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April 2016

Saturday, April 30, 2016

蕙烨:故事2



报应

阳光很想从窗户的细缝中渗透屋内,但被一层厚厚的窗帘挡住。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外头的世界再怎么变幻莫测,房子却始终如一。房子被窗帘包裹的密不透风,连孙悟空都很难钻进去,所以连隔壁邻居都不清楚阿良是否有在家。

自从阿良搬进这间单位后,就从来没有拉开过客厅的窗帘。房子像刚装修好一样,整个客厅只有一个角落摆放了3座神台。每个神台上都亮着红彤彤的灯,其中左边的那一盏也不知灭了多久还没换。神台上并没有神像只有玻璃瓶,里头装的暗红色液体像是被红灯给染红的;又像是自己染红的。三方式的住屋,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空房。

有同事问过阿良,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租整套房子,难道不觉得寂寞。阿良也就只是笑了笑。阿良是讨厌寂寞的,以前的他根本不会搬出来自己住,要不是那件事,他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阿良几乎不会开灯,即使在黑夜里。因为只要什么都看不见,他就看不见自己的孤单、自卑,和别人的嘲笑。久而久之,变了阿良的生活习惯。在这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里,阿良独自生活了好几个月。但后来,他为自己找到了陪伴。

在般进这个社区之前,阿良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起初觉得厌烦,就像全世界都抛下他一样,留下他一个人留守今夜。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寂寞的感觉。不过,现在的他却很享受。寂寞本是属于黑夜的;而黑夜是属于他的。阿良住的卧室刚好面朝对面座的邻居,他每晚都躺在床上,看著他们一家一户关灯直到最后一户人家的灯也关了。他每天期待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这黑夜时分,最宁静的时刻。根据阿良的研究,住在16楼角落的那一户人家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关灯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凌晨3点。虽然阿良不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但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他的存在是阿良夜晚的开始,是阿良的行动指南,是阿良的伙伴。凌晨2、3点的社区,虽然偶尔会听到货车传来吵杂的引擎声,但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这是凌晨几点钟,阿良并不清楚,只要最后一盏灯关了之后,他就会开始行动。他带起放置在空房间里,看似沉重的黑色背包,准备出门。在红彤彤的灯光衬托下,他极其兴奋的笑容变得十分诡异。阿良来到住家附近的公园。夜里的公园,虫鸣不绝于耳但却始终看不见任何它们的身影,阿良喜欢这种神秘感。他时常都会来这里寻找黑夜里闪烁的眼睛;寻找跟他一样睡不着的伙伴。

当然他不是每次都有收获,打猎也有程序;需要耐心;需要精心布置的陷阱。找到猎物之后,阿良先从黑色背包里拿出粮食,引诱猎物。连续几晚他都会这样做,直到它们完全信任自己为止,阿良才会开始动手。这些愚笨、贪吃、不分善恶的猎物;看见阿良手里有吃的就朝他“喵喵”的叫,乖乖的跟着他走。好几只已经被阿良带回去,解决了。这种精心设计的打猎般行动足够让阿良等待、兴奋好几天。

阿良的手法很老练,似乎对动物的生态很了解,他很快的就能捕获到他想要的猎物。有一次,一只不肯跟他走,想要反抗,阿良麻醉针一往它身上捅就搞定了。但最近几晚,只要他走近它们,咻咻几声它们就消失在阿良的视线。阿良知道或许他身上已经散发出某种气息使得它们敬而远之,或许是时候再度般家了。

可就在那晚,他为自己找到了陪伴…

那晚,阿良其实已经找到了原初的猎物。当他开始动手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猫粮时,却被前方一双绿色的眼睛吸引住。这只猫放大的瞳孔一直凝望着阿良。很特别,它并不像其他猫喜欢躲在草丛里或在阴森的角落,它就赤裸裸的躺在路灯旁。路灯的光照耀在它金黄色的身体,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透亮,体质无法和其他的流浪猫相比。阿良瞬间转移了目标,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它,而它依旧在原地,悠哉悠哉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就连阿良站在它的面前也不屑一顾。

阿良看着它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拿出小笼子想要搏一搏。哪知道这只猫想都不想的往笼子走去,太特别了。阿良决定不这么快动手,他想要观察它几天。回到家后,阿良打开了笼子,这只猫就像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它走到了空房,对着门“喵喵”叫了几声,很轻、很温柔。阿良以为它喜欢这间房间,所以用面盆和几条毛巾布置了一下,成了它暂时的床。

这几天放工回来和这只猫的相处下,他渐渐的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观察它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的撒娇,每一次的凝望,都比女人更妩媚。阿良或许想要享受这样的陪伴久一点所以迟迟没有动手。这几天下来,阿良发现自己并不像当初那样讨厌这类动物了,也没有想要执着的进行他的实验。

如果当初不是几次帮宠物猫做绝育手术都失败的话,自己也不会失去当兽医的资格。执照被吊销让阿良失去信心无法面对家人,他搬到了新的社区;找到了新的文职工作但却一直耿耿于怀。他还想要重返兽医界。于是他决定靠自己,以非法的手段买了一些麻醉药,然后把另一间空房变成自己的手术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为猎物进行手术。这些被他捕获的小猫,在他反复的实验下都一一的在手术中停止了呼吸。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阿良越来越疯狂,他想要进行手术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神台上的红色玻璃瓶也越来越多。

可是这几天,阿良再也没有出去寻找新的猎物了,他甚至不需要望着那16楼的灯光,因为这只猫会到阿良的床上陪他入眠。直到一晚,邻居听到几声惨叫…

太阳缓缓的升起,警察在接到邻居担心的电话后赶到,可已经太迟了。阿良早已没了呼吸,脸部也有被抓伤的痕迹。根据法医初步的判断,阿良是2天前被动物恶狠狠的咬断颈部的大动脉流血至死的。这时,神台柜里飘出了一张因果报应的海报。

(猫散漫而贪心,但是文字绝对不宜,前兽医变身屠杀者,当中已有张力,停在良知的乍现即可,不需神秘兮兮再搞怪力,因果报应虽属老套,不过书写何尝不能是一种正义,让牛鬼蛇神们无处躲避。)

蕙冰:故事2



永恒

32岁: 经过漫长的十年,我们终于结婚了。
房子里,无论是客厅还是房间,都挂满了我们的结婚照。
轻吻了她红润的脸颊,我从背后环抱着她,叫了一声‘顾太太 ’。

和每一个疼爱丈夫的小妻子一样,
每天早上,她会为我准备好早餐,挤好牙膏,选好今天要穿戴的衣物。
出门前,她会在我唇上印上一吻,叮咛我开车要注意安全。

下了班,我买了她喜欢吃的水果。
知道她最爱吃桃子可又讨厌外面那层茸毛的果皮,
我总会把桃子皮削干净了再给她。

吃了晚餐,她总会和我争电视。
她要看偶像剧而我要看新闻。
每次争不过我,她就会垂下脑袋,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摸样。
看见她可怜的样子,我只能乖乖把遥控器给她。
咳,这招百试百灵。

35岁: 她为我生了个小壮丁,而且样子长得像我多一些。
她说,儿子长得像我,这么俊,以后桃花一定很多。
像我当然好,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帅哥。

晚上小皮蛋哭闹的厉害,她怕影响我休息,整晚都不敢熟睡。
孩子一闹就马上醒来轻轻的哄着。
我说,儿子长大要让他当医生,多帮助人。
她说,只希望儿子长大健康快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

有一次,我们吵架了。
过了下班时间,我却留在公司加班,很晚才回家。
打开门,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熟睡的她。
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不知被加热多少次。
顿时间,全部的不愉快也已不存在。
轻轻抱起她回了卧房。

40岁:下班回家,看见穿着围裙的她在厨房忙着做饭。
我放下公事包,扯了领带,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
她红着脸拍开我的手,催出我去洗澡。

于是,我拉着刚上幼儿班的儿子去洗澡。
一大一小两个人把浴室闹了一片狼藉。
看见地板上散满家里两个男子汉的衣服,正想埋怨的她,
听见我和孩子的玩闹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到了周末,我们会带着儿子去游玩。
儿子玩累了就闹着要人抱。
我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牵着她,我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45岁: 情人节当天,我买了一束玫瑰花送她。
她说我都40几岁的人了还玩年轻人的把戏,没个正经。
可她自己又忙着找花瓶,想着把花摆在哪里才好看。

我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她就煮了一杯咖啡给我。
我叫她先去休息,她说不困,想再陪我一会儿。

48岁: 晚上她突然肚子痛,把我吓坏了。
开车到了医院,我背着她去挂急症。

她说我已经很久没背她了。
我的背已不像从前那样宽广厚实。
她心疼我,想自己下来走,可我不让。
我说,就算到了七老八十,我还是背得动她。

57岁: 我们的儿子结婚了。
因工作关系,儿子媳妇都不常在身边。
她常常念叨想儿子,担心儿子不注意健康,想见他又怕影响工作。
我总说她操心过多,背地里却又偷偷打给儿子,要他经常回家看看。

最近天气转凉,每次出门,她提醒我要多穿衣服。
我嘴上虽会碎念她几句可每次都依照她说的做。

64岁: 孙子也开始上小学了。
我退休了,她也老了。
头上的白发遮也遮不住。

我喜欢早上去散步,有时也会陪她去买菜。
过马路时还是习惯牵着她的手。
而她还是改不掉害羞脸红的习惯,说我一把了也不怕被人笑。

70岁: 我坐在藤椅上看报纸,她就坐在我身边看着相簿。
现在的我们常常忆起过去事,从我们相识到结婚生子。
我对她说,初识时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容易脸红害羞。
可现在,脸上多了几条火车路,腰也弯了,变成老婆婆了。

而她说,恋爱时她的友人都羡慕她,找到一个帅气又体贴的男人。
可私底下,只有她知道我的毛病多到数不清。
我边笑边对她说这么多年不都忍过来了吗。

年轻时,总想着老了以后会怎么样。
可没想到,一转眼,一辈子已到来。

80岁: 我的身体已慢慢变差。
脑子也开始犯糊涂,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
有时看不见她,就会像个小孩子紧张起来。

