那头没有声响了,桌上只沉着没人吱声,阿弟搁下碗筷要回房去写作业,爸爸抬了瓶酒上桌,斟了一小杯,透明的,像水一样,没人同他喝,他自己喝。其实蒜片炒空心菜很好吃,娇娇瞥了眼妈妈碗里还剩的米饭,自己学着捧来汤碗含了口汤,扒拉米饭咽了。妈妈说她洗碗,娇娇洗衣服,阿弟写作业,爸爸自然是不用做什么的,因为他早间工作很辛苦。娇娇问阿姐呢,妈妈说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开视频也一样的,过会儿要一块儿吃月饼,手里的事要快些做完,所以桌上散开了,爸爸喝酒,对着沉默无言的,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看不清楚的阿姐。

阳台在阿弟的房间外头,娇娇以前睡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一套桌椅,阿姐再小一些的时候也住这里,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大衣柜。房间和阳台只隔一扇玻璃拉门,娇娇以前的桌椅就在玻璃拉门旁边,隔着窗正对着洗衣台,用了很多年的台灯偶尔也会照到洗衣台,但只有余光,但余光也够用,娇娇指尖沾了点洗衣粉,借着余光抹在阿弟吃饭时弄脏的上衣上。因背光而笼罩的阴影投在洗衣台上,娇娇的眼睛愈发不好了,总觉得眼前糊糊的一团,她知道这个叫近视,因为从前班里也有同学这样子,一学期后就戴了好看的眼镜来上课,那会儿娇娇也央着人家给自己戴一戴,鼻梁上架起粉嫩的一副,半透明地框起眉下的双眼,娇娇只照着窗看了两眼,便急着摘下还给人家,因为要上课了,娇娇喜欢上课。

娇娇漂亮的。后桌的人小声说道。娇娇挺喜欢后桌这个留了级的哥哥,如果他不老踢自己的椅子就更好了,但是娇娇不敢回头同他说话,因为要上课了。现在想起来娇娇就有些后悔,因为这个哥哥考去市里后不常回来,娇娇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她并不知道有些人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她也不知道上学是上一天少一天的,总之她有些难过,可能因为夸她戴眼镜漂亮的哥哥见不着了,也可能因为她难以要到一副漂亮的粉框眼镜,或什么别的,但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瞅见在发呆的阿弟,便收拾好洗衣的物件儿,拉过玻璃门去到更亮堂的地方。娇娇随手在睡衣下摆擦干了手,指着阿弟写错的作业,咯咯地笑。阿弟笨笨的。娇娇一直这么觉得,自己比阿弟聪明多了,但是这话不可以在家里说,因为大人们不爱听这个。

将要吃月饼的时候娇娇总格外注意门口,她担心阿姐回来了敲门,大伙儿没听见响,教阿姐在外头生等着,又或者担心一些很久没见到的人会来找她。她打开月饼盖子,疑心门口有响声。要顿下来听,但妈妈催促她快些切好,她便只好收了心。

家人们围着客厅的桌各自坐着,月饼里头的蛋黄理所应当的切半分给两个孩子。娇娇总不舍得吃,想再等等,或许阿姐下一秒要敲响静了许久的门,切的月饼还剩这余的半边蛋黄,她要阿姐吃上团圆的一口。但爸爸同阿姐通了视频,阿姐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看不清楚。

娇娇一口吞下蛋黄,咸咸的,干干的,卡在喉间,娇娇不喜欢吃咸蛋黄。

(天气就是阴晴,月亮就是圆缺,人间也就是吃饭的事情,一幕而折射多景,一人而映照众生,一场戏也就能感慨万千,看似毫无情节的推波助澜,也无情感的晃荡起伏,但是悲欢既然看不清楚,因此往往毋需多言,叙述的语句短截有力,凝练细腻而且无比内敛,无论是动作的照面,记忆的沉淀,以及意识的流敞,所谓把一个人物写活了,不过如此。)

歆彤:节日的故事

复活

阿阳站在布满裂纹的衣柜前,纠结要不要穿上那件父亲留给他的旧外套,毕竟春分才刚过没几天,气温还没完全回升。窗外的天还没亮,雾气灰蒙蒙的一层糊在玻璃上,只能依稀看到远处早市的微弱光亮。阿阳抓起那件外套,急匆匆出了门。清晨冰凉潮湿的空气从宽大的毛衣领口钻进五脏六腑,看来穿外套是正确的选择。阿阳一脚踢到大门的铁质门槛,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婉转的吱呀,像是邻居张婆看电视时发出的尖锐笑声。阿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迅速擦干了沾满露水的三轮车把手和脚踏,还有那块特地去塑封的手写菜单,然后翻身上车缓缓骑向了对面的早市。

今天是星期天,现在也才五点出头一点点,别的摊贩已经在准备今天的开张,阿阳拉起外套拉链,从货柜拿出一筐鸡蛋摆在桌面上,然后开始搅拌面糊。面粉从四处飞扬到变得厚重粘稠,阿阳看着搅拌出的漩涡想起母亲的唠叨,不能搅拌太少也不能搅拌过度,总之需要自己把握一个暧昧的搅拌度,才能做出松软的面饼。

出神之际有人敲了敲桌面,阿阳抬头望去是一张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面孔,浅棕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珠,似乎只在路边的广告牌上瞥见过几眼。要什么?阿阳问。要这个,男孩指了指菜单上的第一栏,潦草地写着“招牌鸡蛋煎饼”。阿阳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外国人中文可以说的这么标准,可能是在中国长大的吧?在星期天清晨就出门,是要去上补习班吗?总之阿阳开始胡思乱想,然后把还没到达那个暧昧的搅拌度的面糊倒上了铁板,或许外国小孩吃不出煎饼的好坏。

男孩很专注地看着面糊在铁板上滑动,阿阳从箩筐里拿起一颗鸡蛋敲开蛋壳,蛋黄软软地砸在面饼上,被铁铲戳破抹开。要加蛋吗?阿阳问。男孩看向那筐满满的鸡蛋,问到我可不可以的买一颗,今天是复活节,想要画彩蛋送给妈妈。阿阳皱着眉头听着男孩磕磕巴巴的解释,索性直接拿起一颗鸡蛋塞进男孩手里说送你。阿阳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但是总想着要给外国人留下好印象,毕竟从人家嘴里听说了一个洋节,回去之后说不定也能讲给母亲听听。阿阳把鸡蛋饼卷起装进纸袋,男孩接过说谢谢,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星期天不像平时,没有那么多要上班的人,所以阿阳有更多的时间发呆,他琢磨着男孩说的那几个词,好像是“彩蛋”,“兔子”,“新生”之类的,反正听起来是好的寓意。于是他从卖剩下的鸡蛋里挑挑拣拣拿起最饱满圆润的一颗,掏出写菜单的马克笔,在蛋壳上涂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阿阳没有美术天分,这个他从小就知道,连鸡蛋饼都摊不成圆圆的形状。不过在鸡蛋上作画手感新奇,他看着对面包子摊波点的雨棚,一笔一画描出了泛滥的期望。

临近下午其他摊贩已经在陆续收摊,一般这个点大家都更愿意去餐馆填饱肚子,而不会来光顾这片本就不算热闹的早市。阿阳把剩下的面糊搅成母亲教导的程度,然后一股脑全部倒上铁板。他看了眼那只斜斜倒在桌上的滑稽鸡蛋,它现在与其他鸡蛋格格不入,但又似乎被赋予了奇妙的意义。于是阿阳把它捞起往桌角一磕,打在了滋滋作响的面饼上,蛋黄翻滚滑动,英勇就义般地和面饼融为了一体。阿阳把最后一张鸡蛋饼卷起,切成两半,一半给母亲,一半给想要复活的自己。

(耶稣受难必然复活,世人受难渴望重生,关于奇迹和救赎的时辰,自然要有一点巧合和一丝觉悟,叙述一蹴而就,文字娴熟畅快,除了照映市井人物的日常轨迹,甚且描绘中西文化的因缘际会,道地的煎饼遇上外来的兔子,茫茫之中只要找到了生活的那一颗彩蛋,日子或许就能好过一点。)

楚颖:节日的故事

国庆节

「丹棱街」

国庆节调休七天,今天是张诚加班的第五天。

对于加班,他心中不能说是毫无怨言的。但法定休假日工资翻三倍,人总要向“钱”看——再来,也不光是为了钱。部门刚进来两个实习生,每天没日没夜地“卷”,看得他心神不宁。复工以后有各种小道消息,说疫情期间公司亏损太多,马上就要裁员,从去年说到现在,叫人一刻也不得松懈。

疫情前交上去的落户申请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没有被拒就说明还有希望!这个甜蜜的畅想支撑张诚完成了许多痛苦的工作。

公司的人还喊他小张,但他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过了那个什么都无所屌谓的年纪。总算是开始盼着啥时候买套房,与银行签下几十年不离不弃的契约,有个安身安心的地方。

最严重的那半年还历历在目。租的房子整区封控,每栋门口贴了封条,狗都出不去,更别提人把外卖送进来。零食方便面吃的一点不剩,最后靠物业分的几把青菜挂面过活。他平时根本不开火,油盐酱醋要啥缺啥,一嘴寡淡的白水味,几次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是那个时候孤独达到顶峰,想到自己的前女友,那些过往的温情和现实的结局。

对于封控,他心中也不能说是毫无怨言的。但在网上看到五花八门更加悲惨的境况,不确定是不是假消息,不信谣不传谣——不过还是使他产生些隐隐的庆幸。好歹自己没发烧发热,二老在老家也一切安好,忍忍就过去了。

人为的饥荒,没有铁栏的牢房,在沉默中灭亡的日子——那离奇的三年像看了一场沉浸式的黑色电影,走出昏暗的影厅,骤然明亮的光线把人唤醒。

大学城附近有个老夫妻开的小门店,做他家乡那边的面食,特正宗。太久没吃,一想就停不下,肚子千回百转地叫。平常都是学生扎堆,吵吵嚷嚷,精力无限,他挤进去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股格格不入的疲态。趁着国庆学生都放假回家,他也乐得自在。

更重要的是,今天晚上九点,政府说将在天安门广场放烟花庆祝国庆,据说是「5万余发礼花弹,6波次,20多分钟的视觉盛宴」,他吃完晚饭正好去看。上学那会他喜欢日本动漫,那时就埋下对花火大会的向往,不过现在这并不是一件方便讲的事情,所以他也就不讲了。

总之今天张诚破天荒地,在天还未黑时踏出公司大楼,扫了辆共享单车,蹬着它穿梭在自行车电瓶车公交车和汽车的尾气间,从头顶的树影绰绰到远处高楼的缝隙,看深蓝的天色一直暗下去。车灯路灯和路边摊的白炽灯接手了晚霞的余晖,一盏一盏亮起来。远远看到路口的绿灯倒数,他加把劲蹬过去。

他从记忆中调取那碗小面的鲜香麻辣,久违地感到一种纯粹又急切的欲望。

「双榆树北路」

把共享单车横七竖八地塞进停放点,张诚快走几步却发现不对劲。是这个地儿没错,就是贴布招牌换成了隔壁的名字。架了个遮雨棚把两个门面连起,白色塑料椅子大张旗鼓地摆到人行道上。不过倒是如他所料,没几个学生模样的。但还是七七八八坐满了人,毕竟北京从来都是个人满为患的地方。大概都是民工或电子民工,也分不太清。

啥情况!真害人心里空落落!

