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5801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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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December 1, 2023

美璇:新加坡故事

红屋

十年之前,位于新加坡东部,有一座名为“红屋”的废弃屋子。据人们说,在日本占领新加坡时,这里曾是间幼儿园兼儿童庇护所,而在这的老师与孩子们就是在这间房子里被全体屠杀的。有人说他们是被活活烧死了,也有些人传他们是被枪刺穿而死。有谣言说这些孩子们死后变成了冤魂留在了红屋,而这里时不时会传出孩子们邪恶的笑声,也会出现孩子们跑来跑去玩闹的影子。

关于红屋的历史和恐怖事迹虽众说纷纭,但这并不妨碍当地人统一把红屋誉为新加坡最恐怖的地方之一。而红屋的这个称号在这些年来,也吸引了许多鬼怪爱好者的关顾,其中就有身为摄影师的杰克。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杰克来到了红屋的门前。在门前坐着一对石狮子彷佛眼冒青光,正死死地盯着杰克。随着紧张地情绪涌上心头,杰克握住摄影机的双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的心跳也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杰克深深地吸了口气,变抬起沉重的步伐迈进了这诡异的房子。

走廊里弥漫着浑浊的空气,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不前。随着杰克走得越来越深,有种不祥的预感在杰克心里冉冉升起,虽然杰克有无数次想过要转头离开,但好奇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驱使着他往前走。不久后,杰克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在杰克面前是一扇虚掩着的门,细小的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红光。

杰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他一瞬间被屋内的场景吓惊了。屋内的每一堵墙都漆着鲜红色,就如撒满了鲜血的墙。房间里陈旧又破烂的家具被这四面八方的墙也倒映出了红色,让人看不出它们原本的色彩与模样。

在扫视完了房间一圈后,杰克连忙拿出了摄影机拍下房间里的场景。突然之间,房间里的温度骤降,杰克感受到背脊发凉,身体也不经哆嗦起来。房间响起了一阵阵的年幼哭声,每一声哭泣都带着惊恐和痛苦。

杰克看见了一个个模糊的小身影飘浮在房间里,他们个个都面色惨白,小小的身体却被刺地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他们的叫声包含了心里对死亡的恐惧,还有身上对伤口的疼痛。他们试图逃离这间屋子,这间房间,但这间房间就像间牢房一样,禁锢着他们的冤魂。直到这些残影都消失了,他们都没又成功地逃离此处。不久之后,房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杰克就这么惊愕地站在原地,待他缓过来后杰克便二话不说地拿起摄像机,试图播放刚刚拍下来的影片,来确认这一切的虚实,但他却发现自己在红屋所拍的全部素材,都消失不见了,就彷佛自己刚刚的经历是假的,而今天所发生地一切都不存在。杰克也就这样无功而返地离开了这阴森的地方。

十年之后,杰克故地重游,又来到了红屋所在的街道。原本陈旧废弃的红屋已然没了身影,而取而代之的是装修精美,色彩斑斓的奥德赛幼儿园。孩童的叫声从相同的地方传了出来,但现在这些叫声是那么地愉快,那么地真实。看着那群愉快玩闹的孩子们,杰克忍不住拿起了摄像机开始记录孩子们的笑脸。孩子们的快乐会永远地被记录在这些照片里,而当年那些孩子们的恐惧,则是永远地被记录在杰克的脑海里。

(如果新加坡是一间鬼屋,最可怕的是地方重建的次数,一座竟然空置十年的房子,比起任何妖魔鬼怪都来得不可思议,由乡野历史传说和恐怖电影元素集成编造,故事略有诡异之处,但是叙述匆促,情节影影绰绰随意穿凿,这类题材通常必须慢慢铺垫,见鬼哪有那么容易。)

璐琼:新加坡故事

无名

阿发死了,在十一月三号的清晨。他怎么也想不到生前无人问津的他,死后会登上报纸。新闻网上,他的形象从虚拟的水面上浮现。那不过五十来岁的面容却铺满白发,他的皮肤如树皮,脸上挂着悲哀的神色。鼻梁上歪歪斜斜的镜片背后,是一双窈陷的眼睛。

阿发生前也要上班的。只不过,他的工作是找废纸皮,和一处不会被赶走的角落。在大巴窑流浪的日子里,阿发把生活视为一场生存游戏。哪里有充电插座, 哪里人流较少,这些信息在他心中点点相连,构成了一块地图。他时常迁移自己的栖身地,以防在某个地方逗留过久遭到驱赶。偶尔也会有社工找到他,拿着册子,承诺政府会提供援助。但阿发知道,他伪造的身份证会为自己招来更多麻烦。因此,他只能不断地搬迁。即使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他也从未踏进医院的门槛。

阿发的生活很规律。五点半赶在日光前醒来,去巴刹附近的洗手间洗漱。再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手推车,去不同的Giant超市收集丢弃的纸板。阿发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来回走个几趟,一上午便在这些往返中消磨了。他偶尔会用几枚硬币,在组屋楼下的咖啡店叫一杯Kopi O,坐着耗时间。他习惯把左腿搁在一张红色塑料椅上,像折断的树枝一样吊在那儿。剩余的时间里,他就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直到被傍晚的阴凉取代。

黄昏洒在大街上,人们的衣角彼此触碰,像受潮的火柴。在这样的傍晚,运气好的话,会遇到林姨。有时她带着一包鸡饭,或拎着一杯饮料,坐下和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姨心肠好,见阿发是个可怜人,便主动提出去她大巴窑7巷的家中暂住。阿发筑起的围墙,被林姨的善意搭上了梯子。每次借宿后,他都会将把房间打扫一遍。可他不习惯麻烦别人,只住了几天,便就回到熟悉的街头。

睡觉的地方在大牌116组屋附近。阿发的床是别人丢弃的一张可折叠躺椅,床垫是Giant超市捡回来的纸皮。睡前,他会从居委会摆放杂物的仓库拖出自己的“床”,把椅背放平,再把装有证件和钱包的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某些潮湿的夜里,周围的昆虫较多,他一遍遍挥打着这些和自己一样的昆虫,直到他们落下,粘附在湿润的地面上。

这样的日子一成不变地过着。有一天,一家超市给了阿发一堆纸皮。阿发满脸笑容地把纸皮一叠一叠绑好,放在推车上。因为刚下雨,地面滑湿,他着急出发,不慎摔倒了。阿发的后脑勺重重地着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咽。停息的小雨又开始淅沥地下,不断拍打着他。他睁着眼睛躺在雨里,缓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爬起。他重新捆好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纸皮,摇摇晃晃地推着推车,前往咖啡店。

这个晚上,阿发好似失了魂。他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点了两肉一菜的菜饭和一罐啤酒。他又坐在平时待的位置,把左脚架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啜饮着啤酒。阿发看着灰尘般的人们蹒跚着从地铁站走出,他想再见林姨一面。

终究还是没等到林姨,阿发回到大牌116经常有猫出没的角落,在碗里续上了刚买的猫粮。哗啦哗啦,猫粮撞击碗壁的清脆声响在夜里飘荡。他随后走向自己的躺椅,铺上了新的纸皮,躺了下去。丧钟在敲响,一个与生活一样黑暗的世界正在逼近,但他却异常平静。他听着树叶被风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一股力量压迫着他的呼吸,他哆嗦了一下,身子一挺。

第二天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这次他无需躲藏。

(有一个受苦受难的身体,没有一个正正式式的身份,像是新加坡版的流浪者之歌,四处浪迹为家的游民,纸皮充当菩提,死亡换来超脱,人物血肉的描述刻画,稍有弱势底层的模样类型,但是命运从尽头刹那回转的叙述,却是大有寸寸牵引的磁力,尤其最后似乎明知大限将至,遗憾和慈悲无名无状,如光影交集。)

嘉欣:新加坡故事

阵雨

阿轩出门的时候,雨还没下起来,但潮湿的空气已经蒸着地砖,使人心烦意乱。马路另一头空荡荡,阿轩翻开校车软件,紧挨的两个图标,都还在校园另一边。车站牌像掉在蚂蚁窝附近的冰糖,逐渐围满了附近的居民。

老刘刚刚结束视频通话,嘱咐老婆把这个冬天要吃的酸菜腌上,多说了几句,因此发车比平时迟了一些。屏幕那头已经漫天大雪,好在家里烧了暖气,屋子热融融的,和这儿正相反——外面热烘烘的,车里的空调反而很冷。车站已经积攒了很多学生,老刘负责把他们带进来的热气,变成一会儿出现在眼镜上的雾。

招聘会门口,阿轩擦擦眼镜,找出手机上学生证的照片,递给登记员。阿轩的学生证已经有两天不知去向。按理说,如果有人捡到,该会马上交到失物招领处去,或者该有人来联系她。阿轩担心有人打电话,她的手机常年静音,已经许久没接过电话。阿轩走到登记台后面,朝下望了一眼。好多工作装在格子间里,正等她挑选。

老刘有点后悔接下校车司机的工作。在同一间学校,每天不停地绕圈圈,其实第一个月他就已经腻了。可是当时给中介交的两万五千块还没还上,何况女儿上大学也需要学费,所以他还不能回去。刚来的那两天,同宿舍的老乡带他去买菜,一听说老刘是王丽娟介绍来的,就马上斩钉截铁地说,“王丽娟就是个骗子”。事到如今,老刘深以为然。王丽娟没有告诉他,这里吃的用的都那么贵,中国司机的薪水也要比本地司机少。支撑老刘的,是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他可以给家里打点钱,让老婆的眉头短暂地舒展一下,梦想一会儿他们的未来。

阿轩很快发现,似乎没有那么丰富的未来供她挑选。阿轩还不是一个优秀成熟的职员候补,更不算训练有素的演员,因此每次鼓起勇气挤进人群里,她只能重复地吐出提前构想好的那些问题。老师和学长姐讲过,要自信谦虚,要多问问题,要主动热情。阿轩没有忘记。但推销自己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要从身后冒出来。一路上零零散散填了很多表格,其中有几个,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介绍,就提交了。阿轩挟着一叠传单和名片,回到车站的时候,雨刚开始零零落落地滴下来。

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几滴很快汇成一股,蜿蜒地流下来。老刘打开雨刮器,摇摆的阴影斜斜落在车头挂着的桔子挂件上。老刘看过印度工友的车,窗子上贴着一小张他看不懂的印度字,前面还披挂着花里胡哨的布帘子。车子上坡下坡的时候,那底下的穗子就会摆来摆去。那天之后,老刘就把前年生日女儿给送的桔子挂上了。车子摇摇晃晃,桔子也跟着摇摇晃晃,车子就显得不那么孤单。

阿轩跟着校车摇摇晃晃到地铁站,她要转程去纽顿找晓慧吃晚饭。面包店正打折,阿轩犹豫着要不要带块海绵蛋糕给她的朋友。可是柜台前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阿轩看了看时间,只好掉头快步往站台去。晓慧在一家科创公司实习,听说最近正在研究无人驾驶。阿轩也在学校里见过,有些无人巴士已经投入试验。餐厅离公司很近,晓慧已经早早到了,点好饮料在等。阿轩穿过大雨,带着湿漉漉的半个裤脚,看到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的晓慧,突然好想掉眼泪。

雨大片大片地倾泻在车窗上的时候,老刘才跑完最后一圈。前几天,他找同事换了班。今天是老刘的生日,他想提前回去,和老乡喝两杯。交接前,老刘把桔子挂件轻轻取下来。雨水斑驳的的影子照在最前排的座位中间,闪过一线反光,老刘抽出来一看,是透明塑料壳装着的一张校园卡。临走的时候,他把证件留在了车前窗下面的台子上。

阿轩泪眼朦胧地抓着晓慧的胳膊,说自己丢了学生证,投出去的简历也没有人理,前两天的随堂测试也一塌糊涂。阿轩得出结论,说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好,以后绝对要流落街头。晓慧笑她,说她中学的时候不是还想当漫画家。她说,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阿轩感觉身体里的枝叶正在复苏,她确信这肯定就是匹诺曹变成小男孩的感觉。回家的路上,阿轩才在失物招领群里获悉,有人刚刚在校车上看到她的学生证。或许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去往车站的路上,阿轩暗暗地想。

老刘不怎么喜欢坐地铁,不止是因为贵。晚班地铁人不会多,但好像大家都看着自己,让老刘觉得格格不入。本来嘛,当地人把他们叫“客工”,从名字上看,这儿也不会是他的家。好在公交车转多一趟,也能到宿舍。地铁站附近的面包店打折,货架上正好剩下最后一块海绵蛋糕。老刘爱吃甜的,平时不怎么有机会,今天总算是个合适的日子。于是老刘不仅买了酒,买了凉菜,还另花一块钱买下了那块小小的蛋糕,带着它们一起往车站去。

