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December 2015

Tuesday, December 1, 2015

圣雅:告别作诗



ABCD


【Amy】

她平易近人
性别随妈身材随爸

相貌平平,业绩平平
升职加薪,从没人说闲话

最讨厌的是东闪米特人
发明烙印在生活中的字母
内衣上的A还有成绩单上的D

遇到困难的时候低头
拍拍胸脯告诉自己
除了胸,没什么大不了


【Betty】

86 61 88
像百货公司里遍地的人形模特
生平无功无过

她的及肩长发
她的性格温和

她在通讯录里
Beatrice和Britney之间
想不起一张的脸
也许在街上
遇见了许多遍


【Cecilia】

酒酿、坚果、猪脚醋
精油、按摩、塑形内衣
从barely there
勉勉强强到can do

她说胸部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把投来的目光看作赞美
也常常会问他
身材和脸哪个更重要

早在牛顿被苹果砸到头时
答案已经明了


【Debbie】

小时候算命先生说
她的事业线很突出
长大后发现老板也会算命
说她有前途

是什么时候开始
只能穿X码
吃饭也会沾到衣服

宽了三倍的内衣肩带露出
略显笨拙,才能提住
拨千斤的四两胸脯

(他穿上她的内衣/才开始发现/生活的重。一种肉各形各码,虽然文明说是进化,不过性别之间的轻重大小还是少有变化,女人依样对号,入座生活的苦乐,诗是一种宽衣解带,嘲讽揶揄眼前的形态时态。)

含笑:告别作诗



影片里的镜子


【Titanic】

据说1998是属于沉船的一年
无数青年男女从影院里攥着纸巾走出来
眼泪汇聚成了票房之巅的十八个亿

我从2015回望那艘巨轮曾经的辉煌
只隐约记起Rose脱光衣服让Jack作画时
我却被妈妈叫去睡觉

匆匆忙忙生长了快二十年
可仍然不曾拥有
让一个少女拖着长裙
从头等舱逃跑到贫民舱的甜蜜秘密

是否到了不再相信you jump I jump的年纪
一夜之间大家都失去了脚
不约而同长成一棵棵树
冰山深海轰轰烈烈至死不渝都在跃不过去的那一端

于是集体缄默
做没有风的森林
等来年的燕子或许落在枝头


【一代宗师】

点一盏不灭的灯
是花十年拍一部电影
从叶问一到叶问二再到前传
十年间甄子丹已经把日本人到英国人都轰轰烈烈打了个遍
梁朝伟才终于慢悠悠地走过荧幕
他不高大
做不了豪气冲天的民族英雄
被五斗米折过腰
甚至还被逼逃难去香港

而这是王家卫镜头中的武林
那些武林高手
在不再需要武术的年代里
战火中孤独漂泊

灯火阑珊处的香港巷尾
宫二、叶问和那些宗师
终于和时代一起
悄然落幕

镜头外的我也像拾荒者
每个人都在向前奔跑
而我用文字寂寞地捡
捡那些同样不再被需要的故事


【Black Swan】

白天鹅成长在象牙塔里
跳一场给自己的芭蕾舞
一遍遍地缠紧
然后用疼痛的脚尖踮起
看似高傲的自尊

伴生的是干裂的皮肤
而某种隐秘的渴望在皮下
像是尖锐的刺
在随时准备刺破
战战兢兢地
拔除每一根蛛丝马迹

直到浑身血迹淋淋时
发现寂寞死死地缠住了脚
于是天鹅变成了
飞不起来的丑小鸭


【시】

写诗是患了阿兹海默症
渐渐忘记名词
动词还有形容词

是游过漆黑的河流
然后站在田野间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是老去之后
仍然要穿鲜艳的花裙子
站在杏子树下看果实在大地中碾碎
然后明白
生活是苦难与新生的复沓而来

写诗是还未老去的我
仓皇胆怯的我
和我
不曾说出口过的抱歉
不曾紧紧拥抱你的手

(脱光衣服的/梁朝伟的/灯火阑珊处。看戏的人常常也看到自己,那些闪动的光点满满是成长的见证和心迹,诗是再一次的顾盼,将情节的片段收入时间的故事,在隔街一间叫作人生的戏院里投影。)