后来,我在病床上时对她说,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娶她。
她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我。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她娶她。
或许,有一种缘份,在我22岁遇到她12岁的那一瞬间,就已注定是永恒。

(半生缘断续倾述,书写虽以抒情为本,但是白头偕老的戏码,通常只会无趣肉麻,何况文字吐露创作心意,陈腔滥调的拼凑根本是自暴自弃。)

阮樹瑞張:故事2



沉默



(应作者要求存文)

承耘:故事2



一张脸

阿毛先生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眼角边的分泌物,让睫毛有些粘稠。他的瞳孔放大,没有聚焦,望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每天早上醒来,阿毛先生好像都会陷入自己的死角,掐得心脏有点闷,高速运转的脑细胞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勒得稍微紧绷,好像使得气管有些堵塞,无法很好地交替运输氧气与二氧化碳。许多时候,他需要深呼一口气,才能勉强安抚好自己,从床铺上起身。但其实,阿毛先生知道,那一瞬间的安抚,转眼间都会被相同的尖锐杂乱思维割得糜烂。

电视机开着只是为了让屋子里热闹些,里面播着一些面具广告,不停地发出嗡嗡声。阿毛先生站在好些日子没擦的镜子面前,里面折射出,一双倒三角的三白眼,有些厚的眼皮搭在眼睑上,遮住了双眼皮和一部分睫毛。中间镶着一颗酒糟鼻,上面泛大的毛孔冒着一点点油光,有些毛孔里卡着黑头。嘴巴如两条并排的面条鱼,只不过因为长时缺水,有些干瘪,唇上透明的皮,因干燥而微卷了起来,有点沙白。脸上有些斑点,不知是青年时留下来的痘疤,还是镜子上的污垢。阿毛先生三十好几了,还没找到女朋友,在布料场做着不大不小的运输员,有时候还被刻薄的更年期女老板刁难。可能是她纵欲不满吧,阿毛先生受气后会这样喃喃咒骂。这一切,阿毛先生都归咎于自己的那张脸。他尝试过很多方式,平抚自己的内心,安慰着自己那张脸还能看。但大部分的时间,他的头像被塑料袋蒙住一样,除了听到沙沙的声音,还有些闷痛。如果可以,阿毛先生宁愿再进一次他娘的子宫。

半夜躺在床褥上,脑波还在拼命地打漩。工作了一整天,阿毛先生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身体的疲乏挑衅着脑子,两者之间推耸着,阿毛先生不知不觉中扣上了眼睑,只是两眉之间,似乎有些紧。

这一天是周末,阿毛先生已经醒了,但他还想再赖一会儿床。但是越来越清晰的思维,加上外面陆陆续续的吵杂,让他还是决定起身。来到浴室,阿毛先生首先想洗漱一番,他伸手去拿牙刷杯,顺便抬头看了看镜子,但这一望,阿毛先生整个人都凝固了。镜子里呈现出一张苍白的平面,没有眼睛、鼻子等五官,好像被人从侧面切掉了轮廓,并糊上了A4白纸。他刚刚触碰到牙刷杯的手指顿了几秒,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开始慢慢伸向自己的脸。触碰到的是平滑,没有以前粗糙的凹凸。阿毛先生跌坐在马桶上,一向沉重的脑壳,突然一片空白。他感到一阵晕眩,地上一块块的四方形瓷砖似乎都扭曲着,他迷茫地望着地砖。难道脸也爱面子,受不了自己的唾弃,离家出走了?以前的脸是丑了点,但最起码还有着基本能分辨的五官,而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没有脸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像没有触角的八爪鱼,也就不是八爪鱼了。

投射进屋里的阳光慢慢地从刺眼的暖黄流逝到深褐,将家里物体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包括阿毛先生。渐渐地,影子都消失了,周围一片漆黑,反而窗外亮起的各种灯光格外显眼。阿毛先生深深地陷入沙发,柔软的坐垫也会导致臀骨两则有些发麻。浑浑噩噩的他觉得脑子一片混杂,像似自己身体里装着许多玻璃瓶,一个个慢慢地膨胀,爆炸,发出砰吱砰吱的声音,而他脸上却呈现不出任何表情。阿毛先生呆滞地望着黑乎乎的电视机,他的脑海突然闪过前两天不经意瞄到的面具广告。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深沉急凑,他飞速地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极力地控制住手的颤抖,按下了红色开机钮。电视机屏幕显示了几秒带有杂音的黑白花屏,然后出现了彩色画面,那是周杰伦代言百事可乐的广告。屏幕上的最新偶像韩剧《太阳的后裔》最后一集的预告片、Koi’奶茶广告、以及短暂的天气预报画面和声音,刺激绞滚着阿毛先生的每一寸,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在他即将要崩裂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和画面在荧幕上浮现了出来,那是美国100%仿真人皮面具代理公司,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了卡在喉咙粘稠的口水,快速地记下了地址。漆黑的客厅里,电视忽暗忽明变换的亮光给他的身躯打下了深邃的阴影。

这也许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呼吸的细微毛孔。

阿毛先生立刻向厂里请了几天假。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口罩和墨镜踏出家门。一路上,阿毛先生觉得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仿佛都在对着他发出嘶嘶窃笑。阿毛先生觉得很羞愧,脸颊发烫,但转眼间又想到自己现在没有脸,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别人也看不出。他拐进热闹的市区,来到了阳光大厦3楼54号的门口,“脸皮代理商”的招牌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没想到这家店居然开在这么繁荣的地带。阿毛先生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矛盾的心情,已经向前微微弯曲的膝盖,几次都无法自主地抬起来。他稍微用力地捏了捏手指,向前踏出一步,玻璃自动门刷的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了。

售货员看到阿毛先生空荡荡的脸和听完他的处境后,并没有十分诧异,并告诉他最近也有一些面对相同问题的客人。售货员也实在地指出这款美国100%仿真人皮面具仍在研发过程中,只是客户急切需要,尺寸可能不太合适,价格自然也不便宜。阿毛先生想了想,再贵也好过没有脸地活着,于是咬咬牙,掏出了OCBC信用卡,用半辈子的积蓄刷下了一张仿真人皮面具。

当阿毛先生再次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时,他的额头更为饱满,侧面看鼻子呈约60°的标准三角形,上嘴唇呈微M形,有明显的唇线、唇珠和较深的人中沟。从发际至眉线,从鼻尖到颏底线,都体现出较为清晰的五官。厂里有些员工背着阿毛先生嘀嘀咕咕,对他指指点点,露出不屑的表情。有些员工则称阿毛先生长得更为体面了些,阿毛先生一下子成为厂里的新闻人物。但一阵子后,大家都将阿毛先生容貌变化的事情慢慢地抛去了脑后,就像生活里偶像的绯闻,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新鲜感一过,也会逐渐失去粉丝关注度。只是偶尔之间,大家会觉得,阿毛先生现在看起来比较顺眼,做事似乎也比之前体面得多了,毕竟之前那粗糙愚笨的五官,让人不免有些伐闷烦躁。阿毛先生觉得老板娘对自己的态度好像要比以前更好一些,这让容貌一向来中下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突然觉得,换了张脸,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以前的脸不见了,也许是件好事,毕竟那张普通的脸,不属于自己。

日子久了,阿毛先生看老板娘的眼神也不太一样了,他似乎觉得老板娘对自己有些意思,老板娘虽然徐娘半老,也颇有一番御姐风味。如果能发展出不一样的感情,除了一些刺激,也能帮助自己在厂里的地位。而且以自己现在这张脸,平常泼辣的老板娘,兴许也会散发出温柔的雌性。在三番两次当面挑逗之后,老板娘踏深红色坡跟鞋,黑紫色指甲的手插着腰,当着厂里的人,冷眼质问阿毛先生。阿毛先生站在水泥地上,好像被干涸的水泥抨击着,膝盖有些微酸,浑身像被菠萝汁浸泡腐蚀,有些微微的刺痛和瘙痒。他望着自己脚上皮鞋,上面有着真皮的细微纹理和皱褶,只是鞋尖处,有些磨得脱皮了。老板娘冷冷地看着阿毛先生,眼角的细纹似被美工刀割了出来,更加深邃,忽然间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转身安静了一会儿,稍微喏了喏嘴唇,低声骂了句:

呸,真不要脸。

阿毛先生的仿真脸被巴掌拍在地上,清晰明朗的五官上还呈现出一幅惊愕的表情。

(五官凑成各异人样,众生却是越活越一样,不过人性的缺陷本就大同,书写即是一种透视灵魂的观照,卡夫卡式的变调和换颜荒凉冷冽,关于这个世界张牙咧嘴的姿态,文字自然必须一面记录眉注,一面唏嘘嘲弄。)

俊良:故事2(旁听)



膠人

1

我在「全膠工業」的裕廊區門市兼職已有一年多的日子。這對於工讀生來說,是相當不容易的。就在上個月,「大廠」頒了我一個「最佳兼職」的頭銜。看似很堂皇,但經過我仔細思考,把暫時的工作做得很好,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特別驕傲的事。但,比較巨大的改變,應該是我開始和傳說中的「大廠」有了聯繫。他們不時會更新我一些「全膠工業」的市概。市概是「大廠」人的口頭話,大概是指:市場與經濟概況,那個意思。

兩天前,「大廠」安排了一個膠人親自前來造訪我家。關於膠人二三事,公司里的員工應該都有聽聞。據說「大廠」里工作的一位元老,四十來歲,單身,在一次監督熔膠工程的時候,失足掉進大膠爐里,所幸被附近的幾個熔膠工人及時救起,住院兩三個禮拜后,就變成了膠人。沒見過本人,但「大廠」里的人都說,外觀上其實沒什麼不同。

話說回來,膠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我才失禮地說了一聲「請進」。他點點頭,把嘴唇扭成剛好表示微笑示好的弧度,然後踱了進來,仔細審視我的房子。