此刻,在地球另一端,一艘火箭刚刚被发射升空,那边天气正好,太阳在一点五亿公里以外的真空里闪耀。更远的地方,两颗星星刚从彼此轨道距离最近的地方划过,他们下次相遇还需要至少一百五十年。引力场牵动着那些大爆炸之初就存在的物质,穿过云层,变成高空坠落的一滴水。

阵雨裹卷着小岛上彼此陌生的几十万人,而跨过赤道的季风又把小岛和世界上的数亿人紧紧相连。不过他们对宇宙一切精密的计算都一无所知。他们只看见雨滴打在遮雨棚上,断断续续滚落下来。就好像同在车站的阿轩和老刘,尽管已经路过很多次,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对方。

(冥冥中没有存在感的存在,大概是人间最真切写实的状态,故事双线行进而人物同样彷徨,像要直坠深渊的情节,竟然不设虚无的陈套,纵使新加坡容易产生绝望,但是失而复得的证件和留待最后的蛋糕,生活的艰难总有洗涤的机会,结尾拉开宇宙的星星之幕,像是电影Magnolia,没有青蛙落下,而是过客彼此取暖擦肩。)

楚颖:新加坡故事

富丽敦酒店

小薇跟着中介在WhatsApp群组里发送的路线一直走,沿着还没苏醒的新加坡河,路过很多停放整齐的豪车,和一些晨跑的欧美白领,在天蒙蒙亮时绕到了酒店后面的一扇小门。

看起来像应急通道。她推开门往里面看,台阶又窄又陡地往下。犹豫间,回头远远看到有两三个和她同样穿着的人也往这个方向走来,小薇知道自己应该是找对地方了。楼梯间有点暗,她壮着胆子下了一层,看到另一扇门。打开门径直是个货梯,她赶忙翻看群组里的指示按下楼层。

货梯到了B3,突然别有洞天。眼前出现一个门卫间,煞有其事地摆在那里,像一个临时公厕 ——小薇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逗得想笑。公厕有门有窗,一个uncle在里面昏昏欲睡地坐着。旁边不伦不类地靠着一个送餐或是送货的推车,放着几本簿子。有几个人在排队了, 前面的人在窗口递上证件验证身份,有很多护照,还有绿卡、蓝卡。小薇递出的学生证格外鲜艳,引来uncle特别的注目,让她有些小小的不自在,同时又感到一丝优越。推车不高不矮,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尴尬地半蹲着,于是把薄子拿起来,翻找自己的名字,认真签上,礼貌地谢过uncle,跟着人往里走去。

到服装间,东南亚面孔的大姐从窗口探出头,检测小薇的裤子鞋子统一合规后,丢出来一件S码的上衣。袖口肉眼可见的有些磨地发白,小薇想换一件——就算是打工,女孩子也想整洁漂亮,但不等她开口,后面的人已经往前攒动,差点踩到她特意新买的黑色小皮鞋上。

于是她被半推着来到更衣间。几个年轻女孩毫不避讳地边聊天边换衣服,不羞不臊地展示她们的蕾丝胸罩和腰处、锁骨处的纹身。小薇故作镇定地别开眼,排队进了洗手间。换完衣服,她在镜子前找了一个空隙挤了进去,大致擦了点口红,熟练地扎起丸子头,包上发网—— 这些都是她在学校舞蹈团学到的技能,却能在这样的环境让她不露破绽地融入其中,她又感到一阵隐秘的自豪和窃喜。

小薇来酒店做兼职工当然不是因为缺钱。父母给的零花钱不算太多,但吃喝之外,逛街玩乐也是不愁的。硬要说应该是学校假期太闲了,打工在朋友们之间突然又变成一件很trendy的事情。十六七岁的年龄,对学校外的社会充满了探索欲。

B3像个蚁巢。有人喊了一声 Gather,信号就一波一波地传开来,所有人闻声而动,在中央仓库前集合。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面孔聚集在一起。

经理叫Kevin,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但很多人都和他熟稔地打着招呼,笑着聊几句,小薇因此得知了他的名字。Kevin也没有想象中经理那样雷厉风行的样子,让她有点失望。他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用手抓来往嘴里慢悠悠地送 —— 她看出应该是酒店的特供早餐,简直是以公谋私。看人差不多到齐了,他把人分了分,简单安排了几句就离开了。小薇一直是个乖巧负责任的好学生,她本还想追上去问问今天具体的工作安排,搞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但眼看自己被分到的组朝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去了,她也只能焦急跟上。

在茫然地跟着一群人搬桌架搬桌板搬桌布,擦红酒杯擦盘子擦勺子一整个上午后,小薇在午餐累得虚脱。饭吃了不到十几分钟,陈敏突然站起身来——陈敏是她一直跟着的女生,间隙时回应了几句这个新面孔的搭话。小薇得知她经验丰富,还是同龄人,完全黏紧了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看着陈敏没有征兆地往外走,小薇一头雾水,陈敏逗弄的眼神比划了个抽烟的动作,把她佯佯定在原地,不知摆出什么表情。

没想到陈敏一去就没回来了。身边人陆陆续续吃完,小薇越发心慌,不知往哪里去,去做什么。多年的教育教养使她不敢自己找个地方躲着偷懒,莫名的自尊和矜持又使她不愿开口拦住匆匆来往的人询问,更不敢让自己不太瞧得起的Kevin发现自己是一只没头苍蝇。

于是她也装作步履匆忙地走来走去,跟着一个人,换下一个人,似乎知道自己的去处一 样。直到有人把装着菜的托盘放在她手上,喊她跟上。她的心越跳越快,面上还要冷静地处理。穿过油烟缭绕、热气升腾的一个个大小后厨,许多许多杂货间,步伐越来越快,手臂越来越酸痛...... 穿过冷库,穿过水漫金山的洗碗房消毒房,穿过一人通行的长廊,来到一个像后台般黑暗的场所。不远处的门缝透露着光亮,隐约传来司仪慷慨激昂的声音。Kevin也在,手里拿着对讲机,一改早上的闲散,透着门缝看着场内的进度。端着盘子、推着推车的男女老少都识趣地停止聊天,小薇听到自己紧张无措的心跳声,不合时宜的闪过许多学校礼堂、表演中心、甚至维多利亚剧院后台候场的画面。

Kevin开始倒数了!那扇门被他缓缓推开,宴会厅的射光一寸寸打进这个空间,照亮前前后后人的脸,照亮旁边的铁架,铁架上反光的不锈钢刀叉、洁白的碗筷……一道光射到小薇眼睛里,她一个激灵,手指挨上滚烫的陶瓷锅体,引发不 可挽回的连锁反应。托盘脱手而出,瓷锅和白玉鱼汤应声落地,碎片滚汤飞溅,前面的人发出痛呼声,门越开越大,更多的宴会厅的彩光把她的脸彻底照亮,小薇感到所有人都在看她, Kevin也回过头来。小薇此刻像一只受惊但被扼住喉咙的鸟,呆在原地的一秒有一万年漫长——她拔腿便跑。

根本是慌不择路,把一团烂摊子甩在脑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先找个厕所躲起来。小薇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和松散杂乱的丸子头,忍不住绝望地抽泣了起来。

陈敏居然从厕所隔间出来,居然还在吞云吐雾。这回是电子烟,厕所抽烟会有烟雾警报 ,陈敏解释。小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疲惫、委屈、不解、怒火、害怕,所有东西乱糟糟涌上心头,嚎啕大哭,忍不住推搡着陈敏。陈敏说,别哭了,过会你把玲姐吵来,我就要被抓包了 ,不至于为这点事情哭吧。然后陈敏以几乎冷淡又自嘲的语气说,我带你回更衣室,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小薇仍不停抽泣。爸爸时不时从后视镜投来担忧的目光,妈妈坐在她身边温柔地安抚着。小薇又是丢脸、又是愧疚、又是后怕,一肚子复杂的情绪。妈妈搂着她说,乖 ,别哭了,有什么事情和爸爸妈妈说,我们来处理。爸爸烦躁地叹气,我早说不该来,做这些的人素质太低了。

—— 两点钟,还属于正午。新加坡河热得蒸腾,但并不影响车内冷气清凉依旧。小薇隔着车窗,看着阳光下明亮的建筑物,终于感受到回到自己世界中,脚踏实地的真实。

(不怕端菜失败,因为爹娘有爱,新加坡草莓族的一日零工,结果落得杯盘狼藉草率落幕,像是一镜到底跟着人物展开故事,如此巨细靡遗又丝丝入扣,叙述的底力展露无疑,但是不妨穿插自拍上传社群的一幕,趋近人物trendy的心理动机,结尾顿悟处也可象征式的回望Fullerton一眼,否则有点愧对巍巍的题目。)

锦焱:新加坡故事

麦芽

阿莲送麦芽去机场那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但酝酿了一天也没下成,潮湿的空气让人总觉得手上粘粘的,很不舒服。两个人一路无言,心里沉闷得很,一张机票和三个月的薪水也不足以抵消这种情绪。

两年前丈夫车祸去世,女儿为了帮阿莲缓解悲伤,在宠物店买了只长毛布偶猫回家作伴。小东西长得挺好看,浅蓝色的眼睛,小巧的三角鼻子,最喜欢阿莲挠它的下巴和脑袋,家里半天没人给它梳毛就急得喵喵叫,满屋子乱抓。女儿去年考上大学,为了方便申请住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这猫就完全交给阿莲照顾了。

阿莲有时候工作忙,从早到晚回不去,猫就在家里喵呜喵呜的找人。三房式的组屋就剩下一人一猫,从监控里听着猫叫声回荡在屋子里,阿莲心里空落落的。女儿看出了阿莲人到中年的寂寞,于是提出找一个女佣来家里,除了帮忙做家务洗衣做饭,也可以在阿莲做工的时候照顾猫咪。阿莲觉得这又是个馊主意,和养猫一样,女儿嘴巴一张一合,剩下的责任都交给自己。但可能是想感受一下被人伺候的幸福,也可能是家里需要打扫的猫毛真的太多,阿莲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去了中介公司。

中介公司的人才刚刚告诉阿莲女佣的全名,阿莲马上就记不清了,菲律宾语听起来太拗口,看到女孩在合同上签下“Myra”,于是决定叫她麦芽。就这样,阿莲把麦芽带回了家,为了方便,收拾出了几件以前的衣服给麦芽,看着她穿着女儿的旧衣服,笑得灿烂,阿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麦芽是个勤奋的女孩,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吩咐,就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早晚的饭菜也算合胃口,家里的猫咪也渐渐地习惯了麦芽的存在。直到阿莲的朋友听说阿莲家里请女佣的事,“你太单纯了,现在很多女佣都很坏的,偷偷拿雇主家里的钱,我朋友之前有个女佣啊,把她的项链偷去了还不承认!”于是,阿莲听了朋友出的主意,出门前在客厅柜子下面塞了一张50元,露出一个角,等着“有缘人”。

从监控里看到麦芽捡起钱的时候,阿莲心里紧张极了,一直到麦芽把钱放到客厅桌子上,一口气才松下来。对于这个结果,朋友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满意,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这50块出现在阿莲家的各个角落:垃圾桶里、塑料袋里,甚至佣人房门缝里。几次三番,阿莲先受不了了,不再听她朋友给的建议,生活才恢复正常。

麦芽来家里快一年了,几个人的关系也愈加亲密,麦芽告诉阿莲,自己在老家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但老公外遇后和自己离婚了,一家子都指望着她供养。阿莲看着这张稚嫩的脸,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第二天从柜子里找出那只自己不用的旧手机,送给了麦芽。

如果那天女儿没有回家的话,阿莲本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学校不忙的时候,周末女儿都会带一大包脏衣服回家洗,周一再回学校上课。那天女儿在房间里躺着玩手机,突然叫道:“麦芽!这是你姐姐吗?和你好像啊。”现在年轻人喜欢玩什么instagram,阿莲不太会用,有时候还要女儿和麦芽帮忙。

屏幕往下滑,照片里那张灿烂的笑脸和麦芽如出一辙,举着一个奶油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23岁生日快乐”。房间里三个人陷入了沉默,麦芽低着头,睫毛垂掩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莲拉着麦芽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问道:“麦芽,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女孩青涩的脸庞上写满了无助和慌张,低着头小声说着对不起。

“所以你今年几岁了?”阿莲脑袋发昏,几乎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今年我就21了……对不起Madam,可以不要辞退我吗?”阿莲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见麦芽出去了。躺在床上,阿莲脑袋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麦芽的姐姐、麦芽的儿子、麦芽穿着女儿旧衣服笑容灿烂的样子,两张青春洋溢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

阿莲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将胸中的郁闷呼出去似的。

(新加坡这个繁华舒适的故事,当中其实穿插了许多离乡背井的情节,母女二人外加猫咪女佣,叙述娓娓道来充满日常生活的温情,俗世度日的光景既真实又清新,可惜结尾偏偏无故生端,小题大做了一番突兀的曲折,还不如顺其自然地延续,就算要让人物归故里,肯定能有更完美的原因。)

Thursday, November 30, 2023

梓涵:新加坡故事

该变的不该变的都在变

1

“可能会出现失忆症状。”医生看着刚刚被车撞到脑袋的我。

“你是谁呀?”我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守在我床前的男朋友。

他顿了顿,“你真的不记得了?”

