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1, 2018
元格:故事2
市井
电线高高低低地交错纠缠在半空,乍看像是散开后绷紧着寻找源头的毛线,拉扯间笔直而凌乱,又发觉它们一边延伸一边把压低的天空利落地切割成小块,以便人辨清乌云自哪里压过来,哪块底下竹竿撑开的棉被已经没入阴天。
在冬季并不受欢迎的雨水,近日却总在午后如约而至。被子快要半月不见阳光,还吃足了水汽,又冷又沉地,老人家睡着更是不舒服。早上勉强有些透不太过云层的“淡水太阳”,赵阿婆便把毯子棉被一并晾出去,再用藤拍把织物和棉絮打得更加抖开,驱掉点在底楼堆积更甚的湿气和灰尘。在外地的儿子总说给买个除湿器,她向来推脱着说用不习惯的,还是老法子好。本想着要是能多晒会儿,晚些出去也无妨,只是这太阳实在吝啬,赵阿婆见着厚重起来的云块,还是早早把阳台上的东西收了,照例做起出门的准备。
赵阿婆在厨房忙活一会儿,把半成的油豆腐和上午刨好的萝卜丝扎进食品袋里,往门口的小三轮上放好,又折回来取了伞,竖进车上的一处圆形管子里,再看一眼油瓶里的余量,觉得够用了,就推着车慢悠悠到了外头巷子。按着老地方停好,把锅热起来,旁边卖烘山芋的来得早,烘炉里已经有了喷香的味道,冬天里做这生意还算不错,至少挺暖和。巷口出去大路上的小学还没放学,赵阿婆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起很快就寒假了,就问他是不是回老家过年,反正孩子们不来,生意也去掉大半。买烘山芋的戴着黑乎乎的棉手套,从烘炉里掏出个山芋,掰开了边吃边告诉赵阿婆,自己找了个送外卖的活,过年人少,正是赚钱的时候,就不回去啦。
小巷是一下子就拥挤起来的,放学的孩子缠着大人买吃的,过不了多久把校服外套松垮垮罩在棉衣外头的中学生也哄闹着来了,天色再暗下去的时候,就有下班的鸣笛声响。赵阿婆也忙起来,把油豆腐炸得呲啦作响,捞个十来块放进大搪瓷杯,跟作料一起拌匀了,再倒到纸盒子里。萝卜丝饼烙起来要久一些,想吃的倒也都愿意等着。路边没什么守秩序的空间,把着电动车的往里挪一挪,穿着花俏家居服的侧着站一点。有老人家经过,隔着手套在口袋里摸出几块散钱,买了份臭豆腐。
老人家兜里也揣着部智能手机,只是还没有闲着就得拿出来看的习惯,还是照旧跟赵阿婆东拉西扯几句。问起去留学的外孙女,老人家笑笑说就快放假回来了。赵阿婆拨弄着给豆腐翻面,又说还是夏天看过她,在外头没得臭豆腐吃啊,大热天的也来买。
晓得老人家不吃辣,只放了香菜榨菜,比别的要满一点的纸盒用皮筋绑实了,再戳两根竹签。卖鸡柳的大姐匆匆忙忙推着车拐进巷子,毫不客气地讨个山芋吃,那边刚用塑料袋兜了两个山芋,秤砣一颠就报了个价钱,周到地招呼客人小心别烫着。大姐见他忙着,就踱去赵阿婆那,跟她嘀咕幸亏路口卖煎饼的消息来得快,不然又得跟城管打照面。赵阿婆把萝卜丝码进做饼的模子里,想想前两年也老是钻空子去大路上来着,生意好,但也查得紧,近来顶多就在巷口摆一会儿,还是里头安顿些。
冬至过后已经数到四九里了,天黑得更早,人也都赶着回去。放学和下班的高峰一过,小巷就又冷清下来。大姐拎着个山芋推车走了,赵阿婆也收拾得差不多,回家热口粥喝。卖烘山芋的自打去年入冬时候来了,就成了巷子默认的守夜人,赵阿婆还说笑过,年年都有人卖山芋,好像也人人都是摆到半夜三更才收摊,以前还说得过去,现在外头到处是便利店了,压根儿不关门的那种,你们这些卖山芋的,倒还守着行规呐?
其实赵阿婆也守着的,家里空了小半天,已经冷飕飕的,回来了人,先暖和起来的总是灶头,咕嘟咕嘟地煮着明天要用的酱料。其他地方的冷清,暂时只好用一回家就随手拧开的收音机里的电台声填补。半点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没下雨,明天的天气也可以期待会有进一步的好转。湿冷的棉被或许很快能蓬松起来,不用担心下雨的话,早上还能去买些火腿肠,先前也随臭豆腐和萝卜丝饼卖过几次,还挺受欢迎。
于是隔天的小巷傍晚,就多了点火腿的肉香味儿。老人家经过打了个招呼,赵阿婆的小车还是在巷子挺深的地方稳妥停着,卖烘山芋的,就还是卖烘山芋的。
(小说本来就是一条巷子,灰墙瓦砖响起的人声起伏,从早到晚的身影流动,悠然回转的色香漂浮,人间其实正是一副清明上河图,文字几乎一尘不染,低低如履的尾随着老人家的日常,但是却一路捡拾了生活最细微的碎屑,从记忆的幽深到情性的浅露,从度日的闲逸到过活的沉淀,生命恒是如常依旧,不止叙述了一个故事,也书写了一个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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