「要喝點什麼嗎?」

「米先生,客氣了,叫我小方吧。我是大廠的膠人小組代表,這次登門造訪,是專程來宣傳我們的『膠人養成計劃』的。我們實在需要米先生這樣的人才呢。」

「我聽說過膠人呢。這期『全膠工業』的盈利指數全靠你們。」

「米先生,你過獎了,應該說是『全膠工業』的全體員工的功勞。但是,我們不得不說,膠人群體的誕生確實使公司的營業節節進步,所有我們想繼續培育膠人。」

「膠人不是必然的。」

「米先生說的是,膠人不是必然的,但膠人存在必然性。我們已經避開傳統的肉體膠人養成法,因為有員工批評,把人丟進熔膠爐,是封建行為。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利用我們偉大的『全膠工業』的產業先天原始條件和員工後天心理條件。就原始條件而言,我們會挑選工作經驗一年以上的員工,因為他們長期吸入膠氣,足夠取代熔膠爐。就心理條件而言,我們需要找一些承受過人生挫折,然後想投心事業的員工。這兩條,使我們膠人養成的基本條件。米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下午四點的客廳裡,冰塊撞擊著杯身,一點一點地融化掉橘子汁的甜味,小方還是沒有喝上一口。他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兩個小時。關於膠人養成,我具備相當全面的認知。但,他目前還希望從客觀的了解走向內心的全面說服。

我昏昏欲睡。多麼可怕的午後的溫度,仿佛他的聲音是卡帶循環,而我的眼界里不斷有無數個貓和青蛙。如果可以好好的睡一個午覺,再慢慢起身吃晚餐,對於一個工讀生來說,是最好的了。雖然如此,我並不討厭膠人。

「無論如何,非常感謝米先生對養成計劃的熱情,希望以後在團隊上見到你。今天打擾了許多時間,祝你工作順利,學業順利。掰掰。」

「不會。掰掰。」

小方坐起身子,又把周圍審視一番,移動間發出嘅喺嘅喺的聲音。他留下一份養成計劃的參考資料,往下一個目標走去了。膠人是特別善於執行的一種群體。 


2

地鐵每次開到武吉士,就會湧上很多乘客。我擺一擺身子,騰出半個空位讓多一個乘客進來。叮咚,叮咚,地鐵稍稍搖晃一下,幾個沒吃早餐的女士顛了顛腳步。

自從「膠人養成計劃」宣傳開來之後,關於膠人的不同說法,從公司內部擴大到整個新加坡,成為一時的熱門話題。有人否定膠人,說掉進熔膠爐的中年男子早就死了,是「全膠工業」為了壓制社會輿論而捏造出來的新聞。有人拿來敷衍故事,說膠人是一種科學怪物,慢慢被渲染成日本裂嘴女孩那類的都市恐怖傳說。呵呵呵,膠人才沒那麼多陰謀論,或者搞什麼「我要嚇你,你不要跑」之類的遊戲呢。

地鐵還在顛顛簸簸地行進,一個小孩幾次從媽媽的手提包裡拿出三文治,又幾次被媽媽壓回進去手提包裡。大部分的人在刷手機,幾個在說話,一個在化妝。

「聽說膠人是不會死的。」

「聽說膠人可以自由形塑自己的臉。」

「聽說膠人具有豐富的膠原蛋白而且都屬於帥的那一型。」

我偶然也聽到幾個人在討論膠人的話題,這多半是由於我穿著印有「全膠工業」的工作制服。其實,真的變成膠人倒是不妨,我也說過,我並不討厭膠人。況且變成膠人之後,可以直接去「大廠」工作。再好好地念完學位課程,人生好像就完整了。

可是,我曾經有一陣子,對膠人有一種誤解。就是兩個星期以前,那時候膠人的數量開始多起來,一部分是肉體改造的膠人,一部分是心理改造的膠人,尤其肉體改造的居多。那時候,好多大廠人為了變成膠人,跳進熔膠爐,結果就熔掉了,想來覺得惡心。和我一起共事的遠叔,也在那時候和結婚七年的老婆離婚,據說是跟膠人跑了。

剛開始有點憤憤不平。可是日子久了,遠叔平靜了。我仔細想想,如果我的女朋友跟膠人跑了,大概不只是由於膠人的關係,裡頭應該還有不少導致分手的因素。總不能把自己的過失怪在膠人身上。況且我暫時還沒女朋友呢。

地鐵在裕廊西停下時,大批的人走出去,大批的人走進來。我趕緊往角落的位子站過去。幾個沒吃早餐的女孩走出去了。幾個議論膠人的女孩也走出去了。一個原來站著然後找了位子坐下的人,穿著整齊的白襯衫,移動間發出熟悉的嘅喺嘅喺的摩擦聲響。

地鐵還在開。

小孩再次抽出包裡的三文治,媽媽再次把三文治塞回進去。 

3

日子好似鞋架上的膠鞋,不斷被取走,然後又不斷被填滿。今天是禮拜六,因為沒有上學的關係,所以可以值全日制的工作量。在輪值表上勾上鍾數之後,我要把全店的膠貨統計一遍,然後再從倉庫里拿出新的膠貨,補上已售出的膠貨。這是例常的開店活。但近來生活被膠人介入,總覺得到處都充滿一種膠的隱喻。

扛著新膠鞋,我的手稍微地左右地擺動著,加上腳步的震動,一種熱鬧在箱子里的膠鞋間傳開來。仿佛地鐵上擁擠的人潮中,幾個聊著閒話的女學生,細碎的,但足夠充滿一整個空間的聲音。膠鞋正在嘅喺嘅喺。每一雙都有自己的心事和每一雙說。

遠叔坐在櫃檯,讀今早剛買來的「聯合早報」,桌邊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我把鞋子成雙成對地替去空的架位上,三十分鐘,店裡便充滿了飽和的膠氣。

我小聲地唸著膠鞋上的標籤:「絕緣、防水、耐熱」。對了,這就是小方告訴我的膠人三大特性。並不是什麼不會死呀、自由形塑呀、很帥呀,什麼的都不是的。那麼,膠人會不會談感情呢?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然後摸著一雙放在最靠外的膠鞋。

「喂,阿米,睇客人啊,係度做乜呀?」

「好好好,遠叔,我即去攞個『全膠特價』單出來。」

「不使,我今朝去過轉『大廠』,有張新的特價單,用我嚟張。」

「遠叔,有乜嘢叫我啲細嘅去不係得咯,使么自己落手落腳啊。」

「冇相干,其實我都成四張嘢啦,老婆又跟佬走。」

「遠叔,係啲女人靠不住啫。」

「唔關秋姐事。男人應該有翻個自己嘅事業。有機會我都想過『大廠』。」

遠叔和秋姐離異,只是兩個禮拜以前的事情而已。当时,知道秋姐是跟「大廠」里的膠人跑的时候,他非常憤怒,每天膠膠聲地罵膠人,甚至幾度想離開「全膠工業」。第二個禮拜,他開始把責怪膠人的情緒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二十年了,遠叔由始至終都只是一個門市的小主管,難怪老婆要嫌棄他。之後他向公司請三天假,回檳城的老家去。今天是遠叔復工的第三天。他把特價單交給我,簡單地交代單表上更新的幾個價位。

來往的客人,有些是情侶,有些不是情侶,有些帶著小孩,有些帶著兩個小孩。我把宣傳單塞進路過的人的手裡。路過的人把宣傳單塞進裝垃圾的桶里。 


4

下午四點鐘,每天都會重複的下午四點鐘,在商場里沉悶地刷著小孩的吵鬧聲,加上遠處的電器行傳來的重低音的金屬音樂,我手上飄著幾張宣傳單,眼界里不斷有無數個貓和青蛙。池塘里的水被點著,慢慢暈開,像音樂里特別重的一個鼓點,從電器行打進鞋店裡,在膠鞋的私語中間,伴著嘅喺嘅喺的閒話,慢慢把暈出去的水圈吸收回來。

當大部分的貓和青蛙在自由地增多和減少時,一對高跟鞋和一對皮鞋咚咚咚地逼近,使一切漫無邊際的浮萍捲入同一條水溝里。青蛙跳走了,貓還在。我正眼一看,是秋姐,站在隔壁的應該就是他的男人,那個勾走秋姐的在「大廠」里工作的膠人。

我還沒來得及向他們點頭示好。膠人就告訴我,沒事,進來查查營業情況而已。秋姐已經踱去櫃檯的那一處。我回過神來,宣傳單剩下最後十幾張。果然,膠人是特別善於執行的一個人種。但,我必須強調,膠人只是特別善於執行,也許會有一些正常人的優越感,但絕對沒有種族主義和精英主義,他們極不政治性,而且高度溫馴。

「阿遠,都成三個禮拜啦,得閒嘛去律師樓簽佐張紙咯。」

「我明嘅,陣間收工,就兜過去簽佐張紙,無謂嘥嗮大家嘅時間。」

秋姐跟遠叔說完離婚證的事情後,沒想多留一陣子,就拉著膠人走了。遠叔依然在櫃檯上,敲著計算機,統計這個星期的盈利狀況。新一期的「全膠市概」在一旁,被風扇刷刷地吹起來又闔回去,像每個沒有食慾的早晨,花生醬被扭開又鎖上,扭開又鎖上,而始終沒有勺起來的樣子。

這午後的空氣,讓所有的事情看起來,仿佛從開始就準備要壞掉。

皮鞋和高跟鞋,咚咚咚地離開鞋店的聽覺範圍。所有吸收進水溝的浮萍,再一次地從裡邊散開出來。但這次沒有貓和青蛙。只有一些鼓點,在膠人和秋姐遠去的背影形成一個阻隔。他們沒有挽著手。是不是由於挽手對膠人來說,不足以體現執行的效率?