“嗯。”我抬手挠了挠头,想继续逗逗他。

”普通朋友。” 几秒钟的犹豫后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直接让我心凉了半截。我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日历,4 月27 日,今天原本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纪念日,在家人的催促下我们预约了去售楼部买一套小公寓,打算正式的在这个繁华的国家里安家。不巧的是,就在前一天晚上,朋友圈铺天盖地转发的都是同一条新闻,“新加坡政府宣布最新房地产降温措施,外国买家印花税从30%增加到60%。”我们凑够了首付的钱,但多出的税款无疑是现实的致命一击。那一晚,憧憬变成了幻想。

由于临时见客户的缘故,早上我们没有一起出发。独自去售楼部的路上,拨出了十多个未接来电。晨风拂过我脸颊,街上的车流匆匆而过。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压抑。

如果不是因为把他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在我出车祸后医生都不一定能联系得上他。”那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冷笑着阴阳怪气。他仿佛并没有察觉。

“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回公司了,你好好休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关门的声音淹没在了嘈杂的医院走廊。

我以为是很简单的情侣玩笑却又一次刺痛着我的心。其实,除了关系很好的几个朋友和家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和徐硕在谈恋爱。

我们是在毕业的时候互相表白在一起的。我们的经历很相似,来新加坡留学的时间都比较早,又遇上几次家庭“金融危机“,家底几乎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都格外看重这个顶尖营销公司的offer。

当初,签署入职合同的时候,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规定被迫我们保密了我们的关系。三年后,我们都晋升成了销售组长,分别带两个小组完成kpi,成为了工作中的竞争对手。我曾犹豫过,想跟他商量怎么样公开恋情,但他总是以工作为重,为我们将来考虑的借口搪塞过去。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是不是,早就想分手了。


2

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灵敏。

其实在此之前,我们的感情就已经变得很平淡了,我们太熟悉对方了,以至于他的一小点变化我就能瞬间捕捉。

端倪的出现大约是在他们组新来了一个实习生,脸庞精致充满灵气,身姿修长,打扮精致时尚,英国某顶尖大学毕业,最主要是她叫安娜,和集团董事长一个姓,对于她的背景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大概也可以理解徐硕为什么过于照顾她了。

在一次项目联合汇报会议上,徐硕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自信而沉稳地展示着项目的进展,我坐在下面,心里充满了对他的骄傲。安娜站在一旁全程辅助着徐硕,她熟练地在电脑上输入密码,帮他做好一切准备。

眼前简单的画面却让我心头一怔,或许是因为我们工作小组的竞争性质,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电脑密码。而接下来的举动更加让我惊讶。

徐硕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娜接过手机,面部识别自动解开了锁,然后自然而然的出去接起了电话。隐约听到她称呼对方为伯母。难道是徐硕的妈妈?

当然他和安娜的“默契”和“巧合”也不仅仅如此。

安娜生日第二天脖子上佩戴了一条香奈儿经典款珍珠项链。这是我想要已久的款式,和徐硕逛街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夸过,但这价格还是让人有点望而却步。前几天碰巧在他的裤包里翻到标签,我以为他准备当作这次纪念日的惊喜。没想到,出现在了安娜的脖子上。安娜生日当天晚上他去参加了生日聚会,虽然我知情但是当得知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还是狠狠吃了一把醋。他的解释依然是为了升职来赚房子首付钱,所以没办法拒绝这位“小公主”的邀请。

3

在住院这个期间,我们都没有再提到买房,结婚,安家这些事儿。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这个政策出现让我及时止损,还是应该愤怒它毁掉了我原本憧憬的美好生活。

走一程,回望一程,期待一程,落空一程。回出租屋的路上,地铁坐满了人,脚下的鞋子各式各样,他们早有准备,要走不同的路……

(爱情廉价但是婚姻昂贵,在新加坡要共筑爱巢,几乎就得欠债累累,情海起波澜的故事通常大同小异,但是杜撰了又买房又一波三折,又车祸又佯装失忆的情节,虽然略有热闹纷呈戏剧性和祸福相因的主题性,不过叙述节外生枝兜兜转转,像是通俗剧的剧情,难免有点蹩脚累赘。)

卓航:新加坡故事

愉快的一天

艳阳高照,红色的遮阳伞遮住了阳光,却阻挡不了地上传来的阵阵热气,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流出了一滴滴的汗珠。老人用袖子抹了抹汗,眯起的眼睛只是望着学校大门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隐约听见钟声响起,老人从摩托车座上站了起来,不多久一个个小学生开始走出学校大门口,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脸孔冲了出来,往老人奔了过去。

“uncle, 给我一个 chocolate ice cream!” 稍微有点胖胖的孩子的中文里夹杂着英文。

孩子几乎每天都来,而且都会第一个来,所以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早已放在推车的最上层。老人熟练地从一大块的方形冰淇淋切出了一小块,移除掉包装纸后把冰淇淋夹进面包之中,再把面包放在一小片塑料纸上,传统的新加坡式冰淇淋就完成了,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孩子迫不及待地接过冰淇淋,然后伸出胖胖的小手,把铜钱放在了推车上。

“今天不收钱哦,uncle心情好不收你钱。” 老人指着贴在推车上,写着「免费冰淇淋」的纸。

孩子疑惑地收回铜钱,脸上这种可爱的表情是老人喜欢派免费冰淇淋的动力之一。孩子因为吃着冰淇淋而无法集中走路,所以脚步笨拙,像企鹅般左右摇摆地离开了。

老人卖冰淇淋卖了几十年,年轻时是为了讨一份生计,到小学卖冰淇淋纯粹因为出售量最高,年纪越大却越喜欢小孩子,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感觉这些纯真的灵魂仿佛可以疗愈正在老去的自己。

可能是因为炎热的天气,也可能是因为注意到那张写着免费冰淇淋的纸,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看见推车前排起了队而凑热闹地加入了队伍,反正老人的生意比平时还要好许多。一个个小学生有的是生面孔,有的仿佛看过,但都长得很可爱,问的问题也很可爱。冰淇淋是怎么做的啊,为什么派免费冰淇淋啊,老人面对这些问题时都给他们一些乱七八糟的答案。老人目无表情地说出童话故事里头才听得到的故事,什么仙女的礼物啊,什么天上的云朵啊,把孩子们唬弄得一愣一愣的。老人很满足,也许自己是为了这些才会坚持继续卖冰淇淋的吧。

人潮渐渐散去,老人开始感觉到身体多处熟悉的酸痛。但凡是大热天或大雨天,自己老去的身体总是会这样。老人叹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骑上拉着推车的摩托车往下一个场所去了。

虽然摩多车多处已经旧得脱色,甚至因为多年的日晒雨淋而有点变形了,但老人总是舍不得买新的。几十年来,他和他的摩多车一起走过同样的街道,看着道路旁的建筑物一座座的建了起来,见证着新加坡的发展史。要是你问老人,他会高兴地把七八十年代的故事娓娓道来,告诉你这栋廉价组屋是几时建的,那边曾经有过的村落,当年自己的冰淇淋卖多少钱。平时他不会去想这些,也不曾有人问他,但老人今天特别有感触,经过一条条街道时,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让他不禁感叹时间的流逝。

到达目的地,MRT站外人来人往,这是普遍的现象。虽然公共交通非常方便,虽然摩托车的拥车证一年比一年贵,老人却还是喜欢骑着摩托车的感觉。那是一种自由,新加坡越来越进步后老人越来越感受不了的自由。一座座高楼大厦给他带来压迫感,乘坐MRT也有一种压迫感,老人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时光穿越者,无法融入科技越来越发达的现今社会。

MRT站人很多,但买冰淇淋的人却不多。从中学生到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头发渐渐呈灰色的中年人到头发全白的老人们,大家都匆匆地赶着去哪里,好像都感觉得到那一份无形的压迫感。每个人都看见了显眼的冰淇淋摊,却没有人真正的看见。偶尔有看得见的人发现有免费冰淇淋的时候,老人几乎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一个小孩子,这让老人很高兴。有熟客来时,老人也会很愉快地和他们说上几句,虽然对话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伴过世之后,老人越来越珍惜与每一个人相处的时光。下班时间匆匆的来也匆匆地过去了。老人的腰很酸,心情却很好,他几乎把冰淇淋都“卖”完了。

老人在夕阳的笼罩下回到了老组屋。坐上老旧的组屋电梯,咚咚咚的电梯声放大着老人内心的焦虑。电梯显示的楼层号码越来越大,然后叮的一声,到了。老人走出电梯,自己的家门前放着那一个每年都会出现的包裹,老人松了一口气。老人把包裹带进屋内打开,包裹内是一张卡片和一件衣服,卡片上写着,老爸,生日快乐,最爱你的女儿。老人摸着卡片,想起了在国外的女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真是个愉快的一天。

(温馨感人的故事,不需添油加醋,如实简单叙述,即有热天吃冰淇淋的满足口感,虽然形容文笔的线条略粗,整体节奏稍欠流畅度,但是人物和情节的构想完备,每一个出场和步骤,都有传达和召唤情绪的作用,在新加坡这座骤变的城市中,怀着感恩和平常的心态,也能快乐地过足日子。)

苏康:新加坡故事

幸运烟

他没想到过会在这里碰见博雅。

他本来满心欢喜地来检验一下朋友推荐的说是青涩火辣的新货,但现在却呆滞在了芽笼街头。“一个女人来这干什么,真扫兴。”他低声说道。他看着手机消息框里的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消息:“宝贝,什么时候到?”

他已然没了兴致,径直地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心想着先吃点东西等那个扫兴的女人走了再说。大半夜的便利店似乎没有什么选择,但他那饱受作息和情绪摧残的胃部拒绝泡面的刺激,转悠了一圈,实在没办法,还是选择了泡面。他拎着塑料袋往外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真倒霉,不该出门的。”手顺着裤兜把一包只剩一根的万宝路拿了出来,把火机也从烟盒拿出来后就顺势把烟盒扔到了路边:“谁他妈说最后一根是幸运烟。” 一口烟雾刚好把博雅框住,他嘴唇动了一下,没喊出任何名字。

晚上的风有点大,临时披着的长外套太薄,冷风很轻易地透进来。李周名站在便利店门口,蜷了蜷在拖鞋里光着的脚趾。眨眼的时候感受到睫毛颤颤地承托住了什么。

下雨了。

很大的雨滴,如同珍珠一般,就那样突然降临。博雅背对着他,头发好像已经淋湿了一些,李周名看着她站在那,小动物般地甩甩头发。他手指夹着香烟,博雅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穿着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微微性感的抹胸和不顾冷风的热裤,不知道是从哪个店门口走出来的,皱着眉在手机上按着什么,然后又掏出一包烟来。手机的提示音让李周名晃过神来,又是那个号码。他随手划了删除,吸了一口烟。雨越下越大,在漫天透明的降落里,唯独从食指指尖开始,正在升起一道脆弱的,颤颤巍巍的,却侵略性很强的灰色,分隔开了他们。

博雅转身,低着头边点烟边向着便利店走,或者,李周名的方向走。

要打招呼吗?她注意到我了吗?李周名还定在那里,变成了默默无声的等待。他看到细小微密的雨珠落在博雅的鼻尖,还有她微微抿起来被舌尖舔过的、晶莹红润的嘴唇。他发现自已已经不记得博雅含着滤嘴的样子了。

啊,李周名皱着脸吸了一下鼻子,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因为博雅抬头,然后他们对视了。

博雅两根手指掐着烟,低头咬着浅色的滤嘴,脸颊微微鼓起来,含着一口烟雾,掀起眼皮的时候缓缓吐了出来。

意料之外的没有什么味道,她现在都抽这么轻的烟了吗?以前的记忆都是他劝博雅抽少点儿。李周名忽然感觉她显得好远,是因为模糊吗?还是因为过了太久,生锈的回忆有些让人抓不住,很快就要被剥离了。可是那被掩盖在烟雾后面的,即使化了浓妆的脸,还是如此熟悉。定格下来的缠绕在一起的灰色,丝丝缕缕弯弯绕绕的,不顾彼此地融合,忽地被博雅的呼吸搅开。但烟雾没有散去,模模糊糊的拢在他们之间。她靠得更近了。

