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May 2009

Thursday, May 7, 2009

凯德的最后


书写只是某一个
像是夏天的夜晚
你看到了你自己
充满完美的缺憾
然后用文字完成
然后一直未完成

谢谢你们
让我成为你们的读者

幸涵的最后

长白山遇龙

黑色的吉普车疾驰上山,窗外景色时而荒凉,时而芳草萋萋,还有未融化的残雪与黄土脏污污地糅成一团。车厢里,好友难掩兴奋不住絮叨,又是拍照又是惊呼,我一边虚应着,一边端坐适应那疾驰的车速。

“你说,长白山有没有龙?”忙碌了一阵,好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我见他表情认真,这家伙,莫不是神怪小说看太多了?

“世上哪有龙呢?就算是有吧,从古至今,未曾听说过长白山有龙的。水怪倒是听说不少。”随意回了他。不料好友竟开始怒斥我歧视长白山,说这天下湖泊都有龙神镇守,怎的天池就没有了,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被他激的又好气又好笑,眼角一瞥,见那原本默默开车的司机,嘴角竟也挂了淡淡的笑意。不由一窘。

果然是太嘈闹了么?呐呐地瞪了好友一眼,示意他收敛。

是错觉吗?那司机的笑意,好似更深了?

※※※

一路磕磕碰碰地,终于抵达山颠。往四周望去,熙熙攘攘满是游客,一派生机盎然。我两踩着细碎的白色浮石,慢慢爬上峰顶。这里的山势出乎意料的险峻,斜坡陡峭,山路凹凸不平,脚下不查很可能就成了崖下魂。

这时是冬季尾声,长白山上依然刮着冷风,我扯过外套,小心翼翼地靠近崖边,往下望去。天池被山峰环绕着,结冰的湖水还未融解,好像是镶嵌在山峦中的冰镜,镜面上凝结着泱泱水纹,像是刻了细致纹路一样,远看白渺渺苍茫,近看又觉得那湖水好似蕴含生命力,真是奇观。

看了天池,又欣赏完高耸的山峰,好友提议去高处拍照,我看了一眼那斜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家伙蹦跳着抓了其他人去了。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逛。日头升天,暖暖阳光照得人很是舒适。
几个司机大哥熬不住炎热,扯开领结在车边吞云吐雾起来,形象尽毁。我正津津有味地观视着,忽见不远处有人在向我招手。

定睛一看,正是那载我们上山的司机。他正伫立在一处外延的悬崖,那是处给游客照相的专门点。方才还簇拥着一群游客的,不知何时竟都散去了,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哪儿。我隐隐感到一阵怪异,又说不上来,头有点晕忽忽地。那人闲闲地靠在山岩旁,也没什么动作,颀长的身影写意悠然,好整以暇地等着。

待我回过神来,已立在他身旁,心下一惊。他却伸出一指,朝前方一划。那动作竟是说不出的好看,不由得全副身心便集中在那只手,随着那所指方向望去。

那一瞬间,眼前刮起了皑皑白雪,碧空银白映入眼帘。北风呼啸而过,飕起大片飞雪袭上眼脸。不是冬季末尾柔弱的风,而是寒冬里凛冽刺骨的风,铺天盖地袭来。

透过那纷飞白雪凝目望去,前方山峦屹立,白雪蜿蜒在山峰之上。

灰蒙蒙不见天色,冰天雪地里,只剩我一人。

惊惶地倒退,却发现身躯已冻僵。寒气沁入心脾,呼吸几近凝滞。荒凉的峰顶被厚厚的白雪掩盖,双脚陷入雪中,动弹不得。

没有那司机,没有好友,没有其他人。

难不成是梦?抑或疯了?

此时,氤氲雾气在眼前陡然消散,此刻万籁寂静,连那悲鸣似的呜咽也萧然停歇。

我艰难地睁眼望去。

依然是冰镜一般的天池,银白的湖面此时有些消融。穿透那厚实冰层,直到那寒潭之渊,天池,世上最幽深的湖水。本应是光线照射不到的所在,此刻居然明澈清晰。静静盘桓在湖底巨大岩石上,庞大的身躯在水光映照下,散发着柔柔的珍珠光华。银色鳞片闪耀着光辉,优雅威武的身躯随意舒展着,似在卧眠。

一阵晕眩。

那……莫不是……龙……

倏地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在耳边炸开,地动山摇,震的五脏六腑错了位。平静的湖水开始骚动,沸腾般翻涌起来。那硕大的华美龙身轻轻颤动着,似要从酣睡中醒来。寒风刮得更烈,霰雪雨雹,千雷万霆,从空中落下许多沙石碎岩。不知从哪里涌来的火焰倾泻而下。火舌所到之处席卷一切,一尾尾火龙冰雪中肆虐,火红在银白上蜿蜒着,美艳奇谲。渊底传来浑厚洪钟有力的怒吼,湖水顿时浪潮汹涌,震荡不已,万物悚然。只见那尾银龙自湖底飞速窜起,直冲水面,矫健龙身闪动着华美的光,顷刻间腾飞入空。