遠叔把剛剛統計好的數據存檔。然後,將桌上那杯已經涼了好久的咖啡大口地喝下去。我沒有看見,但是聽見了,遠叔擦嘴的時候,嘅喺嘅喺的,膠鞋碰撞的聲音。 


5

後來,由於期末考的緣故,我辭掉了「全膠工業」的兼職。那陣子,我又剛好拿到全額獎學金和一個就業實習的機會,所以也沒再回去「全膠工業」工作了。我的「最佳兼職」隨即被撤下,交給另一個和我一樣的工讀生。如今已有兩年半,每次經過裕廊區的門市時,還是會往裡面張望一番,如果得空,我願意進去走走。但遠叔已經不在,我向那裡的員工打聽,果然遠叔已經過「大廠」了。

有一次,我偶然在裕廊西的地鐵站,碰見一個穿白襯衫的中年男子。長得酷似從前的遠叔,但比遠叔要年輕一些。我沒過去打招呼,生怕自己認錯人了呢。

關於膠人的故事,由於近年來極力推廣,社會已經對他們有十分客觀的認知。三個特點:絕緣、防水、耐熱,具有高強度的工作狂熱。除此之外,膠人和一般人都是同樣的。但膠人的傳奇性和都市恐怖性的色彩褪去以後,整個新加坡確實變得無聊得多。在官方的配合下,「全膠工業」也推己及人,把「膠人養成計劃」推廣出去。

整班地鐵都在嘅喺嘅喺,尤其剎車和晃動的時候,顯得特別刺耳。

但我還在期待。

好像越來越遠的。

一雙導電的,並且完全注入我的眼神。

(前事故人再度出现,照旧不可测度,不过却注入了一番寓意的菱角,日常生活单调琐细的胶质,也多了一种拉扯张扬的密度,胶人绝缘,不过书写却必须导电,才能以文字为铜线,穿插在这个比之诡诞的世界。)

张诗敏:故事2



等待

刷了一层白漆的四面墙看似纯净无瑕。但这小小的空间却是充满矛盾的地方。血腥味的弥漫有时令人窒息,有时却使人获得重生。有时的生离死别,有时新生命的诞生。

小倩穿着一身蓝,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穿过一段又一段昏暗的走廊,最后被推进那又白又亮的手术室。在那瞬间,手术室的冰冷气氛引发了她在殡仪馆送走小俊的回忆。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小倩泪流满面地紧握着肚子,望着刺眼的灯光,心里迫切地希望那群围着她的绿衣天使能改变她孤独的窘境,结束她未醒来的恶梦,接生她9个月耐心等待的礼物。

“小小俊,我们总算要见面了……”

小倩身躯削瘦。从后面看根本不像是怀孕9个月的孕妇。也是,刚丧夫的小倩虽然有了新生命的陪伴,依然不能面对自己结婚一年就变成寡妇的事实。新生命的存在也似乎不足以解除她对小俊的思念。自从小俊离开后,小倩每天到了傍晚就会在漆黑的客厅里点着蜡烛、望着大门,等着他回来吃那顿未吃到的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直到蜡烛烧完了灭了后,小倩才会顿时清醒,接受他已不在世上的事实,并不断提醒自己要珍惜她身体里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小小俊就是在天堂的丈夫,赐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所以虽然小倩在孤枕难眠的夜晚中,总是以泪洗面,但随着太阳的升起,她总会硬逼自己打起精神来压制她对人生的不满。小倩的人生中所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小小俊的到来。

夜晚里绝望地痴痴等待和白天充满耐心的盼望,“等待”变成了小倩生活中的常态。但是对小倩而言,她心里想着小小俊,倒数着几时能与他面对面的等待,却是最有实际感、最真实的一刻。小倩那几个月的情绪变化,随着日夜的转变而继续重复。失落与盼望的循环,情绪的起伏深深地影响了小倩的精神健康。而她所承受的一切,小小俊那还正在形成的心脏似乎也感受得到。

“来,黄女士。深呼吸,深呼吸……”

12个小时的阵痛后,手术室的消毒水味也似乎没那么刺鼻,把小倩推进手术室的那些护士也该轮班了。换了另一群护士后,小倩看着周围的陌生脸孔,顿时感到非常委屈,并埋怨小俊为什么能那么残忍抛下她们母子俩。没了丈夫在旁为她加油,小倩在忍受着产痛的时候,往事涌上心头,心情变得非常混乱。但不知怎么了,在那刹那小倩便一股气咬紧牙根紧抓住护士们。她一身汗地用力使劲,一心想把往事抛开,迎接新的开始……

“黄女士,你还好吗?知道你在哪里吗?”

小倩睁开眼睛,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六个人的普通病房。小倩因为受到过度的痛而暂时昏了过去。但她一清醒后却只见一脸遗憾的护士站在她床边。

“黄女士,对不起。”似乎察觉到事情不妙而感到不安的小倩,急忙呼叫着小小俊。

“我的孩子呢,快让我抱抱他!快啊,我的小小俊在哪!我的孩子!”小倩抓狂得非常激烈,而且还强烈地试图离开病房。护士们也只能强制地把号啕大哭的小倩拉回床上,给她镇定剂让她平定下来。

小倩9个月来的耐心等待,就在12小时后的一转眼变成一场空。脐带绕颈的胎儿始终没能活下来。就在一年之内,小倩不只失去了丈夫,她连孩子的性命也无法抱住。小倩露出忧郁的神色,心里充满着愧疚地责怪自己。

“为什么我爱的一切都是暂时性的,都不属于我的。”

她实在无法接受她一生的悲剧。两天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后,身体的伤虽然恢复了但是心灵上的创伤和阴影却变得越来越深。

当人生到了没有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与希望时,想必那就是面对解脱的时候了。这一生不断地等待,不断地抱着希望,小倩人生中终于到了另一个阶段。她的下一个等待不会是9个月一样长,也并不像那12个小时那么幸苦。5分钟的间隔,能又快又在不知痛的当下潇洒解脱。每个人都在为某件事或为某个人而等待。无论是等着真命天子或者等着新生命的到来,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已经为各自的“等待”做好了它所持有的时间范围。

9个月,12个小时,5分钟。若迟到了,误了时间,就必须爽快地截止等待。

小倩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台上,望着从远处即将进站的火车……

“乘客请小心,火车即将进站!”

(人生旦暮为期,不过书写却是暂缓死亡的法门,蜉蝣尚且能尽其乐,但是我们却得在苦海载浮载沉,夫丧子失何等绝望,哀莫大于心死,仅有文字能够逼视命运,不过也不要看得太彻底,否则就是一出粤语残剧。)

闵怡:故事2



苦中带甜

当指尖弹在黑白键上,拼凑成完美的曲子,琴如仿佛跳入了音乐的大海,回忆起当时她那艰苦成为音乐家的路程。

琴如从小就梦想当个音乐家。常常经过的咖啡厅会从窗外望着舞台上的弹奏者,手指仿佛轻快地跳在键上,身体随着音乐摆动,闭着眼睛感受所拼出的曲子。可惜这美丽的曲子因一场意外让琴如无法再听见了。

『她会失去听觉。』

医生的话经常会回荡在她耳边。那是在她躺在手术台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因一场爆炸事件,而她又在离炸弹的不远,导致鼓膜受损。那天是她7岁的生日。原本该是幸福的一天,对琴如来说她出生的那天成为了噩梦的一天。那天她失去了父母和听觉,永远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

虽然失去听觉的她可能无法继续完成梦想,但她那份坚持却让人敬佩。亲戚都劝她不要追逐梦想,另找一份适合她的工作,安稳的过日子。

『不要搞音乐了,以你的状况就找一份工作。』

那些字体凸显出亲戚对她残疾的讽刺与嘲笑。虽然说她并没有钢琴家的才华,她但她想用她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她内心的感受却深埋在心里。

不顾一切的反对,琴如决定前往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咖啡厅的弹奏者摇摆身子的场景浮现在她脑海里。那场景仿佛点燃了心里对音乐的热情与渴望,也不断的地提醒她不能放弃原有的梦想。

因她的残缺,她无法照常到学校。她就到了音乐学院报名,可惜直接被拒绝。但这挫败并没有打倒她。她早上到了为有特别需要的学生建立的学校上课,放学后,自己就在图书馆里,慢慢研究有关音乐的书籍。为了练习弹琴的技术,她还特地买了二手钢琴。

每天到图书馆看书时,她却发现一个不寻常的事情。她每次坐在窗户边的桌子,而她对面总会有一名男学生带着太阳眼镜望着她。

『糟了!跟踪狂?』

她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立即低着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读书。有一天,那名男生却站起来。琴如的手掌开始冒出冷汗,紧张地碎碎念。突然间椅子开始震动。她不自觉地往来源看着。原来那男生看不到,正在找路往琴如的方向走。

她直接去扶着男生到她所在的桌子。她握着他的手,小声地介绍了自己,又说了自己已失去听觉。男生就摸索找到桌上的纸张和笔,写了一句 “你也喜欢音乐?”

他们如此互相了解对方,每天会在图书馆呆上几个小时,用这特别的方式聊音乐。琴如偶尔也会哼一些她写的曲子,向男生要意见。两人渐渐对彼此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没上音乐学院的琴如以为无法遇到一个和她那么热爱音乐的人。

可是有一天,男生却没到图书馆。琴如从放学后等到图书馆关门都没发现男生的踪影。她想到要找他,却发现男生唯独他的名字没跟琴如说。热泪在眼眶里翻滚,要掉落的时候,琴如立刻把它们擦掉,把心情调整好,继续没认识那男生的生活。

转眼间隔了三年,琴如渐渐拿捏弹琴的技巧,也找到一个愿意教她的老师。技术慢慢地磨练让琴如能圆了梦想。当琴如在家里练琴时,脑海里却闪出当时耐心地教导她的神秘男生。虽隔了三年,她却没忘了他。

老师鼓励琴如参加一个表演会,而表演者都是残疾人士。她毫不犹豫地同意,心想机会一到就不能放弃。离表演会还有一个月,而这个月里,她和老师努力抓紧时间,不停地练习,直到她都能把琴谱背的得滚瓜烂熟。因为没有听觉,她就不能听出自己是否有出差错,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她任何失误都不能犯。

瞬间一个月就过去了。琴如的第一场表演会即将开始。因为是新手,她的顺序排在前面。 这使得她非常苦恼,抓紧的手都留着指甲印,额头也冒出冷汗。当她上太台时,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男生正坐在前排的位子,对着琴如笔出胜利的 V。

『他看得到我?』

她心里仿佛被温暖的光环围绕着,也把平静了她紧张的心情。她顺利地演奏自己所写的曲子。表演会一结束,琴如兴奋地跑到会厅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她立刻跑进那温暖的怀抱。

带着甜甜的爱,走了这艰苦的路。

(人世不是琴键黑白,冥冥中似也有乐章相伴,聋女与盲男互补注定,邂逅相知如痴如怨,苦尽甘来的一厢情愿得虽然有点和谐正面,不过春风化雨不外正是文字的能力,只是书写必须时时念记,变奏才是最动人的音节。)