熊韡:告别作诗



一日


【「觀察」(一)】

席地而坐
讓拂曉在身上長苔
樹林裡     我早已融為一體
在盛夏的叢林中
濃烈的那股檸檬草酸
在太陽穴兩旁嗡嗡扇著翅膀

攤開一盒水彩筆墨     畫紙
等待     那貌似
像場曖昧的試探
在還未清醒的聆聽
聆聽      好奇的松鼠和
壓低輕彈的枝頭     這清晨
適合在柔軟的陽光下窺探
和捕捉一些     被逆光
輕輕壓著的影子


【「構圖」(二)】

鉛筆總是先平鋪直述
我勾繪著樹蔭落下來
像光束 用橡皮擦淡一點
芒草起浪
寧靜的樹林偶有步聲嚓嚓
五分真實 再嵌入五分的想像
加幾隻 從烏斯藏界來的麋鹿
支配自己所有的權力
疾走紙上的木碳
在晨光的裙擺裡跳舞

瞬息間
意外抖落一片碎頁
未察覺 只聽筆聲沙沙
一路柔軟地 磨損畫板上夾著的
以它們逐漸成形的姿首 發出林間裡
最微小的感嘆號


【「打稿」(三)】

把時間擅自留在筆尖
而我嘗試固結自己
從紙上醒來的線條
若發現自己只是一個輪廓
是否會從午間的縫隙裡 溜走

我依舊盤膝而坐
在夏季的叢林中
跟隨著右手尾指外側被抹黑的節奏
勾描著急於展示蛻變的自信

若風可以控制幾片落葉
讓它們緩緩降落在我的稿上
綻開一道色彩 以開花的姿勢
對我擠眼
縱有溫柔千種的黑白
也敵不過一片絢麗暈眼
那是蝶蜂間忘返的捉弄 留戀在
一片漸深的矢車菊藍


【「上色」(四)】

山茶紅     灰玫紅 珊瑚紅 還是鮭紅
旋在半空的毛筆 交纏
每一塊色彩都落在透明的線
像雨滴 噴灑乾旱的午後天空
汲取一些水分 灌溉
水彩畫的開端

陽光將我的眼皮
染上金色 再
洋洋灑灑的攤在我煩絮的紙上
從迷路的線稿上出發
尋找 早前遇到的小松鼠
画上蓬松的外套 还有
灵巧的眼睛

當蘸上飽滿的汗水飛濺 和
色彩盤的交融稀释
右手边清澈的水杯变浑变黑
那是該停止的訊息 擱筆
一隻 還有一隻
墨汁暈開了我的上衣 未皺眉
卻試圖讓墨汁在這裏
多停留一會


【「完成」(五)】

我在傍晚的林中獨坐 此時
日已燒過最矮的灌木
可惜我不是負責的畫家 總是貪心
試著加進最後 樹叢邊的黃花
還有從漸漸升起的薄霧上吸滿一筆銀光
輕灑在已經完成的畫面上
密密的

直到一聲噴嚏驚起樹上小鳥 才發覺
黃昏也涼了 而我不得不離開
我拉緊裝滿一整天色彩的背包
用夾板用力蓋住濕淋淋的風景 避免
避免一場星光下浪漫的逃亡
悄悄的 月光也爬上眉間
將回途的步伐染黑
突然靈感湧來 我想
等回到家畫完全乾以後 應該用會發光的螢光筆
慢慢點亮     黑夜踩碎的石子

(我坐在/我畫的風景裡/遇到一隻迷路的小鳥。手挥五弦是绘画的匠心,目送归鸿却是此诗的灵气,文字循着笔墨色块线条的布置,以及天地斑斓透光的景致,逐一收揽物我浪漫合一的风情。)

周舟:告别作诗(旁听)



