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娃娃
机房里仪器的表盘颤颤巍巍,铁桌子散发着年迈的气味,挂历上大写的1990摇摇欲坠,这将是吴宇的第五次天气播报。
不同于前几次的冷清,这一次,绿幕旁围满了人。有怀疑的目光:“这次,他还能播准么?”
手里的稿子被攥出了几道歪曲折痕,又在人群的注视下悄悄展平了。吴宇飞速地撇了一眼角落,再次确认自己看到了那个影子。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颤抖地张口:“现在为您播报本市天气,今日有雨……”老员工们屏住了呼吸,他报的……和仪器显示得不太一样啊?
录制结束,人们正推搡着回位,屋檐上忽的“噼啪”一声,雨珠落在窗上,不一会儿就连成了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先喊:“雨神!”掌声中,吴宇满面红光。
吴宇本来只是地方气象局里一个写报告的,每天与那些快淘汰的仪器为伍。气象学院毕业的他其实资历不错,但刚结婚没两年,老婆就难产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从此认了命,朝九晚五,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写个天气预测报告,和其他人的一起交上去,自然有人决定用什么稿子播。前几天局里的预报员急性阑尾炎,领导看吴宇可怜又有点潜力,才钦点他替补上岗。
谁能想到,他上岗后的每一次预告,都是准的。这在局里,还是前所未有。
播报完毕,吴宇也慢慢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暗暗挺直了腰板,感觉皮鞋磕在地上的声音都清脆了许多。不小心碰到走廊上的同事,习惯性地就要弓身道歉,却一把被对方扶住,还被一路相送。感到探究的目光从办公室各个角落发射过来,吴宇把自己桌上的参考书叠得更高了一些。
他弯腰假装系鞋带,顺便向角落的影子表达谢意。这是他的“守护神”,只要影子出现,当天必定下雨。吴宇觉得这是老婆显灵,在天上照应着他。他小心保守着这个秘密,暗暗发誓不能辜负妻子的期望。桌上的书籍越盖越高,仿佛能解释他突飞猛进的预报质量。
小人影微微晃动,像在点头。吴宇安心地笑了。
“雨神”的故事传出去,居然有记者来采访,拍了好几张照片。人们都说,这是厚积薄发,咸鱼翻身。吴宇买了好几份带着自己名字的报纸,小心裁了放在抽屉里,紧挨着老婆的照片。
随着台里天气预报收视率的稳定上升,吴宇成为了首席播报员。
这天,吴宇看着手头四份写着“下雨”的报告,习惯性地瞥一眼角落,小人影不在。他挑了挑眉,仪器真是越来越不准了。早已不需要稿子的他,自如地播完“当天晴朗”的预报,就和同事出去吃午饭了。
正午的阳光有点烈。觥筹交错间,吴宇已经可以自由应付来人的称赞。送走最后一位敬酒的人,他经过酒店大堂的电视机,里头貌似在播战争片,马车隆隆,听起来倒像是雷鸣。
走出饭店,他大吃一惊,原来那雷声不是假的,屋外居然在下太阳雨!
狼狈地回到单位,吴宇被淋了个透心凉。他不停地看向角落,可空无一物的白墙让他的期望一次次落空。桌上的表盘仍在走动,滴答声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吴宇无处闪躲,被一种无名的恐慌压得喘不过气。
接下来几天都是阴转小雨,可小人影再没出现过。吴宇觉得脑袋钝钝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开始不再准确,天气预报时也明显不在状态,差点出现播报事故。吴宇觉得同事看他的眼神变了,还总能听见别人窃窃私语,但他无心追究。
电话响起来,是局长的“关心”。吴宇面色如常地接完,愣在座位上几秒,突然哆嗦着开始翻箱倒柜,嘴中喃喃:“你不能走,不能……”没了小人影的他就像没了精神支柱,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吴宇呆呆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唯一没被搜索过的仪器上。
天色渐晚,办公室的人也走光了,整栋大楼落了灯。半夜,气象局突然警铃大作,惊动了一整条街。原来是有人闯进了机房重地、意图不轨。第二天头条照片上,“雨神”披头散发带着手铐,身后是被撬开的仪器。他头发凌乱,双目无神,仿佛灵魂也被撬走了。
吴宇被拘留了小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风光。小城不大,“雨神”的故事传播得挺广,低头抬头总有人指指点点。吴宇被气象局辞退后,也没找下一份工作,人们常常看到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案件告落一阵子,警局照例处理过期文件和证据。警务员把一堆没用的资料扔进了垃圾桶。突然有一个小东西从写着“吴宇”的档案袋里滚落出来,没等人回过神,它就不见了。
角落里,是一个夜光娃娃。它的荧光投在墙上,有个小人影儿微微晃动。
(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书写有时是对抗宿命的飘摇,有时也是昭示人生的无常,黑色荒谬的构想题材极为有趣,命运操弄戏耍之下,众生芸芸不也是摇晃的夜光娃娃,某些枝节尚可加减,更加聚焦人物悲凉的身世和忐忑的内心,但是文字俐落周密,推动故事的布局,在阴晴兴衰的过度中几乎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