那尾被惊怒的银龙,在乱风中盘旋着,龙吟响彻云霄。我呆愣地望着眼前奇景,目眩神迷。

脚下的岩石陡然碎裂,忽感身体正急速往下坠去。还未来得及惊呼,手臂被紧紧箍住,一阵力道把我自失衡中拉回,往后一甩,而后我就稳稳落在地上。

双眼圆睁,还是山势险峻的崖边,还是那光秃秃的长白山,没有天崩地裂的壮观场景,没有那尾漂亮的银龙。天池也完好如初。

和熙的风吹拂着,天边艳阳当空。坠落的心惶然归位。

眼前是那有几分熟悉的脸庞,直勾勾地盯着我,粗犷的五官,硬挺的嘴角,那表情应是淡淡的,我却窥见他眼里的笑意。脑中混乱不堪,各种思绪纷扰而至,我扯了扯嘴角,想开口说些什么,无奈嘴巴张合了几次,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正急躁着,那人忽然促狭一笑,然后……

然后,他飞身一跃,纵身跳下山崖,坠入天池。我目睹他消失在悬崖边,无声无息地,这下连上前确认的力气也没有了。连翻的冲击,脆弱的神经终究受不了,在这当口,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

※※※

再次醒来,只觉得满身酸痛,颠簸着,似在车上。耳边响着嗡嗡的杂声,朦胧的视线里逐渐浮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你……你吓死我了!”好友抽泣着,心有余悸。“看到你倒在崖边,差一步都要摔死了,我吓得魂都没了!”

“好了,别哭了。”我心里烦躁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似梦又似真实,我真不知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经历了那事。

“刚刚那个司机呢?”

好友擦着泪,一脸不解,“什么司机?”

“那个载我们上山的司机!”我激动地比划着,将那司机的外形神态描绘了一遍,略去了方才怪异的一幕。只是不管我如何引导,好友越发迷糊,直摇头说不记得。竟连上山的记忆也不复了。像是从没有过那个人一般。

“方才你不是说想见龙吗?龙!”我不死心地大力提醒。只见好友一脸怪异,半晌小心翼翼地道。“这世上怎会有龙?好友,你莫不是神怪小说看得太多?”说着,竟要凑上来摸我的额头。

我差点背过气去,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方才那幕如此真实,所见皆是闻所未闻,怎可能是梦?颓然倒下,周身泛起一阵冰寒。风雪中的长白山,那尾银龙,还有那不知生死的男人……

呆呆地透过车窗往那山中望去。和熙的阳光照射云端,一片灿然。半隐半现的云彩跃然生辉,好似一尾云龙翻腾,银白耀目……

远方,一阵龙吟,响彻云霄。


备忘录
你对于字句符号的执迷大概已近入神,我犹记初会你的文字(也许早在HC101)之时,心生一股惧怕之感,里面有仿佛原始图腾的纹理,奇文郁起,或者惑人以昏眩,或者蛊人以迷离,就算欠缺明辨纹路,也已是一场瑰诡绮靡的出魂。如果文字真有性别男女和系谱传承的印记,你的书写属阴含骚,当然没有三闾大夫的哀志恢弘,但那种女性/阴性的伤情和心荡,惦念如败絮,窥看如冷焰,脱逸如野风,郁结如盘根,那是专属女性的肉身心思的幡然迴转,绝对不是一个男人所可以描刻。八音擒文是庄重虔诚的追求,但或许也就是你的业障和劫灰,就像这篇作品虚实晃立的那尾龙,夺目而未能掳神,纵使龙吟翩然响彻云雾,就也不过是蠢物灵兽的动听呻吟罢了。霹雳偶具和奇幻闲文可助自修炼气,但往后还是必须引迷入悟,自寻写作的躯体血肉。书写是不断自审自渡,披头四的《黄色潜水艇》是这样唱的:"So we sailed on to the sun / Till we found the sea of green / And we lived beneath the waves / In our yellow submarine",你定当能够潜升,我期待的是如潜水艇般的豁然自得。

Wednesday, May 6, 2009

汉远的最后

有兆

这个下午真热,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窗帘在几天前被我扯坏了,无法拉上。阳光直射着躺在床上的我,全身都湿透了。窗户的玻璃好像也在流着汗,室内蒸发着一股沉重又浓郁的味道,感觉好难受。我深深的呼吸,再呼吸。啊……这是我的味道,还有那陈旧的衣橱所散发的味道。不想醒过来,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就让阳光烤着我吧。

我隐约看见海滩边的一间小木屋,一只北极熊在木屋门外的摇椅上啃着一尾咸鱼,神情自若的,感觉好悠闲。好像在很久以前,我曾看过这只北极熊。它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雕像似地凝视着海滩。我看见沙滩上浮着一张张的人类的脸,他们在潮汐涨退的瞬间换气,好像在极力争取着所有可能生存的机会。北极熊依旧木然地望着他们,啃下了手中的咸鱼。

房间依然蒸发着一股热气,已经是傍晚时分,我开了窗户,去洗澡。厕所的花洒又坏了,滴答滴答的,滴着小小的水,真是恼人。就这样,这个周末我懒得移动,独自窝在宿舍,还没洗澡。天气闷热得令人发慌,好像世界正在举办着一股热情的飨宴,让我也舔舐这一股热情,快乐的沉睡。我就这样望着花洒的水滴思忖着。好不容易,滴着水洗澡完毕,又再度汗流浃背。算了,放弃。不愿意去投靠别人,我只习惯自己的厕所。肚子好饿,煮了泡面,带着一股恼人的情绪吃下晚餐。无所事事的周末,真难挨。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思考。我继续回到床上,把脸埋在被我留了许多口水在里面的枕头。臭臭的,而我却被这股熟悉的味道俘虏了。

我又见到那只北极熊,依旧坐在摇椅上,啃着一只咸鱼。这一次,它还抽着烟,我看见它的周围散落一地为数不少的烟蒂。它在这里坐着也有好一阵子了。这一次,沙滩上的人脸,好像比我在之前看到的还要多,我也没仔细计算。他们这一次,好像更努力的在换气,好像在跟渐渐高涨的潮水竞争。

“时间不多了。”北极熊忽然开口说话了……

睡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我,抖动了一下眼睛,醒了。天色也暗了,我拿着放在床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我暗忖:“天啊,今天做了什么啊?从昨晚睡到今天傍晚,吃了一些东西,再睡了几个小时……”几乎和外界脱了节的我,扭开电视,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世界新闻:美国和英国的研究人员已经确认气候暖化和强烈暴风雨增加的关联性……”我静静的看着新闻,期待世界溶化。也许再一次洗牌,世界会更好吧?

