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君：告别组诗

蛛奩遺夢

【羊角梳】

那日，你走了
背影是不可逾越的紅色瀑布
傾沒了朝熹
與我們或將並肩站立的遠方

你留下的那方妝奩裡
沒有斷水的刃，臥著一把
磨圓了齒的羊角梳
上面還纏繞著幾縷斷發
掛著枯灰的結和乾癟的毛囊
像盤錯的蛛絲
那是一千個夜晚裡篦不清的心事
是踵間揪扯不淨的黏膩影子
是自欺欺人的所謂不爭
賒來的最後巢穴


【白玉簪】

我曾想在奩壁上鑿一扇窗戶
來重溫你明媚過的七十二坊
弄斷了穿引舊憶的白玉簪子
卻只穿得個絲忽小孔
正午的金針直戳向零落滿地的斷章
瑣碎的愛別離的符
隨著時辰周轉一張張焚毀

快看針尖上那個人呀
伶仃得不帶偏旁部首
針鼻裡穿著的那根紅線卻似
曾相識在河皋上的一襲襦裙
明滅在柳意深濃處的焰火
今年的長安還漫天飄絮嗎？我看不到
連雁塔鐘聲都只是依稀


【菱花鏡】

我許久不曾摘鬢角的星霜了
菱花鏡裡映著的該仍是你晨起梳妝的臉
雙環望仙髻，左右要一般濃淡
時間比瘋狂滋長的指甲還難打磨
直到薄暮耿耿
方才與記憶中的模樣重迭
你腰間那攢金織的香囊卻早沒了氣味

當然，你也不在有些時候了
無法及時排遣的相思和淚液一起
蓄滿了狹小的格間
逆著尺規發酵然後腐爛
我在泛酸的黃曆裡鏽了眉眼
你那一直被浸蝕的夢可清明了許


【胭脂盒】

夜闌更起，清白的月光照亮了
伯慮人心底最深的恐懼
看它如何面目慈悲地
剝落庚帖上所有墨蹟和紅泥
漂去你讀過的每一行詩
那些不留餘地的造作浪漫
和我未見過的
你帶到墳墓中去的那頂珠翠團冠

或許我也算半個守陵人
守著正好年紀裡一朵朵你
不為節令催促的桃紅妝面
胭脂盒裡那枚愈發瘦減的手指印
似乎應了我愈發淺的睡眠
你眼中的深淵曾是我終夜安枕的榻
然好夢易醒，塵鏡蛛奩

那日，我本該同你一道去

（清明節到了／我要去看你／腐爛的樣子。新古典和舊纏綿，書寫的筆墨有別，但是愛情的形態和形骸始終未變，詩是每個清早的第一個吻，或者每道風物的最後一眼，四象一體分離皈依，字句的哀訴迴盪着肺腑的哀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