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期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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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October 8, 2021

嘉木:开始与结束

过街·天桥

刚下火车,妻子发来信息问我到哪里了,我回复她道:“天桥这边。”

从火车站出来的我,站在天桥的一端等待先前约好的车。不到一会儿,司机便打来电话告知我他已经到了,环顾四周后无果,查看定位才发现司机原来在天桥的另一边。于是我试着朝对面望去。

这是这座城市里第一架加装了顶棚的天桥,完工后新闻媒体还大费周章地报道了一番,对这座天桥的“人情味”进行了高度赞扬。可是在我看来,这样的结构在美感上似乎还欠缺几分,远远看上去更像是装宠物用的笼子。

起先,其实我想过要穿越这座桥,但我很快发现一切想要穿越它的行为都只是徒劳。现在正值火车到站的时间,天桥上人头攒动,偶尔露出的一丝缝隙也很快被刺眼的阳光填满。在下午四点阳光的催化下,桥面不断向前延伸、再延伸,直到人和着钢筋水泥被对面等待多时的太阳一口吞下,一切告终。要想穿越这座桥,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问司机能否在路口掉头到我这边来。提出这个请求时,我做好了被拒绝的充分准备,的确,虽然只是天桥的两端,要开车到达另一端,却需要绕行很长一段路程。出乎我的意料,他迅速答应了,而且态度尚佳。过了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了路边,我迅速扫视了车牌,确定这就是那辆车。

一上车,司机对我满脸堆着笑,但是这并没有带来任何的益处,相反,我内心隐隐约约生出了一阵担忧,这个司机看起来并不识路。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被周围的汽笛声惊醒,舟车劳顿之后的我不自觉地在车上睡着了。抬头一看,周围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回家的景象,我问司机:“这是哪里?”他说:“刚才是单行道,只能绕着走。”他的回答并不具有任何说服力,我十分清楚,即使是绕道,也绝不会到这里来。我探出头去看,目光又撞上了那座天桥。我气愤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故意绕路?”话音未落,我就后悔了,甚至还感到了一丝惭愧。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司机似乎也有些惊讶,他先是愣住了,然后转过头来着急地解释说:“不是的,先生。我……”如此一来,我再生气反而显得是我的过错了,于是我只好放缓了态度,让他好好开车。这次他不再笑了,短暂地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后,转身专注于前方。那认真的模样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学着如何驯服一头野兽。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逐渐恢复了意识,像是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逆着人群前进,不顾一切地想要到天桥的那一边去,但又不断地被不认识的人群机械地朝反方向推,反复地、一下是一下地推,就这么推,直到快掉下去,就像是小时候玩的推金币机那样。快要临近边缘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当小孩聚精会神地盯着出金币的地方时,突然全部停下。一切是那么的安静,没有一枚金币掉落在凹槽里,它们只是停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我从梦中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似乎又瞥见了那座横陈在现实与梦境中的天桥,近一个小时过去,我竟然还在起点徘徊。这一次,我是彻底放弃了,我几乎是在央求着司机放我下车。他转过头来,抱歉地对我说:“先生,那我把你送回去吧。”这一次,他的脸看上去格外老了些,他转过身后驾驶这辆车,却好像是老人戴着老花镜、蹙着眉头摆弄着智能手机。于是我们沿着原路返回。

奇迹般地,仅仅几分钟之后,司机便把我送到了并非目的地的目的地。不是路的对面,东面或者是西面,而是刚好在我上车的地方,丝毫不差。我又回到了起点,在好一番周折之后。

我终于开始跨越这架天桥,此时已是临近黄昏,小商贩们开始摆摊为夜市做准备,过不了一会儿,这里将人满为患。我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到对面去。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卖宠物的摊贩,想起了儿子想要养仓鼠的话,于是停下来准备带给他一个惊喜。

这只笼子里的仓鼠似乎很有些反常,只见它慵懒地卧在跑轮上,双眼半睁着。我凑近去看,想要确定它是否还活着,可它正好转过头来,睥睨地瞧着我。我不禁感到后背泛起一阵寒意,于是终于不敢靠近,只得加快脚步赶路,一路上想着要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

徒步走到天桥的另一端,其实也不过几分钟,我站在此处朝对面张望,看见夕阳正好悬挂在我下午等车的位置。终于,我可以直视它,与它对视。然后,我们同时转身,双双离去。

正当我准备沿着阶梯走到街面时,妻子发来信息问我在哪儿,我回复她道:“天桥对面。”她发来语音说:“不早了,打车回家吧。”

(一场天桥两头周而复始的生活场景,几乎像是尼采所谓的永劫回归,故事构想别开生面,情节叙述环扣无间,无论是迷路绕行的情节,日头移转的画面,金币悬荡的梦境,仓鼠跑轮的隐喻,皆是无止无尽的黑洞深渊,看似荒谬离奇的处境之中,却有无比逼真写实的刻画,生命的劳累和虚耗容易犬儒呈现,但是以妻子的关怀作结,没有陷入呱噪批判式的置疑,既有首尾形式的呼应,也有一种救赎的象征。)

帅君:开始与结束

秋尽

尚且留存一丝暖意的大风毫无顾忌地刮着,带着树上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地往下掉。人只要一出门脚便会陷进落叶里半分,随着脚步发出咔咔的脆响。屋外,老蒋扛着锄头,卖力地在院子里种下一颗颗幼苗。九月是种植梅花的好季节,若是养的好,三年后便能开花。从刨土,到栽种,再到施肥,最后到浇水,每一步老蒋都做的十分用心,细致地好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 屋内,小梅坐在床上,听着风呼呼刮过窗子的声音,仿佛战争交响曲一样激昂壮烈。时不时,她便要拿上雪白的纸巾猛的咳上一阵,片刻后雪白的纸巾上就会绽出一朵朵梅花。父亲告诉她,梅花不畏寒冷,到了冬天便会挺着一身傲骨争相绽放。所以,她要像梅花一样坚强,只要挺过三次严寒酷暑,就能看到梅花盛开,迎来春天。

父亲告诉她要坚强傲骨,自己却被她的病压弯了腰,也掏空了家里的米缸。她刚生病时,也是在这么一个刮着大风的一天,母亲就这么被风刮走了,父亲只好辞了职独自在家照顾。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这病又是个无底洞,父亲只好一边佝偻着背,独自扛起家里粗重的家务,一边弯着腰到处求人借钱。但家里的亲戚们一听说她生了病,霎时间所有家里有儿子的就都赶着结婚买房,没有儿子的要忙着嫁女儿带外孙,孩子还小的就急着买学区房,甚至没有孩子的都开始闹离婚。真是巧了,平日里在街上遛鸟唠嗑的亲戚们一下子都齐齐地成了忙碌的穷光蛋。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听从几个亲戚为了打发他而提出的建议,去为重病患者募捐的网站上发帖子筹集善款。这种网站上发帖要上传患者的“惨样”博取同情,获取更多善款。父亲自己可以低声下气,却实在不忍心身患重病的她还不得体面,所以这张没有奄奄一息的病患的帖子收效甚微,收到的捐款远远不足以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和日常开销。

最近,上面要进行文明城市的评选。居委会开始大肆宣传社会责任的重要性,四处召集志愿者清理街道,听说捡十个烟头还能换个一块钱。一时间,只要有人抽烟抽到一半,就会被一群饿狼般的志愿者团团围住,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半根香烟,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抢走。叔伯兄弟三姑六婆们也都当起了志愿者,瞬时孙子也不用带了,儿子也不着急结婚买房了,夫妻俩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齐出街捡垃圾,扫落叶。哦,当然,还有捡烟头。呵,社会责任自然是比家事重要的,一个生了重病的穷亲戚,死了也就死了,到时最多包个帛金,既尽了亲戚间的情分,还能蹭顿饭吃,回家时还能带几条毛巾回去。社会责任可是每个好公民的义务,评上了文明城市那可是对社会做了大贡献,整座城市都有脸面。

院外,人们正冒着冷风,热热闹闹地为社区做着贡献,一边清理着街道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谁家的男人养了小三,谁家的媳妇偷了人,谁家的老人又被儿女抛弃,还有人抱怨了句:“老蒋天天就知道伺候他那闺女,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刚好连社会责任都不尽了,咱这也就他一个人从来没出来扫过大街。”旁边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而院内,老蒋和小梅仿佛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里,安静得死寂。老蒋坐在床边,与小梅憧憬着病愈后的美好生活,想象着梅花吐蕊的盛况,脸上泛着光,小梅静静地听着,脸上也同样泛着光。这时,一片枯黄的落叶不小心随着风飞入了墙内,轻轻地飘落地面。

在人们的努力下,这座城市众望所归,得到了“文明城市”的荣誉称号,而此时已入深秋。早已难寻得一丝暖意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刮着,树上的叶子就像患了雄脱的中年男子的头发,颤颤巍巍地挂在树上,看起来摇摇欲坠。这座刚被赋予了荣耀的城市,此前因为评选一事全城出动,捡垃圾的人比树上的叶子还多,现在树都秃了,评选也结束了,街道上自然也是空荡荡的了。院外,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掠过一条条载着无数人努力的一尘不染的街道。院内,只有梅花迎着风,独自怒放。

(一场季节的循环更替,微风般撩起了众生的面纱,文字冷峻旁观但又愠暖逼视,关于生命的脆弱和坚毅,叙述腔调有点雅致的古意,甚至带有沈从文式的沉郁,斐然的自然意象与讽喻的情境对比,故事里的小城宅院和父女二人,仿佛人间一处悲凉的角落,当文明人际仅剩枯槁的枝干,血脉便是骨肉人性尚存的绿意。)

淽偌:开始与结束

出嫁

眼前的人挥着看似随地捡来的树枝用力地扭着身体,夕阳的余晖将他张牙舞爪的魅影拖得极长。

麻绳紧紧地勒着我,红色的嫁衣皱成一团,阿娘告诉我早早出嫁的女孩得这样绑着以后的生活才会幸福。阿娘还说出嫁前得在箱子里待上七天证明身体清白,夫家才肯娶我。她是哭着说的,我猜她大概是舍不得我。去年的今日,隔壁赵大叔的女儿出嫁的时候他也哭得那样肝肠寸断。我不懂,明明结婚是那样喜庆的事。

“时辰到!封!”闻言,四五个脸上画着斑斓条纹的黑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一个箱子里。“挞”地一声,我再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我不懂,箱子里头一片漆黑该怎么查验清白,但阿娘说的不会错的,七日后我就能看见未来夫婿了吧。

外头渐渐落入平静,周围静谧地能听见我微弱的呼吸声。

“阿姐!阿姐!”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地一阵喊声打破死气沉沉的寂寥,箱子外是大弟的声音,“阿姐!我给你带了肉!今天家里有肉吃!”