博雅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太过于近的距离。李周名甚至可以看见她睫毛上的雨滴随着她眨眼的瞬间滑落,从根部滚到脸颊,再延伸到领口处。“好久不见,周名。”他听到她说。忽然不止是雨水了,那些好像忍了很久的等待冒了出来,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痛苦和看不懂的辛酸。李周名忍不住伸手上去,覆盖上她侧脸,都很冰凉的皮肤。拇指划过眼下的位置,不多的眼泪,指尖还是半干的。博雅好像卸力,半依托地靠在他的手心,很腼腆地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着抱歉,应该是被烟呛到了。

看来最后一根还真是幸运烟啊。周名心里默念。

(快乐时光幸运偶遇,像是蓦然回首式的情节,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似乎总在惦挂的虚构之处,故事的意念和意境颇能荡出涟漪,但是叙述镜头的人物走位有点模糊,人物关系或许还需略加旁注,而且新加坡花街柳巷的潋滟,堪称地方特色理应更加渗入环境背景,才能突出灯火阑珊的感觉。)

泓宇:新加坡故事

上香

小弟又哭了,八成是又没上香。晓媛走进房间,拍了拍小弟的脸颊,将他从噩梦中救醒。小弟惺忪的眼睛一眨一眨,弯弯的睫毛撑开惊恐的瞳孔,紧紧抓着晓媛的胳膊,好似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又忘了上香吧?”晓媛一边安抚着小弟的头,一边轻声地问。小弟躲在晓媛的怀里点着头默不作声,享受着阿姊带来的温暖和抚慰。不知从何时候起,小弟经常做噩梦,晓媛的父母从来不管孩子,有时烦了还会骂上两句。想是闹得他们厌了,找来一框神像和一个香炉碗,随意地放在客厅,说这是全家的守护神,要她们好好照顾。

晓媛是不信这些的,但小弟却深信不疑,自从妈妈让小弟给这位神跪拜上香后,供养神的工作就交给了小弟。小妹也总说这位神仙是一位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经常一起玩,关系十分要好。晓媛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嗤之以鼻,怀疑小妹得了臆想症。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好像小孩子因为太孤独,所以会幻想出一位好朋友。这么一看,好似晓媛全家只有她是正常人。大姐因为身体虚弱,多年前被送回了槟城老家静养。父母不知道因为什么病,两年前被警察带走了,警察说要好几年才能治好。

晓媛和弟妹继续蜗居在这套三房式组屋里,整个家只有父母的房间有一张老旧的双人床,床架是铁做的,用了不知道多少年,轻轻一坐上去就会发出“嘎吱”的响声。自从舅舅搬过来和她们一起住,这个房间就被他征用了。晓媛和弟妹住在另一个房间,只有薄薄的海绵床垫,白天把床垫往墙边一靠,就可以坐在地上玩,睡觉时把床垫铺在地上。天气热,躺在地上总归是凉快一些的。

名义上是舅舅照顾他们,可他经常不回家,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醉醺醺的,耍着酒疯、打砸东西、不给她们买晚饭都是常有的事情,晚饭只好由晓媛去买。饭太贵,晓媛没钱买,她只能等到晚上九点之后,去面包店买一些卖不出去的廉价面包,五个三块,很便宜,弟弟喜欢带肉松和香肠的,妹妹喜欢咖椰吐司面包,晓媛不挑,剩什么就拿什么。弟弟两个、妹妹两个,晓媛吃一个就饱了。老板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也认得晓媛,她家的情况在邻里社区不是秘密,有时会特意留下几个面包等晓媛来,甚至会多送给晓媛一个。

怀中的小弟终于平复下来,晓媛松开了他。带着弟弟走到客厅,小妹正低着头,摆弄着那几个残破不堪的旧布娃娃,嘴里低声细语。小弟走到神龛前,抽出一枝香,点着了火,双手握着香,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晓媛看着烟渺渺升起,红色的火星在香上一晃一晃,不由得微微出了神,想着是不是也应该上一炷香,保佑一下父母可以早点出院。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吃冰糖,可能糖尿病很严重吧。那是一种晓媛说不出的感觉,父母每次吃完都会非常的快乐。晓媛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可父母从来不会给她,只是他们偷摸在房间里吃,不让晓媛发现。

“哐!”门被大力推开,撞在了墙上反弹回来,舅舅又醉酒回来了。一进门就将脚下的拖鞋随意踢飞了出去,其中一只擦着弟弟的面颊飞到了神龛上,撞翻了神像,妹妹紧张地抱着她的布娃娃,晓媛连忙走过去,抱着妹妹,生怕她哭出来,刺激到癫狂的舅舅。当舅舅摇摇晃晃从两个女孩身边走过时,那双冰冷的、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们,只要她们敢发出声音,就会对她们拳脚相向。

万幸,舅舅没有她们下手。正当三人要松口气时,舅舅抄起一个水瓶往地上狠狠砸去,晓媛赶紧护着弟妹躲到了墙角,用她那瘦弱的身体保护着她们,挡在前面。伴随着舅舅的一声声咆哮与怒骂,一样接着一样,只要是触手可得的物品,他都会丢出去,发泄着、嘶吼着。

晓媛感受到怀中弟妹的身体颤抖着,可她却没有办法,这次的风暴好像比以往来的更猛烈。弟弟最先受不了这份折磨,他挣脱出了保护伞,跪在地上、爬行着,小心躲避开舅舅丢向四周的东西,跪着爬到神龛前,点燃了一炷香。妹妹看到后,也跟了过去。晓媛看着祈祷的弟妹和发疯的舅舅,心中下了决定,朝着神龛的方向爬了过去。

神龛前,晓媛先将舅舅的鞋子移开,将神像扶起、摆正,回想起那个分别的夏天,大姐的笑容正是这样的灿烂,殊不知那是最后的笑颜。如果照片中的大姐还在,作为妹妹的她会轻松很多吧。晓媛跪在弟妹身边,从不上香的她也点燃了一炷,默默祈祷着。

(当天地不仁,苍生也只能问鬼神,叙述分作明暗两线,像是剖开新加坡社会的底层切面,任何一个破碎的家庭,肯定都有不为人知的悲情,但是故事却又暗藏了另一道光明的阴影,虽然稍缺感性注目,但是叙述紧扣人物动态,结尾情节的转合既像更为沉痛的一击,也仿佛一家四小形而上的再度团聚。)

晓韬:新加坡故事

我是李小猴

没错,我的确是一只猴子,住在北山,只是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而已,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猴子会,人类不知道这回事纯粹是我们说不出来而已,不过我应该是整个NTU猴群里学的最认真也是最好的那只了。曾经我也懒得学,每天和我一起玩到大同族伙伴自在逍遥好不快活!但是后来他们的家变成了一个个灰盒子,只能同我们山上的道别。附近已经没有能给大半个猴群安家的林地了,也不知道他们最后迁徙到了哪里。孤独总是令猴子难过的,所以自打我观察到人类和猫狗一类的动物无比亲善后,便不自觉地期待和他们玩耍的场景——抓着衣架荡秋千啦,还有石子投掷大赛等等。

所以,我不仅要好好学人类的语言,还要有人类的名字——李小猴。因为翻两个筋斗就到了Saraca Hall,一来二去,我愈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这座大学,至少是这栋Hall的吉祥物了。每每到了九点,人类们便一窝蜂地往西南去,整个北山静悄悄的。按捺不住寂寞,从北山的“房间“溜出来,经由云南园往Gaia走,烈日如火,但是阵阵微风拂过,翠色的芭蕉随之摇曳,我的心境也畅快许多。

用爪子稍微将毛弄乱,我跃上Gaia出口的栏杆,守株待兔。风停了,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燥热,我的呼吸似乎也开始变得滞重,几乎要睡着了,但是远处的喧闹声很快把我惊醒——是人类来了!我赶忙翻身下来,乖巧地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们。果然我的“卖萌“起效果了——人类丢给我了一个小瓶子!上面印着三个红字,第一个字是“娃”,也就是孩子,后面两个”哈哈“我更是知道的,这是人类表达快乐的意思!

人类把我当成他们的孩子了?他们是希望我快乐吗?难道是说瓶子里就是和人类一起快乐地玩耍的秘方?人类真的能理解我的意思了吗?一股暖流流贯全身,我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轻轻撕开了银色的锡纸,用舌尖轻舔了一口,是蜜柚的甘甜,甚至远甚于此,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滞重的空气变成了云朵般的棉花糖,而我正身处其中,不断地品味着那甜蜜的滋味。只可惜瓶子太小,沉重的空气又把我从云端压了下来。

我继续舔着嘴边,捕捉着最后一丝甜味,同时期待着有人来把我故意弄乱的毛梳顺,但是那些人看我刚刚尝得津津有味,似乎是想赶紧从我身边过去。我突然想到,之前在Hall 1的树上曾经听到过两个学生一起看关于宠物狗的视频的笑声,视频里的小狗喝牛奶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卡在瓶口了,笨拙地晃着它的头,引得两个学生不断发出“好可爱”的惊呼——我直接照狗画虎,赶忙也把嘴塞到空瓶里,摇头晃脑起来。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很怪异,但是既然人类喜欢,我就得为新朋友付出行动,我一边摇着,一边期待着他们抚摸我的头。

“嘿!看那个傻猴子。”一声雷鸣从我耳边惊起。看来是哪里模仿得不对了,当时在Hall 1应该多看两眼那个视频的,现在只能赶快把这个愚蠢的瓶子拿下来,没成想爪子扬得太快,拍到了瓶底,反而卡得更紧了。我怕痛,不敢用力取,狼狈极了,耳边的雷声也越来越大。我带着这个耻辱的勋章落荒而逃,躲进树丛里,借着树干顶掉了瓶子。

拿着那个写着“娃哈哈”的空瓶子,我有了和飞入云端一样的不真实感——他们真的是想给我喝这个吗,还是故意想让我难堪呢?我的动作和那个视频里的狗哪里不像了呢?又传来连续几声雷,黑云成片地压了过来。

冒雨回北山的树洞是不可行的,只得去Pioneer Hall的大树下面暂避一会。路上我再一次经过了云南园,豆粒大的雨点砸下来,把芭蕉叶都砸了下去,把我的头也砸了下去。我看到了积水映着的我的脸——前凸的嘴唇,灰白相间的杂毛——或许这就是丑陋与可笑的象征吧,长着这样可憎的脸,得不到关注和爱抚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待我到了Pioneer Hall我发现平时没什么人的reading room 突然多了一伙人,他们围在橘色的沙发旁——原来是上面躺了一只猫在睡觉。那些人类争着伸爪子想摸那只猫,但真上手的时候又万分小心,边摸边说“So cute!“伴随着雷声,又一阵风吹过,被淋湿的我不由地打寒颤。我爬在玻璃门上,痴痴地望着里面暖色的布景和温暖的抚摸。旁边的那扇门没关,我该进去吗?我不知道。

那只猫醒了,它开始用利爪抓挠沙发,旁边的人类赶忙安抚它。我受不了那刺耳的抓挠声,转身去找避雨的大树。在栏杆一旁的告示上,贴着一张海报——“Be wary of monkeys, they can be aggressive!“惊雷怒吼,震颤大地,我不顾一切地向北奔去。

(新加坡原是一座花果山,但是城市肆意发展后,野生自然已经所剩无几,故事构想就近取材别有新意,猴子进大观园晃了一圈,似乎就明白了人世的真理,虽然主题发挥仅搔到一些痒处,但是到底是猴子闯入人类的世界,还是人类剥夺了猴子存在的空间,确有值得深思的余意。)

Wednesday, November 29, 2023

董琦:新加坡故事

小海岸没有冬天

这里是没有冬天的。小好初来时总不能适应,海城正在下雪,小好独自走着,由过往细碎的荣誉一点点积累铺出的,只有一个人的路。她很想念小学三年级时的那场暴雪,爸爸将高至她下巴的积雪铲出一个雪做的滑梯,隔壁几家的小孩子都会跑来一起玩,小好体质差一些,裹得球似的出去,也会被勒令半小时回家,手里捧着妈妈塞的保温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热水。雪滑梯上晃过去一个又一个胖墩,该回家时他们会回头向着屋里头隔窗眼巴巴看着的小好招手,高喊谢谢小好爸爸,然后蹦哒走了。

小好觉得自豪,所以也希望自己长大后也做些什么让爸妈自豪的事情,但似乎离家求学是令他们悲喜参半的,妈妈给小好的手腕上套了个足金的镯子,爸爸借着过往的人情为小好安排了一个住处。又一年冬天,窗外已经不铲雪滑梯了,饭桌上的顶灯似是偏黄的,小好吃饺子,看什么都泛着黄,只望着窗外的雪,期待着热带的海。