看完了新闻,头脑还是感到混沌,继续把灯关了,睡觉。这一次,当我躺下的那一刻,呼吸竟然急促了起来。脑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猝死?”据说,一个人睡太多,就会这样死掉。我顿时快乐了起来,这种难受可以结束我闷热的生活。我竟然享受这股急促跳动的死亡预告,期待着它。我想,我要重新开始。

北极熊这一次开始在沙滩上逡巡起来,他用双脚行走,手中拿着咸鱼,踩着沙滩上的人脸,继续啃食着它的咸鱼。这一次,北极熊有了表情,那是一股不知是敌意或是友善的冷笑。忽然,它停了下来,从口中突出许多烟蒂。这些烟蒂一个个被它巨大的手掌接住了。接着,它把这一个个的烟蒂塞进沙滩上的人脸的嘴里。接着,用力践踏那一张张的脸,让他们埋进沙堆里。一瞬间,沙滩上的脸孔都消失了。潮水慢慢涨了起来,掩盖了之前的沙滩。北极熊望向我,示意我跟着它进去小木屋。我也不加思索地跟着它走了进去。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我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同时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北极熊。这一次,它从背后拿出一把刀,慢慢地把自己的左手切了下来,递给我,要我吃下。

接着,他又把自己的脚都砍下,然后自己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它看着我,微笑着,把刀子递给了我……

天微亮,我醒了。刚才的都是梦吗?但一切都令人感到好真实。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这点我也懒去思考了。顺手扭开电视,然后走到厕所去刷牙。“新闻简讯:全球暖化让各地不时传出气候异常的消息,北半球的美国有人冻死,南半球的澳洲有人热死。不过除了人类受害之外,动物也深受影响,像生活在极地的北极熊,就传出因为找不到食物,而发生北极熊吃北极熊的惨事……”

又是气候暖化的报告,听多了还真是令人厌烦。撒完尿之后,我走向镜子前的盥洗盆准备刷牙。我看见,镜子里,我的嘴角残留着一撮白色的毛,夹杂着一些血迹和肉块。


备忘录
你的文字带给了我许多愉悦,像躺在沙滩听着轻音乐享受微风的撩拨,一只寄居蟹绕道摇晃,横行而过。早前的作品,我初读之际还暗忖,大概又是一个文艺青年。那时候你惯使的意象是书生的雅致扭捏,反复挂念着成长离别的愁绪和苦涩。但是接下来,你的创作却涌入了一些猥亵但淳厚,黑色但幽默的氛围,虽然不无含糊随兴的缺失,但感觉上却比较符合你的真实。这篇作品,你的动物书写告别了往常的温顺孤寂,揉杂了凶猛诡谲的气息,仿佛是比较阴森的宫崎骏脑海里的构图,脱离了自身的哀乐意念去完成一个更钜大的悲悯寓言。文艺必须经得起亵渎才能成就境界,你俨然变成了那只寄居蟹,撑起了一个奇幻的贝壳,有时朴实回荡有时华丽螺旋,可是一路走来你仍旧是那个青年,只是多了理直气壮的不正经。地下漫画教父Robert Crumb也非常不正经:"When I come up against the real world, I just vacillate",他也像寄居蟹以创作去摇晃/vacillate这个正经的世界,我期待你永远如此。

Tuesday, May 5, 2009

燕玲的最后


街上层层叠叠的人行走着,你看到了他们眼里空洞的灵魂。灵魂往往虚无缥缈,却伫立在身后坚定地望着你,正当你决定抛下它继续你的脚步时,你没有想到你会在街道上转角的那一处再次见到她。

她仍然自信,却少了多年前那脱俗的魅力。偶尔带有戏谑的语气和当初几乎完美的记忆,似乎距离太遥远。那一晚她毅然离开你们一起长大的乡村,离开正在书海中刻画迈向城市的道路的你。你从此决定不让她在你心中再有任何地位。事实上,你已忘记。那一天再次遇到她,你感觉仿佛过去和现在重叠,但她却站在现实之外。她的神态如她脚下的高跟鞋一样高挑,身上的衣着在你眼里却是极度的低贱。你决定收回你瞬间想要伸出的手。

“你好可怜。”

她没有回应。你在她眼中看到了你以为她从来没有的尊严。你不了解这份尊严从何而来,就像你不理解当初她为何离开。现在你回想,那似乎是刻意地遗忘。过去的回忆静悄悄的在你眼前散开,她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楚。

“男人能够心灵上爱一个人,身体上被另一个人所爱。我愿意看到他们达到霎时间的欢愉时,他们扭曲、丑陋不堪的面孔;为了取悦我,竭力把自己推到极限的可怜模样。他们追求的只是我陶醉的表情和声音,我要的也不过是我存在的证据。那一刻,我爱着他们。”

你感觉到什么在你心中流过。是你的血液化成对她的同情,但是深深的愧疚?你和她到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咖啡坐下。咖啡厅里的人都盯着你们。男人似乎打算以他们的眼睛打量完她的身体,不,甚至想往她身上单薄的衣物透视进去。你瞬间有了把这些男人揪起狠狠的痛殴一顿的念头,可是你也注意到女人们那股好奇、近乎鄙视的目光。你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目光能够让一个男人瞬间变得那么渺小,恨不得往洞里钻的渺小。咖啡杯里飘起的水蒸气形成了一片迷蒙的思绪,在她的眼中,男人也是这样卑微的吗?