“阿娘说这七天是不能吃东西的。”

“阿姐,那你不饿吗?”言毕,也不管我回答与否,一直叽叽喳喳地在我旁边说个不停,“阿姐,你怕吗?”“不要怕,我每天都会来陪你说话,再把小幺叫过来。”

“阿娘说小幺是女孩,不能来的。”

“我偷偷带来,家里大人不会发现的!”

“阿姐!”小幺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无语凝噎,阿娘说了,小幺不能看见这箱子的。

“阿姐,你在里面做什么呀?好久没看见你啦,这几天家里吃肉了!”

“阿姐等着出嫁呢,你快回家,阿姐出嫁那天再去看看你。”

“小幺以后嫁人也要这样吗?”

“要的。”

“那我能不能不要嫁人?”

阿娘说的果然没错,小幺不能看见这箱子。

“阿姐!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大弟的声音不大,我却被震得嗡嗡作响。六日滴水未进的我早已无力去回应任何人,我奋力地想扭动被五花大绑的身体,就像那天那个张牙舞爪的人一样,那条粗壮的麻绳却不让我如愿。我只能拼命地把身体伸向箱子上方给予呼吸的小孔,贪婪地汲取来自外头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才能告诉别人我还活着。

“起!”我感觉到箱子被人抬了起来,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去迎接自由的阳光,却被晃得更头昏眼花。

“放!”一瞬间,水从箱子的缝隙不断涌入。

眼前的人挥着看似随地捡来的树枝用力地扭着身体,夕阳的余晖将他张牙舞爪的魅影拖得极长。

麻绳紧紧地勒着我,红色的嫁衣皱成一团,阿娘告诉我早早出嫁的女孩得这样绑着以后的生活才会幸福。阿娘还说出嫁前得在箱子里待上七天证明身体清白,夫家才肯娶我。她是哭着说的,我猜她大概是舍不得我。前几年的今日,阿姐出嫁的时候她也哭得那样肝肠寸断。我不懂,明明结婚是那样喜庆的事。

(一场婚丧仪式的开始与结束,其实也是封建迷信的宣扬与流传,故事的取材和形式的手法,皆有独到别致的创意,不过封箱沉水祭神献鬼的情节,以受害者第一人称写来,虽然可以营造悬疑和压迫的气氛,但是情节其实不无含糊之处,或许还得置入更多可供推敲的细节暗示,比如从弟弟的嘴里吐露蹊跷,或者对于“眼前之人”更多描绘。)

棠馨:开始与结束

逃离

我搬进了这栋公寓。

或许这次搬家可以称之为一场逃离。隔壁邻居的寒暄,热心大妈的探访,实在让我无法继续在原来的住所生活。绞尽脑汁找不到理由搪塞,让我每个月硬跟不熟的人聊天,简直像是一场慢性自杀。

可能你也发现了,我是一名社交恐惧症患者,症状为极度害怕被人关注以及与非熟人交谈。大学的时候被点到回答问题,即使知道答案也支支吾吾,甚至感到晕眩无力。遇到陌生人会避免眼神接触,公开讲话会全身冒冷汗,日常交际似乎都存在问题。说实话,知道自己是社恐的那一刻,我只感到了解脱。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些症状。

这是一栋单身公寓,位于郊区,基础设施齐全。没有居委会,一切缴费只需通过网上银行。对于我这个自由职业者,以及如此复杂的情况,这里简直是我的“桃花源”。

当然,前提是没有连续三天在十二点左右,听到奇怪的敲击声。

这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像是有人在敲天花板的声音。楼下住的是谁,我并不知道,我们还未碰过面。或许是一个巨人,半夜十二点会突然变高,然后不小心碰到天花板。我原想将这怪异的现象合理化,但这么一想,我更加害怕了。

不能改变环境,那就改变自己。只要我早些睡着,就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于是,我决定今晚早些上床睡觉。然而,我低估了生物钟的力量,辗转反侧之后,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这声音,它又出现了。四声为一组,间隔一长三短,循环响起。配合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像极了恐怖片里主角登场的背景音乐。等等,难道这是摩斯密码吗?楼下是什么特工间谍吗?怎么办?我不小心听到了会不会被灭口?那忍气吞声当作听不见?可这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算了,管他是什么身份,这点不影响人睡觉的基本素质还是要有的!一番斗争之后,我暗下决心,明早去会会楼下的神秘人。脑中浮现了自己口若悬河,要求楼下那人道歉,而楼下窘迫难当,一边鞠躬,一边诚恳地道歉。想到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喝了一大杯豆浆,外加两个馒头,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楼下。大门紧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站在门外,手足无措,完全没有昨晚义愤填膺、气势浩大的样子。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我发现了门外地毯下似乎压着一张纸条。挪开一看,是一张二维码。这又是什么意思。整件事变得更诡异了。我不敢在此处逗留,拍了张照,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把房门锁好,蜷缩在被子里,长按屏幕扫描刚才拍的二维码。页面跳转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加载完毕,某社交软件的好友添加页面跳了出来。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空白。没有个性签名,没有个人简介。如此的熟悉。我按了添加的按钮。

很快,那边就通过了好友申请。“是405的住户吗?”我先开了口。可对面的输入状态一直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大概过了十分钟,一条简短的消息才发了过来。“是,你衣服掉我家阳台了。五分钟后,我挂在我家门上,麻烦来取。”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点进他的朋友圈。空空荡荡。和我一样。

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我潜下楼。门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旁边是一把带着长柄的扫帚。袋子里是两件我前天洗的t恤,还有印着Hello Kitty猫的贴身衣物……我感到天旋地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至此,聊天框内没再出现任何一句话,可我一整天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法专注,什么事也做不了。唯一出的一次门,就是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十个大夹子。

我在这里实在是住不下去了。三天后,家里的存粮耗尽了。

我搬离了这栋公寓。或许这可以称之为一场逃离。

(一场他者与自我的逃遁,布局神秘但却有理可循,楼上楼下人与人之间,都市蜗居人性疏离,情态细腻传神,叙述畅快紧密,人物的描写打点,语带诙谐而不失真意,衣服飘落应该设置伏笔,整体的铺排不妨更有流线,第一晚换洗衣物,第二晚怪声响起,第三晚下楼对峙,真相大白后即可漏夜逃离。)

鹤洲:开始与结束

火把

女人昏昏沉沉拍着孩子赤裸裸的背,才猛然记起自己刚刚已经把娃哄睡了。她屏住呼吸,周围静的只有娃娃均匀的呼吸声,有些不对劲。她发觉今晚屋里的冷竟然要比外面厉三分,下意识往旁边一摸——空了。她这才想起来,男人在刚刚出门去了。啊呀!她怎得连这也给忘了,八成是因为白天拆迁的事让她气昏了头,脑子也跟着发了蒙。 

拆迁,提起拆迁的事她就恨。如果不是拆迁,好好的日子哪会过成现在这样,全是叫村里的二狗给祸害的。进了城就要忘了根。女人窸窸窣窣翻过身,明明头挨着床,可翻了半天就是睡不着。她拧着眉头,单单是一想到这几天为拆迁这事求过多少情,就恼得心窝直冒火,最后赌气般把棉被用力往出拽了一拽,连带的把娃娃也弄得醒来夜哭了。起夜的娃不是尿了就是饿了,她伸手往娃娃裤子里一摸,没水。那就是饿了。 可她能有什么奶水。

三亩地,今年的收成全给老天爷的一场冰雹砸破了饭碗,现在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她也饿,谁又能让她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女人的肚子咕咕咕响了起来,她舔了舔干巴的嘴皮,索性一咬牙、心一横把娃娃摁进怀里。娃娃终于哭来了甜头,立马止住哭声,埋进怀里专心致志地吃奶。她没有奶水,只能让娃娃讨个嘴福,孩子还是小,不懂事,越是吮不出奶水,越是要用力吸。 

入了凉天的农村没有以前热闹,以前蝉鸣和蛙叫就是不去赶,烦也要烦死人。今天不一样,太安静了,死寂一样,安静到呼吸都听得见,也有可能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这么用心听过晚上的声音了。她还有点怀念以前的晚上,虽然会热得睡不着,可是胜在热闹。村里的狗,以往时候,深夜一个两个此起彼伏的都在吠。现在好了,人睡了,狗也老了。女人的胸口被吸到作了痛,也只是慢慢拍着娃娃再度哄睡。她不想在意这些了,只想知道自家男人这时在外面干什么。她不知道男人为何出门,但出了门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毕竟白天吵架的时候,别人还用铁锹往他头上招呼,直接磕破了脑袋见了血。这时候……她的心突突跳起来,有点心惊胆战地想到了什么,便有些惶恐。 

她给睡着的孩子掖好被子,穿起衣服悄悄走出门。掀开门前垂下来的帘子,她看见三更天还是黑的,一整块的黑,看不见一颗星星,和家里的三亩地一样黑。她朝前走去,带着对日子的迷惘,一步一步开始小跑。她是活着的,又好像死了。冷风呼啸北上,冻得她双颊冰凉凉地,她想起她男人,想到了二狗拿起的那把铁锹,那么多的血……她似乎想明白了那股惶恐的来源,身影颤颤巍巍,膝盖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是黑的。突然,一点红——有朵火光在夜里噌地亮了起来。火,是火!她蓦地抬起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见她男人脑袋上被磕出的口子,手里举着火把,正从火光里走过来。她圆睁着眼,呆呆看着那冲天的红光,卷腾的热浪一股接一股推搡着扑面而来,映亮起了半边天。她似笑非笑,咯咯笑着又生生哭出了几滴泪。她跪来了她男人,她跪来了火把!她跪着看见黑夜让火烧得通红,红的像晚霞,像火烧云,像娃的红脸蛋,像满地丰收的红高粱,像出嫁的红盖头。

火焰还在熊熊燃烧,把天烧的蒙蒙亮,也灼的她心头一腔火热。男人拿着火把走到她面前,低头仔细看着她,上一次这么盯着还是她出嫁的时候。火光噼里啪啦地吞噬着田里的飞虫儿,男人打破了沉默,早已干裂的嘴唇崩出了条口子。

“我们跑吧。”

(黄土红火天灾人祸,命运如灰烬羸弱,故事的题材和关怀让人动容,叙述也有熊熊的热力,但是一把火烧干净了,对于人物生存的苦难于事无补,如是消极的与土地共存亡的解脱,结尾似乎无需逃跑,如是暴戾的与权力顽缠的愤懑,似乎还可补充些许处境的前因后果,后段纯粹多是情绪的催染,虽然意象的营造出色,可是一番热血,却有点不知如何沸腾。)

嘉慧:开始与结束

睡不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不是因爲壓力而睡不着。相反之,我是這個家最閑空的人。大家都很忙,每天早出晚歸,回到家後睡得像是一塊死掉的木頭似的。

我自小開始,就很有空。小學的時候,我總是曠課。學校的後方有一片很大的草坡,我喜歡躺在那裡,一躺便是整個下午。骯髒的校服讓媽媽氣得把我臭駡一頓。有一次,她罰我自己清洗衣物。我蹲在厠所邊洗邊哭,洗得我發燒感冒了三天三夜。那次之後,他們拿我沒辦法,説我長大後注定沒出息。確實,他們的話一語成讖。我做的工作不僅工資少,還沒有一份是長久的。剛開始家人還會推薦我不同的工作。但是久而久之,他們也就放棄了。