这会儿开阔的东南天,是有海鸟飞过的,小好觉得眼皮很沉,靠在小奎胸膛前,听着心跳声就要睡去,但小奎兴奋,举着手机为这一年的第一个太阳记录诞生的一瞬,再低头亲亲小好的发旋。

“我想每年的元旦都和你一起看日出。”小奎滴哩咕噜,在嘴里炒菜似的出锅一句。小好有些动容,因为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次冬天,她想带小奎回海城看冬天的日出。小好捧着小奎的双颊,回了句:“但是我想回家睡觉。”因为他们在前一晚几乎没睡,于短暂落脚的酒店房里彻夜厮混着。小好并不知道去东海岸看日出是等同于做爱的,所以在肌肤相贴的几个瞬间里出神,后悔挑选落脚处时图个便宜的抉择。空调开的过头的冷,但身上只一处的热源,冰凉的手脚便要死命的往上攀,绵软的指掌贴在小奎的脊背上,摩挲着,汲取暖意。

那样冷一阵热一阵的片刻里,小好想到,海城的冬天也是这样冷的,他们也在依偎着,男孩总会热一些的体温正包裹着小好。这样同冬天是没有分别的,小好痴傻地乐,她喜欢暖乎乎的小奎。

小好记得高中最后一年的大雨,她在社团活动专用的那栋教学楼的顶层,蹲在还是会淋到雨的楼道里啃着肉包子。小好头一次吃这种肉包子的时候惊于肉馅的甜,就像这里的荤菜也是甜口的,小好不理解,但是雨天里能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吃的热食,还是包子最合适,即便入口时并不亲切。小奎从食堂里走私了一份点心大杂烩,看不清数量的烧卖和像虾饺的东西混在一个塑料袋里,里头氤起了热气,小奎抬手给她罩上外套时她才看清藏在怀里的还有一份糯米鸡和一份肠粉。

不过那个时候小奎不叫小奎,叫隔壁班那个老是横冲直撞爱闯祸的男同学。小好思考这个男的是怎么带着这么多吃的混出食堂的,但在对方给她塞了两个烧卖后,小好停止了思考,因为离家后她很久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了,也因为共犯不需要思考这个。她只低头吃,闻着身上像黄桃罐头味道的外套,询问香水无果后,后知后觉的漾起心脏失重的恐惧。

但是日出也只是破开云间的一瞬,小奎兴奋的劲儿过了,扑在小好背上就要撒娇,他们并没有规划接下来的行程,两个人茫然地走在海岸边,小好挣不开,任小奎压在背上这么拖着步子走着,心里因疲惫而生的怨怼正要脱口而出,小奎心有所感似地抓住小好的手,讨好地捏捏,土豆似的大掌将小好的五指裹在短又粗的手指间,又见缝地在指节处相扣,小好低头去看,觉得两人手上空落落的,说想要一对对戒。小奎不太感兴趣,因为兵营里是不允许戴的。可是兵营出来后就可以戴了,小好想着,但也只是看着飞驰而过的海鸟,几近刺眼的太阳,并没说什么。

他们回返酒店前就近找了个食阁去吃早饭,小奎喜欢拿两个烧卖打趣小好,因为初见时缩成一团发抖的小好,沾上雨水而打卷的刘海糊在额顶,脸上也沾了雨,看起来像泪水,啃着还不够塞牙缝的包子。小奎突然就想给那样的小好投喂吃的。努力至第四年,小好没长肉,小奎涨斤二十有四。但凡事出都有因。小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咖椰面包,把配套的半生熟蛋推给了小奎,连着喝不完的奶茶冰也进了小奎的肚子。

兵营的假一般只能算半天,小奎晚上八点就要到集合点报道。两人要回酒店补觉,但小奎家里突然打来电话催他回家,小好只盯着打电话的小奎出神,她很早就知道小奎就要去国外上学了,像她一样,他们都想让爸妈自豪,所以不能困顿于七十块一夜的酒店房里,所以他们都要走了,只是小奎走的早一些。小好在狭小而冷的酒店房里,全白的被套是怎么也睡不暖的,她冻的手脚冰冷,梦见了下了雪的海岸,但是这里没有装满热水的保温杯,没有一米高的雪滑梯,也没有暖乎乎的小奎。

小好猛地从梦中坐起,庆幸这里没有冬天。

(恋人的世界冬暖夏凉,但是爱情的终局却是天涯海角,故事看似一场大俗套的悲欢离合,却有一股大荒凉的惊心动魄,切肤刺骨的镜头特写,喂食点心的饥饿缠绵,外冷内热的叙述腔调,像是新加坡这座赤道海岛的宿命,一个离开的人遇上了另一个将要离开的人,彼此仿佛钻冰取火,有没有冬天都注定飘零。)

丁塽:新加坡故事

忧郁的乌龟荡秋千

人们总是把梦想挂在嘴边,但相比梦想,阿昌更爱做梦。不是传统的在夜晚睡眠中无意识的梦,而是清醒主观的白日梦。生活艰难,总得找个出路。

天光刚刚擦亮,费力地将头从枕头上搬开,手忙脚乱地将自己装进衣服。电梯按键被粗暴对待,起床气还未消,贪恋睡梦的美好。走出电梯,门厅已经有工人忙碌。世界由宁静平和,从新开始变得混乱暴躁。周围人脚步匆匆,勇士们簇拥着走向竞技场。路边随手买一份黝黑苦涩的清醒药剂,驱散昏睡的debuff。伴随着闸门开启的哨音,面前是狭窄的,是有限的。角斗士们找寻有利的位置,井然有序,碍于竞技场的规矩。于是先到者有恃无恐,后来者惴惴不安,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到一些。门前是蓄势待发,门后是枕戈待旦,这是一场限时的战斗,胜者才能及时赶去向领主报道。

“还好及时赶到打卡,不然又得受那个催命鬼的气”,阿昌心里感叹到。因为主管对催项目进度这件事情有独钟,他们小组私下就管这个惹人嫌的家伙叫催命鬼。今天是星期五,一日无事。

即将下班,但阿昌的心情好不起来。倒不是因为生活中出了什么变故,只是一种没来由的情绪,如同家中除不干净蚂蚁,总是在出现在不经意间出现,惹人不爽。比这更让人难过是,他的思绪浏览自己大脑,竟不知如何准确妥当的描述这种情绪,主动将自己推入词汇匮乏的囧境。他感觉自己要倒霉。

果不其然,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摆到他面前。好消息是还有十分钟下班,下班后他订好了餐厅,约女友去看新上的电影。坏消息是,主管办公室以外的明亮,也不知还要亮多久。他无助的看着“好”慢慢消失,变成“消息”,并在爽约的发酵下腐烂发臭。无妨,坐工位的时间也不算这般难捱,在庸庸碌碌的不停奔忙中,称得上一份值得歌颂的停顿。人总是忙碌的,或是被要求忙碌。忙碌是一座围城,是拒绝思考的理由,替自己的无所作为狡辩。写字楼灯火通明,夜空被映的泛起清晨的鱼肚白,车流道路如织,兜住这摇摇晃晃的人间。明天截止的报告,又有谁开出大单,奖金比工资高。在这片嘈杂喧嚣的街道,每一个井字格都写着鸡飞狗跳,以及需要时常维护的盘根错节。被老板精心装裱挂在墙上的“宁静致远”,和自己一样显得不太合群。

事已至此,阿昌无奈的摇摇头,叹叹气,已经被装进背包的电脑只得重新开门营业。可惜,年老体弱多病,开机容不得争分夺秒。“现在开机是想装给谁看?”背后响起阴阳怪气,阿昌心中叹息,嘴里连连称是。无非是装鸵鸟罢了,阿昌此习以为常。回想儿时读书时,班主任边总能适时的出现在班级后门,恰好捉住他偷吃零食或交头接耳,像个诅咒。那时眼中最凶神恶煞的老师,却也比此刻唾沫横飞的主管慈眉善目一百倍。会心一笑?阿昌及时的制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

不过这却勾起了阿昌的回忆。和朋友一起荡秋千,摆脱重力,眼前是天空和大地。或是用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从路边推着板车卖水宠的老爷爷那里,买来心仪已久的小乌龟。儿时这般简单的快乐,到底是难得一遇了。如何完成下周一截止的报告?怎么哄生气的女友?何时能攒够房子的首付,让自己能有幸背上贷款?生活好像一个有着恶趣味的顽童,不断的阻碍地上甲虫的前路,规范着边界,用它随手捡起的木棍,消解掉一个努力的生命不停往前爬的意义,或是玩腻了,或是另寻得新欢,转头便弃之不顾,比起一脚踩死也算是good ending。拉磨的驴子致死也觉得世界是个圈,当然,还有从门外老马处得来的道听途说。阿昌只觉得自己的头顶快要冒出长耳朵了。

总算熬到下班,回到租住的组屋。虽然并不气派,也没设计感体现。但能遮风挡雨,能摆下一张床,房子已经很努力了。阿昌理解这种感觉。那盏昏黄但温暖的白炽灯被一排崭新刺眼的LED灯替代。楼道被漆上新的颜色,屋顶射灯的光被侵染,经过墙体的反射,在他的眼中是一片猩红。

上电梯,来到家门前,一个想法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往日无波无澜的日常,今日被一双无形的手拿捏出形状,变成一部古板类型片中,一个庸俗编剧笔下的配角。用力抡起手中的锤子,打破面前斑驳的墙,他要回到他属于的那片田野。站在高坡上,面前鸢尾花望不到边,腾空,脚下是一片紫色的海。栖息在森林,耳边听见谁的声音,野人褪去毛发却还围着篝火转。笔洗被打翻在宣纸上,洇湿出一片明暗,是雾气笼罩下的山脉。风在他耳边诉说着从白云听来的月亮的八卦,关于她和开普勒约会却反被跟踪。脑子里一团浆糊,可惜等不到冬天去粘窗户纸了。

灯红酒绿下,月光惨淡经营,和谁的灵魂一起,穿过街边排水渠水泥盖板上的洞,那是丁达尔效应的聚光灯,一只憂鬱的烏龜蕩鞦韆。

(一个地方没有梦想,才会出产幻觉,像是Walter Mitty式的白日神游,反照新加坡生活的俗艳单调,打工仔以狂想对抗世界,故事其实大有可为,可惜情节的文艺虚笔过多,意象层出略有穿凿硬凑的倾向,尤其最后由简入繁,叙述跟着人物一起云里雾里,蕩鞦韆还不如睡大覺更有趣味。)

伟明:新加坡故事

意义

在一片喧嚣声中,我睁开了双眼,凝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的脸上布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他轻声低吟:“这首个成品真是美轮美奂,这样的设计必定会受到大家的喜爱和珍藏。”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置于一个盒子中。在盖子合上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开始思考:“我是谁?为什么他说我会被大家珍藏?”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明亮的光再次唤醒了我。一个中年妇女打开了盛放我的盒子,随意地将我取出,然后将我装进一个明信片上的盒子。这次的盒子是透明的,使我能够看到周围忙碌的人群。这里大多是年长者,偶有一些中年人,而年轻人则寥寥可数。人群中,有的排队等候,有的静坐玩手机,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这时,那位妇女将我交给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他的脸庞覆盖着胡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颓废与疲惫。大叔的形象让我怀疑:“这样的人真的会精心收藏我吗?”果然,这位男士漫不经心地接过我,随手将我放进他的背包里。

回到家后,他将我摆放在桌子上,然后去忙他自己的事,一点也没有要将我好好收藏的打算。不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走了过来,他好奇地盯着我,随后用他小小的双手将我从盒子里抽出来。接着,他兴奋地带着我离开了家,似乎要将我介绍给一个新世界。

我们来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游乐场,那里聚集着他的朋友们。他迅速跑到朋友们面前,得意地展示着我,他高高将我举起,让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看,漂亮吧,闪闪发光。这是我从我爸爸那里拿到的,你们没有吧。”这番夸奖让我感到无比自豪。这个小男孩让我明白,即使成年人对我漠不关心,仍然有人会珍视我。

一位男孩的质疑声划破了这欢乐的气氛:“只是好看而已,又没什么用。我爸今天给了我十块零花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小男孩听后感觉面子挂不住,他急切地辩解:“谁说没有用,看这不是写着$10吗?我就用这个硬币买东西给你们看。”听到这,我明白原来我是一枚十元硬币,这让我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深的认识。