“每次当我伸出手拉住那些走在街上的男人时,我看到他们眼中那种跃跃欲试却又没胆的眼神。那种眼神也许是因为家里有老婆有女朋友,也许是怕我们有性病,也许没钱。这些男人以为我们可以让他们用眼睛调戏个够,其实他们才是我们眼下的戏子。有胆些的,他们的目光会从我的眼睛游到我的脚趾头,再用眼神回应我全身上下的诱惑。没胆的从来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却老低着头盯着我某个地方瞧。”

这时她看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你。她的眼睛对上你的。

“有时我看到那些年轻小伙子,看都不看我一眼,那种不屑的神情……年轻多好啊。他们的小女友这时该多幸福。也只有在那几年,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是唯一。但这份专一能持续多久呢?”

你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她,就在那几秒之间。你回到了那天晚上,你终于鼓起勇气在她家门口偷偷地吻她,换来了她事后的一笑和那似乎害怕当下就会失去你的眼神。你记起她曾经好几次用她的眼睛告诉你她有多爱你,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在你心中流过。你有股冲动马上抱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她。但她冷峻的表情却让你胆怯。

“你回过家吗?”

“你身上有没有钱?”

你在她身上近乎乞求的找寻她当年的痕迹。你的手滑过她每一寸肌肤。她顺着你的触摸扭动。摸到她的胸口的那一瞬间,你诧异,那么多年了,这样的触感还能让你感到兴奋。最初第一次把手伸进她的领口里时,你的心和你胯下一样亢奋的快要爆炸,她却按下你的手,对你回以温柔的拒绝。那一晚你抛下了受伤的她,赌气地离开她驻在你家一公里远的小屋。

“很多男人会问我:可以不要戴套吗?其实他们只是不要套住他们仅存的尊严。女人在被占有的那一刻仍然清楚地望着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男人却从来无心理会他身下的女人是谁。”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强势地让你进入她的身体。你试图靠着抽动遗忘她当年的面孔,忘记那一天晚上,还有在你心中流过的什么。你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后一次痕迹,疲惫地趴在她潮红的身体上。这毫无距离的距离,却成了最远的距离。她背过身,起床走向浴室。她转过头向你笑了笑,那笑容如此妩媚,那面孔却陌生地让你惊讶。你睁大眼望着这从没见过的面孔。她那丰腴的背影在浴室门后消失,你渐渐睡去。

睡梦中你回到当年你住的小屋,你看到你的身下躺着一个女人,你还听到你自己的喘息声和那女人的呻吟声。正当你决定在她身体里释放自己,你下意识往窗户上挂着的那张你和女友的合照看了看,而从窗户的缝隙外,你看到了一双你最熟悉的眼睛,睁大眼绝望地看着你。

早晨,你从睡梦中醒来,陌生的女人已经离开。床边搁着从你皮夹里抽出的证件和三十块钱,还有那张你和初恋女友的合照。


备忘录
眼睛确实能通往某一个地方,也许比起灵魂更加粗鄙猥琐神秘,现代人似乎是没有灵魂的。目击而道存矣,你确实是善用眼睛的,过去的作品都有一种视角游走的安排,时间岁月的跨越或者空间地域的摆渡,贪婪但温柔的想要把世间的明暗和人心的飘忽看得清楚一点,超乎小孩的天真更像一种怜悯的眷盼。阅读的时候我所感知到的那个作者,应该是闭上眼睛,偶尔张露的眼角里有热烫的余光。视角移动的节奏有时生涩,环视后少了回眸自瞻,让自己暴露在自己的注视,但在这些小盲点里,你已看到那个进入文字灵魂的开口。这篇作品,算是你的书写之眼的凝练升华,记忆的渗入让『看』多了远近的视点,陌生人的慈悲其实是看与被看的错认,身体与身体之间都长满了乖张的眼睛,懂得看,也明白何时可以不看。家族病因遗传的关系,波赫士晚年虽然近盲但却打通天眼,而且还看得到黄色:"yellow, in particular, has remained faithful to me"。我期待你继续去看,所有书写的颜色都是你的颜色。

Sunday, May 3, 2009

诗韵的最后

老餮

浓浓的咖啡香填满客厅每个角落。晚饭前的我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着珍姐的热咖啡。隔着从意大利进口的皮制手套,这看似平凡的黑咖啡这几年来已成为我生活中的必需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细细体会好事值得等待的道理,还好珍姐总没让我失望。

走廊上隐约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静了下来。

“我们终于找到这里了。你啊等一下合作点乖乖听话……还是把这东西拿掉……”一名妇女压低嗓音说道,接着轻轻地按了按门铃。

顾客上门来了。珍姐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后不慌不忙地开门接应这对陈氏母女。这些琐事我不理会,一切由珍姐与顾客安排时间,向她们解释过程和收费等疑问。我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转身进房。