雖然我沒有事情做,但是在夜來翻來覆去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尤其是當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時,我更加煩躁。一整夜就這麽浪費掉了,明天的狀態也變得很差。與其如此消耗,倒不如去找點事情做。

在我的記憶裡頭,我曾經看到過一道很美麗的日出。那應該是很久以前了。具體是在哪裡,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一幕,我覺得眼前的世界很美好。

在睡不着的夜裡,我決定去外面等待日出的到來。我看了看筆記本,已經在公園、廢棄工廠、麥當勞等選項旁打了勾。這幾次都沒成功看到過日出。第四項是超商,旁邊空白。這座超商面向東面,前面沒有高樓遮擋,可以看到很好的風景。我帶上了筆記本,英文單詞本,還有一隻筆。

一進去超商,就看到穿著紅白工作服的店員。她梳著馬尾髮型,坐在收銀檯後面,玩著手機游戲。有人進來,也沒擡一眼看看。

我到冰櫃前選中了只需要加水再用微波爐加熱就可食用的雲吞湯。我沒嘗試過,但經常看到妹妹吃這款。大家都覺得她很有品味,所以這款的味道應該很不錯。我看了看價格,不值得。買兩盒可以得到折扣,可是我又吃不了那麽多。而且肚子上的贅肉讓我很不舒服。

我最後還是拿了兩盒到櫃檯結賬。店員從椅子上站上起來,麻木地收下了我的零錢。我和她說謝謝,她沒有笑。

我將雲吞盒放在熱水開飲機上,拉下出水龍頭,熱水好幾次濺到了我的身上。看著這些黏稠又蒼白的雲吞,我一直不斷地在想自己爲何要買兩盒,心情更加不好了。我把雲吞盒放進微波驢裏,無論我開關總插頭幾次,按幾號的按鈕,它都無法啓動。

「這個微波爐好像壞了」,我對店員說。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我再說。

她面無表情地走來,拉開了阻擋在微波驢門上方的一塊布,於是微波驢便啓動了。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沒注意到那裡有一塊布。」我說。

她直直地看著我,我再次覺得自己很糟糕。

我走到玻璃窗前的一排桌椅。吃完後,有點睏,看了看手機,才凌晨三點多,便買了一杯咖啡,開始讀我的英文單詞本。有一個穿著花色上衣,微胖的中年阿姨,進來商店。她臉上畫著很濃的妝,五顏六色,特別難看。她停在商店門口好一陣子,瞇著眼睛,看向我這裡。我知道我完了。

果不其然,她拿著咖啡,坐到我的隔壁。她越有精神,我越想死。她不斷地和我說話,寧靜的一夜就這麼沒了。她沒經過我的同意,便一直看著我的東西,讓我感覺自己正在做一件相當愚蠢的事。

「現在的年輕人壓力都很大。半夜還出來讀英文。把英文讀好,前途會更好。幹嘛不在家裡讀呢?和家人的關係不好嗎?」她說。

「我太閒了,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我說。

在這期間,有一個很瘦的老頭從玻璃窗前經過。他瘦得可怕,皮貼在骨頭般,雙手不停地發抖,好像很餓的樣子。我感覺我應該叫住他,然後給他一個包子。這樣的人雖然在城市裡頭也不少見,可是我仍然覺得很震驚。他消失在我的視野,我無法專注於眼前的事物,不停想著他的模樣。

「很多人看到這樣的人,都覺得應該幫忙。可是往往這樣想的人,都不會去幫。下一次也會是這樣。」她說,然後便離開了。

我突然覺得很飽,好像剛剛那個雲吞還卡在我的喉嚨一般。

我繼續讀著我的英文單詞本,一直那麼讀著。偶然好像感受到了一抹光刺進我的眼睛。我拿過一旁的筆記本,在其中一頁寫下:

今天還是沒有看到日出。

(最可憐的人通常都在最深的夜裡出沒,一段想看日出到棄看日出的情節,敘述舒緩的調性頗有迷人的特質,以一個失眠者漫無目的的生活沉陷,醒著才能窺看到現實裡的幽靈身影,情節的推動雖然稍微刻意,不過「日出」的意象和人性昏眠的指喻,皆有社會冷暖明暗的隱然指喻,某些繁瑣的細節雖也有趣,但是太多則會讓故事顯得言不及義。)

颖慧:开始与结束

佛頭果

距今兩年來都無法踏足的彼岸,長發已然及腰,此刻的胸前,正披著尼絲紡圍裙。

鄰里髮廊的四壁通常不大,這裡的裝潢甚至少了海報或雜誌頁面就能粘帖住的安全感,我如同一隻待拔毛的綿羊,希望不傷皮肉就好。左耳方是位中國小哥,理髮師在他頭顱上方手法利落得咔嚓響,同時與我右耳方燙著離子發的安娣聊家常,言語間換用電動剃頭刀發出的嗡嗡聲,譜了首三部曲,隨那小哥的心理陰影不斷拉長。

這是飯後,大腦全然被睏意席捲,多虧室內瀰漫著無比厚重的“髮廊味”,無異於經過一家香水專賣店。

小時候最害怕不過驗眼、牙診、理髮,無奈的卻又是這定期的例行檢查與護理。於是,必須定格在座位上的那些歲月,媽媽事後都用外婆家門外種植的佛頭果樹作誘餌。外婆自晚年行動不便,爸爸老在幾年前索性就砍了一大段再嫁接過,任憑樹怎麼長都不會太高。一顆一顆的圓錐,近在咫尺地垂釣著,果皮的漸層感,確實也同修壞了的發圍差不多。兩手緩緩掰開後,一整個雪白色果肉暗藏在內,嘗起來簡直甜而不膩。唯獨外殼的多個突起,類似於鱷魚的鱗片,就數懂吃的小朋友才有口福了。

那時肯定都摘了樹上最大的,每吸吮一處得的黑色種子,最終都會哐啷哐啷地落入鐵盤。佛頭果樹一年產一次果,正巧我一年也只理一次發。理髮換佛頭果,卻未曾想過值得不值得。

理髮師問了我對髮型的要求,打斷我能在哪處買得這味鄉愁的思考,無非就是剪四寸、漸層打薄至肩膀、劉海齊鼻孔。鼻樑上的眼鏡取下後,四眼除二的恐懼乘無限大,好在瞇眼確實能讓視野清晰一些。在七百擠成五六百度的朦朧中,剪刀和梳子在後腦勺準備就緒……刀下留情!

眼前梳妝台的抽屜一覽無遺,僅容得下手機和錢包。我尋思,確實漏了件讀物來分散注意力,理髮師隨即遞來南大的校內雜誌。不管從前或現在,髮廊味照舊不討喜,然而促使我兒時屁顛尾隨媽媽來髮廊染髮的,大概便是翻爛發黃的《老夫子》,斷斷續續的期刊期號,那堆沾染了磕磕絆絆的長大。再到後來的聽聞,它們通常都散落在了大大小小的印度髮廊裡。神魂被時過境遷抽了個精光,鬢角須偶爾會來點刺痛,還有來自後方的一陣清涼。

理髮師再次詢問,是否還需要修剪時,半盲的狀態使我根本沒來得及答上話。他手裡握著鏡子,與眼前鏡面反射,各方位的位移,慢移出頸部爽身粉的餘留、髮根尾處的一抹紅、非“人”的“人”型劉海。

哎,似乎也改變不了什麼,理髮師果然永遠不理解何為四寸長,還好口罩遮攔效果極強。由額頭往下巴審視,乍看之下,髮圍同佛頭果的多層疊起確有幾分神似。事後,我也只在髮廊旁的超市,買了袋顏色接近佛頭果的番石榴。

暗襯著下一位倒霉鬼是何人,索性往回走幾步,瞥了見理髮師在櫃檯猛吞海南雞飯,加滷蛋。髮廊大概自我離開之後就沒敢再來人,原先在我旁邊燙離子發的安娣,似乎也已離開。

手裡拎的這袋番石榴,同搖晃的手擺盪,但始終沒晃掉媽媽賒了兩回佛頭果的賬。在藍色跑道的步行路上,腦迴路沒多做運轉,晚霞時段的身影也早已被拉得老長老長,據說最終都環繞成腸,在髮廊外那藍白紅的不停旋轉裡。

(文字迴繞如同髮絲繾綣,形容描述皆有一貫亮眼的表現,不過無論是人物平實的質感和情節推敘的框架,確實較近散文清新的語調和憶舊的形式,虛構的條件和元素或許可以摻雜更多想象,從某個人物修剪頭髮的動機,以及懼怕理髮的原因進行構想,加入與理髮師交集的描寫,如此一來敘述便有了推展的能量,前後之間才有變化的層次。)

铭敬:开始与结束

晚风

晚风吹过,树叶在看不见的黑暗处傻傻的跳着舞。我坐在残余的营火前面,温暖一阵一阵的抚摸我的脸庞。

营地的位置不能说是一览众山小,也算是开阔;林中空地的前方是湖泊,周围是高耸的冷杉纯林,晚风刚好从树干间的过道上带着两千多海拔的淡淡凉意吹来。我坐在矮小的露营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嘴里还弥漫着晚餐几个人共享的果子酒。我往越来越黯淡的营火里随手丢进几根较小的树枝,再撒上一把枯叶。

山上的夜色特别的浓稠,好像一层薄纱一样覆盖着我的身体,我在伸手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黑暗慢慢滑过我的皮肤。突然窜高的火势划过,又随着我挪进火堆里的粗大木块而暗淡下来。身后的帐篷中传来轻微的响声,应该是有人在翻身的时候撞到了其他人,我已习以为常。

白天的运动让身体极度疲乏,一同徒步的几个人也已经在帐篷里睡下,我却没有。我当然也感觉到困乏,只是贪婪纯净的夜色和夜里出没的温暖才没有睡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强撑着不睡,只知道有一股淡淡的感觉在胸腔中徘徊,让我一进入挤着其他几个大男人的帐篷里就觉得窒息。说不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在关掉水龙头后还有几滴水从出水孔滴落的那种感觉一样。一滴接着一滴,缓慢却又不太自然的滴着。当你以为他已经结束了,水不会再滴落的时候,你的眼角又能够看到粘在出水孔的水珠在缓缓变大,仿佛又要再有一滴水珠溅到水盆中一样。这样的感觉让我让我着迷,也让我痛苦着;他在滴落的时候牵动着我的心跳,又在凝结的时候使我有种淡淡的哀伤。

其实我对这种感觉已经不陌生了。每个在野外露营的晚上,就会有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这次的感觉格外明显罢了。

帐篷里又传来了响声,不过这次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我好像看到出水孔下沾粘着的水珠又涨大了一分,心跳也漏了一拍。我把椅子往前挪了几分,好像在掩饰什么一样。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有人拉了张椅子坐到了我的身旁,几乎碰到了我的肩膀。薰衣草气味的体香剂混杂着晚风带来的松香飘过我的鼻尖,带着我的思绪在面前环绕,然后一头扎进了火堆里面。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披在我左肩上的黑夜好像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一般,向旁划开,绕过她的右肩,发梢,再缓缓地覆盖在她的左肩上,然后顺着手臂往下滑落,直到脚尖,把我们两个人包裹在了一起。我们两个就好像被披着的夜色变成了一体一般,空气和温度都在彼此的空白处循环交替,抵御着晚风的凉意,隔绝了我们之外的一切声音。我有点想转过头去看她,可是我不想惊扰到陪着我们的夜色,就没有动。

我打破了沉默,烟熏过的声音我自己都差点听不到。

“睡不着?”