张诚没吃过他家,但他带些说不清的报复心决定尝一尝。随便点了个炒饭,扫完付款码,他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添上一句,「老板,生意这么好,还给隔壁盘下来了。」

铁锅铁铲滚油灶台和抽油烟机在炒菜区锣鼓齐鸣。吃饭的人就着外放的抖音BGM嗤笑,呛到饭粒咳得天崩地裂。还有不知道是谁的父亲还是丈夫,把手机靠在筷子桶上,边吃边打视频。最靠外那一桌地上躺倒好几个青岛空瓶,被踢得哐哐相撞,不省人事。这样混杂的环境老板无暇顾及张诚的语气,手上还一边剁着肉丁,「隔壁老头内啥走了,老太太一个人搞不下去,便宜点转给我了。」

张诚有点恼自己问着不该问的了,不该问却还继续问,「哪个啥,新冠啊?」

「别的小病,就是内时候不让出家门,出了门医院也排不上号,拖几个月人就没了。」

张诚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哦一声。

「倒霉赶上了这时候...... 没办法的事情,死的人死了,活着的还得活呢。」

老板把炒饭添到盘子里,围裙上揩手问他,要多加点辣吗?


「四通桥」

胃里惴惴的,吃一半就饱了,张诚还是把饭扒拉完,跟老板打了个招呼才走。

出去一看,自己骑来的那辆美团共享单车已经给人骑走了,剩下几辆缺胳膊少腿或者脏兮兮的,他索性走路。

国庆时期北京的三环以内,如同奥林匹克五环一样,被浩大,庄重,神圣地装点。天已经黑完了,大路上一排整齐的红旗在路灯的照耀下更加醒目如火。巨大的花坛拼出“祖国万岁”的字样。几乎所有的平面都打上了红底黄字的标语:奋进新征程,共筑中国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 此外第二多的就是交通管控的路牌。

肯定是没法准时赶到天安门了,张诚想,索性找个高点的地方,这个距离应该也看得见一点。于是他就近爬上了这架立交桥。

桥下是个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桥上人倒不多,三五个都匆匆地在走。张诚站在桥上,打开手机地图原地旋转一周,正寻找着天安门的方位,突然被扣住了肩膀。扭头一看,是个穿着反光夹克的安保,一脸肃穆正气凛然地锁定他,搞得他莫名地心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在这干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啊?张诚懵了,下意识地低头看手机上的地图,却发现这里的地点是一片空白。安保见他还看手机,肉眼可见地更紧绷了,板着脸要求检查他的手机。

「啊?」张诚脑子里一团浆糊,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一把子递过自己的手机,「警察同志!我没干坏事啊,我找天安门呢。」

安保抿着严肃的嘴角在各个应用逐一翻找。走过的人不着痕迹地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还有桥下一辆辆开过的车里的司机乘客们,也许他们都知道些什么。而张诚只能手足无措地杵在那,自我感觉像一只愚蠢的鹌鹑,茫然,不解,怯懦...... 在一个巨大而危险的真相前傻愣愣地杵着。

翻看了将近二十分钟,安保可算脸色缓和下来,语气也温和许多。把手机还给张诚,嘱咐他别在这儿逗留,然后就无声无息地回到角落暗处的一张小椅子上坐下了。张诚定睛一看,这桥上上下下似乎还有四五把小椅子,守着来来往往的人。他忙不迭地下了桥。

直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张诚还心慌意乱。瞟了一眼时间才猛然发现早就已经过了九点。「并没有听到烟花的声音啊。」他稍微分出一点心神给他的烟花盛典。打开微博,看到正在进行的国庆直播。

漫天的烟火照映夜空,天安门红旗飘飘,金碧辉煌,红的绿的橙的,还有蓝的紫的白的烟花划出一道道直冲云霄的优美银线,然后绽放开来——火树银花。

在这倦怠失落又慌乱的一天的尾声,张诚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国庆节应有的心潮澎湃,感应到了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自最深处的大爱。他想着华夏千年神州大地上的一切,想着唐朝的长安,恒古不变的壮丽山河,乡下金灿灿的稻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父母激动的脸庞,第一笔打回家的存款,“小镇做题家”混出头的喜悦泪水 ...... 这是种怎样深而长的感情啊,仿佛所有苦难都可以被原谅。

正当泪水快要浸湿他的眼眶,冷不防地,屏幕上的烟花卡顿了一下,然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的红色标语——坚定不移听党话,矢志不渝跟党走!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张诚再眯着眼盯着直播右下方仔细瞧,发现冒出了一行小小的白字:本次直播烟花均为特效。

公交车一个急转弯,他的胳膊因为惯性靠上玻璃窗,深秋夜晚的冷峭使他打了个哆嗦。

把他从一场盛极的“中国梦”唤醒。

(2022年10月13日北京四通桥抗议一周年纪念)


(节日终会过去,梦境总会醒来,虽然篇幅字数严重超标,但是故事毫无冷场顿感,叙述的底气和创作的元气无比充沛,而且展露了不可多得的格局和关怀,讲述真相当然责无旁贷,但是小说与现实的碰撞,当头的棒喝往往不如侧身的影射,现实主义打造情节的手法过于严肃,夹正义发声的姿态也仅是情绪反射,书写的目的虽然是要「唤醒」,但是讽喻反写其实更有力道,不如让人物继续沉浸梦中,感叹烟花假的像真的一样。)

嘉欣:节日的故事

除夕

你本来没打算出门,晚上和朋友约好涮火锅,差不多也要开始准备。可是经过走廊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邻居们隆重的装饰,你觉得或许也该为增添气氛花点心思。于是你鞋也没换,趿着人字拖,便往附近的职总平价超市去。

公交车上冷气开得很足,这种温度让你想起家乡那种很脆的梧桐树叶。往常家里人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你会溜出家门。天色半黑半亮,而你已经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底下,盯着红色的碎纸屑在尘土里面来回翻滚。

这个时候的街道看起来总是不太一样。以往你没有机会看到那些商场关门的样子,只要听见熟悉的萨克斯曲和温柔的广播女声告诉你营业结束,就很快得头也不回地往家走。马路两边的广告灯牌大多熄灭了,商场大门紧锁,门里面盖着厚厚的帘子。报刊亭合上了它挂满报纸杂志的两扇袖子,藏起花花绿绿的烟盒和饮料瓶,变得灰扑扑的。红绿灯好像也会比平时暗,一副随时准备下班的样子。不急着回家的只有路口那些烟花爆竹摊子,你钻进其中最顺眼的一顶塑料棚。

在同学面前,你总说你最喜欢的是“海陆空”——一种又能飞又能在地上打转的鞭炮,而且它的蓝色的外盒上面印满了飞机坦克战舰,能使所有小孩心向往之。你理所当然买了一盒“海陆空”,兜里还剩两块钱,于是又买了一盒烟花棒。你还想学着大人讨价还价,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你走神的时候,公交车上的乘客已经在倾泻而出,你随波逐流,但很快发现,超市关门了。你感觉有些挫败,所以绕道去便利店买了一袋开心果。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价格比超市贵出许多,你有点后悔。

回去之后,你从抽屉深处找出之前买的一沓彩纸,抽出比较鲜红的几张,照着网上的教材又折又剪,勉强凑出几幅仓促的图案,像十多年前奶奶买给你的那种塑料动物灯笼,展现出原始而简陋的形态,还好当时你已经在家长的胁迫下,背熟了十二生肖,至少不会认错。你思来想去,还是趁所有人都尚未到场,掩盖了你的罪证,并暗自发誓明年一定提前去买春联。

作为家里的小辈,贴春联曾是你过年期间唯一的工作。你站在椅子上,把原先的对联连带墙皮一起撕掉,然后拿出玻璃瓶装的胶水,涂到一卷新的春联背面,把它们拍在墙上。把椅子搬回餐桌的时候,你还会偷吃一块火腿或者两片虾片。

年夜饭的气氛似乎在哪都大致相同。无非是春节晚会作为背景音乐,大家吵吵闹闹,议论主持人又胖了或瘦了,或者今年的年菜有没有太咸或者太淡。好在火锅的口味全由各人自己负责,谁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你和朋友们很快把菜切好,然后煮进翻滚的火锅汤。

你记得,家里每年都会煮三鲜汤,当大家开始评价汤的味道的时候,你知道你可以带着一把瓜子,跑去阳台等着看烟花了。你恨不能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可是那年的烟花少了很多。你后来才知道,政府要逐渐禁燃烟花爆竹。那年除夕,是爸妈离婚之后,你第一回没和你妈一起过年。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时间的流逝变得令人感伤。第二天早上,她来接你的时候,你低着头,对着地上红红的碎纸屑,悄悄落下两滴眼泪。

大家一起洗好餐具放回柜子里之后,你忽然想起上次生日,朋友送过一袋烟花棒。你最喜欢的其实就是烟花棒,你认识它比认识“海陆空”还要早。接连翻乱三个纸箱之后,你终于把它捏在手里,才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好在朋友很快携开心果前来,拯救了手足无措的你。

夜晚的城市静悄悄,望着窗外,你感到莫名哀伤,于是回屋打开电脑,玩了一局蜘蛛纸牌。游戏结束,彩色的烟花如约出现在屏幕里,你觉得上面该有一句,“新年快乐”。

(烟花下的flâneur,在时光和记忆的象度中漫游,似乎过什么节都显得格格不入,文字沉郁弥漫一股哀矜的气味,以节庆热闹的氛围,作为内心孤单的烘托,抒情感性的色调突出,但是情节题材的表现则较为普通,或许是叙述人称的选用,框定了这么一个故事,只能用来逼视真实的自我。)

思源:节日的故事

小米

院落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栅门旁,身影的脚边是一只三个月大的小奶猫,两个体型稍显悬殊的背影依偎在一起,落日的红晕照在那只抚摸小猫脑袋的手上,紫青痕遍布。那只舔舐着手掌的毛绒脑袋有着残缺的头皮,敞开的皮肤深可见骨,下颚骨被左右掰掉,眼球爆裂突出。四肢的断裂溃烂令小猫看起来破裂残缺,本应可爱的身影令人感到可怖,微微发颤着。

远处拖拉机的声响惊动了一人一猫,蹲着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蹿回院落的同时,小奶猫连滚带爬地蠕向一边,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又夹杂着棕色排泄物的痕。小米拴好门闩后的一瞬,朝着漆黑的甬道飞奔而下,甬道深处3平米的地下室是她生活了7年的,家。

回到地下,小米蜷缩在污秽漆黑的棉被里,那一下下逐渐靠近的掷地步伐似是宣判绝望的夺命之声,空中飘散而来的白酒酒气令干瘦的身影越发战栗。几乎是一瞬间,小米被粗粝的大手拽出了令她赖以生存的被子里,狠狠地甩了出去,单薄的后背猛烈撞击上墙壁时的巨大冲力令她的呼吸瞬间一窒。

小米什么也看不见。她听不见庭院外小猫发出的“窸窣”声,也感觉不到身下地板的寒凉,她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那个声音。棍子落在她身上的间歇,那个声音仍对她淬着痰怒骂着。她想,如果放弃抵抗,这个声音可能就会消失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声音没有消失,棍子也还是一下下落在她身上,直到她全身都动弹不得才停下。过了很久,她才感觉到有锯齿压在手腕上。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锯片飞转的机械声,以及骨头被切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到体内的一瞬,她觉得那声音一直在等这个时刻的来临。她必须集中精力才能听清。她听懂了,却无法相信。这些污秽的话语因为那个说话之人所特有的,血浓于水的身份,因而给她带来的痛苦足以比她所有的伤口都要痛。她努力让那些话从脑海中消失,仿佛那些话是疯狂地想要吞噬她的黑暗的一部分。小米想站起来继续抗争,但是身体屈服了,她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事实本就是这样的,但她不敢相信,直到现在。直到那个声音厉声地把这些都告诉她,她才明白母亲的离去与自己有关,这确确实实就是事实。她想竭尽全力尖叫,却叫不出来,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在喉咙里。最后,棍子打在小米的脸上,她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栽进最深的黑暗中。