家圣:故事2




Cheers

在无数次的重来后,就连练家子炜阳也顶着豆大的汗珠尽显疲态。在一旁喘大气的我和永桓与彩宁无法理解为何已经成功掌握技巧的动作无法再次呈现出来,那个“差一点”,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这个夜晚和过去几天一样,只是多了一丁点的不顺利。我们正为这来临的国际啦啦队比赛加紧训练,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天的练习了,却愈发看见大家尽管疲乏负伤也要战胜自我的熊熊决心。当时的我好像也有着不知哪来的决心,硬着头皮,厚了脸皮便毛遂自荐踏入了这个新颖的领域……

啦啦队是个新奇的经历。当初朋友阴差阳错的信息邀约,和看过表演后的那股热血沸腾,成就了我生命中最精彩的一个篇章。

竞技啦啦队被誉为是全世界最危险的运动之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义无反顾的我便是这格言最好的写照。所以在这个运动的练习过程中,安全就是最优先的考量,而身为底层(bases)的我,自身的安全并非第一位,而是在空中进行高难度翻转动作等的飞儿(flyers)。我需要清脑醒神擦亮明目做好保接的准备,因为处在上方的飞儿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意外坠落。

当然在底层的我受伤之风险不在话下,因为错误的姿势或抛接时偏倚的角度,偶尔会造成我不同程度和不同部位的拉伤或扭伤。而嘴巴或者鼻子见红已是稀松平常,清水拂过两手一抹便归队再战。有次,飞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从空中实施翻转落下,不受控制的双脚不偏不倚的朝着我的方向坠落,我无法立刻做出适当的反应,正脸就被踢个正着,犹如打斗游戏里的主角使用了旋转飞踢的招式,效果拔群。我在那一记重击后几乎滚出了场外,原地昏眩了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

尽管如此,它所带给我的远远胜过了一切,甚至超过了这些安全风险受伤流血,才会让我不假思索的投身于此,不能自拔。

在这里经过一季比赛后还能坚守意志留下来的人,都会是一群热血沸腾的啦啦敢死队,共同一致的目标是我们携手前进的方向。尽管里头有来自不同国界的人,语言隔阂并没有在我们之间形成鸿沟,反之是我们侃侃而谈之际自成一家的独特光景。彼此既是最好的朋友,最佳的敌人,也是最大的动力,不服输不言败的精神把我们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推向自己的顶点,冲破极限。想象着大家并肩在舞台上任荣耀挥洒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疲劳的我们总是能再压榨出多一点点力气微笑撑完练习。

“好!这次的动作很顺畅,记得这个感觉,保持同样的力度做回同样的动作!”给予他组的饱满的掌声和鼓励让我们不禁拉紧了几条神经。

我爱的其实并不完全是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那5分钟,图的亦非加入啦啦队后他人投注的赞叹目光。是流窜在彼此缝隙里,那珍贵的,信任。

我喜欢飞儿如何把性命无畏惧地交付于我们手中,带着对我们的信赖和一颗克服恐惧的心在空中去完成那些令人咋舌的动作。当她们在上面闪闪发亮,我们沐浴着的就是那散发的光晕。看似简单,但这就是我们的成就与满足。我喜欢和拍档的十足默契,无需言语我们已知道要如何去合作与互补对方的不足,一个指令我们就了解其中的重点与要领。我们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如读心术般地心照不宣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对彼此间的熟悉与谅解。一个坚定而信任的眼神,是我们奋不顾身倾尽所有的理由。每个暖心的微笑都是把我们的心括在一起的美妙弧度。

“哇!”飞儿完美的执行了一个在高空中凹身后,身体呈星状打开的一个高难度动作。

我享受的是在练习当中这微妙的关系与奇妙的化学之间的水乳交融。当我们在进行练习时,虽然是恰似以往的练习动作,但我们可以通过彼此的动作感觉到这个群组里的人的心情变化和当天状况。当大家都心意相通时,大家都会对彼此微乎其微的举动或改变心领神会。在最近一次的练习中,我的拍档的表现异常的不稳定,就连平时从不会出差错的动作也都差点出了乱子。我们以休息为由没有多加练习,事后询问才知道他在练习之前不小心扭伤了脚趾,由于不想耽误大伙儿的练习进度因而选择咬牙硬撑。反之,当大家都有着一样良好的心态和心境时,所有动作都会做的非常顺畅和轻松,就好像印证了吸引力法则,因为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巧合。

完成一组动作的关键,莫过于神奇的时机了。一个普通的群组4人大小,必须在同一时间一起施力和爆发才能准确无误的把飞儿骄傲的送上空中,这就是我们展现默契后的璀璨产物。当大家心念一致时,那个由我们创造的华丽瞬间,那份只属于我们的感动,我想就是每个啦啦队队员坚持的理由。这很短暂,但或许就是这份短暂,把我们的回忆精彩上色,把感动腾跃加倍。

“喂!家圣,轮到我们了,准备好了吗?”
“当然!Let’s do this!”

这是我做过其中一个最满意的决定,庆幸当时的一切机缘巧合让我有幸认识到啦啦队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大概是过于神经质吧,我已开始想象到了有一天我老得不能动了,再也举不起一个人了,那份煎熬我该怎样去习惯如何去拿捏。无论如何,生命是完整的,至少到了这个时候还算是。我还是会坚持下去,不会那么轻易地向现实屈服。

就在那关键的瞬间,熟悉的感觉终于涌现。彩宁抽离我们的手心摆脱引力,反转地球,身转形移。

“耶!”

浸没在如雷的欢呼中,她的双脚干净利落的着落在我们手中,微微抬头望向上方,拉起左脚(heelstretch),咧开了嘴。音乐结束前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唱着歌词,在结尾的爆炸音效,准确无误地一起狠狠得点了个头。

“BOMB!”
4人彼此的会心一笑,我们做到了。

(啦啦队的训练和坚毅,却也像是为自己打气和喝彩,赤子般的情怀肺腑由衷,齐力同步的的节拍正如书写的姿态,文字同是一场集体的动作,关于生命与时间的接应,虽然恐怕没有嘶吼或者掌声,最后做到了就能会心。)

Thursday, April 28, 2016

多多:告别作诗



日子的节

【愚人】

4月1日
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
大街小巷人人真诚
你说你没有女朋友
不如打上一架

你一推
比萨斜塔砸倒了雷峰塔
女权主义挣扎上位
然后不周山将共工撞出洞来
湿婆蒙着安拉的眼

小男孩的蘑菇云在珍珠港爆炸
盖住说爱我的回音

我又不笨
真话从不藏在诗的开头和结尾
还好用情不深
若要爱你
今天就得爱完


【大儿童】

两米高的米老鼠
用肚子说话的叮当猫
擎天柱变不回卡车
Tom猫的脑袋在天上飘
童年的噩梦在今日集体大游行

十年前
游乐场如整个世界
此时世界坍缩
如游乐场

左手牵着小侄女
右手握着一只
不存在的
粉气球

偷窃着十二岁以下才
可以庆祝的年轻


【圣诞礼物】


我并不喜欢芭比娃娃
乐高也不行


Michael Kors的包不要navy和hot pink
唇膏是Givenchy 263号 不是Guerlain


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
如果有 他会告诉我
我应该想要什么才会如愿以偿

还有
为什么得到什么
都不如等待时开心


【理性告别法】

光的速度是三乘以十的八次方每秒
镜子中的你是1.7纳秒前的你
声音的速度是三百四十米每秒
大吼出去再传回来的回声是0.1秒前的声音

每365天5小时48分46秒是一个阳历年
每354天是一个阴历年
二者如同鱼生与水饺
竞争不出结果
反正都好吃

北纬1.32度的新年
是夏夏夏夏又一夏
庆祝失去不用如此隆重
一句再见就足够了

比如
上面的再见是半分钟前打出的再见
若知道现在已经是过去
就不必回头
一程一程又一程

(情人节到了/我要用乐高/盖一个你。人生一段一节束着记忆,时间有字,阴魂不散只在迟早,如果思索即是存在,那么诗则是我们还活着的证明,有些日子一去不返,有些事情和人,却是不断的从头再来。)

嘉盈:告别作诗



暗恋这回事

【10岁的暗恋—遗憾】

10岁的回忆
常常挥之不去
那种单纯的喜欢
那样惋惜的暗恋

在用铅笔写作业的我
常常去注意坐在第三排第二个座位最靠窗的你
只要看到你对我笑
心就怪怪的
本来我还以为是我的心里有问题

我想我的朋友嫉妒我整天提起你
所以跑去把我喜欢你的秘密讲给你听
我不会忘记得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我的朋友被我喊到耳聋了

因为隔壁桌的同学太吵了
我就跟老师说要换同学
就在老师叫你搬到我的旁边时
全班都在那里鬼叫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可是也太明显了吧
老师发现的话怎么办

应该就是从那一天开始
我们变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虽然我很喜欢跟朋友一起玩
可是我总觉得跟你玩在一起就是不一样
每天放学后我就会跑回家
然后抱着电话和你讲话
那是我一整天最开心的时候

又不知道是哪一天
但我知道这是我最不开心的一天
你怪我打你太大力了
害我们就因为这样吵架
后来我怪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那个女生
害我们从此不再说话

那一晚
我哭了好久好久
如果说付出真心就算是恋爱的话
那10岁的记忆
就应该是我的初恋吧


【15岁的暗恋 —重逢】

19岁的偶然
遇上15岁的灵魂
发霉的情感
搅动在胃里作祟
咽不下的残留
催吐为不忍心的安慰

友谊的自私顾虑
化身胆怯为退让
自以为是的祝福
任由你吞噬
维“她”命的迷惑
不良消化的记忆
促成腐蚀胃壁的液体
强忍在眼角的男儿泪
渗漏难以忘怀的初恋

我寻获遗失的胆量
档案却命名于事无补
但愿被研制成泻药
让你排出前一段恋情的粪便


【20岁的暗恋 —守候】

爱情的囚犯
试图挣脱回忆的枷锁
记忆的磨蹭
加剧原有的遍体鳞伤

奄奄一息的囚犯
碰上倒楣的铁匠
日久生情的决心
铸制忘情的钥匙

不纯熟的技巧
不匹配的锁孔
不放弃的铁匠
反锁在爱情监狱

愧疚而道出
“你真傻”
痴心的回应
“你更傻”