小男孩带着我尝试在多家店铺购物,但每次都遭到拒绝。店员们的话语如刀割:“这是什么?10元硬币?不行,我们这里不收。” “这是新加坡的10元硬币吗?还挺好看的。” 这些拒绝让我深深地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为何被制造出来?如果我是法定货币,为何这些收银员却对我一无所知,一再拒绝我?尽管他们觉得我很漂亮,但对我的存在似乎毫无帮助。

看着小男孩失望的表情,我感到抱歉,仿佛像他的朋友所说,我只是漂亮而已,毫无实用价值。他紧握着我,匆匆离开了店铺,愤怒地嘟囔:“都不能用来买东西,要你有何用。”

在一阵不可思议的旋转中,我被抛向了空中。在旋转中,我看见了蓝天、白云、飞鸟和匆忙的人群。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我落入了一个幽暗的垄沟。夜色渐浓,我躺在冰冷的垄沟里,看着匆匆的路人,却无一人注意到我。

一只好奇的猫儿接近了我。它用爪子轻轻触碰我,仿佛在探索一个新奇的物件。玩耍了一会儿后,它也失去了兴趣,我再次被遗弃在了垃圾桶旁。我的光泽逐渐暗淡,我开始感到绝望。

正当我以为自己将被永远遗忘时,一位看起来年过六旬的老人把我捡了起来,耳边传来他的轻声呢喃,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惊讶:“太过分了,怎么能把这个硬币乱扔在这里呢。”随后,他把我带回家,细心地用水清洗干净。尽管老人的双手不再灵活,但他却认真地洗刷每一个部位,确保没有任何污垢。他将我摆放在一个特制的展示盒中,放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我感觉自己一定又变得干净漂亮,但我仍然对自己的存在意义感到困惑。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他对老人说:“爷爷,这是什么?好漂亮啊,能给我玩吗?”听到这话,我看着小男孩,不禁回忆起被遗弃的经历,也做好准备迎接再一次被抛弃。

老人轻柔地拒绝了小男孩的请求,他温和地把孩子拉到跟前,低声细语地开始讲述。他的话语中满是敬意:“这不仅仅是一枚硬币,它是对我们伟大领袖李光耀先生的深切纪念。我们应当尊敬它,珍惜它,而非将它视为简单的玩物。”

随着老人的叙述,我感到自己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意义。我不再是一枚孤独的纪念币,而是承载着历史和敬意的见证者。我静静躺在展示盒中,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下,听着老人的声音,感受着每个字句中的重量和深意。

(一枚纪念币的拾遗记,像是新加坡那位老先生的功绩,略有苦尽甘来的民族寓意,虽然拟人的设计难免充斥卡通的痕迹,而且政治立场如此正确的主题,总有肉麻矫情之虞,不过叙述脉络整齐,情节起伏还算有序,人舍我取结局圆满,故事完成使命,物不具面值,重要的是象征性。)

群易:新加坡故事

庆祝的日子

父母对我惨不忍睹的华文试卷表示不满之后,匆匆赶去上班。伴随着铁的咔哒声,房间里只留下他们责备的回声。爷爷的家仿佛是我的避难所,爷爷的故事将我从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拉出,给我安慰和寄托。爷爷每次用婉转的粤语娓娓道来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总是沉浸在他的故事中,这些话语全都变成一幅幅画面随后在我的梦境中展开。

爷爷家的客厅有一面墙,挂着许多深褐色老照片。它们如同马赛克的碎片一般,一片一片地拼凑出爷爷时的故事。自李先生过世后,忧郁的乌云不光笼罩整个国家,也覆盖了整间屋子。爷爷好像总抱着一沓相册发呆,嘴边的故事也是欲言又止。回忆起李先生的灵柩巡行时,爷爷即便步履蹒跚也久违地领我出门,带着我一点点挤进人群目送灵柩。

我指着墙上的照片,缠着爷爷继续给我讲照片背后的故事。而爷爷却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两张国庆庆典的门票,我才恍然大悟整座小岛都在被红白装饰的原因。

与周遭的热闹不同,爷爷一直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我仔细端详着爷爷,他的脸上布满蚀刻着时间的线条。爷爷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也不懂英文,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表情。只有屏幕上滚动着新加坡自成立以来的发展轮廓时,国家的悲喜才与爷爷脸上的表情交织在一起。

我是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的,小学时仅跟随学校看过一次庆典的彩排就已经让我印象深刻。自那时起,我便陶醉于国庆歌曲,每一首都能让我跟随着伴奏唱起来。每逢国庆庆典,我都会准时守候在电视前,举着小国旗,随着音乐的律动摇曳,仿佛就在现场。

当身穿制服的队伍有节奏地踩着脚步进行阅兵仪式的时候;当战斗机划过天空,士兵穿着降落伞跳下来的时候;当国旗升起、国歌唱响的时候,爷爷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随后几滴泪从爷爷的眼角滑落。爷爷和我说他儿时经历过日本侵略,那段灰暗的历史永远不会从他的脑海中挥散。他幼时从未想过自己能平安健康地活到耄耋之年,更想不到新加坡能发展到如今的繁荣昌盛。

“可惜他看不到了……” 

这是爷爷今天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爷爷曾说这个国家如同他年幼的弟弟,他亲眼见证着这位年幼的弟弟成长、壮大,如今迎来了辉煌的金禧时光。但是引领弟弟茁壮成长的大人,却遗憾未能亲眼见证这一生日。

现场的气氛持续活跃着,身边人潮在听到自己熟悉的歌曲时都纷纷站起来随着音乐舞动,而当林俊杰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现场的氛围被点燃到了高潮。可爷爷始终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仿佛身边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我将手里的国旗递给爷爷。“既然想见证他的生日,那就开开心心地陪他过吧。”

爷爷手里的小国旗终于开始随风舞动着。刚开始爷爷只是小声嘟囔着,后面慢慢被周遭的热情鼓动着也开始随着音乐哼唱,我终于第一次听到了爷爷唱歌。

当烟花装点星空,我与爷爷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回家。爷爷坐在他最常坐的摇椅上,他又愿意开始讲起故事,只不过这次是他父亲的故事。爷爷也曾趴在他父亲的腿边听故事,听他父亲20岁便从中国下南洋到了新加坡,听他父亲常常想念国内的妻子,以及听他父亲直到去世都没有再回去中国……

(听阿公讲古,听到了历史的回音,亲人与土地一样,或许同是脐带相连,祖孙隔代的亲密呢喃,故事情节稍欠构想布局,叙述有点平淡静态,几乎是直吐主题情怀,不过抒情散文般的笔墨,不无娓娓动人的感触,结尾从歌舞欢腾的赞颂,转到筚路蓝缕的缅怀,戛然而止像是照亮记忆的烟花。)

Tuesday, November 28, 2023

梓义:新加坡故事

窥逃

阿欣蜷缩在宿舍的床上,被子盖住了她的全身,没有灯的光亮炽热,也没有风扇与空调的噪声,阿欣不想放过房间中的一切噪声与光亮。她鼓起勇气,戴好墨镜与口罩,快速奔向宿舍楼中的厕所,门被推开,阿欣快速地回头张望,确保四下无人才安心地关上门。推门而出,在新加坡炽热的夜里不断有寒意刺痛阿欣的背后,仿佛在催促她快些回到暂时安全的地方。再次蜷缩进被子里,一闭眼,两天前的回忆失控般地涌进她的脑海。

阿欣是南洋理工大学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两天前偌大的教室中叽叽喳喳,阿欣已经习惯了上课前的吵闹,默默地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打开平板,做着上课前的准备。眼神无意间的瞥向前排的电脑屏幕,上面女生的穿着好像前两天自己的穿着,听到前面同学好像在谈论什么八卦,断断续续,阿欣并没有在意。

阿紫是阿欣的好友,两人形影不离,阿紫慌忙地跑进课室,喘着粗气,询问着阿欣有没有看过那个视频,课室突然沉默下来,风吹过树梢,叶子在沙沙作响,隔着墙都可以听到。阿紫急忙捂住嘴巴坐了下来,直至课室恢复了吵闹。阿紫偷偷拿出手机,放出的正是阿欣从前排的电脑屏幕上看到的,熟悉的宿舍厕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她抢过手机,赫然是她上厕所时的情景,退出视频,赫然看到这是预览版视频,只有短短几秒,而完整版视频被放上货架大肆宣传和售卖。

阿欣还是浑浑噩噩地上完了课,独自跑回宿舍,她不知所措,大脑打印出一张张白纸。她不甘坐以待毙,可又毫无头绪,无从查起,只能每天从新闻中探寻一丝转机,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活。她把自己关在宿舍中,伴着黑暗,盯着新闻页与时钟,凌乱的发丝垂到她的黑眼圈前,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她寝食难安。

终于在几天后的新闻中,犯人被抓捕,在一次作案过程中,犯人被受害者发现,但烦人主动承认了罪行,并给予了受害者道歉。受害者报警后,警察带走了犯人,犯人主动交出了手机,警察也在他的手机中发现了寥寥数段偷窥视频,等待进一步处理。看到这,阿欣关掉了新闻,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那一晚她睡的很香,睡醒后她推开门,阳光微微洒在她的脸上,久违地温暖感笼罩着她,带好洗漱用品,走进了熟悉的淋浴间,洗去了几天的疲惫,她的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

几天后,有关犯人判决结果的新闻传出,阿欣并未太过在意,她相信犯人会受到应有的处罚。那则新闻中赫然报道着,由于罪犯认错态度良好,并出具了早期精神疾病证明,法院判决了该犯人休学一年接受精神疾病的治疗。

在黑暗的淋浴间的墙缝中,一丝红光仍在不停闪烁着。

一年后,南大校园的角落中,阴暗潮湿的红墙边,一块红砖被突兀地拿开,一枚U盘静静地躺在空隙中。大手抓起U盘,插进电脑,进入文件夹,里面赫然有着722段视频片段,那人漠然一笑,合起电脑,消失于黑暗之中。

(偷拍变态全世界皆有,唯独新加坡宽容以待,教育圣地竟然危机四伏,故事构思参照新闻事件,内容其实颇有热议的噱头,可惜情节的发想和开展似有局限,人物阴影的描写典型之外,叙述的跳接也略显生硬,结尾的警示意味深远,但是影视化的手法,仅能突出脸谱化的类型。)

骄阳:新加坡故事

海底

我经过学校走廊拐角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文博。他在饮水器旁,借着冰冷的水流冲洗着一把闪着银光的斧头。一把开了刃,方才撕下包装,锋利无比的斧头。

我以为是什么特别的活动道具,好奇地凑过去看上了一眼:纯净的水流里,猩红的血珠团结出一缕缕交缠的红丝,在饮水器小小的漩涡里轮转。那斧面在冰水的冲刷下逐渐变得银光可鉴,衬出一张平静的面孔。文博的神情肃穆又冷静,仿佛他正将水中那朵殷红的花束摆在友人的墓前。

自此,我便再也没见到文博和舒扬。


文博在班里鲜少有人与他交谈,永远垂着眼睑,嘴角向下勾起一抹颓丧的弧度。也许他就喜欢摆出那样的表情,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习惯不开心的。不开心会成为他们的习惯、态度、甚至外在,我甚至钦佩于他近乎麻木的不悦样子,拿到什么成绩的试卷,遇到怎样严厉奇怪的老师,他都是那副表情,用回避飘忽的视线去应付他不想看到的一切。

只有我和舒扬跟他熟悉后,他才会偶尔瞥上我们两眼。在我们俩因为一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时,他会抬眉扫一眼我们,仿佛特意想记住笑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没回应过什么,但我自始至终都觉得他有在参与、在乎我们的对话,尽管什么都没说。

文博上学有时会无故缺席,短的一两天,有时快接近一周都没来,除了舒扬和我,并没有人在意。课上老师不会提起他,同学们也不曾有人过问,甚至自然地将新发下来的试卷塞进他空洞洞的桌肚下,直到一周后那里面糊乱填满大小不一的纸张。

他再次回来时,眼袋灰黑,整夜失眠的人才那样。一早他就到了教室,趴在臂弯里浅浅打着盹,连晨会都没有去。同学关上灯,似乎对他散漫瞌睡的样子颇有微词,留他一人在早晨昏暗的教室里。我和舒扬问过他缺席的原因,他总是简短地说:

“生病。”

也许他确实是病了,虽然看不出感冒咳嗽的后遗症,但他确实多了一种病怏怏的感觉,像是无形的盐水瓶吊在他的手上,整日待在同一个地方期盼着身体会随着回流进的液体好转。他不敢乱动,好像那根针连着他最重要的血管,稍一偏移,就会让病灶从他孱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中三学习压力不算太大,但还没有人那般憔悴过,我和舒扬决定带他出去逛逛:

去大士连路地铁站看海。

下午的码头很安静,阳光灿烂却不灼热,将脚下的海水照得波光粼粼。这是一个半开放的游船码头,停满了快艇与帆船。白色的高帆与蓬松的云团倒映在碧蓝的海面上,连绵成一副海天对称。文博没有仰望纯白连绵的云朵,没有和洁白高耸的灯塔合照,而是选择了另一条道。那里没有泊船,只有一根灰色的长道直直伸进海里。他低着头沿着那长道走着,直至站在海的中间,低头看着水浪冲刷在破损的水泥边上。

我和舒扬停下和灯塔游船的合照,帮他在那条仿佛直通大海中心的长道前拍照。文博僵硬地转过身,孤零零站在那条走道上,两旁是幽深静默的海水。他仍然是那副表情,仿佛包容万物的海任由他释放、倾泻自己的忧郁。阳光下的海是明媚湛蓝的,但他似乎一眼就将视线投入那深不见底的水中,看到那片幽静、黑暗到令人发疯的极地。

“这里有多深?”他难得主动发问,蹲下身把手伸进海水里搅动。

“不晓得,一般都要快5米了吧?10米也有可能?别洗手了,太危险。”

“那我掉下去淹死,你俩咋办。”

“那我也陪你啊,不就是淹死嘛。怎么,想学游泳了?”舒扬以为他在开玩笑,随意回答道。

我感觉到文博有些不对,还是犹豫着说:“我肯定找人来救你,我不会水。”

看海后的一周,我再一次站在文博的面前。他深沉得可怕,外表却格外平静。他用指腹搓洗着锋利的斧沿、斧柄、最后才是自己那双沾满深红血渍的手。那柄登山斧在他手里被清洗得焕然一新,锐利的倒钩与油漆在阳光下泛光。那是他唯一拿起过,用来伤害别人的东西。很不幸,他选择了斧子,人类发明出的,将发泄暴力贯彻到底的武器。

他的眼睛专注有神,好似穷尽一生的仪式感才完成这件壮举,再到教堂的水池边洗手、忏悔。

“我杀了人,请帮我去报警。”

他第一次发出作为朋友最为诚恳的请求。

我没有动,但其他路过的学生显然注意到了这里。

开始有女生尖叫、拍照、越来越多人围上来,叫嚷与奔跑不绝于耳,直到一个健壮的老师猛地将我拉开,劈手夺下那把斧头扔到一边。

文博被控制住双手,死死摁住,在更多老师冲上去前,最后看了我一眼。

后来,我才知道在厕所里被斧头砍伤失血过多的,正是舒扬。文博被爆有多年精神疾病和自杀倾向,网购斧头砍杀同学。我没有感到恐惧,尽管文博有一半的几率可能杀害我,但我仍没有任何害怕。

因为无人感到惊恐和悲伤,仿佛这是一则不足为奇的插曲。我的两位好友,就像校门前摆放的花束那样,盛放半日,就以凋零的姿态被扫走。教室座位向前推进了两格,一切课程照旧,人员表上只是多出两个空洞无意义的学号,学生们讨论着这起事故,添油加醋的样子仿佛听到一则多年前刺激的传闻。

没有人再提过文博和舒扬,就像更多的人不清楚他们的名字、样貌,用化名去揣测,捏造出一个甚至和文博毫不相干的形象,作着分析。我看着那些报道,试图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家暴?课业压力?精神疾病?先天?后天?能治?不能治?伤人倾向?自我保护?

报道里,分明是学校高耸的大门,和学生们自在放学的模样,一如我们往常。

我本以为与死亡擦肩而过会是多么惊险刺激,没曾想只不过是一个男孩在饮水器旁淡淡看着我。他没说什么,没有道歉,没有为背叛、残害我们的友谊可耻,也没有为给予我生路而显得光荣自得,只是静静地洗着那把斧头。

海平静深邃,而人们面对海,总是显得无可奈何。


海边,每个人都热切地向远处眺望,唯有他朝激流之下望去,望向将要坠下的去处。

(新加坡的形象整洁,在于擅长掩盖污迹,一起校园少年杀人事件,像是一种必然发生的悲剧,动机无解的故事充满难度,叙述采取视觉画面的交替铺展,虽然稍欠情节的张力,更似一种浪漫主义化的精神分析,但是人物情态的恍惚描写,以及旁观视角的无力投注,却有十足的冲击和震撼。)

嘉桐:新加坡故事

常青

阿林肩上背着布袋,不紧不慢地走向矗立在黑夜中的鱼尾狮。寂静的夜让阿林不由的想起往事。他的童年记忆里本没有这座鱼尾狮,这雕塑是他上中学时才建起的。阿林看着鱼尾狮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听大人们说,这是老先生请大师指点迷津后所修的。阿林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参不透这鱼尾狮,只是记得坊间流传着的一句话“拨水入零堂,遇水则发,兴旺发达。”  

阿林边想边走,径直走到鱼尾狮前拿出水瓶盛满。这是阿林大学毕业的第二个月,阿林决心要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年代挣到第一桶金。他把水装好,正欲回家却看到本该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生,女生左手捧着小册子,右手拿笔好像在写着什么。阿林不由自主的想要走近些,一探究竟。他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看到女生正在用铅笔勾勒着面前的鱼尾狮。她并没有抬起头去看阿林,只是随意地问到,“你也来看鱼尾狮?”

后来阿林知道了这个在深夜来画鱼尾狮的女生叫阿月,她喜欢画画,但奈何父母不允许,只想让她去好好读书将来做工赚钱。阿月在受挫时总会一个人偷偷在晚上来看鱼尾狮,有时将它画下来,有时只是向鱼尾狮诉说心事。

阿林日复一日的取水去浇家里那颗快要枯死的发财树,原本绿油油的叶子掉的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树叶,像是在垂死挣扎。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期待能见到阿月还是不要见到她。但每当阿林看到长椅上的身影,他总是不自觉的加快脚步过去,坐在另一端。有时阿林听阿月讲她的故事,有时阿林将他遇到的困难讲给她听。阿月也会教阿林画画,很快阿林便可以画出一只漂亮如阿月的鱼尾狮。在遇不到阿月时,阿林总会将失落悄悄藏在心底,让自己替阿月的生活顺利而开心。

渐渐,阿林的发财树开出了新的绿枝。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久到阿林觉得可能会一直持续到永远。几年间,阿林幸运的赶上了八零年的旅游热潮,他开的旅游公司在这一年上市了。 而阿月来鱼尾狮的夜晚也越来越少。直到那天。

那天暖风徐徐,天上一轮白月光跟小船似的,在晴朗的夜空里缓缓飘荡。 阿林像往常一般去盛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月。 阿月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纸笔,而是手里拿着一盆小菩提,阿月把这盆菩提送给了阿林,告诉他,她要走了,去国外读她梦寐以求的艺术学院。阿林接下了她手中的花,祝她一切顺利。

阿月走后的前几年,阿林再也不曾去盛过水。发财树,和那盆菩提依旧开得很好。阿林公司的市值也水涨船高,有关鱼尾狮的记忆好似被阿月一起带走了。

十几年间,阿林赚的第一桶金翻了不知多少倍。阿月也没有再传来半点音讯。再后来,阿林的发财树没有预兆的干枯了,发黄凋零的树叶一如从前。不久,新加坡迎来了金融风暴,大楼将倾,阿林不堪重负,抛售了所有股票债券。只剩下菩提花还在盛开。

时过境迁,随着滨海湾桥的建起,守着河口多年的鱼尾狮也搬了家。搬去了它的新家,鱼尾狮公园。阿林也从当年出顾茅庐的大学生,变成了退休待业的大叔。他重新开始去公园盛水浇花。他用铅笔填满了一本又一本画册,却始终没有再遇到月下画画的阿月。

慢慢,发财树随着时间开始抽出嫩枝。阿林把画本中的鱼尾狮变成了鱼尾狮雪糕。曾经的企业家变成了在鱼尾狮前卖雪糕的摊主。不论白天黑夜,阿林相信,发财树和菩提喝了鱼尾狮的水都会永远常青。

(新加坡的河口,伫立了一头怪胎,吐水引来观光浏览,同时带来神思灵感,以风俗迷信展开的情爱题材,内容沾了一点鱼尾狮式的流行口味,命运分合似有牵强之处,人生起落明显在长文缩短,但是人物横跨世代,情感流徜过去未来,细节的处理和意象的烘托,皆有发亮的鳞片。)

思源:新加坡故事

故障

瘫在地上的白发老太佝偻着似一座小山峰的脊背,颤抖的身体和筛子似的晃个不停。周遭的围观群众都避如蛇蝎般站的远远的生怕殃及自己,却又探着个贼呼呼的脑袋凑着热闹。似是有什么巨大的冤屈难伸,老太拱在一起的脸上都是干涸的泪痕,卡在一条条沟沟壑壑的皱纹里。她干哑的嘴里嘟囔重复着同一句话,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救救我的boy,求求你们,钱都在这里快打出去啊。”

身侧工作人员的脸上已是拉垮到完全挂不住的表情,人人都在失去耐心原地爆炸的边缘,好像快被吹炸的气球一般膨胀到了零界点。平日安静有序的星展银行此刻门庭若市,一众原本申诉闹腾着个人服务瘫痪,系统全面故障的人们此刻也忘却了自己正要投诉的业务,紧盯着地上蠕动的那一滩叽叽喳喳讨论着。

饶是颇上了年纪的业务部门经理也没处理过比菜市场都鱼龙混杂的状况,只得扯着听起来快要干裂的嗓子不停叫唤。他一边向群众安抚道歉,一边挤眉弄眼示意身边的俩姑娘赶紧给地上的老妇搀扶起来。那态度可算是十分诚恳了,可惜半年系统宕机瘫痪五次的频率实在令众人难以买账。分不清状况的民众顿时帮着老太说话,以此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围观了好一会的大叔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蹲在老太身旁询问起她反复哭喊的boy是怎么回事。这下可给这白发老妇激动坏了,腾地一下弹地而起便扬着手里攥地似命根子的小灵通,开始磕磕绊绊地念起短信息里的内容。这不念不知道,原是一条绑架勒索短信:“你的孙子在我们手上,相信你知道缅甸境内的手段及我们团伙在新加坡的洗钱案,速在傍晚前汇款至DBS账户430-2098-291,不然过时不候,立即撕票。”

话音刚落,人群陷入片刻死寂后再次炸开了锅。老一辈的阿公阿婆开始哀唤,感同身受得仿佛是自己的孙儿给绑走了。中年大叔则是开始询问这孙子近来的动向,方知祖孙俩已多年没联络,而阿婆并不知其近况这才信了孙儿被绑的可能性。看起来刚成年的年轻女孩则是气急败坏地嚷着一看就是诈骗的信息都有人信,骗子不得好死的愤慨之词。

这一幌子可给业务经理已经垮掉的胖脸又添了几分煞白,拧在一块的眉头似乎懊恼着勒索方以及老妇皆开户于星展的悲惨事实,估摸着正后悔当初怎的不上UOB或OCBC面试当经理,可不得免去不少麻烦。这下可好,若是万分之一情况下绑架的确属实,系统的瘫痪岂不是成了撕票害命的帮凶。如此一想,来回踱步的经理快比那热锅上的蚂蚁都跳脚的多。

老太借着人群的喧嚣吵闹地更加厉害,索性躺在地上边打着滚边闹腾叫唤,口不择言起来:“你们再不给我汇款就要给我boy害死咯,你们是杀人犯银行,不顾老人家死活的凶手。”工作人员小姑娘闻言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憋不住气了和老妇喊话回去:“被绑架勒索你不报警,你在我们银行闹什么,我们银行又不是999。”话毕,群众立刻反应过来并鼓动着老太报警找警察,有好事者甚至掏出了手机开始拨打报警电话。白发老妇却有些着急,她叫唤着要是报警对方一定会知道并撕票,又怒骂要不是银行的故障汇款早已完成。

喊着喊着,她开始往拨打手机的小年轻蛄蛹而去,试图抓挠对方的胳膊和大腿。那小青年被一扒拉登时火冒三丈,称这老妇不辨是非无理取闹,扭头便走了。有些年纪不大的围观群众也失了耐心和兴趣,纷纷离去,留下了中老年人士占多数的人群。

见自己不再占理而人群又慢慢散开,老妇着急忙慌地捂着胸口倒下,发出尖锐的叫声称自己即将晕厥,又哭嚎着哀求众人帮她汇出这笔救命钱。银行小职员一脸不情愿地蹲下,拍着老妇的背脊,探寻的目光却找不到经理的身影。片刻之后,大踏步的一众制服警察迈进了银行。正当众人惊异于谁通报了police,报警人矮胖经理这才蹿出一直躲藏着的办公室,仿佛抱到救命大腿似的开始对着警员喋喋不休了起来。闹腾着的阿婆顿时蔫了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后将手机递给了让众人鸦雀无声的存在。老妇虽满脸绝望却也透漏着不太明显的最后一丝光亮,眼底闪着期盼的目光。