三千公里外,另一个也叫小米的男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他的肚子高高地鼓起,好似小奶猫直角形弓起的断裂脊背。他的身侧是父母亲谄笑着堆来的零食瓜果,哄着他先放下动画片去学习一小会。小米拧着肉嘟嘟的脸,好似听到耳旁风般的置之不理,将脑袋转向另一边,小小的眼珠子却滴骨溜瞥向电视,眯眼看着。

小米的父亲朝着他母亲挤眉弄眼,暗示她去抱来一楼客厅的小箱子。丰腴的太太一溜烟小跑下楼,轻笑着回小米身边,示意他打开看看却被一把推开。太太的面上挂不住笑,却还是蹲跪在胖小米身边,打开了纸箱,那里头蹿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贵族种猫,湛蓝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小米。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一下便蹭进怀里。小米不由得一分心,手里的零食洒落了一地,被紧紧藏在小肚腩下的电视遥控也滑落了出来。米爹趁小米不注意一下子抽走遥控,便开始调自己想看的频道。

一档人文节目,节目上的主持人宣传着独属于今天的小众节日,“国际不打小孩日,也叫“无巴掌日”,比较严肃的说法为“国际反体罚日”,由美国反体罚组织有效管教中心在1998年发起,目的是声援体罚受害者,呼吁全社会尤其父母,长辈重视儿童权利。”

米爹抬起手腕,日志型腕表标识着今天的日期,4月30日。胖小米听闻抬起头,腮帮子里鼓鼓的塞着零食,含糊不清的提问:“居然还有这种节呢。真的会有爹妈舍得打孩子的吗?我看你俩才不舍得!”丰腴太太满眼含笑地看着身边的小米,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揉了揉小猫咪的背脊,摇了摇头。米爹再次举起了遥控器,满不在乎地调着频道,换成了下一档体育赛事栏目。

(人间许许多多的频道,各自上演着不同的悲欢,故事的上下对照,仿佛人性的对半剖开,如此情境并置的叙述,虽然总有些许刻意之嫌,但是对称缝合巧妙无隙,而且描述彻底毫不留情,扒开血肉方可见底,开头残酷得使人沸腾,结尾本是温馨合乐的一幕,但是却凄冷得让人无比寒心。)

泓宇:节日的故事

买卖

老王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听着厕所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想着那张清纯的脸蛋和性感的身体,老王不觉又感到一阵燥热。自从分手后,这些年陆陆续续找过不少人,但大学生还是头一遭。

从钱包中抽出了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二十张,放在桌子上。又想到刚刚那大学生卖力的服务,便将手中剩下的三张钞票也丢在了桌子上。也就是最近偷偷接私活赚了一笔,不然老王可舍不得叫这么贵的。看着同自己一样干瘪的钱包,内心算了一下刚刚的饭钱、开房钱,老王有些肉疼,将三张钞票又塞回了钱包里。

拿出烟,点了一根,老王放空了自己的大脑。酒店虽然有规定,住客不能在房间内抽烟,但老王可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只要不是真的起火,房间里的烟雾警报系统就是摆设,等第二天退房时,房间里没有很大烟味就行。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烟向四周慢慢散去,老王想到了刚刚的旖旎、那个放荡的大学生、自己的大学生活,以及被骗到酒店,然后奉献了自己的第一次,很快结束的第一次。烟剩下最后一口,老王终于回过神,水流声又充斥在耳边。浴室里的水一直没有停下,这水汞好像很新,有用不完的能量,一次次抽动,让水从花洒中喷射出来。洗了这么久,老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嫌脏还是怎样?嘟囔了一句,小年轻就是事儿多,就径直躺回了床上刷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大学生终于从浴室出来了。老王看着明明已经坦诚相待过,却还是把自己下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学生,不由得哼了一下,努努嘴,说道:“哎,钱放桌子上了,你自己数数。”大学生明显开心了一下,但马上又忍了下来,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拿起桌子上的钱数了起来。老王也没太多表情,刚刚还玩的很花,现在又一副清纯样子的老王见过不少。

大学生数了两遍,把钱塞进了钱包里,拿着手机,慢吞吞地坐回了床边,好似一个大动作会惊吓到老王。一阵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房间的安静,“您的宝贝又降价了,快来看看吧!”老王看着大学生有点疑惑,大学生匆忙解释道:“淘宝活动提示,刚刚过零点,双十一活动开始了。”

11月11日,原本在老王上大学时还是光棍节,那是属于单身人士的节日,当初那个王八蛋就是打着“以后不过光棍节”的幌子,把老王骗来了酒店。后来确实没再过这节日,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光棍节变成了双十一,从单身贵族的狂欢,变成了资本的狂欢。

那时,网购还是新鲜的东西,毕竟“大甩价”、“买两百包邮”、“买二赠一”这样的标语确实很吸引人,老王没少在双十一那天去贡献自己的钞票。那一阵,商家屯的物品不够多,真的要靠抢的。先沐浴更衣,在零点前守在手机前面,好似在做一件神圣的仪式。零点时,马上按下支付按键,剩下的就是默默祈祷,看看哪位神仙菩萨有空愿意帮忙。

前男友嘲笑过老王,光棍节和双十一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原本单身贵族靠手速省钱,现在是一群笨蛋拼手速省钱。有时也会嘟囔几句,“你拿着我赚的钱去养姓马的!”“这就是骗局,在降价前先提价,然后再借着节日搞降价。其实价格根本没变,就是搞噱头骗你们这帮傻子。”不过每次快递收到后,前男友又总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买给他的。

后来分手了,工作忙了,网购少了很多。那该死的老板时不时让人留下来加班,还笑着说他喜欢努力的员工。那种主子对待奴才的笑容,几千年来一代传着一代,不知道老王从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在大学生的头像下面打了一个五星好评,便随手退出。看着开心地算着这次活动能省下多少钱的大学生,老王觉得他很悲哀,就在这一会儿,他被卖了。

(乾坤大欢场,谁买谁卖已经分不清,赤裸裸展示两条肉虫,其实揭开了光溜溜的世道真理,节日和主题的挑选,套应时代的征兆和恶趣,一回滚烫的肉体交易,影射出了冰冷的资本背景,省略前戏的叙述流畅利落,不过后半指谓揶揄消费行径的说白,谴责的语气过于明显,意图的表现可更为内敛。)

璐琼:节日的故事

圆月

九月二十九号,天又凉了几分。我光着膀子,身上的汗珠一滴滴划过,留下纵横交错的轨迹。我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的汗,顺便抬头看了一下天空。这才傍晚六点多,但月亮已经冒出来了。在四周弥漫着的橙红色云絮中,月亮显得冷冷清清。

“欸,老刘你看这大月亮。” 我指着天空中初升的明月,拍了下老刘。老刘没搭理我,他手握着钳子,从工具袋中取出一根钢筋扎丝,仔细地穿过两根十字斜角的钢筋。接着又用钳子在扎丝的末端弯曲了一小段,将其钩住了两根钢筋之间,开始用腕力转动扎钩。完成了这一步,他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哎,快接着干吧!这块扎好了,我们好快点儿下班!” 我重新戴上那双黑不溜秋的手套,安全鞋踩在数层楼高的钢筋上。一眼望去,只有高楼骨架拔地而起。

“老板今天心情好,多给了我两百。照这样下去,明年年底估计就能把家里那破房子推倒,重新盖个毛胚房了!” 老刘又扯着嗓子吹牛皮。“真有能耐!晚上吃饭你请客啊!”我推搡老刘,调侃着。

扎完钢筋后,我和老刘向着烧烤摊走去。城市里几乎看不到星星的踪迹,除了那轮明月,万无一物。我和老刘是老乡,那会儿趁着沿海地区发展起来,两个小伙子一同从村里出发,打算捞些钱回去做点小本生意。“这城里也不比咱村啊,来了这么多年,一个星星都没瞅到。” 我不禁感叹道。“哎呀,你看看这到处的灯,谁还需要星星啊。咱们小时候村里没电,天黑了只有星星看!”老刘扯着嗓子喊。风呼啸而过,我打了个颤,拉着老刘大步向前走。

烧烤摊在工地的马路对面。这条马路没有红绿灯,天桥也在几百米之外。我和老刘靠在混合土制成的石栏上,注视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打算等车流少一点横穿马路。无数个车灯一闪一闪的,像太阳的眩光,让我难以睁开眼睛。于是视线飘至上方,抵达天桥上的红色横幅。那里悬挂着一幅鲜红的横幅,横幅上醒目地写着:人们是真正的英雄,一切成就归功于人民。这抹红色让我的身体充满干劲。

第一次离开村子,我们二十多岁出头。那几年我们拼了命地干,一年才能凑出点时间回去一趟。干了几年,攒足了钱,顺理成章地各自回村里迎娶了媳妇。孩子们渐渐长大,原本想回家,但小娃又突然染上了一种病。我也搞不明白这病,只听医生说要透析。那家小诊所,透个一次还要掏三百多块。

我和老刘走到了我们常光顾的烧烤摊,摊位是用工地蛇皮袋临时搭建的篷子。老板和老板娘也是外地人。在这座城市里,外地人总显得更加热情,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老远吆喝着。我和老刘从隔壁桌上拎来两把红色的凳子,摆到木桌前。“老板,先来三十串烤串,六瓶啤酒。”老刘喊着。“老李,别客气啊。今天过节,随便点,我请客。”老刘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空气中升腾,弥漫开来。

桌上很快摆满了烤串和啤酒,老板娘端着两碗面,放在我们的面前说今天搞促销,送我们的。老刘拿起汤匙,小心舀起一勺汤,撅着嘴喝了一口。他一脸的满足滋滋赞个不停。我也噗嗤噗嗤地吸了几口汤,白菜汤特别鲜。我们一起端着碗,刺溜地吸起了面条。老刘抹了把嘴,贼兮兮的看着我,露出了他那滑稽的笑容。两个男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在雾气中吃肉、喝酒,愈发开心。

在高涨的情绪中,我们脚下堆积了一大堆空酒瓶。老刘似乎有些醉了,他醉眼迷离地看着对面街上的一家四口。“喂,老李,你想你媳妇不。”我朝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家人穿着整洁的衣服,手提着灯笼。月光和烛火相互交融,他们的身影仿佛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还好吧”,我顿时有点征,许久才回应老刘。 “都老夫老妻了” 我接着补上了一句。

老刘终于还是趴在桌上倒下了。 结完账,我回到座位,点了一支烟。我拿出口袋里的一沓百元钞票,数了一下,然后把它们重新塞回口袋。我望着老刘那满是茧的手,又默默望向夜空中的圆月。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视频通话。”爸爸,中秋节快乐。”女儿躺在病床上对我说。“中秋节快乐,乖乖。” 我弹了弹烟灰,恍如隔世。月亮不圆,缺失了一部分,在北方。

(地上的水泥叠叠,天上的月光戚戚,中秋月圆之夜,思乡想家人之常情,底层阶级的摹写模式,多少显得有些陈套,但是情节虽然稍欠惊喜,叙述却极为温厚整齐,无论是干活吃饭的细目,或者对话交集的场面,皆有可圈可点之处,混伴苦乐的故事基调,也就突出了感人的真实性。)

骄阳:节日的故事

早晨,方杭拉着行李箱孤身站在路边。关车门声好似一记快鞭,车子不曾留下熄火的犹豫,眨眼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他久违回家过年,却被丢在老家的门前了。

大圆桌前,奶奶拉着他摁到主座上。方杭从她松弛的皮肤上闻出圆银盒装雪花膏的味道,柔滑又浓烈,一瞬催化发酵出无数记忆,又转瞬消失关回那银色的盒子里。

“我坐旁边就好。”他扭捏着想坐回堂妹身边,堂妹的父亲海叔却打趣道:

“你可是大人咯,今天不代表你们家喝点酒啊?”