房里所有家具与摆设都是珍姐在外国旅游时的收获,她毕竟是个女人比我更了解她们。我总是无法理解珍姐的大道理,她常说这暗红色的墙纸能安抚情绪,增添几盆绿油油的盆栽还能让顾客放松紧张的心情,感觉更贴近大自然。这看起来永远二十的好帮手曾在外国读过几年美术学院,闲空时,常在家里画油画。粉嫩剔透的肌肤在暗黄灯光的照映之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动人。不仅如此,珍姐还会下厨烹调出惊人的美味佳肴,尤其是她拿手的四分熟香煎腓力牛排!她知道我嘴馋爱吃而且口味偏重,特地拜访请教名厨为了满足我这个老餮的口腹之欲。曾听朋友说,传说中有种叫饕餮的动物十分凶悍贪心,生吞多条人命。那美食爱好者也能称为“老餮”,只要有美食的地方,我和珍姐就必定出现。

我站在洗手盆前反复清洗消毒双手,手掌、手背、指缝、指甲和手腕多处,全都不能放过。哪怕时时刻刻戴着皮制手套,灰尘细菌还是无所不在。这世界就是那么的脏,只可惜人类的智慧无法彻底消灭它们。我只好妥协,拉开抽屉拿出一双洁白的塑胶手套乖乖戴上它。

珍姐拉开门帘把那对母女带进来。母亲六十岁的容貌却把自己打扮成三十岁的贵妇人样,身旁站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卷发少女,小手紧紧握住母亲。我仔细打量她,发现脚上踩着双名牌高跟鞋!那五寸的红鞋跟深深刺入地毯,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是名爱美不要命的女子。

找上门来的母亲总是那细心扶着女儿的角色,女儿则把头压得低低的成为木人儿不敢正视我。找上我这里的不外乎是焦急的妈妈或彷徨的女儿这两种,开口第一句话必定是“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接着便毫不客气泪洒满面,完成配套中的最后一步骤,似乎不哭就坏了规矩。我都会以笑容回敬她们,我可不是神,没有拯救世人的HEALING POWER。

少女脱下无袖白色连身裙和名牌高跟鞋,躺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也许因冷气太冷,也许感到不自在,她娇小的身躯不禁颤抖起来。鼓胀的肚子接触冰冷的空气,随着呼吸一上一下,面临一场死亡游戏。洁白的身躯看来不过十四岁,肚子里的少说也有四五个月,过了用药的阶段必需以传统的方式解决。何苦等到今日才面对?在一切还没开始前我要求母亲签署文件。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助她解决问题,这怎么说也是我的责任。明白其中的危险,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名少女并没哭闹尖叫,原来是个懂事的娃儿。她默默忍受罪孽的产生,指甲深深几插入床垫,紧咬着的嘴唇都流血了。我相信母子连心,痛也有共享的时候。母亲在她身旁不远处哭得死去活来,浓妆都糊了,口里不时吐出真相,大骂是自己前生做的孽,今世由子女来还。这都是她哥哥喝得昏醉后的杰作,母亲得知后吓得多次昏倒,不知所措。还好经由其他富太太的打听与介绍才得到消息来到我这。

那团血块终于脱离母体。

“我的孩子没了?”她有气无力,轻声问道。

母亲赶紧凑上前哭着说:“太好了……”

好啊,我就让你留着这团血肉做纪念,不过胎盘则归我所有!珍姐手脚利落地将这块手掌般大小的血肉滑入玻璃瓶里交由她手上。接过瓶子那刻,她终于放声痛哭。我赶紧将胎盘放进身后的冰盒,快速冷藏以保持鲜美。看来我和珍姐都有口福,晚餐有好料加菜!除了剁成碎块包饺子吃、配搭酱汁浓稠的意大利面、煲成药材汤,还能把这滋补养颜的极品切成薄片,让他在高汤里滚上三秒便入口即化。只有健康的母体的第一胎男婴才能让我们享受到这般清甜鲜美的味道。

我再次戴上手套捧起杯热咖啡,安坐在沙发上。这时已过九点钟,我还在耐心等待美味的紫河车。


备忘录
这个世界像是一则horror fiction,柳暗花黯,你的一些尝试正好印证这样的观感,匪夷所思但却不思所匪夷,接近歌德式小说的颤栗,读来往往有一股冷冽的暗流蠕动。文字的情爱易成,阅读的惊悚难就,这类作品的流行写法当然也不无弊病,往往仅流于千奇百怪的繁目铺列,以故事而非叙事统摄一切。类型影片的桥段和特定阅读的品味应该是你师承的线索,虽然过去的创作在文字章句的驾驭上常显力不从心,情节铺排的拿捏也偶有失度的情况,就像这篇作品原来的样子。但是,经过了修正剪裁之后,整个故事焕然崭露了你志奇叙怪的潜力。恐惧吞噬心灵,真正的恐惧不是源于结尾的转折,而是清醒冷峻带点戏谑嘲弄的铺叙,刻意渲染出这是一则『不恐惧』的故事,千奇百怪的颜貌面容中于是有了千柔百转的表情细节。《吕氏春秋》载:『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书写忌像饕餮,我期待你在往后的创作里,能不贪不嗔的咽下吐出。