她摸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回答捉住了我那还吊在空中的尾音向上旋去。她往前挪了挪,肩膀摩挲着我的肩膀,好像擦出了火花一样,然后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一阵恍惚,她已经把我手上抽了半根的烟夹了过去,吸了一口。

我转过头看向她,却感觉怎么也看不清楚。烟雾在我们之间漂浮,被火光照的忽隐忽现,就好像一座屏风一样把我们之间隔了开来。烟从她的嘴唇中缓缓吐出,带着她呼出的气擦过了她圆润的鼻头,飞过了浓密的眉毛,带动着额前的刘海向上飘飞,最后再化成细雨落在了我们之间的空白中。烟和夜色纠缠在空气之中,使我越发的看不真切,忍不住伸手想要拨开面前的薄纱。

她突然斜过了头,眼神互相碰撞,好像树脂在火堆里燃烧一样炸成了灰烬。眼睛微微向上弯曲,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瞳是比夜还深沉的黑色。她就那么看着我,让我感觉到仿佛整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她的眼睛带着半睡半醒之间的朦胧,就好像出水孔的那滴水在坠落之前颤抖一般,带着我也在摇摇晃晃之间慢慢沉落。

回过神来,我在略显尴尬的笑声中抢过了只剩下短短一小节的烟屁股,狠狠的嘬了一口,然后随手丢进了火堆里。

“这是我的!”

她笑了,嘴角的线条划破了把我们裹在一起的夜色,之前的气氛也像泄了气一般消失了。黑夜重新落在了我们的身上,这次却把我们分割成两个相隔的个体。

“好啦,知道啦。”她伸手捋了捋头发,然后捞起我放在脚边的水壶灌了一口。“我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继续走呢!”

她如同来时一般缓缓退入了黑暗之中,我也转过头向开始那样看向了营火。晚风突然带来一股寒意,我忍不住哆嗦了一阵。看着慢慢暗淡的火堆,我突然感到意兴阑珊,便把手中的水一股脑儿泼在了上面。

水珠挂在还未燃尽的木柴上面缓缓滴落,随着晚风跌落,然后重重的砸落在满地的灰烬里面。

(营地荒野的画面满布水墨式的禅机,在幽转的线条内填充了许多斑斓的色块,虽然从人物内心似有若无的起伏,以及环境气氛淡入淡出的渗溢,稍微可以稀释和撩动某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乃至人与人之间咫尺天涯的的意涵,文字描述不妨平淡,故事叙述也不需起落,但是没有情节的拉扯和摆渡,更像散文式的静物写真。)

步元:开始与结束

口罩

秒针机械地走完了最后一圈,同时时针也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视觉上看,它们同时短暂地垂直指向地面,那是傍晚六点的位置,下课了。

丹蜷缩在最角落的座位里,等全班人陆陆续续出了教室,他才慢慢起身,孤独地起身回家。

丹没有一个朋友,他实在是太内向了,社交这项活动很少在丹的生活里出现,更不用提主动找女孩子聊天。这种恐惧社交的不自信心理从丹上学起就伴随着他,这大概与他的样貌有很大关系:其实丹的眼睛还算好看,黑色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深邃的蓝,鼻子和嘴也算不上歪斜,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缺陷是他脸上数不胜数的雀斑,这些斑点像一群悍匪一样粗暴地占领了他的脸颊,使他看上去与常人格格不入,乍一看甚至能吓别人一跳。正是因为顶着这张不讨好的脸,丹恐惧与其他人交谈,他感觉别人看向他的目光里总是充满着戏谑与惊奇,仿佛在观赏一只笼中的奇特羽鸡,自己一开口就仿佛羽鸡开始了鸣叫,不仅他人听不懂,反而会引来更饶有兴趣的注视。

所以每天对丹来说似乎都差不太多,独自去学校,独自上课,独自回家,唯一会变化的似乎只有书上的公式。

但生活厌倦了风平浪静,当丹回到家里时,父母告诉他一项政府的重大决策:由于最近发现了新型的呼吸道疾病,所有人被要求在出门时佩戴口罩。丹并不太在意,对他来说,这些偶尔的小变故也会发生,但大多数都只是投入水面的小石子,最多泛起两层微弱的涟漪,他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尽管丹有心理准备,但第二天当丹戴上口罩出门时,他还是有些许震惊:短短的一个夜晚之后,每个人脸上都长出了口罩,速度简直快过雨后春笋,整个世界里仿佛都再也找不到一个有完整面目的人,所有人都被口罩扯住了脸,只剩下一双惶恐的眼睛在向外探视,不停地扫过周围,反复确保没有任何不戴口罩的人出现。

人与人之间仿佛突然多了一层无形的障壁,隔开了彼此,使对话中充斥着陌生的距离感。但这对丹来说却是确幸:人们没办法透过这厚实的口罩窥见他脸上那猖獗的雀斑,他明显地感到别人望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巨变,那些曾经目光里可怕的戏谑与嘲笑忽地不见踪影,那些曾经只锁在雀斑上的目光开始小心地尊敬地与他淡蓝的眸子发生温柔的碰触,他突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铠甲包裹了起来,这铠甲支撑着他坚定有力地走动着,一种久违的自信光芒渐渐地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他大步迈进教室,带起一阵利索的风与几瞥惊异的目光。戴着口罩坐下,丹欣喜极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像一个重要角色一样被人尊重,甚至关注着,他忽然就跃出了恐惧社交的万丈深渊,并且继续向上,向上,直把那些一直压迫在他头上多年的沉重阴云撞得粉碎,他还要继续向上,他感到宛若新生,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盘旋在极高的天际线上,睥睨着地上的万物。他决心做些什么事情庆祝他这心灵的重生,于是他开始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举手回答问题,他开始与他心仪的女生侃侃而谈,他甚至开始参加起了学校的演讲会,戴着口罩,面对着下面无数戴着口罩的人脸,他感觉这些观众只是些模型木偶,于是他放声呼喊着,在台上高谈阔论,引得阵阵他从未收获过的热烈掌声与疯狂尖叫。

他紧紧地把口罩扣在自己脸上,在自己自由且无际的天空里不知疲倦地翱翔着,拍打着雄壮宽厚的双翼,享受着流云驭风的快感。突然之间他感到目眩,他看到人们各自主动地取下了脸上的口罩,奔走庆祝着疾病终于被战胜,恍惚间已没人脸上还有口罩了,一股无力感突然猝不及防地袭向他引以为傲的双翼,丹回头看去,只见由口罩编织成的翅膀一点点化为了粉末与泡影,丹坠了下去,又或者是深渊升上来。丹撕扯着脸上的口罩,恐惧地发出了几声尖叫,引来几人饶有兴趣地驻足,仿佛在端详一只鸣叫的羽鸡。

(集体疫情灾难的结束,却是个人孤僻恐慌的开始,从现实现象的素材取景,故事的构想别有新意,不过描绘的线条略为粗矿,大段蒙太奇式的画面急掠,缺少捕捉细微情态和微妙变化的深度,如同羽鸡的比附,虽然鲜明却也空洞,而且时序的流动处理稍有不当,尤其末尾突然即取下口罩,之前还需稍加铺展。)

怡宁:开始与结束

兩小時的雨

12點38分,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時鐘。 

窗外開始下起大雨,空氣變得濕乎乎的,這個時候最適合躺在被窩裡睡上一覺了。 我最近失眠,夜裡總是輾轉反側,腦子裡不斷盤旋著一個問題:我到底該不該留在這個小城市? 這邊的工作只是每天編輯表格,雖然無聊,但每個月福利還不錯。 今早郵箱裡收到來自上海的一家自媒體公司的面試邀請,提供的職位是文案設計。 我的內心還是按耐不住喜悅之情。 當初找工作時向大城市的各個公司投遞了不少簡歷,最後都杳無音訊。 好幾個月過去了,只有收到這唯一的一份面試邀請。 在本地工作的這幾個月里,一次次打開郵箱都無果,心中去大城市的計劃也漸漸擱淺。 這份面試邀請好像根導火索,重新點燃了我內心對大城市的嚮往。 我決定放手一試。 

走進領導辦公室請了兩天假去面試。 到了上海,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在計程車里不停望著街道旁的高樓大廈和高級商場。 大城市真好啊,感覺空氣都清新了起來。 我的面試也很成功,當晚就收到了offer。 於是我馬上回家辭去工作,通知了父母,他們表示很不理解,但看到我對大城市的嚮往,也不好阻撓。 這兩天的一切都好似被安排好了一樣,按照章程有條不紊地進行。  

12點38分,下班后我眯了一眼掛在白牆上的鐘錶,無數念頭從心中閃過。 時間飛速地流逝著,從家鄉到上海工作轉眼已整一年,我的步伐潛移默化的隨著身邊人改變著,開始迷戀這裡CBD的高樓大廈、夜晚的燈火輝煌和 每個人的前衛思想。 今早在電梯裡,旁邊女生背著最新款的香奈兒,而我的包只是一個小牌子不上不下的價位的輕奢包,她瞄了一眼我的包,眼神里那種瞧不起的眼神一直刻在我的心裡。這樣不屑的眼神在這一年裡我看到過無數次,漸漸地我也想要擁有新款的名牌包、想在這發達的商業區擁有一套高檔公寓、想要獲取街道上的行人羨慕的目光。 更可笑的是,到了大城市開始工作才發現除去一個月的花銷,賺的錢和在小城市也沒差多少,房租、交通費和食材費都比小城市貴得多,每一樣都壓的我喘不過氣。 工作方面也是大失所望,美名其曰職位是文案設計,幹了一周才發現只不過是個文稿糾錯員,每天讀著別人的文章,給別人糾一些字眼和語法的錯誤。 

回過頭,才發現時鐘已經轉了一圈。  "對,這就是我想要的! 大都市一切的一切!  "我狠狠地麻醉著自己,"我不要在小城市裡做著無聊的工作,過著平凡的生活!  "我放棄了和家裡人平凡穩定的生活,選擇單槍匹馬到大城市打拚,為的不就是挑戰自己嗎? 這一年作為異鄉人的苦和淚我都嘗遍了,工作的壓力、同事之間的隔閡、對家裡瘋狂的思念。 當初來上海的悸動已蕩然無存,如今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滿足虛榮心的慾望。  