一碗橙黄的自酿米酒被端到面前,刺鼻的酒味让他皱皱鼻子。倒完酒,海叔点起根烟,随手把烟灰掸在红色塑料桌布上。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冷盘热菜将大圆桌挤得满满当当。新开的蛤蜊泛起米白的光泽,与院前新摘的蔬菜一同泡在鲜浓的汤汁里。金黄的春卷刚从油里捞出,满溢的荠菜肉丝几乎撑破那层油酥。

都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味,一看就没少花心思。

“杭杭先吃!快动筷,趁热!”

方杭捏着筷子犹豫推辞,却只觉道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几位毫无印象的旧时亲戚,脸上携着陌生的笑容与皱纹,怀着他读不透的热情,仿佛期望着他说出些让整桌人热闹喝彩的词话。海叔坐在他身边,吐口烟圈,侧头打量着他。灰白的烟气缭绕,他莫名嗅出几分紧张感。连桌下的狸猫都自得地迈着步,唯他仿若一只怕生的猫儿般执着地缩着手。

他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正坐在父亲的位置上。最富想法、落户大城的家中大哥位置。

不能薄了父亲的面子,方杭动了筷子,喝下米酒。有时她会看向堂妹,上次回来他俩还是最好的玩伴,现在那丫头却自顾自玩着手机,吃饭都没了心思。

“这次怎么就自己回来了?”

“我爸忙,我妈把我送到门口就自己走了。”方杭不胜酒力,才一碗就满脸通红。

“哪有这样的,以前不都一起回来的。”

“大过年怎有到家门口还走的?”

他的回答引来一阵亲戚的唏嘘调侃。他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想象着父亲会如何应答。

思索片刻,他把话题引到带回来的礼物上。

父亲提前嘱咐他护好的茅台,被从箱子里取出。桌上立马响起一阵“嚯哟”“不得了”的感叹声。奶奶小心抱起瓶子,翻转着查看起来,似乎是并不懂酒,便叫来爷爷查看。两个老人家将瓷瓶翻来覆去查看,时不时低语交谈几句,又取出眼镜戴上,吃力地读起商标简介。似乎是察觉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奶奶打开手机,笨拙地用手写功能一笔一画依样将品牌名输进搜索框里。

“昂……有了有了,是这个吧?”

“还行,还行。哎呀不用这么贵重的东西,费那么多心。我们最近刚开账户,收款也方便的,还省得让孙子拎这么重的东西。”

等桌上的菜吃到一半,海叔突然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红口袋被撑得满满当当,甚至都没封上口,对折着塞在口袋里。他拿起红包,支吾着说不出几句祝福,便塞进方杭手里。那抹红色是如此鲜艳,一下抓住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方杭捏着那沓厚厚的钞票,本想推扯几回收下,却下意识惊出一身汗,连未消退的醉意都瞬间清醒几分。孑然一身的他忽觉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拿下,这一次并没有人挡在他前面娴熟地推辞迂回,一笔厚款突兀地让他察觉到压力。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一旁兴奋等着父母分钱的孩子了。

“知道你在外读大学辛苦学费高,拿着吧。我们家后辈,学业重的都得收多点。”

方杭瞥向一旁高一的堂妹,全住宿制的高强度学习让她巴不得争分夺秒在假期玩游戏。

苦苦推辞一番,方杭还是强行将红包塞回海叔的口袋。


晚间,没能团圆的团圆饭伴随着三三两两的离场早早结束。

方杭一人待在父母房间里,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休息。奶奶却端着一盘水果敲门进来,笑脸盈盈地望着他。放下果盘,老人家欣慰地握住他的手,嘴里各式称赞层出不穷。

老妇人说着便感动得抽搭起来,拿出一本泛黄的本子,里面夹着方杭小时候的各式照片,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泛黄。方杭正想安慰,却没想到老人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仿佛想到什么伤心事,尖锐急促的哭声锥心般响起。

方杭连忙凑上去询问,却见奶奶将本子向后翻着,露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奶奶记录了很多你小时候花的钱,我只是和你父亲提了一嘴,就被他骂……”

方杭看到这些记录详尽不已,甚至精确到小时侯他央求要买的一袋糖果。

“总共有多少?”

“有个……十四万多吧。”

方杭愣在原地,因为他看见面红抽泣的老人,没有一滴泪水滑落。

(家家那本经难念,家家那本账更是难清,写实的故事有悬疑,热闹的场面有暗流,人物的镗亮有阴影,从一脚踏进节日的氛围开始,叙述的张力紧紧牵引,可惜最后丑陋嘴脸的情节设计,抛出来虽然大有震撼,可是突兀之外也略嫌草率,这段横跨三代的流水账,以一袋糖果或许尚数不清。)

锦焱:节日的故事

感恩节的晚餐

女人先把鱼头切开,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摘掉鱼头内部的黑膜,剪掉两边的鱼鳍减少鱼腥味,然后有条不紊地把两半鱼头放进油锅,开中火煎至两面金黄。阿杰最喜欢她做的鱼头汤了,是外面餐馆没有的浓白鲜醇。第一次做这汤还是刚结婚的时候,女人学做饭总被油点子溅到,白皙手背上红色印记格外扎眼,阿杰会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吹着她的手。

锅里的鱼头受不住煎熬,躁动起来,啪!一大块油点子崩出来,溅到关节粗大、略显皱黄的手上,女人好像没感觉到,把鱼头和豆腐放入砂锅后,转身从水池里抓出一只新鲜的虾子,开始处理。左手捏住虾头,右手握住虾身,一折一挤一拉,虾头和内脏被抽离出来,只剩身体。然后用菜刀把虾背上划开一道口子,短粗的手指头把黑色虾线扣出来扔掉,最后把虾壳扒掉。为了得到一只干净的虾仁,这些繁琐的过程是不能省略的,不过九年的煮妇生涯足以让女人熟能生巧,处理三十只虾仁也就花了十分钟。

小雨喜欢吃西红柿,但不喜欢吃西红柿皮,所以每次做西红柿,女人都要先把西红柿上头切开个十字,再放进热水里烫个五分钟,把西红柿皮一块一块剥掉才能做菜,哪一次剥得不干净,埋怨声都会拉得老长,“妈妈,你看,有皮!”烫过的西红柿外面一层已经熟了,切起来沾得满手红沙,不巧这个时候门口一声清脆的“我们回来啦!”,让女人放下切得七零八落的西红柿,匆匆冲了一下手就小跑去玄关。两只手分别伸出来,小手拎着小书包,大手拎着公文包。女人双手在围裙上胡乱蹭了蹭,接过两个包,分别放到两个房间,再去浴室放了热水出来。换上家居服的阿杰刚好进去泡澡。

“滋……”厨房的计时器响了,40分钟到了,女人回到厨房把炖好的鱼头汤盛出来,继续忙着处理剩下的食材,好像一根螺丝钉在厨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阿杰从浴室出来,看到小雨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低低一声“小雨”,就让她从沙发上直接跳到餐桌前,让人好奇女人刚刚的催促为什么没有这种魔力。芹菜炒虾仁、辣椒炒肉、西红柿炒蛋和鱼头汤,餐桌上丰盛的三菜一汤只是家常便饭。两个人坐下来就开始进食,三个菜都尝了一口,女人终于拿着三只小碗走出厨房,擦干双手,坐下加入这顿晚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菜,小雨啪嗒把筷子放下,“我有事情告诉爸爸妈妈!”

两个人的视线聚焦在小雨身上,“老师说今天是感恩节,要回家感谢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扬起的小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一张试卷被高高举起,艳红的96分旁还有个大拇指印章。

女人笑着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眼角显出淡淡的纹路,“哇!我们小雨好棒啊!妈妈很喜欢这个礼物哦。”饭桌的另一边,阿杰好像对这个礼物不太满意,“96分,呵……96分也好意思当礼物送给我?剩下4分哪去了?”

女人的手和笑容僵在空中,半响收不回去。“我已经是全班最后高分了!而……而且老师也夸我这次考得好,比之前进步很多了……”小雨奋力为自己辩解,但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下,音量逐渐调小,近乎不可闻。“那你拿了100分再送给我吧,96分我可不要。”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又好像是为了让气氛更糟,阿杰咂了咂嘴,“你们这个老师也是,华人过什么感恩节?洋鬼子的东西也拿来和你们讲……”

晚饭后,女人回到厨房刷锅刷碗清理卫生,小雨拿着一张纸条,低着头溜了进来,一开口却是要100块钱,学校组织看音乐剧要买票。月末了,女人手头买菜的钱也不多了,她叹了一口气,让孩子去阳台找爸爸。阿杰正坐在阳台吞云吐雾,星点火光在夜晚起伏,听了女儿的话,再让一口烟雾深深沉入肺部,才掏出钱包。

抽了一张100,想了想,又抽了一张10块递给女儿,“小雨啊,你要好好学习,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不然以后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像你妈一样做主妇喽。”小女孩懵懂地看着爸爸,阿杰摁灭了手上的烟头,“去吧,钱不够再找爸爸要。”

(关门开窗先怒后恕,命运时时必须感恩,开头是温馨的料理过程,像是日式家庭剧的情节场景,后半骤生嫌隙演变家庭纷争,气氛的转换虽然有点突兀,但是却有一种暗潮汹涌的冲击,仿佛人生脆弱的表相,烹饪细节不妨从简,稍对人物面目和背景进行补充,最后父亲那番话语,不作对比较为妥当。)

嘉桐:节日的故事

终缘

阿寄骑着车从两旁遍布灰烬的巷子里飞驰而过,抬眼望去学校就在眼前,远处的太阳挂在东边,光线并不刺眼。而被风带起的焦味儿还鼻子里打转。

进了教室,邻桌的两个同学还在说着班里传了好几天的邪乎事儿,阿寄突然意识到,今天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鬼节,农历七月十五。阿寄从脑海里拼凑着之前同学们流传的故事,越寒意渐渐从脚底升起。他不敢再多想,从书包里拿出温水大口喝着,早上妈妈一边接水一边叮嘱的话浮现在耳旁。阿寄想起自己刚离开不久的家,心里的恐惧退散了一些,打开书本开始预习今天上课要讲的内容。

小学放学早,还不到日落,阿寄便已经走着来时的路踏上归途。不像来时那般匆忙,他慢慢悠悠的蹬着车子,余光瞟向路牙子两边的灰烬。好像还是早上那些,没有什么新烧的痕迹,只是被燃尽的灰纸屑似乎少了些,大概是被风吹跑了,又或是像同学们说的那般已经去了需要它的地方。随即阿寄加快了速度,穿出了小巷。

回到家中,爸爸还没下班,只有妈妈在忙碌着晚饭。阿寄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凑着夕阳,仔细打量着房间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衣的窗帘,左看看右看看,只是普通的花卉图案,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阿寄转头离开,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天刚擦黑,爸爸拎着两个大黑袋子回来了,边走边向妈妈说,东西都买好了,吃了饭就去吧。阿寄知道,这两袋黑袋子里装的都是金纸叠的元宝,白纸印的假钞,还有一些彩纸做的物件,每年都差不多。阿寄年纪小,还从未一起跟着去烧过纸,但今年不一样,他想亲眼见见同学们说的故事。还不等吃完饭便吵着要和父母一起去。

