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怡：组诗为告别而作

无眠夜


【夜车司机】

白天的阳光
陈尸在马路上
润滑着轮胎和地面的摩擦
他狠狠地踩下油门
就像
一刀插进大地的左肺泡

打开车窗
鼻腔里涌进了一滴酒精
一句呻吟
和一升热泪
卸了妆的城市
原来也并没有变温柔

他左拐右拐
在那张半老的脸上
描出自己的名字
让它在次日的早晨
沉尸在阳光下


【醉酒之人】

终于不痛
当他喝下
最后一瓶创可贴

终于可以
爱上一只黑猫
终于可以
剪下一块星空
终于可以
炫耀所有鬼鬼祟祟
终于可以
拥抱一切呼吸困难

他没有喝醉
这只是一次
一次庄严的
裸奔


【失眠者】

被子里的棉絮
撕咬着他的神经末梢
而脑袋和枕头
是貌合神离的夫妻
只剩下了肉体关系

他抠下墙上的睡意
喂给脑袋里的绵羊
绵羊却只回报以
消化不良

他想
睡不着是不是因为
他也是一只绵羊
正徘徊在
别人的梦里


【熬夜复习的学生】

时钟倒向三点半
他廉价的清醒
马上就要过保质期

台灯举着他的眼皮
而他在书本里
挨家挨户搜刮
搜出一个瘸腿的公式
一条耳聋的句法
和一句瞎眼的古诗
炼出救命仙丹

终于死死记住
整晚复习最重的重点是
不能睡
千万不能睡

（拥抱时／他的肉体终于／可以鬼鬼祟祟。夜晚的人儿各有醒着的理由，氛围介于亦晦亦明之间，厮磨沉浸潜行的意象和声息，可是字字却毫无睡意，证明了诗是最清醒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