"人啊,活的可真渺小。  "我靠在沙發背上嘴裏嘟囔著,望著落地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  "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就像在莫比烏斯帶上不停掙扎和奔跑的小女孩,前方的路沒有盡頭。 在選擇中搖擺,在不安中哭泣。 最後,其實只是在同一個曲面上糾結,並沒有更清晰的答案。 當時在無趣的穩定和有趣的嚮往之間,我決然選擇了後者。 如今現實卻讓我無法肯定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2點38分,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時鐘。 

大雨停了,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滿是文件和資料的公文桌上,耳邊傳來指尖敲擊鍵盤機械的聲音,空氣里還瀰漫著咖啡的苦澀味兒。 電腦螢幕上顯示著工作還剩下一大半沒有做完,至於我此時此刻在哪裡,我腦中潛意識的迴避了過去。 

(下雨之際適合回憶,但是雨過天晴又是了無痕跡,文字大抵流暢清晰,承先啟後的倒敘,僅靠人物的內心剖白和際遇記述,倒也將故事說得淅淅瀝瀝,不過整體稍欠情節的亮點和驚喜,這類都會幻滅和人生迷茫的主題,雖然仍在現實中前仆後繼的上演,不過寫來較難擺脫典型的俗套,或許還得在人物的設定中,注入一些別樣的面目和特性。)

子奕:开始与结束

她的婚礼

婚礼开始时,她27岁。

她的胸部像两粒没熟透的青柚,冰凉而紧绷,上半身的布料似木梳般严丝合缝地将她鼓动的心跳揉进温暖的小腹,两条腿倒是很自在,像只正在交配的母螳螂耀武扬威,灵活的臀提拉腿,带动着那双穿着昂贵婚鞋的小脚。

她有些不安,虽说婆婆已经勒令裁缝将胸口布提高三公分,但她仍觉得身体全部暴露在外。她和新郎在宴会厅外迎客时,那些男人的眼睛飘浮在她的胸与后腰,仿佛吹了口气直入她的乳沟。如果她是只未上釉的瓷制花瓶,此刻那些假想的手已经将这只花瓶每个凸起凹陷的地方摸得光滑无比。白色圣洁的裙摆下,她只有一条朴素而隐秘的底裤,包裹住小小的濡湿的三角形。她的心中上升起一束晚霞中的玫瑰,红光刺激她的花蕊,那一条条潜伏的茎络像血管一样清晰,她贪恋光却也害怕大蜂的吮吸,她对自己小女人般的得意感到羞愧,由是那白丝绸布越来越光亮,贴合地勾勒出她胴体的线条。

她不敢相信自己27岁了还对男人的目光感到恐慌,还像青春期的少女般自卑又自信,她应该挺起自己高耸的乳房,用同样的眼神瞟向男人们的手臂青筋与凸起的喉结,说,“感谢您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时她看到了自己14岁的侄子,嘴唇与面颊的交接处上方,种着几根浅浅嫩嫩的黑毛,侄儿走过来时,显然也被眼前两大团白色棉花糖给震慑住,她拥抱刚到她胸口的侄儿,问,“又长高了,你爸爸妈妈呢?”侄儿慌乱挣脱她的怀抱,面色如菜单上的蟹壳,指着大门说,“在外面停车呢。”

她答了一声,便让那小孩进去了。她不自觉箍牢身边人的臂膀,新郎侧头望了她一眼,干燥的手掌摩挲着她白色手套上的网纱,她说,“我真不知道我像个假面娃娃一样站在这里干嘛。”新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婚礼吗?”她嘟起闪粉的唇,没说话。是的,她一直想打扮得像个结婚芭比一样迎来送往,腰肢被小心握住如易碎的瓷器般,她想要将口红涂到所有男人的胡茬上,撕碎这包扎新鲜伤口般的白硬纱裙,告诉世界,她正明码实价地属于一个男子。但此刻她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不知所措,她终于明白自己只是猎物而非猎人。

她想起14岁的初恋,当时满心满意地认为对方就是相伴一生的人,他们从不敢面对面交流,似乎脸上的火能燃起整栋教学楼般地避灾,她们只是隔一段时间交换一次日记,那时两人仿佛都有魔法,能仅凭文字把阳光与风变为恋人的唇与手。但后来男孩对她说,她的爱太满了,要把他挤下心灵的圣殿。人体内一定有承载爱情的器官,因为从那之后她就像被割去这器官般地吃药,从少年时期到大龄青年,她匍匐地寻找心灵的落失,遇见了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男子,她想用特殊性证明普遍性,却越来越笨手笨脚,失去了爱的能力。最后她失足跌进了相亲的大海,被父母姑婆紧盯着捞针,那片大海似乎就是失恋时流下的所有泪水,一嘴的酸咸味,只有海底火山吐出烟圈般的泡泡,禁止鱼类通行。

她至今仍不知爱情与婚姻的含义,或许就是站在一人身旁却想着另一人。她对新郎一笑,“谢谢你给我这样的婚礼。”新郎也笑了,说,“我爱你。”她想从新郎的笑纹中寻找他们相爱的意义,一瞬间她忘了对这片嘴唇的熟悉,自己像飘浮在半空中,左摇右晃地与一个陌生人牵手宣誓,远处的悬崖上围坐着一群酒杯似的脸,光影浮沉得刺眼,她往下一看,又是那片溺人的大海。陌生男子开始说话,“碧云天,黄叶地,波上寒烟翠。这是我们高中最喜欢的诗。”男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变成汗珠流淌在她脸上,她只觉得头发散开,胡乱拍打她的脸,她说,“风好大,我们快回去吧!”男子却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模糊地笑了,说,“你愿意嫁给我吗?”,这句话在山峰不断打磨,变得尖细而阔大,一遍遍的浪荡回声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只好回答,”我愿意!我们快回去吧!”然后男子的面目逐渐变得清晰,他开始长胡子,戴眼镜,瞬间衰老十几岁。这时,她感到一阵失重感,她正穿越白云向下俯冲,她大声叫了起来。

眩晕之后她发现她躺在床上,她的肚皮像非洲鼓面般透明韧劲,此刻被拍得如地中海阳光照耀下的涟漪,她在汗水与潮湿中昏沉睡去,最终臣服于体内从一而终的母性。她想到自己威严的父亲,铜像般的坐姿与众多男友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放大版,他们那啄木鸟般的东西,坚硬的喙,细长的舌,把自己像头木一般啄得满身是洞。她想下辈子再不做树,做块石头。

12点钟声敲响,她28岁了,她在黑暗中流下了第一滴安静的眼泪。

(一场婚礼开始与结束的悔恨,婚姻作为爱情的坟墓,掩埋之前涌现连串跑马灯,意象的肉感纷呈,内心的欲力紧绷,细节的骨肌起伏,人物描写至此也算淋漓尽致,不过单靠意识流式的深掘和隐喻的堆叠,无法推动更加耐人寻味的情节,不妨将过程拉开来写,从衣香鬓影到席尽人散,当中穿更多有迹可循的记忆遗韵。)

翊菁:开始与结束

午休时间终于到了。吴兴看着时间,盖上开了四个小时,有点发热了的笔电,长吁了一口气。

午餐后还有四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吴兴戴上耳机,扭开了办公室发出嘎吱声的门把,感受迎面而来的稍微自由一些的空气,无视同事们的成群结队,独自步行到附近的小贩中心去。

每个工作日的午休时段是属于吴兴一个人的自由时间。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个小时内,吴兴可以抛开一切工作上的琐事,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边吃着自己爱吃的美食,一边听听音乐、打打游戏、看看短视频,不需要应酬任何人。

吴兴虽然生活着,但他与环境似乎是隔绝的关系,他仿佛也很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同事们已习惯了他的独来独往,因此也就都没有唤他一起吃饭。

这天,吴兴跟平常一样独坐一桌,吃到一半隔着耳机恍惚听到有人来找他拼桌,他头也不抬敷衍地答应了。原以为对方安静地吃完东西就会离开,不会和他搭话,毕竟他戴着耳机,一脸“请勿打扰”的样子。

不料没过多久,对面传来“哈喽……哈喽……”重复的声音,吴兴不耐烦地摘下耳机,望向声源。这才发现,原来和他拼桌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阿伯。

吴兴稍微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问阿伯什么事。阿伯露出和蔼的微笑,请吴兴帮他到牛肉面的摊位取餐。吴兴虽然不高兴自己的娱乐时间被打断,但还是应酬了阿伯的请求。

取好餐回座,吴兴重新戴上了耳机,想要继续享受剩下的四十分钟午休时间。岂料耳边再度传来阿伯的声音,吴兴不悦地再次摘下耳机。

映入眼帘的是阿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的双手因为年迈而抖得厉害,无法握稳餐具,无奈之下只好请吴兴喂他吃饭。吴兴觉得莫名其妙,不解为何阿伯不和自己的家人出来一起吃饭,反而请他这个陌生人帮助他,但这些话显然是无法向初次见面的人问出口的。

无奈之下,吴兴只好放弃自己的休闲娱乐,专心喂老伯吃饭,心里暗自想以后还是打包回办公室吃好了。

阿伯一面享受着吴兴的服务,一面打开了话匣子,问起吴兴从事的行业,吴兴也基于礼貌如实回答了。他的回答使阿伯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原来阿伯以前也从事程序员,十年前退休了,但阿伯的反应着实让吴兴感到困惑。

程序员有什么好值得阿伯双目发光的,还不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吴兴对工作没有热情,每天就只期待午休和下班。事实上,他对生活也是没有热情的。从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多大兴趣的他,上学的时候便随便报了个计算机科学的课程就读。毕业后他投身程序员的专业,纯粹只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而已。

似乎为找到共同话题而感到兴奋,阿伯开始问起吴兴工作上的问题。他问吴兴做过最有成就感和最有趣的项目是什么。

吴兴一时语塞,“成就感”和“有趣”这两个词语像巨石般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关于这个问题吴兴从来就不曾想过,他都是按部就班地完成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然后下班回家,仅此而已。

阿伯不等吴兴回答,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他说自己以前做程序员的时候,常主动向领导申请亲自与客户接触沟通,以便更深入地了解客户的需求。因此他所完成的作品常能超出客户的要求,客户对他的服务满意度极高。平时,他在休闲时光会自己研发新程序,找出自己在做程序时所遇到的困难并逐个解决。每当看到客户满意的笑容、自己研发出来的新程序和所克服的困难,他都会觉得很有成就感,觉得人生很有意义。

如今阿伯退休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但他对生活的热爱丝毫不减。他积极培养各种爱好,下棋、种花、钓鱼等他样样在行。此外,他也不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宁愿自己推着轮椅,也要出来与人打交道。直到现在,他还和从前的同事朋友保持密切的联络,大伙儿常出来吃饭聊天。而今天他想一个人出来吃饭,在小贩中心认识新朋友。他很高兴结识了作为同行的吴兴。

阿伯对待生活那种真挚的热情深深地触动了吴兴,吴兴幡然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却没有一次像这半个小时一样真正地活过。他想:从前的自己或许更像是一具会呼吸的、例行公事的、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死尸吧!