彩燕的最后

奔月

她在黑暗中醒来,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

男人粗重的鼾声断断续续,毛绒绒的手臂搭在她的乳房上,她把它推开了,爬起身,来到落地大窗前。今晚的天空很干净,一颗星都找不着,月亮孤单地挂着,凉凉的光沉淀出底下的楼房。从这么高的角度俯看乌节路,还是生平第一次。她把整个身子贴在窗上,玻璃的冰冷抚摸着她火烫的身体。月亮光透过玻璃,一点一滴缓缓渗入她的肌肤里,她感觉自己正轻飘飘奔向月亮,奔向虚空,成了宇宙荒芜的一部分。

这洋人今晚自她在吧台坐下后,眼睛就一直离不开她。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寂寞,她竟然主动跟他搭讪,一杯接一杯灌下他买的酒。经过这些年,她的英语已经相当流利,加上有酒精壮胆,她竟止不住自己,话从缺堤的嘴角一泻而出。他大概是德国人吧,长得不坏,一口英语说得斩钉截铁。他专心聆听她,绿眼睛里有一种属于中年成熟男人的世故宽容,温柔地牵动着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跟他回酒店,有一段时间,当她的意识有点清醒时,她感觉自己躺在浓黑里,四周颠簸晃荡如同汪洋大海,而她的身体是被海浪抛起的小船。他在她身上抽动着,她只觉一阵阵麻木从两腿之间一直麻到心上。
她报复了,心中却一丝复仇的快感也无。

天豪此刻该是躺在妻子身边,他有在想她吗?他知道她今晚背叛了他吗?然而他知道了又如何?这么多年了,她也醒了,她期待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十年前,同样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第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夏天的夜里,月亮显得特别大和亮,她和小虎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到新加坡去升学。那是她一直响往着,繁荣进步的小岛国。小虎异常沉默,只一味把她紧拥着,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皮肤里。她知道他的不安,于是许下诺言,说自己不会变心,会尽快完成学业回来。说着说着,她自己竟开始有点心虚。所以,当他的手又一次伸进她的裤子里时,她不再拒绝,好像可以通过身体作出誓言。两人都没有经验,矮树丛里挣扎了半天,蓦地,她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他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充血的红脸上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可怕,喘息声如同野兽。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将他推开时,他已经抽搐着,软倒在她的怀中。火辣的痛楚中,她伸出手掌,挡住了刺目的月亮光。

她流了很多血。第二天早晨,带着红肿的失落,离开了中国。

岛国果然如她想象中一样繁华。这里有许多中国的影子,但却是一种经过揉杂、不彻底的中国色彩,如同这里的语言。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操着一种口音奇怪的英语,是这个多元文化下的产物。半年过去了,除了英语有点跟不上外,她大致上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偶尔与男同学去看场电影,吃顿饭,但也止于看电影、吃饭。她仍然记得月光下的承诺,虽然她已经半年没见过小虎,而且就快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了。她守着的,与其说是对他的承诺,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承诺。

她不能对不起当初月光下的自己。

假期时,她也和许多同学一样,想打工赚零用钱。经过同学的介绍,她到一间运动用品店面试。第一次与天豪见面时,她察觉到对方轻微的震动。他当场录取了她,要她第二天来上班。此后他总是找机会接近她,问她家乡的事,有时以顺路为借口送她下班,请她吃夜宵。他对她的好感这么明显,她哪能不知?听同事说他已经四十出头,实在看不出来。由于职业的关系,他经常运动,保养得很好,结实黝黑的身体,比许多年轻的男孩还要强壮。她也听说他是个有家庭的人,一个儿子今年也快上中学了。他的意思她懂,可她从未想过当第三者,况且她不能辜负心中的月亮。然而,她就算躲到月亮里,也还是躲不了他。他有成熟男人的经验及耐心,有经济能力,追根究底,他实在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这一场战,她还未上场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她租来的小房间里。他们摸黑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怕吵醒她的房东。强烈的刺激感,让两人止不住猛烈的心跳。他的手和嘴唇,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有点痒,有点酥软,酥软的是她的心。他将她慢慢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如云如雾,她感到一颗心悬空吊着。突然,一股喷发的快乐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心似乎跃上了喉间,很久很久,才缓缓落下来。她的下唇一定流血了,因为她是那么用力地咬着,不敢发出声音。同学中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常向她们描述性高潮的美好与难得。她这才是第二回做这事,就已经尝到了。

以后他经常带她去旅馆,她也一再从他的身上得到那悬空的快乐。她知道他也是快乐的,出于一种征服女人的快感。很重要吧,她想,尤其在他这个年纪。他喜欢在做爱后拥着她说话。他告诉她,她这一类型的美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如果她能早一点出现,该有多好。他还说喜欢她的恬静自然,仿佛乡间的空气一般清新。他喜欢她那一口带中国腔的英语,她白晰丰润的皮肤,是本地女子中罕见的。他更喜欢她不化妆的脸,常用手指划过她粗粗的,不经修饰的两道眉。他与她天南地北地聊,就是不谈他的家庭。她试探过几次,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她也就不再问了。