吃过饭收拾好,妈妈从门口的角柜里拿出了几柱香,在厨房的煤气灶里点燃,一家人就出了门。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万里无云。还没走到巷子深处,阿寄就闻到了新鲜的火味儿,和早上不一样的味道。爸爸拎着袋子找了处人少,避风的墙角,拿出纸钱拆开堆在一起。不一会儿,面前的纸钱上泛起了火光。妈妈往火堆里加着东西,阿寄也学爸爸一样在路边拾了个粗树枝缓缓翻着那团火焰。爸爸说,这样东西才能烧尽。

直到两个大黑袋子见底,阿寄也没有遇到同学们说的鬼。他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望,看着脚尖上的黑色灰烬出了神。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互相说着他们父母的故事,而阿寄默默的跟在父母身旁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屋里的顶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阿寄一家三口聚在客厅一起看着电视。阿寄最终没有忍住,还是将同学们近些天所说的故事分享给了父母。母亲听完只是笑着和他讲,你们所谓的鬼怪或许只是爸爸妈妈想念已久都不入梦的人,他们是爸爸妈妈最亲近,最想念的人,或许有一天你会希望这些“鬼”也能再来这世间看看你,与你诉说他们过得是否安好。

窗外的一轮圆月在黑夜里格外皎洁,阿寄躺在床上,他看着床边的窗帘,盯了许久也不见有一丝动静,只是楼下的蝉时不时会叫两声。终于,阿寄还是没能战胜睏意,一探那窗帘的究竟,便进入了梦乡。

(阴阳两界既远且近,焚香烧纸作为遥寄,平定鬼神才能安护家人,故事虽然稍嫌平淡,文字却流露了一股舒宁的温意,小孩的疑神疑鬼疑鬼和大人的循循善诱,恰是一道成长的仪式,节奏和情境皆有成熟的呈现,不过按照意念的铺展,结尾应有一场模糊的梦境,朦胧间像是看到了谁。)

苏康:节日的故事

舞台上的阴阳师

浮光,舞曲,整座城市繁华的叫人吃惊。酒吧里的这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掐灭了烟头,黑白夹杂的烟灰和无法燃烧的烟蒂一起落在了地上。掐灭了烟,手就不闲着了,一只手悄悄随着曲线从腿部抚摸到颈部,深深的吻留在有芳香气味的颈间。男人一把从吧台里面跳出来,他们便合着略显吵闹的舞曲跳动起舞,纵情享受。

酒吧里面仍然花灯酒绿,男人却待不下去了。从后门暗自离开的男人把西装整理了一下,抚平了几道因为歪曲身子而形成的褶皱,便又从西装里面的口袋掏出一盒子烟,抖了根烟下来,点燃便抽了起来,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蓦地,黑夜中窜出一只猫,它全身黑色,融在月夜里只有绿色的眸子闪着光亮。“喵喵” 一声一声叫的渗人,它一步步逼近了男人,男人看到这黑猫吓得烟都掉在了地上,红色的烟头在黑夜下隐隐发光。

“我以后可是要做阴阳师的人,这点小事情就被吓到怎么行”男人在心里暗自吐槽。男人微微把头往下低,让眼眸集中盯着上方。男人左眼的黑瞳随着意念的集中逐渐褪色,变成了白瞳,眼角处浮现出类似于纹身的黑色花瓣剪影,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又怕人。

但是作为一个阴阳师,这一切显得太过吃力而又臃肿。真正优秀而富于经验的阴阳师,翻个白眼都可以变化成白瞳。

再者说,男人只有一只眼睛可以变为白瞳,也就证明了他不是纯种的阴阳师后裔。

他定睛一看,原来黑猫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自己有些想多了。

“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鬼呢。” 他没趣地骂了一句,便恢复成黑瞳继续赶路了——毕竟一直使用白瞳会惹得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注意到自己。

男人终于走回了家,此时夜色已深,怕是没有谁还醒着,但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几片枯菱的叶子凋落下来,落在那安静极了的街道上。

男人姓姜,单名一个攸。现如今,做阴阳师的一脉只剩下了姜家和墨家。但是从姓氏上说,墨姓是源自于姜姓的。也就是说,现在阴阳师的一对仇家,原先可能是同一家族的人。

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姜攸开始低声抽泣起来。但是他却不知道什么要哭,像是有某种指令传达。

姜攸坐在床上,一把扯下来领带,捶了捶自己的腰,叹了口气。“今天可是中元节啊,是时候开工了啊。”说完,撒下一把符咒,红色的梵文在泛黄的纸上面显得异常的明亮。

不久,姜攸的屋子开始震动了起来

「是时候开始转动了吧。钟啊。」

忽然,姜攸感到了一股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仿佛整个身体被固定在了某个点上。他猛地扭过头,屋子的一角处竟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观众席,那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观众,有年轻的,有年老的,男男女女,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感觉怎么样,阴阳师先生?欢迎来到我们的剧场,您正是今晚的主角。”

姜攸震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他所认为的真实世界,而是一个被设定好的剧场。他一直被困在这里,而且似乎有无数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每一次行动和表情。

他努力挣扎,想要从这困境中逃脱,但每一次努力都似乎只是增加了观众的娱乐感。在他的世界中,真实与虚幻、剧本与自由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模糊,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觉。

姜攸突然想起了那只黑猫,难道它的出现是一个暗示?他是否早已经被某种力量困住,被迫成为这场表演的主角?他是否永远都无法逃脱这场荒诞的剧场?

眼前的观众渐渐地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姜攸疲惫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场表演的开始。

(游走于阴阳两界,到头来一片虚空,情节像是某个类型故事的中间章回,关于阴阳师特殊身份的引介,似乎须有更大的背景衬托,而且关于这个人物的沦落,也该有过往遭遇的陈述,否则整体的叙述组织有点架空,较像是生无可恋纵情酗酒后产生的幻觉。)

伟明:节日的故事

明烨手持手电筒在前,欣儿和宛心则借助明亮的月光跟随在后。尽管月光照亮了道路,但随着他们深入,树木变得高大而密集,枝条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几乎完全阻挡光线的天篷,导致月光很难穿透这层厚厚的树冠,只有零星的光线在树叶间闪烁。每当微风吹过,树叶间摩擦发出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跟随着他们。

宛心此时已感到后悔,但为了陪伴欣儿,她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欣儿虽然也是女生,但表现异常兴奋,似乎她的字典里没有“恐惧“一词。随着三人深入树林,幽暗的环境让宛心忍不住颤抖道:“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欣儿作为发起者,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反驳道:“我们说好了一起来的,你怎么能这么扫兴呢?”

明烨从宛心颤抖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害怕,便对欣儿说道:“不然今天就这样吧,你也别强人所难了。”

欣儿觉得明烨是故意跟她抬杠,便和明烨吵了起来。在二人推搡之间,欣儿一不小心把明烨推倒在地。看着自己擦破了的手臂,明烨突然间像是失控了一般,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就往欣儿的头上砸去。欣儿措不及防,就这么被砸倒在地,明烨的行为使宛心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当宛心准备上前询问时,却见明烨满脸怒气,按着倒地的欣儿,手里的石头狠狠地往她头上砸。

宛心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明烨在黑暗中如同野兽一般,疯狂地砸欣儿的头,嘴里还呢喃着什么,像是被什么附身了。没一会儿,欣儿就被砸得满脸是血,宛心流着冷汗,心跳加速,害怕极了。她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无法言喻的惶恐,轻启的双唇却是连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

突然,明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似乎也被自己冲动的行为吓了一跳,但随即看向宛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狠辣。站在一旁的宛心似乎看出了明烨眼中的凶狠,她踉跄了几步,转身慌不择路地逃离此地,口中还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明烨见状,知道玩笑开大了,担心宛心这么乱跑会很危险,便大声解释道:“宛心,你别跑啊!我们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欣儿没事!”可是,深受惊吓的宛心对明烨的解释充耳不闻。见宛心越跑越远,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明烨连忙叫起了装死的欣儿。欣儿也担心恶作剧太过火了,便大声喊道:“宛心,我真的没事,你别跑了!”喊了几声,却只得到呼呼的风声作为回应。

看着阴暗的四周,两人不免担心起了宛心的安危,便开始循着她逃跑的方向找去。找了许久,明烨发现宛心躺在一棵树下,头部好像一直在涓涓往外渗血。鲜血染红了她头下的石头,周围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欣儿见状,不禁吓了一跳,止住了脚步并让明烨上前查看情况。明烨壮着胆子上前,但发现宛心没有了呼吸。明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并摔倒在地,他颤抖地指着宛心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对欣儿说:“她……她好像……没有呼吸了……”

听到这儿,欣儿脚底一软,也跌坐在地,两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向胆大的欣儿这时也慌了,她一脸惊恐地低声说:“事情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就死了呢?”明烨也感到心烦意乱,对欣儿责怪道:“你问我我问谁?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看到欣儿六神无主的样子,明烨强装镇定地说道:“目前没人知道我们三个一起出来。你家没人,我们先去你家再说。”

欣儿不知该何去何从,被恐惧笼罩的她只能机械式地听从明烨的建议。两人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打算立马离开此地。一路上,脸色惨白的欣儿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因而一直东张西望,双手更是紧紧地抓着明烨的手臂。当他们胆战心惊地抵达欣儿家后,欣儿立刻将家门锁上,似乎这么做能让她感到安全。这时,明烨对欣儿说:“你把你家的后门也锁起来吧。”六神无主的欣儿也没多想,就听从了明烨的指示。在门上锁的那一瞬间,灯光顿时熄灭了。身陷黑暗的欣儿大叫一声,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说道:“你居然就这么把我抛下了?”。

欣儿缓缓转过身,看见一张沾满鲜血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时间,难以描述的恐惧再次袭来,让她感到全身战栗,脚下一软便跌坐在地。她双眼泛着泪花,喉咙滚动着似乎要解释些什么,却因感到害怕而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绷的神经让她紧张的差点要晕了过去,就在这时这时灯突然亮了,只见明烨奸笑地走到宛心身旁,两人同时对欣儿说: “Poisson d'avril!”

(扰人自扰愚人自愚,无间道式的故弄玄虚,带点好莱坞惊悚片的氛围烘托,故事叙述紧凑而且不缺张力,颇能引领阅读直到真相大白,不过文字毕竟不若画面血腥的营造,追求反转虚惊的效果难以持久,如此大费周章互开玩笑,人物的性格以及关系,或可另作一番有趣的设想。)

亦驰:节日的故事

开心的节日

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动静。

驰宝可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害怕这种东西。正相反,驰宝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宝宝。驰宝真的想要去用她肉乎乎的小手扒着窗台,去看一看屋外大红色的灯笼。但今天实在是有点冷。她使劲蜷缩在被窝里。一翻身,就会碰到了墙。

外婆家的一点让驰宝很满意,这里的床旁边没有大铁块,会把宝宝烫一下的那种。

驰宝叫了一声妈妈,但是没有听见回应,但驰宝并没有不开心。毕竟她已经是一个大宝宝了,应该有妈妈说的“自理能力了”。驰宝记得妈妈给她讲过,妈妈在和驰宝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自己走好几里路去上学的,那个时候外婆还没睡醒呢。

驰宝穿好了自己的小衣服。驰宝很喜欢自己的衣服,因为都是妈妈手洗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驰宝琢磨着,幼儿园老师以前讲过,大家放红色的鞭炮吓走打怪兽,挂起来红红的大大的灯笼——是的,驰宝想起来了,是春节!