囚犯与铁匠
各有一锁
无人不知
但无人能解

爱情的迷惘
换来不公的批判
“无期徒刑”
是爱情监狱最高的刑罚


【致我未来暗恋的人—甜蜜】

我是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没有巧克力味的可口
没有薄荷味的扑鼻香
没有绿茶口味的苦中带甜
但淡淡的甜味吃而不腻
尽管岁月的流逝
溶化的容颜
丝毫不减口中的甜

我是香草口味的甜点
吃着吃的就会甜一点


【致暗恋我的人—对不起】

过路人的快节奏步伐
省略路道旁的繁花似锦
不奢望引人瞩目的含羞草
埋在花草茂盛的草堆里

过路人的观察细微
将视线落在含羞草
好奇心的驱使
善心之举也罢
温柔的触碰
换来封闭的自我

久久不肯离去
只为了再度开起
叶花的凋零
换不到片刻的开合

叶片的开合
是先天的本领
天赋的自卑
盼睐辜负与失落

隐身术
是我抱歉的话语

(灵魂的薄荷味/每一天/遗落一点。欲望的诡谲无人能解,诗也仅能窥视片面,暗恋本该细腻收敛,不过却道出仿佛不需掩饰或者辩解,但是正如爱情的方式各异,大喇喇也是个性和风格的表现。)


扶阳:告别作诗



标点人生

『人生,不过一串暧昧不清的标点。』

【问号】

你蜿蜒的裙摆趟过夏雨的街
我敞开整个宽阔的路面收揽
暗藏你背影里的
哲学题
缠绵的雨丝捆绕住咽腔里
每一个红肿的发乎于心以及
欲言又止
视线胶着如我疑惑的脉搏
不作声也不歇脚地
尾随身后

你发梢蜷曲如刚出海的小舟
不经觉拨乱水面的缄默
我一个恍惚的错步
无意打破雨夜的章曲
从脚底到脑后
一团团被惊醒的问号 升起
虎视眈眈审问我
『爱情与你
之间
存在的
必然联系』
激起一股暗涌
似潜伏深海的巨鲸
冷不防冒出头骸


【破折号】

街道上并排
却巧妙被安全线划开
你踩在危险的区间瞻前顾后
我在温柔的庇佑里肆意跳舞
当年也是这样
腹腔内嬉闹是我
兀自带给你阴魂不散的绞痛
一枚手术刀拆封我们之间
命运的牵连
你我好像贝壳
生活的风浪在你的躯体上镌刻
一刀刀丑陋的年轮
而我柔软偷生在你的盾牌之下
不曾领受
世间浑浊的面目

然而终将走散
人事的变天如语气的突兀
在已经写好的句子
平添一道破折
我们握着一条微弱的生命线
假装虔诚地走着
左边是你 右边是我
有一天你说你乏了
悄悄撒开手
措手不及是我
像泊船被夺走了铁锚
在河面蹒跚
时光的波澜纷沓流过
我线条的另一端
仍悬有不甘心被斩首的故事
却再没有人续篇


【逗号】

墙上的老挂钟悠悠摆手
在某个节点短暂停顿后
又叹息着反向移动
院里的秋千摇荡着孩提的忧愁
风一起就散开来
化作一声愉快的口哨
约好的
太阳下山之前要
聚集在秘密基地
将手弯成逗号
一串一串地 挽成锁链
试图拘留一些
那几年
并不懂得读写的概念

无法改写片刻的滞留
像疾驰在原野
毫无征兆的刹车
我们 仓皇被叫停之后
斩断锁链四散逃走
追逐不同方向的口哨
眉头皱成一个逗号
想要勾住时间的尾巴不放
而年少的列车轰隆远去时
犹狡黠地讪笑
刻下两道平行的轨迹
彼此哀望 永不相交
踟躇在对岸的老友
终究旋转着离开
在启程处画了个圆
潦草告别从前
等待连结新的锁链


【省略号】

被省略
是一颗不速而至的雨点
闯入吉他的和弦
六线谱的音符拦住去路
我后知后觉
迷路在你半途而废的琴谱
而选择省略
是我于画面的留白
谨慎地划出界限
不去拥抱你
只在你奏鸣曲里耷拉着脑袋
意犹未尽地
于每个华丽转音的末尾
解读你指尖的灿烂

不是每一番理论都能被时代接受
却很默契与你
彼此接受
然后
隔着礼貌的距离
相伴左右
省却繁琐的问候
就像是 避开我的足迹
以及 排除暧昧的可能性
来交换比誓愿更长久的踏实
于你的生命圆圈之外
我微笑站成一排省略号
做你的士兵
也要
做你人生的观众

(你身后一点/点点的省略号/站着我。人生有爱足矣,因为标点和诗,我们的表情和语气,才有了意犹未尽的可能性,而那些恋人絮语的心动,那些铿锵澎湃的感念,才可以华丽回旋,静伏在生命的句号之前。)

向红:告别作诗



課上告白

【數學】

如果妳加玫瑰等於愛情
我減去玫瑰等於死亡
則我加妳減去愛情等於死亡
故我和妳不能沒有愛情

如果妳加玫瑰加愛情等於一切
我減去玫瑰等於死亡
則我加妳加愛情等於一切死亡
故我和妳不能有愛情

題目無解——
愛情還是個未知數


【華文】

妳像一隻貓(這是比喻)
在我身邊踡伏著
靜靜地     靜靜地(這是反復)
等待日子睡著      然後甦醒(這是擬人)
甦醒後的早晨     溫柔了下午
下午熾熱了黃昏
黃昏迷人了夜晚
夜晚浪漫了我們(這是頂針)

不該是如此嗎?(這是反問)
即使生活倦了年紀枯了愛情老了(這是排比)
我們之後    也不會有句號(妳說這是誇張)


【物理】

與妳並肩
在位移為零的兩個點上
(距離卻大於零)
當動量失衡
我不斷改變加速度
以追趕妳的勻速運動

凸面鏡反射出
妳的輪廓如此完美
(只是虛像)
我細細畫著
似拋物線無限延長
至地面然後擁抱你

卻聽見妳默念:
「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


【歷史】

課桌上的殘卷
泛黃著千百年的足跡
一曲黯啞的相思調
寂寞了頁角上的墓志銘

在妳低眉的眸子里
荒煙蔓草揮去復來
哪位豪傑   過得了美人關
哪位美人   抵得過紅顏薄命

一聲裂帛之後
妳說我   不是豪傑
我說   妳也不是美人
我們終究成不了霸王別姬

儘管一而再地複習著他們的愛
與恨

【放學】

還有什麼
比數字更曖昧
比文字更假惺惺
比符號更無法還原
比妳    更充滿莫測的隱喻

告別鐘聲
少年不再愛情
而愛情不再年少

我們終於可以胡亂寫詩

(爱情在爱你/与不爱你/之后泛黄。诗是爱情千古不变的载体,当今世道却是众口一致的陈腔,用同样的瓶罐进行收藏。不过,也有诗人循着另一种弧线,不管语法的惯例,不依历史的标榜,就像这一首,才能证明诗,与爱情存在的恒常。)

勇庆:告别作诗



告别青春的一点一滴

【1. 开始】

一把木剑
刺破了我对校园的陌生
在众人的脑海里
刻上了我的名

平凡的勇士
忙碌地战斗
败给了青春的仓促
发现断了剑
才找到真正的我

手中的皇冠
是对我的期望
逐渐生锈的迹象
只不过是我
也开始老去


【2. 表演者】

轻轻披上
学生时期的战袍
牙缝间残留着
昨夜的台词
睡饱了一晚
脑袋的记忆消化不良
而这不用功勤读的学生
准备上台抱佛脚

红色的幕布
遮掩我加速的心跳
等着掀开的笑话
被麦克风吹入耳朵
露出洁白的笑声
替代了表演者应得的掌声

我也能歌善舞
唱出了笑话的旋律
跳出了抽经的姿态
让观众轻松体会
表演者的认真

一朵朵欣赏
呈现于花香中
每一个陌生的微笑
也告别了我
这位表演者


【3. 成长】

成功的距离
是如此熟悉的高度
肌肉也不敢叛逆
锁定于青春的目标
没有一百分的小圆心

生命的平衡
在于眼珠里的飞翔
指尖掌握着
失败多次的经历
只为了抛出那
一丝风光

成长的阻碍
是独自一人在比赛
而他们扔出的镖
射在我成长的路上
留下一滴滴血汗的踪迹
提醒着未来的我

最后的挣扎
处在离开红心的失落
握了那谋杀我的手
也就告别了
青春的比赛


【4.放空】

黑暗中的缝隙
酝酿着不属于我的情绪
等着平静的空间
安抚内心的坎坷
我试着走出自己的躯壳

眼睛开始适应失明
熟悉的人开始适应陌生
肌肉开始适应对白
情感开始适应我
而我光着脚
开始适应冰冷的地板
带着我踏入新的人生

生命的起伏
跟不上脚步的节奏
脑海里的回忆
渐渐走失了自己
脸上的妆
是不可磨灭的面具

所有的呼吸
等着第一盏灯光
如此耀眼的我
被锁在他们的眼里
往肉体里的空
开始填补新的我

(肉体的缝隙/没能留光而/开始生锈。青春于心头点滴如水,别后也就只能在诗里重新淋浴一回,关于自己的筚路蓝缕,以及岁月的共勉作伴,虽然流露得自艾也自恋,何尝不也是一种少年不枉。)