他们的关系瞒不了人,她知道同事们一定都在背后骂她坏女人、家庭破坏者。他们懂得什么,她自己也是受害者,只有他才是唯一的胜利者,如果有所谓胜利者的话。她爱天豪吗?在他之前,她从未爱过,她的初恋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儿戏。她的第一次,仅仅是模糊的痛,残缺的回忆。天豪不同,他让她感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把她从一个没啥经验的少女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理工学院毕业后,他供她继续念大学。拿到大学文凭后,他聘请她当自己的私人助理,替她申请成为永久居民,还为她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单位。她每年回中国的机票钱,都是他付的。她记得第一次回去时,小虎来找她。他眼里满满的都是问号,她却始终沉默。他向她脸上瞧着,似乎懂了。她忘不了他离去时嘴角的那一抹轻蔑。父母跟前,她有提起天豪,唯独不提他已婚的事,也隐瞒了他比她年长一倍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隐隐约约知道这种关系不会有结果,然而总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沉沦下去。她一定是真爱着天豪吧,虽然近年来他在床上越来越乏力,她还是跟着他。他从来不提要与妻子离婚,她也就识趣不问,起码这一点自尊她还有。其实,她暗中一直怀着个希望,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婚。会给她一个名份。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他说好为她庆祝,却一整天不见人影,电话也不接。她胡思乱想着,愈发烦躁起来,坐立难安。她一定是疯了,竟然找上他的家,隔着厚重的木门,也可以听见里面的热闹喧哗。他来开门,见是她,脸色唰一声变得苍白。他身后的一位中年妇人,赶着问是谁,听他说是自己的助理,便要请她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没有想象中难看,甚至有一点中年女人的风韵,在自己家里还化着妆。原来他的儿子今天忽然从国外回来,还带回了女友,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他一定是好久没见儿子,乐疯了,竟把她给忘了。

她独自坐在角落,冷眼旁观。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的妻子是知道的,难得她这些年装聋扮哑,不吵不闹,肯这样才保住这段婚姻的吧。这种修为她穷尽一生也办不到。

身旁的书架上摆满了相框,天豪年轻时的照片、大学毕业照、结婚照、全家福……他年轻时的样子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她没能赶上他的全盛期,他前半生的快乐里没有她。隔着沙发望过去,天豪眼角的皱纹在强烈的灯光下无所遁形。她第一次以如此客观的眼神打量他,十年了,他已经垂垂老去,而她,还在等待。在这里,他是别人的丈夫,是父亲,将来还要当祖父。墙角挂着他的高尔夫球棒,洗衣机旁堆着他的换洗衣服,他的老花眼镜搁在读到一半的书上——他的根已经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里轧得实实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咚一声掉在地上。

他送她回去时,一直沉默。车子到了她楼下停车场,他突然冷冷地告诉她,如果她以为这样能让他离婚,别奢望了。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但她休想他离婚。虽然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底,他这句话还是如同一个热巴掌打过来,把她打醒了。她有那么下贱吗,他竟然如此糟蹋她!她撞撞跌跌回到房里,扑在穿衣镜上看她自己。他这个自私的人,她把最宝贵的十年给了他,然而他还是自己的主人。她止不住自己,一直不停地打颤,渐渐颤动到心里头。

床上洋人翻了个身,鼾声嘎然而止,仿佛断了气。不一会儿,又接上了气,呼嚕呼嚕一声比一声响。天色已经渐渐发亮,月亮的一撇影儿还挂在天上。家乡现在已经是夏天,家家户户都在晒被单棉袄吧,花团锦簇,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热闹。她小时候最喜欢钻进晒着的被单丛中,嗅太阳的味道。有时候不小心把身上的泥沾到棉被上,弄脏了,母亲也只是笑笑,从不打她,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呵护着养大。

她忽然下定决心,今天就去买回家的机票。


备忘录
叙事的写实质感跟树木年轮一般需要按部累积,一圈环绕着一圈,仿佛灵魂的紧紧拥抱,生活的底蕴和观察的练达缺一不可,无法靠巧妙狡黠的搬弄替换。虽然作品的调性和阅读的嗜痴多少已经定锚,但是你的经历和心智远超同辈同学,早前我都在纳闷,这些为何都未有在你的作品中完整掠影,纵使叙述的布置和人事已算圆熟,但那似乎毕竟不是属于你的召唤,作者和作品有未能衔接的些许缺憾。不过,这篇作品却让我明白,你已寻获一个可以让文字安身立命的角落。故事的格局情境跨度庞大,人性和命运是情何以堪的哑然,转折如年轮一圈一圈,你皆用了真刀真枪去琢刻细磨,还有那种叙述的距离,太近太远都有亏欠,那是书写修行的完成。才气的锋芒可以迸发火花,但过露过激总非写作的长久之道,匍匐慢行让心头的一点一滴慢慢汇聚,作品才能自成风景。胡兰成说的『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说的是张爱玲,这自然学不来,我期待你跟这个时代的一切交涉,传奇只能在这里缀拾。

女人 + 桂冠诗人(比AWARE事件更empowering)


Carol Ann Duffy becomes first female poet laure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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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son Flood
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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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ur hundred years of male domination came to an end today with the election of Carol Ann Duffy as poet laureate. Duffy, the widely-tipped favourite for the post, only agreed to accept the post ahead of poets Simon Armitage and Roger McGough because "they hadn't had a woman".

Speaking on Woman's Hour this morning on Radio 4, she revealed that she had thought "long and hard" about accepting the offer.

"The decision was purely because they hadn't had a woman," she said. "I look on it as recognition of the great women poets we now have writing, like Alice Oswald."

Duffy said she was ready to deal with the scrutiny which comes as part and parcel of the laureateship, suggesting that her experience of public appearances would stand her in good stead, but that she would vigorously defend her private life. "I'm a very private person and I will continue to fiercely protect my privacy and my daughter," she said.

She declared herself ready to tackle the official verse which the laureateship requires, but only if the occasion inspired her. "If not, then I'd ignore it," she said.