喂完阿伯吃饭后,饱的不只是阿伯的肚子,还有吴兴的心。午休剩下的最后十分钟,吴兴把耳机和手机收进口袋,踏上回办公室的路途。

(一段午休开化心灵的奇遇,描述词语稍欠凝练的准度,简单讲述的情节虽算完备,不过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动机流于表面,像是一件好事小事之类的作文义理,结尾不妨回避温馨典型的路线,让人物感动之余,转而思索老人家残疾和孤独的原因,最后不止恹恹无奈,而且心怀恐惧的返回社会的matrix里。)

程诺:开始与结束

马门的明天

太阳尚未挣脱黑夜的桎梏,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别墅里精致的窗棂像兽大张着的口,深不见底,要把无论什么都一起嚼碎吞没。马门猛地坐起身来,来不及擦去满头大汗,忙从枕边摸出手机来。现在是三月十五日凌晨四点。他狠狠锤了一拳身下的大床。他瞥了眼柔软的绸缎床单,又低头摸了摸,随即他抬头环顾装潢精致的卧室,笑了。

马门已经好些天没睡好了,每天都做同样的噩梦让他对睡眠有些恐惧。他走出卧室想找找有没有冷水喝。昨天被打伤的腿还痛着,让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过是摸了那个蠢货的老婆一把,马门低声咒骂着。每个月十五号才去买打折品的穷鬼还敢这么神气,呸。那个蠢货的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能比得上我,马门灌了一口冷水想着,没人比得上我。

今天去市郊那家地下赌场玩两把,还是去找按摩店的那个小姑娘?马门有些纠结。不管怎么说先去借上几笔高利贷再说吧,反正也不用还。马门熟练的拨出一个号码。

马门已经记不清这是他过的第几个三月十五日了, 不过他已经很适应这种没有明天的生活了。第一天做的事第二天不会有人记得,第一天借的贷款第二天也不用还。这个世界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大型玩具,只会呆板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马门在三月十五日里活着,从战战兢兢到如鱼得水。只要在一天结束前他拥有的东西,第二天依然为他所有:别墅,豪车,借款…… 短短十几天,马门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一个似乎永远不会落魄的富豪。

马门向后花园西南角走去,他昨天把买来的崭新的路虎停在了这里。马门准备开着它去市中心转转,到高档餐厅吃顿午饭,下午再去赌场玩两把。

不对,车不在这里。之前喝多记错了么?马门皱起了眉,那应该在院子的东北角吧,看来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

不对,也不在这。马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对,在大门口,一定是停在那里了。

没有,也没有,还是没有。怎么可能,是我的,那是我的,都是我的,怎么可能会不见了,怎么会没有。马门急红了眼。

整整一个个白天,马门把别墅的院子翻了一遍又一遍。他脸色通红地喘着粗气,黏乎乎的汗湿透了他的衬衫。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脱力的摊在别墅的地板上。他不断安慰自己,一定是记错了,昨天根本就没有买车。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一辆他垂涎已久限量版。他跑了好几天都没买到,直到昨天他才绕开所有人抢到了那辆车。为此,他还兴奋的跑去酒吧喝了好几杯。

可是现在它不见了,不见了,全都会不见的。别墅,豪车,现金,都会消失,全都会消失。不,我不能回到以前,马门想起之前靠临期食品和打折品生活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今天不过去,对,只要我不睡。马门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只要我不睡。

马门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凉水,可迷迷糊糊的他还是睡着了。还是一样的噩梦,可是这次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通体漆黑的恶魔张开了双翼,两只奇长无比的脖子微弯着,两只鸟喙笑着一般微微张开,那两双眼睛带着刺骨的冷意直直地盯着他。马门大叫起来,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想逃离,可脚下生根一般动弹不得。马门看着恶魔的鸟喙张张合合,随即自己的身体像有了意识一般一步步像恶魔走去。一步又一步,马门走进无边的黑暗。

清晨的阳光刺破了昏暗,于窗沿衔来第一缕光——是三月十六日,久违了的明天。马门静静的躺在地板上,冰冷而苍白。这是不再属于他的明天。

修雯:开始与结束

下雨

这雨已经下了一天半天了,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一把把伞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慢吞吞的挤向地铁站的入口,而浅蓝的圆圈被众多色彩淹没,显得毫不起眼。雨对辉辰来说格外的大,仿佛这座城市全年的降水量都集中在了他的头顶。人声鼎沸、雨声嘈杂,激不起一丝涟漪,大抵只因为心绪就如一潭死水罢了。在这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街道上,身后一个个陌生人渴望回家的欲望推着他前进,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疲劳迫使他停下脚步,却被背后来不及刹车的人撞得又向前迈出一步,他急忙收回跨出去的脚,仿佛前面便是万丈深渊。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粗鄙的咒骂声,他只得自顾自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就朝着斜前方挤出去。屋檐下的角落里,他站着,将自己缩入一片阴影中,又像是站不太稳,辉辰靠着墙面缓缓下滑,将脸埋入双膝之间。那把浅蓝的雨伞被路人无心一脚踹走,顷刻便无影无踪。狂风夹杂着雨水冰冷的打在他的身躯上,在这个世界里,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是昨天傍晚,路还是那条路,但是天空飘着色彩浓烈的火烧云。辉辰提着黑色的电脑包走在回家路上,虽然今天被领导拉到了办公室谈心了,但是想着回家能吃上母亲做的热饭,挠挠自己刚养不久的银渐层,还不至于太郁闷。这时零星的水滴砸到了他的肩上,他暗道不好,护紧了怀里的电脑包一路小跑。只是当他浑身湿透打开家门时只看见,父亲绷着脸坐在沙发上,脚边放着一猫笼,自己千宠万宠的银渐层正缩在小小一角瑟瑟发抖,而母亲则在厨房忙碌就好像没听见他回来一样。辉辰只觉得大事不妙,好似空气都凝固了,周围只剩下了油锅滋滋的轻微爆裂声和渐渐大起来的雨声。他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氛围,却被父亲打断了。父亲对他的猫很不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最好把猫给处理好了,不然你就带着猫从我家里滚出去”的意思。笼子里的银渐层无助的叫唤着,瞳孔又圆又大,浑身的毛都竖着。辉辰只得点头承诺,心里却想着时间能拖就拖。经验告诉他与父亲争论不好有好果子吃。母亲呼唤父子两吃饭的声音如同救星一般,辉辰连忙躲进厨房帮着母亲布置餐桌,父亲见状叹了口气,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一家三口沉默的吃着饭,偶尔有父亲为母亲夹菜时的交谈。辉辰有些受不了,拿起手机看看朋友给自己发的消息,手指迅速滑动着玻璃屏幕,辉辰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母亲抬头看见儿子一幅努力克制喜悦的模样,还以为儿子偷偷交了对象,便开口试探了一句。辉辰双手捧着手机一边回消息一边回答母亲的问话,眼皮抬都没抬,不免有些敷衍。母亲看他这副模样,重重的将筷子搁在了瓷碗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当”,父亲也放下了筷子。在27岁的年龄,未成家未立业,每天上完班回家就打游戏消遣,再加上养了一只调皮的猫,自然惹得父母瞧他不顺眼了。两张嘴张张合合,蹦出来的全是数落他的言语。是祸不单行,辉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与父母吵了起来。他以为父母至少能体谅他。

闹剧最终以父亲一句“给你一周时间从家里搬出去,养猫,打游戏,你爱干啥干啥。别在家里惹你妈不开心“收尾。一场本应该温馨的晚餐闹得不欢而散。不过,能养猫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忽然感觉到身上被雨滴拍打的疼痛感减少了,悄悄在已经湿透了的衣袖上胡乱地抹了下眼泪,故作镇定的抬头,仿佛刚刚那个失声痛哭的男人只是因低血糖导致头晕而在路边休息。那个为他遮雨的身影有些逆光,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但入眼的那抹浅蓝伞面成为了此时此刻唯一的色彩。那人什么也没说,约莫是看透了辉辰此时的脆弱,便只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虽然乌黑云海不曾散去,但丝丝光芒从缝隙间穿过,将光亮撒向人间。这一刻,雨也停了。

(下雨天适合在回忆里哭泣,但是泪水混杂雨水的描写,需要能够触动人心的情节,仅仅只为了那么一场家庭纷争,人物便沦落到在人潮中崩溃的局面,最后又遇到仿佛耶稣救赎的刻画,其实不无小题大做之嫌,或许还得另行构想更为凄厉的因果,而且段落可以再行打散,文句也不宜冗长陈述,对于叙述和阅读都会产生阻滞。)

新宇:开始与结束

冬至

今天是12月20日,冬至的前一天。

老人记性不算差,便早早的起床了,她知道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等着她去做。她走出屋,像往常一样,扫走院里的落叶堆砌在    一角,走到邻屋敲了敲窗。

“起床啦,小北!”

小北是这四合院的一位租客,从南方过来北漂快十年了。

老人呢,名叫郑佩佩,我们都叫她佩姨,是这里的老东家,虽是四合院的房东,却对我们格外照顾,尤其是那南顾北。

“佩姨,今儿起的可比往常早啊,”小北夹杂着被北京人带偏的口音。

“我看你是睡昏头啦,明儿可是冬至呀,得不早早起来准备准备?”