Wednesday, April 27, 2016

怡蓓:告别作诗



喝完这瓶人生牌饮料

【母奶】

紧含着乳头不放
饱满的果实泛红
展露初为人母的喜悦
少女的羞涩瞬间褪去

躺在爱意的怀里
闭眼睡去
醒后稚嫩的小嘴
又开始忙着吮吸

四目相望
空气里飘着奶香
洁白的乳汁
开启了她的生命之门


【可口可乐】

长大的她爱喝可乐
装着无限生命力
打几个响嗝
带着微微刺激的香甜

手里握着
青春酿成的酒
充满气泡
等不及离开瓶子
在夏夜放肆地浪漫

让她兴奋的
从来不是那杯冷饮
是她心里藏着
日记写的那个
弹着吉他
喝着可乐的男孩


【沙都拉菲】

他的眼神是高脚杯里
暧昧的拉菲
她把他抓得很紧
嘴唇贴近杯沿
挑逗味蕾

舌尖反复回味缠绵的醇香
馋嘴的她想一直喝下去
可惜即使有海量
也无法阻挡早晨
酒醒后的黯然失色

在成长的过程中
那杯爱情的拉菲
等待发酵时间
无情地留下残渣


【中茶普洱】

最近她常常眼眉低垂
在瓦斯炉旁打盹
几十年不变
煮水泡普洱的习惯

杯子呢
果然老糊涂
握在手里
却不带着一点记忆

藏起来的茶杯
像躲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
正如此刻
忙碌在厨房里
孩子般的她

(爱情的奶香/在舌尖/留下早晨的气泡。成长是一道水路,从襁褓到垂老的折返,由诗酿成四色五味,虽然清淡,过程铺展似乎有点狭短,不过人世轮回一遍,或许也真是那么一念之间。)

沁霖:告别作诗



忆,阿嬤

【触觉】

紧握住
发紫的手
将体温导入
千穿百孔后的
生命流失

指尖轻轻滑过
掌心上
崎岖繁乱的
命运
反复安抚着
她一生的倔强和坚持

最后一丝温度
随时间凝结
只剩稀少但仍柔软
的发丝
在空调下波动
挣扎


【嗅觉】

香烛占满炉子
缕缕香火牵着
来不及的
愧疚和遗憾
四处弥漫

阵阵迟到的
慰问及爱怜
终于抵达
穿梭在凝重之间
使香气随鼻翼
一窜而上


烟和花香
冲突的矛盾
占据肺部
微醺着哽咽
成为
鼻酸的泪流
和擤不出来的
一团揪心


【视觉】

那天
凡间与地府
只隔着一面薄薄的
落地窗
干净得可怕

箱子里躺着
八十四年时光
以菊花封锁
装不满
但却十分沉重
缓缓地朝着
通往未知的门
前行

当渗入地毯的
泪水蒸发
一生的经验累积
也只剩下一包
零碎的
白骨


【听觉】

本以为
喋喋不休是
紧箍咒
后来才发现
安静更刺耳

病魔
将声带没收
千头万绪成为了
无语凝噎的
默默拭泪

一番肝肠寸断
的仪式后
发现原来
连人仅有的存在
有一天也都可能
全部被掠走
留下一片空白的
寂     静


【味觉】

舀上一碗
滚烫浓郁的回忆
灌下
被强劲的思念烧灼
留下隐隐作痛的伤

难以吞下
筷子夹着过往
藕断丝连的
关系黏着
重复的咀嚼
只让藕片更难消化

舌面上的味蕾
变得挑食 难以满足
除非再尝一次
阿嬤煮的
莲藕汤

(思念的仪式是/香化为烟/藕煮成汤。生离死别的场景,必须由诗送行,活在这个感官的世界,人间的哀凄莫不是眼耳口鼻身的化约,最后归于尘土和心意,修辞的重复和短促,也可当是不舍的依依。)

Tuesday, April 26, 2016

璐仪:告别作诗



我的背包—写我的少女时代

我的青春正悄悄地离我远去,它们却是我背包里唯一不变的定律。

【纸巾】

睁不开眼的秘密
被你依偎在怀抱里的
温柔储藏
只留下
一张又一张
神秘可笑
却都写下了儿时
最灿烂的记忆

多年以后
够不到加了密的悲伤
唯有让
年岁代替你抚平
那些被遗忘的
痕迹
让模糊
再次清晰


【耳机】

濒临考试的五月天
还是忍不住打开了
音符在我耳弯留下的
邀请函

S.H.E呼唤我借用
林俊杰的翅膀
私奔到月球
才发现地球其实
很危险
不想长大的我
只能学Taylor swift发牢骚
Why you gotta be so mean?

放任指尖挥霍
有期限的随心所欲
直到另一个世界的
想象被脱去
再次被城市的喧哗
震聋


【卫生棉】

首次迎来
触目惊心的成年礼
弥漫着一些紧张和
腥的兴奋
为几十年的无忧无虑
染上句点

固定的惊喜
总是刺激
白衣天使
不安分地挥动翅膀
烙下混乱的
足迹

不经意
在角落里
种下的意外
不断发芽茁壮
容纳我不可能留白的
青春


【雨伞】

同一把伞下
撑起了不同的天气
我躲进阳光的怀抱里
避开总是引来偶阵雨的你

时间随雨滴滑行
任它拍打着伞
散发满满告白的声音
伸进脑子里
淋湿我的心

曾经以为
趁雨过天晴之前
避开阴天
就能进入你的世界
无奈来不及开的伞
让我感冒了

(下雨时/我都听五月天/避雨。青春喃喃,背包悠悠,成长是清新剔透的物语,挂在肩上游走于生活的喧嚣和静谧,时间像蜗牛,诗也是,慢慢沉淀潜行,才能看尽这一路上的风和日丽。)

鄢英:告别作诗



生活后遗症

【懒】

血液在黑洞不停盘旋
一只无影的手抓着
脚趾到发梢的细胞
一颗拧碎 冻结
与霉味的沙发
化成一团呆滞的气层
穿梭于骨缝间
挣扎
却逃逸不出颓废的魔掌
时而压抑久之
喷射几天夜的安眠效应
着床于被褥的腹中
沉寂为一体
将现实强制隔离于窗外
不屑存在已无需证明
脑波操作近零的频率
只想气息苟且偷安
活在最低热量
无需滋长


【困】

空气泄漏着昏暗的粒子流
穿透岁月攀爬的身躯
留下一种来回的纠缠
总在细血管弛缓舒张之际
趁虚而入
劫走大量氧分
迫使空壳的神经线 半路晕厥
再辛辣的风油
也无力呼唤
脊椎松了绑
脂肪 随之涣散
焦急的荷尔蒙被放逐
流向遥远的一处
沉默殆尽
萎靡的意识
悄撩起嘴角的诡诈
一捡起掉落的电流
饱食一顿
准备对抗下一轮
游击战


【慌】

一根筋
在右 眼皮下 抽搐
节奏如同厄运踏着高跟 鞋
一步 一步 逼近
顷刻间 自律神经坐立不安
疯狂寻找可疑对象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麻痹半身
当一片巧克力入肚
融为燃料
平复紊乱的脉搏后
才赫然发现
那是一条紧绷的肌肉在拉筋
无需医药费
无需坐轮椅
无需语伦次
被推着晒太阳


【累】

一个月的日子
再过一天就到
雌激素 将双乳飙到D罩杯
内衣被勒得胀痛
好想解扣一身郁结
可四肢缺铁无力
如无骨的蚯蚓 透支
站不起来
迷糊之间
性激素悬浮飘来
唤醒血管里 腥骚的节拍
几秒 之后
亢奋依旧经不起消磨
退归于平静
天亮睁开眼
是一股洪流决堤而下
排泄墨红的虚脱
和还未满足的 欲望

(欲望虚无/如腹中/一只蚯蚓。我们受困于生物的定律,以及生活回环的周期,其实无需用情感伪装,最逼真的现实是那些细胞和基因,但得用诗去观照,一行一句如发条般,还原灵肉被时间搅动的声音。)

姿洁:告别作诗





【哥哥的香煙】

疲倦的雙手中
霎時燃起一點點光亮

一吸 安撫了急躁的慾望
一吐 掏出了滿嘴的辛勞
讓沉默的煙客
與走廊作伴

熄滅光亮的安全鞋
發出了低沉的嘆息
帶走了依依不捨的煙味

只留下了              
隔天 我在牆角
發現的一根
早已沒有呼吸的煙蒂


【媽媽的護膚品】

黑色不知名的罐子
如孤島
獨立在桌上
又包裝著神秘

扭開一聞
一句“在巴剎半價買的”
回應了我好奇的視線
她就注視著鏡子
塗抹著青春

老花的雙眼
已看不清現在的樣貌
卻不會忘記
鏡子裡
曾經最美的樣子

雖想:『擦多一點,更有效』
也不忘暗自笑說:“還是要省省用啊。”


【爸爸的賽馬指南】

一天天的時光
夾雜在一頁頁的指南里
我拉開了角落的抽屜
望著時間的粘液默默湧出

每翻開一頁
他就跌進了
名字與號碼畫成的迷宮            
在實現夢想的路上
徘徊

只有
藍色的圓珠子筆
猶如穿梭於每一場賽事的
一匹快馬
能利落地蹦跑
還不忘留下
潦草的馬蹄印


【阿嫲的花色褂子】

在櫥櫃的最底層
是被遺忘壓得
皺巴巴的一件衣服

經一盆盆的時間
屢次沖洗
如今
水中的褂子
早溢盡了鮮豔的花色

我拼命地揉著衣服
直到通紅的手
逼出了藏在花朵裡的
成年污漬

水中的污跡化開成
一滴滴的回憶
被一口氣倒掉
以讓
淡雅的花
能在曝曬下綻放

願 她再度換上褂子時
會注意到
身上散發的那股
太陽的味道

(花香是花/回忆时的/叹息。人生的背景大半是家,世俗的光景以物堆叠,诗的目光侧身其间,像是借着时光照得一家人的轮廓分明,虽然分节如同拆句稍呈块状,或许也正是感念的温馨充盈。)