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驰宝很开心。但现在房子里没有人陪他,妈妈和外婆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油烟机呼啦啦的,还有清脆的响声。驰宝想起来自己有一次不小心摔坏了自己的一个小瓷碗。但妈妈并没有像其他小朋友的妈妈那样训斥,而是和驰宝一起找了一个垃圾袋收拾了碎片。想到了开心的回忆,驰宝很开心。

舅舅和舅妈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舅舅肚子大大的,白衬衣里像是包了个大西瓜,驰宝觉得好好玩啊。舅妈手指上套着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驰宝叫不上名字,不过她隐喻记得幼儿园老师好像也有类似的东东。

驰宝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肚子里的小馋虫已经在咕咕叫啦。妈妈穿着围裙出来了。哦,脸蛋一遍红扑扑的,上面还有亮晶晶的东西。对了,在幼儿园里老师给驰宝讲过,在切洋葱的时候妈妈会流眼泪的。看来今天晚上可以吃洋葱了,驰宝最爱吃洋葱了!

驰宝迈着小腿向妈妈跑去,想给她一个抱抱,却被外婆一把推开了。“去去去,胡来什么。菜还没上桌呢,你舅舅那边还没动筷子呢。”驰宝有些惭愧,小脸一下子红的像苹果。在幼儿园里老师曾经不止一次的强调,小朋友们要守规矩的。外婆瞪了她一眼,自己端着菜走开了。都是我的错,驰宝很伤心。

不过今天毕竟是开心的新年,一年可是只有一次的。在开了饭之后驰宝又重新笑嘻嘻啦。因为忙碌了一天的妈妈终于可以和自己坐在一起啦。妈妈不停地给自己夹菜,驰宝大口大口地塞到嘴里去。菜有点凉,驰宝最喜欢了,这样就不会烫到嘴巴啦。“谢谢妈妈”,驰宝是个好孩子,因为她牢牢地记住是好孩子就要像家长表达感恩,这个是幼儿园教的。

妈妈笑啦,摸了摸驰宝的小脑袋,驰宝笑的很开心。不过妈妈一直在往外婆,哥哥,舅舅舅妈那边看,他们坐在另外一桌。他们和驰宝一样,笑的很开心。不过这个时候驰宝对妈妈有点不满意了,怎么妈妈看起来有点不愿意和驰宝玩啊!

太阳公公逐渐下班了,驰宝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驰宝实在是太困了,再加上大人的话她实在是听不懂

“这么多年了,你们有把我当人看吗?”

“上次你家买车,还是我借你的钱!”

还有好多,她听到外婆和妈妈的声音搅拌在一起,不过随后就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盖住了。

随后又是噼里啪啦的响声,这让驰宝想到了幼儿园有些不听话的小朋友乱扔积木,被幼儿园老师教训。

驰宝喜欢热闹。

突然他屋子的门被一下子踹开了。驰宝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好像一只大手正在指着大门口。妈妈快步走进来,驰宝被妈妈套进了羽绒服,拖着出了屋,做到了车里。小车发出乌鲁乌鲁的叫声,就这样带着驰宝和妈妈离开了外婆家的院子。

在路上,看着街边一排排的大灯笼。想着就这么和外婆哥哥舅舅舅妈再见了,驰宝真的有些舍不得。不过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妈妈和驰宝的家了,那里有好多大树一样的高楼,还有幼儿园,那里有其他小朋友的小脸,还有教授给宝宝们知识的老师,驰宝又开心起来了

这真的是一个开心的节日!

(娃娃看天下,大人的世界只有小孩看得真切,虽然童言童语的语气,多少有些轻率取巧,但是叙述视角和声音的呈现,确有妥当和精确的调度,幼儿园教育灌输的频率过多,除非也是反讽否则欠缺变化,后半冲突的引子尚可多些着墨,再各看一眼众人的表情,让结尾的收刹更有一种反差的完美。)

晓韬:节日的故事

圣诞快乐

指针还查五分钟才到五点,张大丰便早早地收拾好了包。一下班,他便直奔单位停车场。今年圣诞节,儿子明华非要“恐龙世界”在平安夜发售的节日专属款翼龙玩具当圣诞礼物,还要晚餐吃烤鸡大餐,“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他的妻子恰好出差,这一系列的“麻烦”只得由他一个人承担,再想到没完成的副业,张大丰一边打火一边叹气。上了高速,他抓紧并线到了快车道,加速向商场驶去,眼下天色暗淡,八成是要下起雪来了,他必须赶快点,要是等有车打滑出了事故,别说来不来得及做大餐,连能不能在饭点前到家都成问题,想到这,他不由地多踩了一脚油门。

刚在商场停好车,大丰便听到孩子们激动的叫喊声,仔细一看,原来他的预感没错,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真是倒霉!”,他心里暗叹,大踏步地冲进了商场,先在四楼抓了一只烧鸡,然后旋风似的刮到了六楼卖儿童玩具的地方。儿童玩具区用暖黄的主色调装潢,配上各式晶莹的彩灯,灿烂的星星、唱着《铃儿响叮当》的小铃铛……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营造童话世界的氛围,这里刻意模糊了所谓的“动线”,而是采用类似林间小道的布局,这使得很少为孩子买玩具的张大丰,为了找到“恐龙世界”只能在布偶和乐高之间绕来绕去。终于在某一次转弯后,一只张着远远的大眼睛,顶着皮球似的脑袋,用着儿童餐叉一般的爪子像行人左右招手的“Q版霸王龙”映入眼帘。它滑稽可笑的样子引得张大丰发笑,往里走一步,他便找到了一群带着圣诞帽,翕动着嘴唇唱着《圣诞快乐》的恐龙们。当他向店员付款后,那只在树枝上的翼龙突然飞了起来,扇了扇翅膀钻到了店员手中的盒子里。“现在的儿童玩具都开始用内置螺旋桨来哄小孩了吗?”张大丰边想边往外面走去。

虽然张大丰赶时间,不过儿童玩具区的林间小道仍然是横亘在他面前的难关,他再次晕头转向了起来。突然迎面一张海报吸引住了他——是一只圆嘟嘟明黄色松鼠模样的小动物,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黑恶似的。“皮卡——丘!“,熟悉的叫声入耳畔,吹去了记忆蒙上的灰尘。张大丰诧异已经过气好几年的宝可梦IP竟然还有开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最门口的展柜里是弹簧车内摆件,皮卡丘叉开腿坐在弹簧上,随着弹簧一上一下,除了多了一顶圣诞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曾经少儿频道里的那只跳出了屏幕。但是他也顾不得多看,雪越下越大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张大丰忘记摸墙,被门把手的静电狠狠地电了一下,“真是个黏人的皮卡丘。“他嘀咕道。等到他与孩子吃完烧鸡,窗外已经飘起鹅绒般的大雪。刚刚才吃完一个姜饼人的儿子急不可耐地大声宣告他吃完饭了,接着小跑到张大丰藏在圣诞树后新玩具的包装盒旁,小心翼翼地要取出翼龙玩具。

“平安夜圣诞老人可是还没有来哟!“

“圣诞老头一点也不厉害,我的翼龙比他的鹿厉害多啦!“

说罢明华激动地开启电源,伴随着马达的声音,翼龙开始飞舞,引得明华连连惊叹,不由地跳了起来,紧接着追了上去。他和它绕着圣诞树你追我赶,好不快活。突然明华带着坏笑地指着大丰发号施令:“小翼龙,去捕捉远古蜥蜴吃!“同时偷偷按下了遥控。张大丰连忙跑开,和翼龙在餐桌旁转圈子。

马达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弱,张大丰似乎隐约地听到了纪录片里翼龙高亢的鸣叫,自己也不是在兜圈子,而是真的变成了蜥蜴,在原始森林里与树木间疾驰。明华突然又做出新指示:”翼龙,猛袭!“,话音未落,大丰的脚勾到了桌子腿,整个人摔成了狗啃泥,碟子里的酱汁也洒了一身。明华哈哈大笑起来,大丰痴痴地坐在地上,也跟着他的儿子一起傻笑了起来。在这个平安也,大丰似乎觉得他与一位多年未见的孩子重逢了,当时那个孩子被叫做“丰仔”,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守在电视机前,带着和小智同款的帽子,指挥皮卡丘使用技能“十万伏特”。

待大丰安顿好儿子入睡,雪也停了,大丰回到房间,找到乒乓球,并把圆珠笔里的弹簧拉长,穿进乒乓球底部,接着用马克笔画上皮卡丘标志性的可爱笑容和闪电尾巴,摆在窗台上。大丰和随着弹簧一上一下的圆嘟嘟的皮卡丘一起看向窗外。窗外银装素裹,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砂糖,伴随着节日的灯火,闪着晶莹的光。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大丰确信,树上的亮光一定是一颗星星,即便不是也一定是会唱歌的铃铛。

“圣诞快乐,丰仔!“大丰说,“也祝你圣诞快乐,大丰!”

(每一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孩,每一个小孩心里都过着圣诞,在这么一个充满奇迹的节日,一般都会尽量铺张,但是故事仅是让大人与童心相遇,反而多了一种耐嚼的意趣,考虑字数篇幅,购物和嬉玩的过程尚可浓缩,让文字化为更加凝聚的内外意象,而且不妨安排父子相依为命。)

梓义:节日的故事

探望

布谷鸟悠扬的歌声在午夜中响起,将我从虚无之地中唤醒。子时,是一天的开始,也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时辰一到,我便迫不及待地离去,享受着并不算太久的自由。早已做好规划,沿着熟悉的道路,我快速地到达了他家的门前

怀着兴奋而沉重的心情,我敲响了房门,期待着他惊讶的表情。

门开启后,他揉了揉双眼,一时间愣住了。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我却没有过多留意,径直地走入屋内。眼前的一片混乱,外卖盒、空酒瓶和烟蒂随意散落。

他从不沉溺于烟酒,因此酒瓶和烟蒂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屋子里。我注意到沙发上甚至有被烟头烧坏的小洞。屋子还是和我走前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我习惯性地拉开窗帘,窗帘却没有动,不禁自嘲一笑,便回头坐到了沙发上,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他似乎在这一刻回过神来,默默地关上门,坐在我对面。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他讲述我未归的一年中,他独自经历的故事,虽然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我看到他逐渐平静下来的情绪,也感到安心和满足。他逐渐在讲述中睡去,我悄悄推开门离开了房间,敲响了第二个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睡眼惺忪,顶着大大地黑眼圈,见到我年轻且熟悉的面庞,这个对我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刚毅汉子,此刻也是双眼通红。我走进屋内,熟悉的房间布局还在,那个属于我的屋子也只剩下电脑和我的琴在房间内安静地躺着,我轻抚着琴键,手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明明是春天,爷爷奶奶在家生活过的痕迹也还在,看来在这一年内,老家的房子也是卖出去了吧。汉子关上了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往常一样点起了一支烟。我努力张口,却没有丝毫的声音从我喉咙中传出。只能静静地看着父亲抽完了这支烟,回屋沉沉地睡去,鼾声还是吵闹依旧,却充满着家的温馨。

窝中的两只老猫也在我进门的那一刻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直直地看着我,我轻抚着它们,它们便重新伸了个懒腰,重新睡了过去。在家人们的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留给我的时间已然不多。门口的灯始终亮着,我来不及关掉,就匆匆敲响了下一个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貌美却略显憔悴的女人,脸上伴着少见的红晕,虽然闻不到,但我仿佛看到了她身上的酒气。看到我在门外,她好像要扑过来似的,可最终却扑了个空,无力地瘫坐在门口的地面上。进入了屋子,随处可见的衣服,让我感觉衣柜似乎变成了摆设。回过头我看到了茶几上那未吃完的外卖,空的啤酒罐堆满了整个沙发。想给她做了最后一顿夜宵,却怎么也拿不起锅勺。看着她趴在马桶上呕吐的模样,心痛却来不及轻抚,亦来不及收拾那满地狼藉,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时间已经不多,我走出门去,身后带起的风把门轻轻关闭。没有再次敲响房门。

浅蓝的天空夹杂着零散的星,北方春天的清晨寒冷依旧,在昏暗中渐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匆忙跑到了我应该去的地方。有些遗憾,我不能陪伴他们一整天的时间。也恨,晨曦到来得是如此的快。要是清明在冬天就好了,我如是地想着,脚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充满着石碑的地方。有几道黑影掠过枝头,在刻着我名字的石碑前,我试图等到他们过来找到我,和我多说一说近一年来的所见所闻,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太阳照常地升起,带着些许遗憾与满足,我随着清晨的雾缓缓地消散在墓园之中。

(古字训鬼为归,故事大开时节的方便法门,让人物阴暗的重返阳间,叩三门展三段因缘伦常,虽然人鬼相见的模式尚可推敲,一昧意志消沉似乎有点单调,不过叙述颇有归去来兮的气氛,只是人物的背景细节大可补充,而且不妨让此番幽幽的探寻,稍微找到一点慰藉。)

映萱:节日的故事

小星星

“媽媽……媽媽……” 生生小小的靈魂漸漸地被其他來去匆匆的靈魂給淹沒。她戳著自己小小的雙手,眼神四處漂蕩,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他們都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都似乎很開心,只有生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們,要去哪裡?