难得见佩姨这么高兴,还给我们多做了俩馒头呢。不过佩姨收拾完厨房,便又急匆匆地走回自屋去了。

她在床沿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时不时抬头去看柜旁的电话,拿出枕边的记事薄,翻开第一页,一个一个的将号码打了上去,可还没拨通,却重重的扣上了。

她叹着气,就这么在屋里静静的坐了一整天,守在电话前似乎在期盼着那头会传来期待已久的声响……

六时过后,天已经黑了,虎子在外面吠着,这才把佩姨从早上的思绪拉了回来。

“该去遛狗了,虎子也憋了一天了,”佩姨自言自语道,牵着虎子出了门。

街角,一小孩走丢了,带着哭腔跟佩姨说:“婆婆,我妈妈给我买明天要做的饺子,但我看蛐蛐看的太入神,找不到妈妈了。”

“没事,婆婆陪你找。”

走了好多条街终于在胡同口找着了。小孩喜极而泣,奔向母亲,嘴里还不停喊着“妈妈”。

姨看着眼前这幕,也露出了笑容,可眼角分明已经湿润了。“以前啊,他也是这样,每时每刻都粘着我,甩也甩不掉,原来长大后,就真的越走越远啦……”

佩姨的头发比去年白了好多,傍晚凛冽的寒风打在她皱成了纸的皮肤上。路灯亮了,虎子扯了扯绳子,示意佩姨快回家。

“还是你心疼我呀”,便折返了回去,身后影子被拉的老长老长。

冬至这天,佩姨把那挂日历翻到新的一页,早早出了门,买完最新鲜的五花肉回到屋内,把肉撂在一旁,毫不迟疑的拨通了电话……

“喂?”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儿呀,最近还好嘛,今天冬至了,回得来吗?”姨轻声说着……

“我很忙,有事先挂了。”电话那头只留下了挂断的声音:“嘟…嘟…嘟…”

佩姨迟迟放下,打算不再给儿子添乱。

姨端来热腾腾的饺子,正要敲小北屋的纱窗,南顾北夺门而出,说他爸病重,得马上回去并谢了佩姨的心意。

“一路小心啊!”姨看着小北远去的背影,落寞的走回房间,对着丈夫的遗像,“老头子啊,今年冬至又是我们俩呀,趁热吃,还热着呢。”

下午,小北打来电话,他父亲人已经走了,看着母亲深受打击,自己内心难安。父亲骤然离世的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在继续留在北京追求梦想和回老家照顾母亲之间,他选择了母亲。

今晚他会回来退租。

傍晚,南顾北回来时,姨不在屋内,只有桌上留有的一封信:

小北:

见字如晤,你这十年来的辛苦,我是懂的。生活不易,事也无常。我早已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不用退租了,回去吧,母前多尽孝,这点钱你收下,勿念

郑佩佩笔

……

此时,佩姨终于和他多年未见的儿子团聚了,他们正在互相诉说着彼此这几年来对方说不知晓的往事,她回头喊着还在鼾声中熟睡的丈夫快来吃刚煮好的饺子,屋内的应答声让她亲切极了,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这是冬至后的第一个夜晚,那夜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而那挂日历却再也没有翻过12月21日。

(人世难圆,缺的那一块往往才值得书写,叙述明显可见视觉影像的模式,整体较是空间分场的呈现,而非文字时序的铺展,故事的磨合虽然多有巧合和陈套,不过该有的对比承托,走失的小孩,回乡的房客,乃至宠物的移情,皆有适当的安置,不妨将情节浓缩成冬至一日,形式上必然更为紧凑。)

若寒:开始与结束

雨亭

雨来了。

这雨来得匆匆忙忙,原只是稀稀疏疏的几滴,忽又如针脚般密密麻麻,还未来得及防备便淋了个满身。

楼溪头顶着书包大步地跑着,脚下踏过一深一浅的水洼,溅得她的长袜和黑布鞋满是深棕,可她的脚步却越加快了。

这声势浩大的雨声亦压不住她身后的喘息声——一个高壮男子尾随在她身后,迈着大步又喘着粗气,头上的雨却是遮也没遮,任它淌下,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楼溪身后。

雨越大了,连着天也变得阴沉,光被厚实的黑云牢牢捂住,刚放学的小姑娘却因紧张越跑越偏。眼看着,身后的人就要跟上了。

四下无人的路上只有座小雨亭,远远望去,亭子里有个身着深绿军装的身影。他坐在亭子内的长椅上,朝她招了招手。

她想也没想就举着书包跑了过去,也不在意她的裙角也被沾上了泥渍。好在,身后的脚步声在她跑进雨亭后像是变缓了、犹豫了几分,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那身影的旁边,松了口气,对那个人说道:“谢谢您,先生。”

身旁的男人并没有回话,他只是皱起了眉,望了望那高壮男子离开的方向,深色的帽沿掩住了他眼里的神色,楼溪看不清楚。

回应她的只有滴答、落在屋檐的雨。她亦是百无聊赖地翻开书包,拿出一本语文课本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素不相识的两人,被雨水困在这狭小的亭子,雨敲打竹叶的响动亦是喧嚣,翻开的那页课文恰好是今天新学的《赤壁赋》,书本上的字句是那般熟悉,她却一个也读不进。

那位先生此时却又忽然靠拢,像是认出她了,帽沿撒下的影子正好掩住她发神望着的插画:“你是,老楼家的闺女?”

楼溪从未见过这位先生——他穿着深绿色的军装,即使是坐着,身姿也清瘦挺拔,眉间里充斥着的是如青松翠柏的坚韧。应该是不会忘的。这般的年轻军人,即使是见过,也不该没有印象。

她思考良久,才怯怯地试探道:“先生,我们见过吗?”

那人却好似不太在意这件事,仅是轻笑一声,眼睛亦是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见过一面,大抵是你还年少,不记事。”

年少?那得是有多年少。楼溪从两岁起就开始记事了,邻居街坊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记得清,还记得二年级时隔壁班的李四借了她五毛钱还没还。

可这位先生,看起来没比她那刚成年的哥哥大多少。更何况,她今年已经是初中生了,却是没有半点印象,楼溪想不明白。

“老楼,他还好吗?”那位先生问道。他似乎是对楼溪父亲的事有些在意,又像是不知从何问起,于是折中挑了个最平常的问题。

“您说父亲吗?” 楼溪想不出关于父亲有什么好说的,每天都是平平淡淡的,干差不多的活:“他自从腿骨折后便和妈妈在家附近开了个早点店,每天起早贪黑却乐在其中,比我上学还起得早。”

 听到此处,那位先生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丝龟裂,却又不想表现得太在意,继而眯着眼打探:“骨折?我仅是记得他腿脚留下了些毛病。”

“您不知道?”楼溪打量着面前的军人,有些好奇地问道。却又不想有心为难这位年轻的先生,自问自答地说道:“是几年前留下来的毛病,他因腿脚不太麻利退役后,有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是吗,大概是许久不联络了。” 年轻的军人似乎是有些窘迫抚了下鼻头,轻笑了一声,却又没再回复。

那先生的轮廓在昏暗、不透光的雨亭中显得既熟悉又模糊,不真实地像是某张老照片上的人物。楼溪眯着眼,费劲地思考着,从记忆的某个角落翻出了点什么碎片。

那位先生却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雨快停了。”

当楼溪又重新试着回想时,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她顺着先生的目光望去,只见竹叶上的一滴雨最终滴进了泥洼里,绽开一圈涟漪,又回归平静。

雨像是停了。

可她回过神时,那个先生却再也找不到了。兴许是他走的太仓促,连声告别都没来得及,她甚至还未得知他的姓名。

但四下无人,也没有树。前面是一片陵墓,她听父亲讲过,那边应是烈士陵园。

(一场雨下雨停的灵异邂逅,文字夹着水气描绘得丝丝入扣,情境气氛如同新海诚的「言叶之庭」,不过却没有杜撰情爱浪漫的典型,反而牵出父辈时代的历史背景,人物动作情态的刻画圆融细腻,不过情节还可进一步扣紧,遭人尾随的枝节似无必要,而且陵园仅是地缘的解释,这类故事须有某种因果的呼应。)

雨晴:开始与结束

陪伴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这并没什么特别的,但重要的是明天是十月一号,是国庆假期的开始!是进入大学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多少学子翘首以盼的美好假期即将拉开帷幕,这能让人不心潮澎湃吗?廖月在午后的教室里上着最后一堂课,但是眼睛却没有在看讲义,而是紧紧盯着时钟。“啪”的一声,把她吓得一激灵,将目光收回才发现是隔壁转笔的时候把笔掉到桌子上了。教授的目光被响声吸引过来,廖月急忙摆正姿势,低头紧盯电脑屏幕,假装正听得入神。还好这场蹩脚的戏剧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到了下课的时间。在与教授跟同学道别之后,廖月面带微笑,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与新结识朋友们约个时间一起出门玩,但是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来电提醒。

“喂,妈妈?怎么了?对我放学了正准备回家……什么?” 她放慢了脚步,企图在嘈杂声中确认刚刚话筒里传来的消息。“你外公心脏病犯了,我们现在都在医院,你也快过来吧。” 

廖月被这噩耗震得浑身僵硬,眼神闪烁,直到有人撞到她肩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呆呆站在路中央,煞白的脸色此时倒是因为羞愤而有一些回温。她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口,并期盼着的士车能正好驶过。

走到病房门前,廖月就看到在门外双手紧握、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母亲与半搂着她的父亲。简单问了下目前状况后,她小跑到病房门口,趴在门上透过小窗看见医护人员正在调试医疗设备,而外公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像是进入了梦乡。

待到医护人员离开之后,爸妈立刻起身冲向病房,又在临近门口的时候缓下来,悄声走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廖月扶在病床旁,再次端详外公:凌乱稀疏的白发,苍白而褶皱的嘴唇,皮肤上的一道道沟壑像是痛苦的见证者;病房内不同器械运作的响声,吊瓶中药剂滴落的水声;隔着口罩也能清楚闻到的消毒水味道……这一切都让廖月感到痛苦与无所适从。

在病房枯守几个小时后,外公终于醒来。与欣喜随之而来的是得知自己需要在假期这几天在医院照料外公后的一点点失落。本来还为只有短短三天的假期不满,此时竟觉得庆幸——廖月抿起嘴,狠狠摇了摇头——怎么能这么想呢。不过想到三天的吃住行都只能在医院里,大部分时间甚至在这小小的病房里,廖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廖月便带着饭菜来到了病房。此时外公已经醒来,廖月便放下背包,拿出饭盒走到床边,开始给外公喂饭。事情果然不会进行得太顺利,外公初几口还咽了下去,到后来突然把粥吐了出来,脸上、衣服上甚至被子上都是呕吐物,廖月的手也难逃此劫。来不及去洗手,外公开始猛烈地咳嗽,廖月只能用较为干净的那只手去轻拍外公的背。等到外公不再咳嗽,廖月又要叫人来更换被罩,而自己去洗手间洗完手后用湿毛巾把外公的脸跟衣服擦干净。而这只是个开始。失禁之后更换床单跟衣物、搀扶老人去卫生间上厕所、帮老人擦身体、在身体指标出现异常时呼叫医生跟护士……短短一天,廖月感觉就像连续工作了一个星期一样身心疲惫。

还好下一天外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廖月终于有时间干自己的事了。她打开手机上的社交软件,看到了老朋友新朋友们出去游玩的各种照片,有唯美的风景也有搞怪的自拍,手指不停滑动页面,廖月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廖月决定打开电视。她将电视机的声音尽量调小以免打扰到外公,然后随意换台,没想到看到了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在重播。

“你小时候可爱看还珠格格了,我要换台你还跟我又哭又闹的。” 外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抬头看着电视机,笑着对廖月说。廖月挠了挠脖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前些时候的不快也在这笑容中渐渐被遗忘了。

后面的两天,虽然也经历了许多问题与麻烦,但也不像第一天一样兵荒马乱。在忙碌中,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三天下午。这是廖月在病房陪护的最后时刻,过了此时,她便可以恢复自由身,踏出医院的大门,去享受最后的假期时光。但是廖月并没有第一天想象得那样兴高采烈,甚至有些不舍。她在病房门口回望,正好与外公的目光相遇,那目光还是这么温暖,永远包含着爱意注视着她,即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廖月回身一步一步走向外公,倾身拥住了他。再做完告别之后,廖月缓缓离开了,当她踏出医院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外公刚刚的目光一样。

嘉仪:开始与结束

电梯门开了

苏苏走出电梯,她是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医生。她边走边拿出手机看看了时间,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果然在转角处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满面愁容的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等在那里,老人披着披肩,白发简单的别在耳后,低着头微笑着看着手里的不锈钢饭盒。

“小达呀,你爸吃小馄饨每次都要放很多辣椒,但是我想着他现在生着病还是要吃清淡一点,你说这清汤的他能喜欢吃吗?”