老人物


【等在食阁里的阿伯】

面前的
两碗红豆冰
融于端在半空的炒粿条冒出的白气
浑浊地
像又老又丑的阿伯
在邻桌被分食的鸡饭面前
迟钝地化成液体
倒映出小弟的愣头青和安哥的硬胡茬

直到影子沉去碗底
浸泡出一个晌午的温度
等成红豆冰的阿伯
终于仰面喝下一碗
又拿起另一碗
将所有的等待
一饮而尽


【卖栀子花的婆婆】

坐在树阴底下
细密深刻的皱纹里
盛开出银白柔软的短发

从竹编小篮中取出
泛着青的新鲜花朵
缀在深蓝粗布上
是收集了一整个春夏的
环着水汽的月光

轻捋着花瓣的婆婆
沉静在纯白的香气里
像是偷跑来人间的嫦娥
出售积攒了整个岁月的嫁妆


【打麻将的阿公】

还未抹嘴就坐上牌桌
红亮的鼻子
仍在回味中午的一小盅烧酒
带上老花镜瞅瞅瞅
差点分不清
四筒还是五筒
什么梅兰竹菊
长得都差不多

碰 烧酒有点上头
吃 卤味咸的发齁
杠 晚上要多喝两杯
听牌 哇风水轮流转
和啦 真是天开眼呀

脸颊赛红中的花眼阿公
就是分不清
四筒和五筒
“诈和啊臭老头”
掏钱来赔的时候
咂着舌又想起了
中午的那小杯酒


【睡在墙角的清洁安娣】

为了冲刷早晨的公厕与走廊
快用光一天的力气
留下的最后一点
用来支撑走去
晒不得太阳的墙角
闭眼 倚墙坐下

沉在梦里的清洁安娣
笼在墙壁的阴凉里
灰蓝的工作服下
藏着一片温柔的海
海风带着湿乎乎的
清洁剂的味道
飞虫蚂蚁
从海面掠过
起伏的胸脯
是涨落的海潮

(眼花的时候/嫦娥终于想起了/月光。诗是人间青春的行记,可是却必须注目一切老去的痕迹,因为时间是生命唯一的主题,在那个黯淡的角落,或者幽微的人性中,如温煦的光一般钻进去。)

俊良:告别作诗



必须


【数地砖】

今天刚好是地砖
形状齐整但还不够
所以方格的纹理渗入
过期而且不干净的雨水
不易饮用
像我们疏于打理
就容易养成的
寄生的坏习惯

今天最好是地砖
在4x4的房间里头
把脸涂黄
利于偷懒但是缺乏
辨识度所以容易被你走过
像俄罗斯方块
又两行两行地消化掉我
结实的哀伤

今天只好是地砖
什么都不要弄
把时间锁进闹钟旋转
虽然重复可能无聊
但只要存够五分钟
我们就有空
站在砖块以上
吃同一碗泡面 


【排纸钞】

09皮包住进几张刚领的钞票
04没有笑容但是规矩排成
05号码的几位数
06然后和日子一起变瘦
12不那么突兀如感情颓败
02直到经济赤字才惊觉
01生活不曾如此轻盈过
07于是马上抢救
08送去急诊室因式分解出
03更多更多的两块钱
11垫在我们之间并且可以一直
10假装很肥 


【加标点】

手机传送出逗号
拇指的嘀嘀咕咕句号
虽然琐碎但是十二个字逗号
所以整齐看起来省略号
无聊是青色逗号
装忙是深红色的规则问号
也正在被遵守感叹号
就算想念省略号

沉默挤满贴子逗号
呼吸都缺乏氧气破折号
我其实允许逗号
而且欢迎砍断冒号
因为一句康三哈密瓜句号
但是不要偷偷私密他句号
我们要坏掉逗号
应该我们就一起坏掉感叹号

其实这样做逗号
真的只是为了冒号
下次见到你可以省略号
表现更自然句号至少不要
不要满嘴都是标点符号


【收集麻雀】

我们互相打包吧
但是要记得准备免洗筷,比如
那些学期末的笔芯
还可以再画些用剩的
麻雀和米

注意提供足够的米
我的意思是:提供22至24颗
不要整袋地满足
因为容易引起病症
甚至变成鸽子之类的

然后睡午觉越久越好
恶梦也不要轻易醒来醒来就要

带上EzLink
去找她并给予她适当的自由,从
裕廊的西边到东边

(日子不过/从时间的西边/来到东边。有点像夏宇上身,不过却是诗人自己的强迫症,看似言不及义,却是非如此不可,诗是精准的朦胧,在生活里找出那个比例刚好的砖块,铺在这个凹凸不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