這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爺爺來到了生生面前,他輕輕地摸了摸生生的臉頰再嘆了一口氣。“小姑娘,今天是清明節,是唯一能看到爸爸媽媽的機會。你要去找他們。” 

找媽媽。生生終於有了目標。她穿過許多大大小小的身子,獨自來到了個充滿墓碑的大地。大多數活著的人都蹲著身體,有些的在擦墓碑,有些的在掃墓碑周圍的落葉,有些的則淚眼汪汪的對著墓碑說話。相反的,和生生一樣的,大多數都帶著笑容,有些的在享受著排放在墓碑前的食物,有些的則在欣賞著自己收到的花。

在那茫茫人海和靈魂中,生生渺小的靈魂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處。她就一直四處飄蕩,直到經過了一個家庭。那家庭裡有爸爸,媽媽,和和她差不多一樣大的小女孩。一家三口就蹲在墓碑前,他們沒有哭,反而臉上都帶著微微的笑容。小女孩就蹲在爸爸媽媽的中間,靜靜地聽著爸爸媽媽對著墓碑說話。過後,爸爸媽媽看向小女孩,撫摸了小女孩的頭髮,想讓小女孩也說幾句。

“爺爺奶奶好,我是一一。雖然我沒有看過你們,但爸爸媽媽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們的故事。清明節快樂。” ,小女孩溫柔地說道。爸爸媽媽看起來很滿意小女孩說的話。他們也許不知道,雖然他們說的話沒有任何回答,但都有被聽到。生生看著墓碑旁站著一對老夫妻,他們手挽著手,看著自己的孩子和小孫女,都露出了欣慰且慈祥的微笑。

生生看到這一幕也被這一家人給溫暖到了。她羨慕這樣圓滿的家庭,小女孩有爸爸,她卻沒看過自己的爸爸。 也許是一家人的團聚帶來的溫暖,也許是那簡單又溫馨的談話,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兩個父母都在,是最好的安全感。

這時,那爸爸媽媽看向了小女孩,對小女孩說了,“清明時節雨紛紛……” ,生生和小女孩一起唸出了下一句,“路上行人欲斷魂”。

這句話突然讓生生想起了媽媽曾對她說過的一些話。清明節。她更小的時候的回憶重新浮現在眼前。

那時候媽媽也曾帶著生生到一個墓碑前,那墓碑跟其他的墓碑很不一樣,上面掛著許多星星形狀的小燈,很特別。生生還好奇地問過為什麼她們面前的墓碑那麼與眾不同。

“這樣爺爺奶奶的靈魂才看得到目標,找得到我們啊。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能對墓碑說說話,或者唱唱歌,這樣死去的靈魂就能更快地找到這裏。”

想到這裡,生生開始尋找有燈的地方。在過程中,她也開始唱起了媽媽曾常常為了哄她睡覺而對她唱的歌。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生生就一直重複地唱著這首歌,一直到她聽見有人也在唱。

當她終於停下來時,她哭了。

媽媽。

媽媽看起來很憔悴,就一個人蹲在墓碑前,頭低著,嘴裡一直重複著一閃一閃亮晶晶這首兒歌。那歌聲變了,不可愛了,不溫暖了,而是淒涼的,哽咽的。生生坐到媽媽的左側,她嘗試用自己的小手牽起媽媽的手,卻牽了一場空。生生什麼都不能做,她只能待在那裡,隔著一個世界,陪著媽媽。

過了一會兒,媽媽終於開口說了,“小寶寶,對不起,你還那麼小,一個人會害怕嗎?”

“不害怕。因為媽媽也一個人,媽媽也不害怕。”

(陰陽相隔生死重逢,一邊淚眼對墳,一邊小手欲牽,母女橫跨的是一道無法逾越的距離,故事雖然有點單薄,而且情節似乎旨在引歌悲吟,極盡煽情之能事,不過敘述依循人物視角的移動的尋覓,先是四顧茫茫垂望人間疾苦,接著再調度劃下句點,前後的框架結構頗為完滿。)

群易:节日的故事

他带我向火光中走去

踏着晨露,车子缓缓行驶在重峦叠嶂环抱之下的山间小道,山风拂面,八月的炎热在此时也褪去了。在民宿的门前,老板娘热情地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她用一种古老而悠远的语调喃喃着“子莫格尼”。而站在老板娘身旁的少年,身披传统的民族服饰,彬彬有礼地接过了我们的行李箱。这一幕,仿佛是一幅古老画卷中的场景。

我一直热衷于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形式丰富,工艺精湛,浓缩着各个民族的审美与文化沉淀。所以,从半年前订婚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路上,设想拍摄所有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婚纱照。

这一站我们来到了四川大凉山,彝族的聚居地。彝族的颜色不止严肃的黑白,还有古城的黄、漆器的彩,更有火把的光。

火把节是彝族人的狂欢,是彝族人的新年。于是,我们算准了日子,在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前如约而至。

但其实我是怕火的。中学时期的物理、化学实验于我而言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我甚至不敢触碰火柴。身边的朋友调侃我是吸血鬼转世,或许世界的美丽和危险,对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解读与体验。

大概是“越菜越爱玩”吧。我在社交平台上无数次看到有关彝族火把节的壮观画面:几万人奔赴的狂欢,不论相识与否,大家可以挽起手来,围着火堆唱歌跳舞,那种热闹场面让人陶醉;彝族人身穿民族特有的服饰,散发着浓厚的自信,服饰上的银饰在舞动中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奏响了一曲动人心魄的交响乐。这些画面深深吸引着我。在火把节的狂欢中,我仿佛看到了一种原始、纯粹的快乐,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自由与放松,是彝族文化的独特魅力在舞动中绽放。这种文化底蕴和活力,让人感受到了民族之间的交融与包容,也使我对彝族的传统和独特习俗充满了好奇和敬意。于是在看到那句“不是要听说凉山,而是要听凉山说”后,我毅然决然地出发了。

第二天一早,民宿老板娘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瓦拉”和“披毡”。在彝族的传统服饰里,男子和女子的衣服是有不同名字的。老公的头被包成了圆筒状,而我戴上了罗锅帽。罗锅帽上被各类金饰、银饰装扮,它很美但也很重,我不禁有些佩服那些彝族姑娘。

节日气氛早早地就笼罩在小镇上,小孩子们似乎更加喜欢这个节日,她们个个身穿着形色各异的民族服饰在小镇的街巷里兴奋地跑着,张罗着要去赶集。而在路上看到的每个彝族人都会笑着打招呼说“子莫格尼”,后来我才知道是“吉祥如意”之意。

傍晚,人们在广场集结,人层叠着人层,大家开始准备着夜晚的狂欢。老公拉着我的手向人群处走去。看着火焰被点起,温度逐渐升高,本能的恐惧让我站定,我向后拽着他,想要远离,想着远远地看了这场狂欢也算是一种参与了吧。他并没有强求,只是默默地陪我在人群外站着。火堆刚成,火焰越来越盛,我在人群外只能看见火焰的尖端。在天空中分割成一座火红的寺庙,寺庙里飘出的香火是彝族人的热情与信仰。

人群中央燃烧着最大的火把,火焰在空中张狂的舞着,穿着瓦拉和披毡的人群们围着这堆火唱着、跳着。拿着火把着急赶去载歌载舞的行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非常热情地拉起我的手,用夹杂着彝族方言的话来和我介绍火把节的由来。

 “生于火,死于火”。他说这是彝族的谚语。彝族人信奉火,彝族是农耕民族,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火可以帮助驱赶蝗虫,祈求来年农业丰收,生活富足。而火是红色,是彝人的生命色,象征着激情奔放与英勇。

其他路过的彝族人也都纷纷过来拉起我的手鼓励我,甚至还拉起我的手围着一个小火把转圈跳起舞。银饰相互碰撞的声音击中了我的内心,彝族人的热情好客实在使我盛情难却。渐渐地我被她们推倒了广场的人群中,试图让我慢慢融入广场上的篝火派对。依然带着恐惧,却又对这守护人类的火团充满着好奇。老公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和我说如果真的觉得不舒服他会带我离开。那一晚,我在篝火的焰光里看到了他的脸,炙热且温柔。我感受到了他的手掌越来越坚定的握住了我,他在给我力量与勇气。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那样温柔,他的手纤长,粗糙,不算太舒服,却让我十分有安全感。我随着他跳进了人群,我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温度。

有人不停地往火堆里撒着松香,火焰不停升高,全身都很热。而舞蹈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化方向,他转向我时松开了手,我从恍惚中清醒,逐渐听到了音乐,也看清了舞步。于是反握紧他的手,心中逐渐放下戒备,真正融入了着节日的喧闹。他就像那团火一样,热情且奔放,一直保护着我。

此后的日子的里,我依旧怕火,但我不畏惧体验未读过的世界。

(叙述脉络有点平坦,较像是一场游记的专题侧录,虽然不缺风土民情的精彩呈现,而且从旁展露和谐融洽的气息,但是这般如实道出的见闻记述,人物除了「怕火」之外,几乎没有主体性的层次和情感,注目少数宣扬习俗值得鼓励,大可作为故事和情节外层的背景。)

卓航:节日的故事

不一样的清明

双坐在悬崖边,悬空的双脚随意的摆动着。拥有恐高症的她,每次来到这里时心里却是意外的平静。她就坐在悬崖边的同一棵大树下,在同样的树阴里看着悬崖下,脚底下的一切。

双所望着的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构造。每一座的颜色、设计都不太一样,却整整齐齐的布满了一大块平地。每一座的占地都比双所租的房间要大上两三倍,而倚立在它们之中的建筑物更是华丽不已,一个个细腻的雕刻围绕着建筑物的屋梁上,散发出庄严的魄力。若不是那建筑物入口处刻着「富力庄园」那几个字,双不会相信那是一个墓园,而那些构造则是一座座的坟墓。