“肯定能”

说话间苏苏走到了她们眼前。

“哎呀苏医生来啦,今天还是要麻烦医生了,这段时间真的不好意思呀。”说着老人把不锈钢饭盒递给了苏苏。

“这老头怕是不喜欢这清淡的口味,但是这底汤都是拿鸡汤吊的,很有营养,麻烦苏医生让他多吃点啊,争取早点出院。你说这老头,自从进了这新病房就一直没出来,算起来有段时间了,面都没能见上…”老人面色忧愁的拉着苏苏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直到被妇女打断才停下来。

苏苏抬头看了那妇女一眼,想起了住在icu的那位老爷爷,从被收治入院一直到住进icu,他老伴儿虽然因为腿脚不便无法陪护但却每天都坚持来送饭。可惜那老爷爷送来的时候情况就很不好了,加上年龄也大了,行医多年的她不用怎么猜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到了最后她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通知了家属。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竟然被老爷爷的女儿堵在了办公室门口,一开始她以为是医闹,转身就想喊人,却被那妇女一把抓住“医生医生,我有个事情想求您帮个忙”那妇女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爸前段时间过世了,家里商量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妈了,本来我妈知道以后虽然难受但是还是接受了这件事,结果第二天一醒来就给忘了,吵着闹着要给送饭,家里找了各种理由,到现在实在是拦不住了,您能不能到时候假装把饭收下,骗骗她?”

苏苏愣了一下“忘了?”

“我妈她有老年痴呆,本来不太严重,但是自从我爸走了以后就越来越严重,说的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愿意去医院,每天就想着给我爸送饭,家里人不敢再刺激她了,只能顺着。苏医生啊我知道这肯定很麻烦你,但是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我爸还在的时候也是您照顾的最多,拜托您了”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苏苏一边宽慰她一边回想着那位笑眯眯的,坐在轮椅上,总是抱着饭盒的老奶奶。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招架住妇女的攻势。虽然最终答应了,但是也约定好了就这几次,等老人情绪稳定了就要去就医。

思绪回到现在,苏苏宽慰着老人,在答应了她会看着老爷爷吃完之后才道了别。

苏苏看着那中年妇女推着老人转身离开,又看了看手里的饭盒,深深的叹了口气。她转身走进办公室,将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热气扑面而来,她盯着那一颗颗油亮的小馄饨看了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将它放在了桌上,一直等到热气消散,表面的油逐渐凝固,馄饨都坨在了一起才端起馄饨倒进垃圾桶。

苏苏将空饭盒放进办公室的柜子等着之后再还给那家人。处理好一切以后,她走出办公室,摁了电梯。她能感觉到老人的情绪逐渐稳定,相比起那妇女的忧愁,她每次都是温和平静的,想来她女儿会逐步带她治疗。苏苏希望老人的情况能变好一点,内心深处却又觉得这样也好,不清醒的时候还能保留着希望,清醒了就必须要面对天人永隔的现实,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苏苏能够掌控的。

电梯停在了19层,苏苏走进电梯,又叹了口气,看着电梯门重新关上。

(生离死别总有依依不舍的情节,似将预先构思的内容,勉强硬凑在形式的要求,导致叙述显得紊乱匆促,在电梯狭窄的空间布局中,仅能频频以对话含糊交代,描述形容用词多有不当之处,连带人物动作的衔接也不够分明,因此较难产生阅读的共情,而且从故事的转折看来,应在结尾才昭示死亡的真相。)

莹珍:开始与结束

有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大很大,小很小,大到走了这么久都还没跟对的人相遇,小到围着喜欢的人绕一圈就彷佛看到了全世界。对于一个典型上班族IT男来说,这个世界大很大,因为在职场上可以遇到千千万万种各式各样的人,但同时这个世界小很小,因为在这个男性主导的工作场所里,每天只能跟几个固定的IT男同事在这个办公室里头相处。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这个部门的主管是个女的,但是我们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好,只知道她有一个不定时会在工作时间睡觉的怪癖。平时被脾气暴躁的她训骂时,眼睛都不敢直盯盯着她看,而往往眼神只能往向下飘看她最爱穿的那一双红色高跟鞋。

与平时一样,周末来到公司加班的我,一大早被那女魔头上司痛骂了一顿。心情不好的我放下手机,拿着那一份被嫌弃的办公文件,想下楼到公司附近的公园走一走,放松心情,寻找新的灵感。乘搭着电梯从十二楼下去时,电梯突然停在第六层楼,进来了一位女同事。由于沉静在刚刚被指责当中,我满脑子对着文件发愁,没有注意刚进电梯女子的容貌。只知道下一秒,电梯突然发出了剧烈“咔擦”… “咔擦”…的奇怪声响,顿时电梯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刚进来的女孩立马拿出快要没电的手机试图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她用手机微弱的灯光直照在电梯的按钮上,并且找到了紧急按钮,可是按了好几回,却无人回应。在她试图尝试好几回求助时,我用余光偷瞄了她几眼,可没料到过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看全她的容貌,她的手机竟然没电了。在这黑暗狭窄的空间里,虽然空气中飘着女孩身上淡香的玫瑰香气,但是始终藏不住我们两人尴尬的冷气息。 不知是由于害怕空气安静,还是由于无聊,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倾向女孩的方向,而不知怎么地,我的大脑突然好像不受控的开启了啰嗦的自我介绍模式:

“你好!”

“你是在来自公司哪个部门的?”

“我今年27岁,我是……”

说着说着,女孩听了几句话后没有回复,只是打了打哈欠,就将头侧靠在我的肩膀。这时的我,脸红耳赤,手心里冒着冷汗,肩膀僵硬着不敢随便移动,生怕轻轻一动就会惊醒到她。电梯里宁静得仿佛只听得到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只知道这一刻的她,被困在了梦里,而我却感觉我们被困在了属于我们的小天地,彷佛我之前所追求的“全世界”就近在眼前。而等待别人修复电梯的时间已并非煎熬,甚至这一种等待已经慢慢地转变成了一种享受,而我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此时此刻。

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直到……

有人从上面呐喊道:“电梯维修好了!”。电梯照常恢复运作后,电梯里的灯突然一亮,有如惊醒了这一场美梦。久违的光线刺进我的双眼,当我缓缓地适应着灯光,慢慢地试图张开双眼时,我朦胧的看到电梯镜子里女孩的投影反射,还有她那双眼熟的红色高跟鞋,顿时,我的心里一凉……

(一段电梯坏了好了的雾水情缘,描述语气有点冗杂失焦,情节的铺排和人物的动作也稍微不合情理,而且认不清彼此面目的情境较难成立,不如就安排为两个陌生人共乘,男的心猿意马,女的为莫如深,最后可以黄粱一梦,或者让电梯门打开后,女的投向男的某位同事的怀抱。)

子寒:开始与结束

新年前夕

新年前夕,空荡荡的街上,凌沛如失了魂一般在冷风中漫无目的的晃悠。

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走路,就被一个灯柱撞了个趔趄。猛的一抬头,才发现不知怎的已经走到江边了。江边的台阶上聚集了不少人,应该都是来看新年夜烟花的,于是凌沛找了张长椅坐下。

凌沛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之后父亲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所以是母亲一人将她抚养大的。上大学之后,因为离家远,假期又忙着实习,她也就很少回这座城市。

今年秋天,得知母亲病重没人照顾的消息,凌沛不顾母亲的反驳,休学回家照顾她。就在前几天,母亲又一次进了重症监护室。这次,医生告知她母亲的情况很不乐观。手术室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涩涩的,医生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弄得她脑袋嗡嗡直响。她想去外面缓口气,不知怎的就晃到了江边。

深冬,江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沛盯着江面上玩耍的孩童,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记起江的另一侧自己小时候住的大院。那时候,妈妈带着她住在大院里一间很旧的屋子里。大院里有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是她最好的玩伴,只知道小名叫楠楠。每次妈妈去上班了,他们就会在院子里用石头摆两个“球门”,用捡来的易拉罐当足球踢。记得她搬走的那天,楠楠拽着她的衣角哭得满脸鼻涕。

凌沛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在球队里踢球,虽然后面也不再踢,但也坚持了九年。初中,她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比赛,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球踢到了一个男生头上。正准备逃跑的时候被那个男生揪住衣领。

可她转过头时那个男生却瞪大了眼,说:“凌沛?是你?”

凌沛很茫然,因为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自己并不认识。

男生却又开口说:“我是楠楠,你记得我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盯着他球服上的名字说:“顾楠…楠…楠楠?是你!”

眼前的男生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凌沛把她举起来,激动地说:“原来你也还在踢球啊!记得我们小时候吧!”

顾楠笑起来一点也没变。

天渐渐暗了,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朦胧的灯光让这个寒冷的冬夜有了几分温度。思绪突然被打断,凌沛哈了一口白气,搓了搓手。好几年没联系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顾楠呢。

聚集在江边的人越来越多了,过不了多久,各种新年前夕的庆祝就该开始了。从前每年的这个时候,顾楠都会拉着凌沛挤进江边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呐喊着新年倒计时,在烟火点亮夜空的时候扯着嗓子和对方说新年快乐。想到这里,凌沛不由得笑了起来。

江边飘起了小雪,洁白的雪花落在凌沛的睫毛和发丝上。高三那年的这天,雪下得很大,路都被封了。顾楠拉着凌沛跑到十字路口,等所有灯都变成红灯的时候在路口的雪地上躺成两个大字型,边笑边摆动手脚,直到两人都被灌了一大口冷风,呛得直咳嗽。

凌沛猛的发现人群中不再有她和顾楠的身影。她的视线有些模糊,滚烫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融化了睫毛上的雪。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吵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这是凌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想到他。她翻出手机,听着手机里他最后一次发来的留言,鼻头一酸,后悔自己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

手机的震动声把凌沛拉回了现实,她点开留言。

“凌沛,是我。你还好吗?”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她有些恍惚,攥紧了手机,没有回复。

江边的人群沸腾起来,凌沛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十二点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雪。晚上从医院出来得急,没带手套,正当她准备把冰冷的手揣回口袋里时,左手就被一只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跑进了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里。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凌沛呐喊着。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借着漫天烟火投下的光,凌沛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人。

“顾楠。”

他可以穿过时间的洪流带她回到最纯粹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