警员只粗略的瞟了两眼便将小灵通交还,掏出小簿子一边写字一边说道这已经是本周第十起诈骗信息案,另九起涉案金额均已无法追回,并记录今日出警为第一起还未汇款的成功拦截案件。一众围观的人纷纷发出唏嘘之声,原本同情安慰阿婆的话语登时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批判着老妇的糊涂与无知。可惊悸了一下午的老妇怎肯就此罢休,警员对绑架事实的否定仿佛彻底湮灭了她最后一丝救孙希望,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不再动弹。此刻连波澜不惊的警察见状也难以淡然,赶紧蹲下帮着搀扶一把并呼叫急救。

小灵通的铃声此刻尖锐地响起,警员摁了接听和扬声器后,传出了年轻稚嫩的男声:“grandma我今晚回家吃饭,很多年没回辽,要吃猪蹄。”

(大家皆受科技绑架的时代,系统的故障反而戳破了一场骗局,阴差阳错的情节布局,负负得正的主题训示,故事既有写实的曲折脉络,又有一种荒谬的反讽思索,叙述把人性拉得紧绷欲裂如临现场,新加坡有时确是如此让人喘不过气,短短一幕仿佛照现了众生众相,一并展露世间的邪恶无知和善良正义。)

青羽:新加坡故事

老客

店里空荡荡时,爷爷就独自站在滑行门前,隔着那旧得发黄,爬上霉点的玻璃,背着手,就这么静静地环视邻里的攘往熙来。偶尔看到小孩你追我赶,摔了个四脚朝天,还会咯咯地笑出声。

曾祖父那一代起,就在这个曾经有火车经过并且停留的地方落地生根。爷爷这一生,穿遍了女皇镇东陵福的大街小巷,踏遍了这里每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叫得出几乎每个邻居街坊的名字。他二十岁在便在这个老组屋楼下开了自己的理发店,这五十年来,这家理发店不仅仅是他一生的心血,更是他情感的栖息地。

爸爸是这里的街坊看着长大的,但他却不愿呆在这里看他们变老。有了我的第三年,爸爸便带着我和妈妈搬离东陵福,爷爷不愿意一起走。后来爸爸一直苦口婆心让爷爷把这理发店转租,用这笔钱改做现代人爱打卡的主题咖啡店,可爷爷执拗,偏逼得老人家用乡音未改的海南话骂人,气得爸爸自己在乌节路开了一家咖啡店,生意确实有模有样。但比起咖啡豆的苦涩味,我却更爱泡在理发店里洗发剂的化学香,每个周末都闹着爸妈带我去爷爷的理发店里呆上一天。

从我记事起,挂在滑行门上的风铃一天之内其实也没响几回,但每一回迎来的都是爷爷再熟悉不过的老客,他们的面孔却从未重叠。稍微有些印象的是当年挺着个大肚子的孕妇,举步艰难地走进理发店,最近竟然看到她带着一家四口涌了进来,本来面积就窄小的店,瞬间看起来颇为热闹。爷爷和他的老客之间有种奇妙的默契,我几乎没听过任何一位顾客提出剪发的要求,仅仅是镜子当中的眼神交汇,和爷爷的一句“一样hor”,剪刀和梳子就开始像我游戏机里的贪吃蛇一样,在他的指间灵活地穿行,客人们毛躁的头发便立马变得服服贴贴。

剪发过程中的家常便话是爷爷的最爱,这么多年他可以背得滚瓜烂熟的喜怒哀乐,和老客们家中那本难念的经,他却从未厌烦,客人们离开时脸上也总多了一分如释重负的表情。隔壁蛋糕店的大婶偶尔会跑过来,不剪头发,只为了能有个人和她聊左邻右街的八卦,看到我在,还会专门跑回店里,给我拿刚烘好的waffle。这也是我越来越喜欢呆在爷爷理发店的原因。

那个星期六,爸爸送我到爷爷的理发店时,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生怕邻里的人认出他来,匆忙离开,而是将手中捏着的一张纸在爷爷面前晃动着,似乎一副窃喜的样子,他又一次说:“爸,这下你真的得跟我们离开这里了”。不知为什么,爸爸那副表情令我厌烦。我瞥了一眼,纸上写着 “东陵福组屋区选择性整体重建计划”,年仅12岁的我虽然懂得读这些字,但具体的意思却始终看不懂。但从爷爷一直紧蹙的眉头看来,一定不是好事儿。

再一次来东陵福的时候,只有几个孤单的身影在邻里徘徊着,waffle的焦香味被刺鼻的灰尘代替,这里冷清得能使我打颤。爸爸说今天就会把爷爷接回家里和我们一起住,我开心是一回事,但心里却莫名地慌了起来,小跑着穿梭在这熟悉的邻里街道,来到了理发店前。爷爷独自一人站在滑行门前,隔着那旧得发黄,爬上霉点的玻璃,静静地环视着邻里,但这次却没了之前的人来人往,和小孩的追逐打闹。

隔着玻璃,我却还能听得到他那一声深沉的叹息。这时,一位与爷爷年龄相仿的大爷与我一同走进了店里。两人没有交流,只是眼中流露着同样的忧伤。“一样hor?”,爷爷的手依然熟练地操作着剪子,他从镜子中与我对视,问我还记不记得这个明氏药房的大爷,笑着说我小时候都是这个大爷帮我看的病。听说我是当年那个小孩,大爷惊喜得脸上多了好几个褶子,吼吼地笑了起来,“都长这么大了!”。

之后的剪发过程,是我听过最安静的一次,只有剪刀清脆的咔嚓声。爷爷的速度也比以前放慢了许多,每一刀后的停顿,他都要细细地梳上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继续下一刀。爷爷默默清理着大爷脖子上的发渣,最后没有收钱,大爷也只是轻轻拍了拍爷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句”走了啊”,便颤颤巍巍离开了理发店,他的眼神比之前还要悲伤。

爷爷打扫了地上的头发,手轻掠过着店里的砖瓦,将镜子用布盖上,褪去身上的理发围裙,每一个动作都如此伤感,而那时候,我才明白“重建计划“的真正含义。

滑开玻璃门走出理发店,风铃发出最后的哀鸣。爷爷将它摘了下来,放在我手心里,说它也一起退休咯。那天是炎热的,爷爷的手却是凉的。我一手牵着爷爷,一手抓着那已经有些生锈的风铃,一边儿低头看着荡起的鞋带,我问他我们还会不会回来,他没有回答。抬头看爷爷之际,他的眼眸多了一层薄薄的液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摸着爷爷手指的老茧,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理发店,和那承载童年味道的蛋糕店,突然特别能明白爷爷此刻的忧伤。怎么形容呢?像是我买了店里最后一个waffle,只咬了一口便不小心将剩余的掉在地上,只能无奈地拼命回味口齿间留下的残渣。

如今东陵福的那条火车轨道还在,却再没有停留的人了。

(如果时间是一条长长的商街,我们就是频频回首的老客,物非人非的时代嬗替,景迁心移的地方感伤,新加坡的大街小巷不断上演,故事的框架和情怀虽然似曾相识,但是叙述的调度和细节的经营皆有用心,从小朋友的旁视中,缓缓掀幕又悻悻落幕,一种落地生根后再度拔起的悲戚。)

映萱:新加坡故事

23和16

“我要23!小木剑!小木剑!小木剑!” 希阳从布满数字的板子上把写了23号的小纸包撕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23”, 眼里透露着期待与兴奋。

十粒弹珠。

希阳叹了一口气,一边走向照看摊位的马来叔叔,一边含情脉脉地看向旁边布满玩具桌上的小木剑。他从马来叔叔手里接过了那一小包弹珠,脸带微笑地向叔叔道谢。他把弹珠捧在手心里,在离开摊位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光彩夺目的小木剑。

希阳望向围绕着摊位的其他小朋友们,他们手里都拿着自己抽到的玩具,都在互看对方手里的玩具。不一会儿,希阳便已和那群小朋友们,蹲在离摊位不远处的泥地上打起弹珠,几个男孩们越玩越起劲。

逐渐的,旁边街戏的曲子里也传来了小孩们阵阵的欢笑声。生生坐在妈妈的旁边,妈妈正专注地听着前方的表演,而生生的眼神却一直集中在另一个方向。那布满玩具的桌子。

当妈妈在看戏时,生生默默地跑到摊位旁,从地板上捡起了一个掉落的小纸包。她温柔地打开了小纸包,伸出小手想把它递给马来叔叔。因为体形稍小,她需要仰着头才能与马来叔叔对视。那眼神中透露着小女孩纯真的渴望。不过马来叔叔却是个现实的大人,他接过小纸包却没把对号的玩具递给小女孩,反而狠狠地用马来语对小女孩说道,“没有给钱,没有玩具。” 小女孩虽然不怎么听得懂马来语,却似乎明白了叔叔的意思。她什么都没说,便低着头离开。

在那参杂的人群中,小女孩这一幕引起了希阳的注意。

一个星期后,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摊位,同样的戏曲,希阳和生生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熟悉的地方。生生依然趁妈妈在看戏的时候跑到摊位旁,看着其他小孩开心地选数字,取玩具。

这次,希阳来到了生生面前,很亲切地对她说道,“小朋友,我不知道要选几号纸包,你能帮我选一个吗?” 希阳开心地从板子上拿下 “23”,便看向生生,“再选一个。”

生生什么都没说,她用眼睛扫了一下板上的数字,再小心翼翼地摘下“16”,把它递给希阳。希阳原本是想让生生体验一次取玩具的感觉,但看出生生有点不好意思后,还是从生生手中接过了“16”。当他打开那两个纸包时,生生也在目不转眼地盯着那纸包里写的字。

十粒弹珠。四颗国旗橡皮擦。

“哎,我就知道不是小木剑……” 希阳沮丧地嚷嚷道。一边的生生眼神里却充满了期待,她似乎为希阳感到很兴奋。希阳看着那么容易满足的生生,也露出了个温暖的笑容。希阳拿到两包玩具后,又看了一旁依然笑容满面的生生,似乎想为这个小女孩做点什么。

“我家里有太多橡皮擦了,这个给你吧!是你抽到的!” 希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和关怀。生生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她就傻傻地看着希阳,还是不敢从希阳手里接过那玩具。“拿着吧,我要回家了!拜拜!” 希阳硬硬把那一整包橡皮擦,塞进生生手里就匆忙地跑开。那天,就这样的,两个互不相识的小朋友,虽然彼此都没对对方多说什么,但心里都甜滋滋的。

“Tikam Tikam! 今天是最后一天可以玩 paper tikam 咯!” 马来叔叔喧哗着。

1961这年,是Paper Tikam可以合法存在在新加坡的最后一年。

到了最后一天,围绕着马来叔叔摊位的人群比往日来的还要得多。很多父母都带着家中的孩子体验最后一次玩paper tikam的乐趣。希阳也来到了这熟悉的摊位。当每个小朋友都在满怀期待地抽数字时,希阳一直在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就站在原地一段时间,手里拿着刚好可以买到两个纸包的钱,但迟迟没交给马来叔叔。

一直到生生出现了,希阳的脸上才露出了安然的微笑。生生很自然地就来到了希阳身旁,她依旧穿着个很普通的粉色裙子,依旧什么话都没说。这次,希阳轻轻地拉着生生的手腕,两人来到了那布满数字的板子面前。“今天,你帮我选两个吧!”

那天的生生也没上次两人见面表现得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毫不犹豫地从板子上摘下了“23”和“16”,这两个熟悉的数字。她把“23”给了希阳,自己拿着“16”。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但都没立刻打开手中的纸包。

“这是最后一次了……” 希阳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直没开口。

“希望你拿到小木剑。如果是小木剑,那我们一定会再见。” 生生很温暖地回答了希阳根本没开口问的问题。

就这样的,两个小朋友都各自慢慢地打开了手里的“23”和“16”。这次,他们都没看对方纸包里写了什么。打开纸包后的两人立刻抬头看向了对方,眼神里都充满着紧张和期待。

当他终于灿烂地笑了,她也笑了。

(悠远的故事都有一股恒温的暖意,在物欲横流的新加坡史前,搭建了一幕街边小玩的淳朴舞台,让两位童心未泯的小朋友,共同追求天真无暇的憧憬,宛如动画的叙述虽然不够简练,形容描述稍为扭捏,但是色彩醇厚情感耐嚼,尤其结尾定格式的凝视,仿佛唤出了一种快乐的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