清明节的墓园比平常热闹许多。人们穿梭在坟墓中,做着他们每一年都会做的事情。双之所以如此悠闲,是因为她早就拜过她父母了。哦不,准确的来说,双此时此刻也正陪着她的父母,因为她的父母就葬在正替她遮阴的,悬崖边的树下。

双的父亲在双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双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什么印象。双妈把双爸葬在了这里,时不时就带着双到这悬崖边静静地坐着,有时候一坐就坐上好几个小时。年轻时的双不大理解,却也明白妈妈不开心,每一次都乖乖地陪在妈妈的身边一起发呆。一直到几年前双妈去世,年轻的双才突然间被迫明白了许多。

双妈去世后,市里处理生后事的人在来到了双的家里,向年轻的双展示了一个又一个,价格背后串着好几个零的往生配套。那时的双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被葬在墓园,而只是在火化后就被葬在一棵树下的原因。

双为了祭拜母亲而第一次到市场买东西时,明白了为什么悬崖下的坟前都有着满桌子的祭品,烧着堆积如山的纸扎品,而妈妈却总是只带发糕和茶来祭拜爸爸的原因。

当双第一次在树下发呆,晃过神来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双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开始变成当年的母亲了。

于是双逐渐变成了当年的母亲。

双一有空闲的时间就往山上跑。虽然没有开拓好的山路。虽然路上的荆棘会在双的双脚上割出一条条的血痕。虽然每一次到了那棵树下,身上的衣服都会被汗水给浸湿。一年又一年,双的话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与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双长大后,轮廓身形更是几乎和双妈一模一样。若是双妈此时此刻坐在双的身旁,想必就连双爸都无法分清两人吧。

双就在父母的陪伴下,静静的看着墓园里的人们扫墓。一个大家庭来之后一个大家庭走了。然后又一个大家庭来了。大家都好热闹,真好。双忽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有亲人了吧,双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笑容消逝,继续发呆。

硬生生地把双拉回现实的是一只猫步还没学好,把地上落叶踩得沙沙作响的小猫。小猫看起来不过二三个月大,身上的白毛因为肮脏而呈灰褐色。小猫瘦弱的四肢支撑着看得见肋骨的身躯,慢步走向双所带来的发糕,细细地品尝着,补充着身体所缺乏的养分。

双看着,却没有赶走那只猫。她听说过清明节时遇见的所有动物都有可能是已故亲人的化身。双只是慢慢地,尽量不惊动小猫的坐到小猫身旁,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猫的背。小猫也并无抗拒,也许是太过专心吃东西了吧。双摸着摸着,眼泪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

也许是时候该养只猫了。

(生有贫富死有贵贱,清明时节的构想,契合炎凉世态的对立,其实大有主题拓展的可为,不过单靠扫墓枯坐的静态观视,以及沉思汹涌的千头万绪,叙述显得重复粘稠,描述的笔力略为不足,「变成妈妈」之说从旁暗示即可,最后引来小动物陪衬讨喜,算是故事最大的亮点。)

淑恩:节日的故事

孤单的烟花

12月31日,晴天。

今天大家因该都在放假,但是我今天上班。这到也没什么,阿丽得回去陪丈夫和孩子,她的婆婆可凶了,不回去过节,阿丽就要遭罪了。所以我主动和阿丽换班。反正我没有家人,我一个人放假也没意思。阿丽有家庭,和我不一样。

疗养院里的气氛也不差,麻将洗牌的声音,电视机身量爆表的播放着好几年都还在连载的台湾连戏剧。疗养院的氛围就是这样,每日每月每年,如同一日。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有点不一样。有子女的,子女会来探望,带点好吃的,说上几句话,过一会儿就走了。有些,子女比较孝顺,就会接回家过完节日,再送回来。其余的,也怪可怜的,无非就是那一句 “我最近很忙,下次再来。”,或者完全没有来往的,或者完全没有子女的。这里的爷爷奶奶们除了炫耀自己孩子对自己有多好,就是抱怨自己孩子有多不孝。但是林爷爷不同。

林爷爷今年已经九十岁了。他八年前,因为在家厕所里滑倒,艰辛地爬到客厅,拿起电话拨打救护车,才得救。他事后也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太危险了,就自己给自己安排入住疗养院。他性子孤僻好静,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的交流,所以一直都不找伴侣,也没孩子。今天过节,大多数都和子女回家过节去了,剩下几位在疗养院里。

其他人不是在一起打麻将,就是坐在一起看电视机,恨不得把自己醒着的每时每刻都填满,至少这样就不会想起自己被子女嫌弃,放在这里。但是林爷爷却和他们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性子孤僻,所以才没有寻找伴侣,也没有孩子,但是他坦然接受。他每天在疗养院里,就喜欢坐在书架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书。

林爷爷告诉我,他曾今当过理发师、洗碗的、卖报纸的、还有别的很多不同的职业。他说他是经历过二战的人,对于他而言,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年轻人,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要活的有意义”,这是林爷爷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他看我经常替别人的班就会劝我要多出去走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林爷爷虽然没有上过学,没有高学府的文凭,但是我觉得林爷爷是一位很有智慧,很有见解的人。

今天要跨年,平时晚上八九点就会休息的爷爷奶奶们都不睡了,都聚集在活动房里,打麻将,看电视。还一直问我今天是否真的有烟花可以看。他们期待着烟花秀的样子,很像小孩子的模样,会因为这些我们看似很简单,很小的事而兴奋地期待着。我看向坐在书架旁的林爷爷,他正在和我招手。“林姑娘,等下可以推我去窗边看烟花吗?我也想看烟花……还有……要不……你做我的干孙女好吗?你看我们都姓林,这也是一种缘分……”,我只是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林爷爷是很渴望得到家人,但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他也没办法。

11点50分,我安顿好了其他人就推着轮椅来到林爷爷的床边。“爷爷,来,孙女带你一起去看烟花”。林爷爷指着柜子,让我把他那件过节才会穿的衣服拿出来。穿好衣服后,我推着林爷爷到疗养院活动房里的落地玻璃窗前,拉了把椅子,坐在他的旁边。

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升起,夜空中红的、黄的、紫的、蓝的布满了夜空中,真好看,真漂亮。看着大家看着烟花很开心的样子,我心里也感到高兴。看向林爷爷时,只见他闭着眼,嘴角微微的上扬。爷爷是多么睿智的一个人。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时间不多,今天早上才会找到我,认我做干孙女吧。

人这一生和烟花差不多。在这黑暗之中,布满了姹紫嫣红。有的烟花比较大,有的比较小,有的样式更精致,更复杂,有的就是简简单单的。有些飞向漆黑的夜空,爆开的那瞬间声音比较响亮,有些声音比较小。在这世间有80亿人,你我他都不一样。有些比较成功,比较有名,比较有钱有权,有些过得平平淡淡,“但是到最后,短暂的绚丽后,都会陨落……所以年轻人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要活的有意义”。

爷爷,你说的对。这就是孙女为什么会选择这份工作,为什么愿意假期时和同事换班。爷爷,慧欣希望,就算不能成为夜空中最大最漂亮的烟花,但愿能够给别人带来快乐和温暖。

(虽然情节有点乏善可陈,情调有点矫情肉麻,不过叙述缓缓平稳的展开,配搭节日的气息和场景的气氛,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交集,确实不缺温馨感人的悻然,人物不妨加添背景,进而打磨得更立体一点。)

丁塽:节日的故事

追忆

又是一年情人节。倒不是日常的繁忙学业之余,我还抽的出几分闲心,用来记这个与我毫无关系的日子,实在是铺天盖地的促销广告和蹩脚的短视频,让人不得不深刻的意识到:“哦,情人节到了”。疫情三年不曾回国,也是时候该见一面了。

交大的校园里有一条“银杏大道”,教学楼出门左拐,有百余米长。这里的秋日绝美,满树的金黄随风飘落,夕阳映在光洁的叶片是一片波光粼粼,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往来的人匆匆,到此也不由的慢上几分。但在冬日里,这里是个让人避之不及的风口,是个体验北京冬日里寒风的好去处。路过此地,当把帽子戴牢,把手缩进袖口,双臂抱于胸前,低头,弯腰,快步通过。可这风水宝地挨着教学楼,于是便不难看到些顶风作案之人。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爱情,我会说:“是两个被羽绒服裹紧的人,宁可暴露在寒风中也不肯松开的手。”

虽然独身一人,但留在家里也甚是无趣,我倒是乐得出门,找个地方小酌两杯。人间好不精彩,我可不愿错过。今夜,纵使寒风呼啸那也算良辰美景,是时候来一番伤春悲秋了。形单影只有我,也好衬着别人成双成对是有多甜蜜。舍己为人的事向来不嫌多,我也能多得几缕苦涩悲哀佐酒,细细擦掉回忆的灰,痴痴望向丢掉的人,从几近干涸的属于感情的井中,再抽出那么三两滴泪。

是有多久没见了啊。放学后的值日,谈论着他和她的八卦,操场上的追逐,你问我借的2B铅笔,我数学考试偷偷扔到身后的小纸条,你写的小说,冬日里的月,路口人行道闪烁着将要变红的信号灯,分别时的约定,不再有过消息的置顶。下课铃声叮叮当当,将“青春”锻造成为最锋利的回忆。

很遗憾吧,那么喜欢,却连张合影都没有……

初一语文课,台上老师讲着《刻舟求剑》,台下我们一起嘲笑楚人的愚蠢,蠢的和我现在别无二致。固执的在回忆里按图索骥,可惜弄丢了,便不是原路返回能找回来的。甜甜的葡萄酿出苦涩的酒,时间将美好酿成醇厚的遗憾,引得人贪杯。人总是贪婪那些不曾拥有的,缅怀那些逝去的,而忽视掉一场邂逅,其实就足够美丽。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愿意听我讲废话,在我委屈的时候陪着我,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向我的人。一个精神寄托而已,她不必是你,也不必是任何人。守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把你弄丢了。杯恍酬酢。淹死的鱼,恐高的鸟,爱你的我还记得儿时曾翻出父母的书信,在床边屉柜最下层的左上角,一个把抽屉拉到最外才能看到的铁盒。一个生了锈的,不知道原本用来装什么的,满满当当的,装着一对几十年前的少男少女,装着他们生活的酸甜苦辣,装着甜蜜或悲伤,勇敢或彷徨,装着那时的平凡,现在的弥足珍贵的,装着我苦苦追寻,却又求而不得的。“展信佳,见信如面。”手写的信纸见不到涂改,就是不知道它又有几位前辈。好羡慕过去的爱情。那时车马很慢,书信很长,一生只爱一人。只可惜,那些我所憧憬的,期待的,渴望的,祈祷的;恰巧是今日那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的,避之不及的。遗憾我总是丢不掉这份虚伪的道德,大抵是生错了年份,生不逢时,此生难遇到了。

地铁口的小贩,应景的卖着九块一朵的玫瑰。玫瑰牺牲的壮烈,周身尖刺被削的干净,和无数同伴一起,七零八落的躺在红色的塑料桶里,仰面朝天,望着同样单身的月。又是一个爱情的受害者呢,想必它们现在也很疼吧。这样的痛苦,又怎会祝愿收到它们的人长久呢?

晚风寒意更盛三分,让人不由得把手往袖口里再缩一缩。思念度过大洋,翻山越岭,到底是被风沙迷了眼,看不清前路,也忘了归途。

和你也一样,我也终将风光月霁地活着,不是吗?

(一个人的街头独角戏,气氛衬托虽然还算浓烈,偶有景物意象的共同沉沦,但是内心激荡故事却无起伏,开头似有见面情节的安排,结果却是兀自独行浪迹,大半是在耽溺回忆,后来转为吟哦倾诉,似乎只是借故宣泄一种自艾自怜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