慧敏:告别作诗



身体里的你们和自己

【背】

脊椎躺在夜空下
蔓延成
鱼的骨架
于你轻轻的安抚中漫游

粗糙的左手在肩膀与
臀部之间不断跳跃
由上往下
替我抓出卷窝在床底下的怪物
背上的痒
成为睡前的必需品

直到节奏渐渐放缓
手掌停靠在
颈项和睡意之间的凹槽
伴随着遗留于指缝的鱼腥味
一起入眠


【小腿】

皮带将愤怒鞭打在
不肯认错的两只小腿之上
划出一句句
灼热癫狂的独白

街灯不小心把伤痕照亮
将午后的泪水
发酵成难忍的酸涩
你却说那是长大的证据

厚实的双手
把深藏在伤口的不甘和固执
滴滴搓出
用掌中那罕见的宠溺
将伤处一一抚平

从此
小腿便在你的
温柔与狂躁之间不停拉扯


【胃】

每天将一杯Milo冰
配鸡蛋三明治
小心翼翼倒入口腔
晃醒熟睡中的味蕾
让舌头对你产生依赖

你要我将你
和午间淋满辣椒酱的烧鸡饭与
一封封调味着晚餐的简讯
一并咀嚼吞入
腻在胃里不准消化

忘了告诉你
我对粘稠物过敏
在一阵作呕后
肠胃还是不听使唤把你吐出

在某个胃痛的凌晨
赫然发现
你的指甲依然残留在胃壁
静静地刮着
提醒我定时吃饭


【阴部】

当水洒在赤裸的回忆
乳房忍不住想起
一起在厕所用肥皂滑过的童年
然后彼此笑着
初次感觉
悬在腹部之下的阵阵骚动

不再单纯地
将莲蓬头对准
习惯被别人诠释的入口
手指在地图上不停抚摸
到达快感的每个路径

脚趾头卷曲着
迎接拍打在双腿之间的浪潮
闭起眼听
洞穴深处急促而满足的呼吸声

等到一切静止
起身将被成长淋湿的自己
擦拭干净

(回忆凹着/对准一双/狂躁的乳房。身体是记忆的水域,皮肉泛起残念如涟漪,从发肤受之的呵护和训育,到情人在肠胃的留声,以及自己最彻底的醒觉,唯有诗能穿过幽微曲折,挖出这些埋着的骨骸。)

Tuesday, April 19, 2016

告别作诗:k.d.



我們未來歷史課本裡的某些章節


【從小漁村開始】

他們用海水浸泡的鹹度
按照小島的個性
加上捕獲的一季魚量
預測歷史的飢飽
民族還未環伺成形
國家只是一張破洞的
漁網在每個傍晚
困住怪石岸邊的夕陽
偶爾漏出背景
蟲獸粗糙的鳴聲

波濤的記載夾雜神話的沙粒
像是灘上靜默的寄居蟹
等到了一位浪跡的王子
遇見一頭土生土長的獅子
循著傳說躍上紙面
從此土地才擁有
形象如同商標的原型

殖民地主義後來登陸
握緊徽章在時間的草案
印下日不落的百年
收容風化的揚帆
再送往內陸漂泊
於此起彼伏的雨林


【獨立日】

歲月穿上鐵甲
換了一套大東亞的彩妝
從北往南上演被砲彈
轟得黑白分明的皮影戲
直到鎮衛此處的守軍
舉起白旗在大太陽下
進行狼狽的謝幕
不過小島的汐流須臾
於是眨眼又掀開
另一場午後的肥皂劇

歷史變替為第一人稱
輪到蕉風椰雨夾敘
一場分道揚鑣的糾結
決定各自表述的口音
而我們必須謹慎小心
用孤獨的語氣
傾告成長的關鍵
每年定時朝著夜景
投擲眩目的煙花
照亮當年不曾
消散的命運


【偉人紀念館】

自那天起
小島決定守喪如
一種歇斯底里的節慶

這裡展列的是偉人
栩栩如生的功勳
還有成王敗寇的證明
清明節已經取消多年
反正只有一個值得
瞻仰的容顏
排隊膜拜的人潮絡繹不絕
獻上鮮花和感言
從漁村的繁盛講起
抑揚頓挫的朝代昌明
而歷史的錯別字
在這裡
一一扶正
因為懷舊的關係

另外備載在不遠處
偉人粼粼的骨灰
如何灑入大海
繼續生前的意志
庇佑並且弄濕
我們的衣襟


【在煙霧裡結束】

那一年的煙霧污染指數
破了前一年的記錄
小島在52°C的人間
筆劃逐漸潦草
歷史原來是一首
澎湃重播的安魂曲

Saturday, April 9, 2016

9101:我们在故事里告别



同居同性戀的故事or患血癌的小女生。--阮樹瑞張
一个有点便秘的男人,在厕所里没纸了。--承耘
青梅竹马时玩笑的约定,等老了再实践可能也不失浪漫。--李竹
校园暴力,中学生,未成年保护法。--心如
懂比爱可贵,可爱比懂更真诚。--多多
人生中不同阶段的不同等待。--张诗敏
旁观者视角、凶杀案、心理分析、蒙太奇分段。--美堯
人物:男A,未婚,前老师,被情人骗走养老金,被迫当散工。--唯玮
女孩带着爱与苦,完成梦想。--闵怡
一人登山,偶遇一兽被困兽坑,想施救反陷入,遇三人经过。--思佳
或许我们都差一个开口的勇气。-廷秀
通过他和她的爱情故事来衬托女人的一生。--王詩敏
地铁站遭化学武器恐怖袭击,爆炸后的救援过程。--亚骏
写我爸妈的故事,也掺杂祖辈的故事。--阳申
寫父親與我的關係。--艺君
爱情相遇在轨道上,我们相辅相成,我们有始有终。--季莹
那只猫知道。--蕙烨
一个色盲的女孩摄影的故事。--靖颖
監獄是一個個櫥窗。--向紅
关于爷爷丧事的习俗,种种体会与思想变动。--子恩
因某种原因到达荒岛(也可能是百慕达),某一天的某一幕。--德威
电话不离手的人电话不在身边一整天的怎么办?--欣容
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应该是属于比较真实的故事。--家圣
我想谈谈来新7年的求学时光。总结真实的感受和故事。--书雅
没有受到传染的自己很寂寞。--士贤
啦啦队员的最后一届比赛。--俊贤
他只有一身蛮力和一裤兜子精气。--曦君


Wednesday, April 6, 2016

9401:告别,作诗



生活本身就是对于它自己漫长的告别。--多多
冰凉的手刺鼻的香烛模糊的视线苦涩的舌头沉默的嘈杂。--沁霖
20岁的暗恋。--嘉盈
通过东西/物品,透露出家人之间的感情/关系。--姿洁
一季创作班的体验,班上的风景,人,科技和生活。--鄢英
喝完一整瓶人生牌饮料。--怡蓓
或物理或生物或語文或歷史,都抵不過難得的代課。--向红
挥手告别了青春。--勇庆
我的少女时代。--璐仪
在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吸氧。--扶阳
身体是记忆的载体。--慧敏

多多:两种感觉



得到一个满足的人类,只要有浴缸和茶就好了。可能还缺少一只猫。

Sunday, April 3, 2016

慧媛:两种感觉(学姐)



我相信這家族曾經融洽,至少曾有共識,用鮮花祭拜爸媽的
靈位,往後二十年鮮花的出現,證明有人剛來拜過了。

阮樹瑞張:两种感觉



時代輪轉不竭,但郵筒猶存一息,含著幾頁紙短情長的
寂寞,安靜地宁立街角一隅,守著悠遠的使命。

承耘:两种感觉



两个人的世界,是围墙上看街灯,一不小心,就跌下去。

艺君:两种感觉



天壓下來的時候,我和海,一起退潮。

美尧:两种感觉



呐,在谈诗与理想之前,不如用庸俗的油脂修复你酸腐的肠胃如何。

曦君:两种感觉



爱情是谎言蜜糖黏结的玫瑰花瓣,生命是记忆碎片拼凑的时间
廊桥,把持厌了,就放手,走累了,就飞。


靖颖:两种感觉



断了的铁链,在梦中捆绑一个下午的时光。

蕙烨:两种感觉



有时候爱,只能是我,为妳的影子撑伞。

欣容:两种感觉



烈火衔接阴阳为相隔的灵与魂熊熊燃烧,促成永别亲人间的短暂交流。
烟丝袅袅升起纸灰徐徐飘散,捎去后人对先人无限的思念与祝福。


书雅:两种感觉



我喜欢微醺的感觉,仰头倾侧看世界,仿佛世界
也筑起所有目光看着我。

亚骏:两种感觉



离光醉人,相逢总是惊奇,望见你倚窗赏升月,却来不及
寒暄,便匆匆北上、南下,归去、来兮。

向红:两种感觉



五分鐘也許可以做很多事,例如:把玻璃鞋穿好。

家圣:两种感觉



没有因风而起的柳絮,唯有向日倾倒的葵花,它依着那唯一的
一盏日光灯,晒热流淌的回忆,黯然神伤。

德威:两种感觉



无法从聚散轮回中抽离,无力褪去身上的污,细嚼你从荒芜把我托扶
起来的温柔,再一次妥协,履行周而复始的等候。

唯玮:两种感觉



晴朗的日子,是为了让你看得更远。

心如:两种感觉



褪去张狂的面具,露出一脸的温柔。夕阳的余晖伴着徐徐
凉风,暖过心底,踌蹴间,又将继续前行。

思佳:两种感觉


竹筑的身骨
纸糊的翅膀
却也会向往那一片碧蓝
若遇起航风
请轻轻把我放
让我随风悠悠漾荡
影子缠绕在你指上
越过高山与汪洋

李竹:两种感觉


平静地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空、听着浪花澎湃和各国游客陌生的
语言;它犹如这里的主人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地盘。

子恩:两种感觉



们常说花花世界不必当真,那么我们又会在怎么样的
世界才能找到真实?

张思敏:两种感觉



科技往往使人独自孤行。

蕙冰:两种感觉



逝去的爱情,绝非自然死亡,只因没有用心去灌溉和滋润。

季莹:两种感觉



胡琴发出的声音在人群中的缝隙慢慢飘荡,却没人能听到
那动人心弦的音律。

士贤:两种感觉



少了你的颜色,只剩下影子陪我度过黑的寂寞。

诗敏:两种感觉



最亮眼的未必是生存到最后的,在今的社会里,能
简单日也是一种幸福。

俊贤:两种感觉



两年之后,旧地重游。只能说:难忘,昨天的你。

闵怡:两种感觉



轨道仿佛已尽,但后头还能铺下更遥远的路程。

俊良:两种感觉(旁听)



使用前请详阅,避免发臭,小心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