She plans to donate her yearly stipend of £5,750 to the Poetry Society to fund a new poetry prize for the best annual collection. "I didn't want to take on what basically is an honour on behalf of other poets and complicate it with money," she explained. "I thought it was better to give it back to poetry."

She has, however, asked that her "butt of sack" – the 600 bottles of sherry traditionally given to the laureate – should be delivered up front, after learning that Motion is yet to receive his allocation.

News of her appointment began to leak earlier this week, when bookmakers stopped taking bets following a rush of money backing Duffy. This year marked the first occasion on which the public was invited to make suggestions for the laureateship to the Department for Culture, Media and Sport – a move which is likely to have helped the bestselling Duffy to clinch the role. The DCMS also consulted with the poetry establishment to come up with a shortlist for the laureate, and passed this on to Number 10, with the Queen approving the final choice of Duffy.

Gordon Brown, the prime minister, congratulated her as both the first poet laureate of the 21st century and "as the first woman to hold the post". Calling her a "truly brilliant modern poet" he paid tribute to her ability to put "the whole range of human experiences into lines that capture the emotions perfectly" and wished her well for her ten-year term.

She takes over from current incumbent Andrew Motion, who wished her luck in an email exchange earlier this morning. Motion has completed a decade in the post, writing poems for events including the Queen's 80th birthday in 2006, the 100th birthday and death of the Queen Mother, and a rap for Prince William's 21st.

Duffy, 53, narrowly missed out on the laureateship to Motion in 1999 after the death of Ted Hughes, who had held the post since 1984. Despite being widely held as favourite at the time, she was reluctant to take up the prominent role given her status as a mother in a lesbian relationship (with the Scottish poet Jackie Kay; the relationship has since ended).

At the time, Duffy told the Guardian that she "didn't want to do the thing", but when "all these stories started appearing, I got scores of letters from women saying do it, do it, do it. But I was never really sure. I never really came out and said whether I wanted it or not." Quoted as saying that the role needed to be "much more democratic", more people's poet than monarch's bard, and that she would "not write a poem for Edward and Sophie - no self-respecting poet should have to", she'd actually backed the late UA Fanthorpe – whose death aged 79 was announced yesterday – for the post.

As one of the bestselling poets in the UK, Duffy has managed to combine critical acclaim with popularity: a rare feat in the poetry world. Her 1999 collection The World's Wife, which saw every poem told in the voice of a wife of a great historical figure, from Mrs Aesop to Queen Herod, was the first to gain her mass appeal. She went on to add a CBE in 2002 to her 1995 OBE, and won the TS Eliot prize in 2005 for her collection of linked love poems, Rapture. She has also won the Dylan Thomas award, the Whitbread poetry prize, the Somerset Maugham award and the Forward prize, and features regularly on school and university syllabuses. Furthermore, she is no stranger to the writing to deadline that the laureateship requires; last September saw her penning a swift poetic response to the news that one of her collections had been removed from the GCSE syllabus for supposedly glorifying knife crime.

In an interview with Jeanette Winterson, Duffy said that when she started on the poetry circuit in the 70s, she was called a "poetess". "Older male poets, the Larkin generation, were both incredibly patronising and incredibly randy. If they weren't patting you on the head, they were patting you on the bum," she said. She stressed to Winterson that she was "not a lesbian poet, whatever that is". "If I am a lesbian icon and a role model, that's great, but if it is a word that is used to reduce me, then you have to ask why someone would want to reduce me? I never think about it. I don't care about it. I define myself as a poet and as a mother – that's all."

As well as her seven collections for adults, marked by their accessibility, lightness of touch and emotional depth, Duffy also writes poetry and picture books for children, edits anthologies, and has written a number of well-received plays. She lives in Manchester, where she is creative director of the writing school at Manchester Metropolitan University.

The origins of the laureateship are somewhat hazy, but Ben Jonson is believed by many to have been the first to hold the position; the role (along with a pension of 100 marks a year) was conferred on him by James I. Previous laureates include Wordsworth, Tennyson, Cecil Day-Lewis and John Betjeman.

The first woman to be considered for the laureateship was 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 in 1850, when William Wordsworth died, but Tennyson was chosen in her stead. Forty-two years later, Christina Rossetti was overlooked on Tennyson's death, when rather than appoint a woman the position was left vacant until Alfred Austin – viewed today as one of the worst ever laureates – was appointed.

Motion, who is the first laureate to resign the office, has advised his successor to take "steps to preserve [their] privacy", saying last year that "no matter how well known you are as a writer,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imagine what it is like being jerked out of one semi-private life into a more-or-less public life".

He has also warned about the havoc the laureateship can wreak on one's own writing. "I dried up completely about five years ago and can't write anything except to commission," he said last September.

Last week he read out his final piece of public verse, a series of limericks about the budget he composed while in the bath which concluded: "The duty of writing / Lines sharp and exciting / On this – it ain't mine, but my heir's as PL."

Saturday, May 2, 2009

品廷的最后

缝隙里

阳光和煦的早晨,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狭窄的缝隙里,把古旧的房间与里边发黄的摆设罩上朦胧诱人的新装。一只小眼睛水汪汪的,闪烁在缝隙间,堵住一道光束涌入。

那是个空气清新的早上。蹲在日光下,我身上的汗水不停滑落。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木墙,不眨眼,不说话,像个在抓蜻蜓的小女孩,一举一动都很轻盈,深怕惊吓那小东西后,它就拍拍双翼,遥遥尾巴,飞走。

“婆婆不害怕吗?”脑子里不自觉地发出了疑问,双眼看得可真入神。我的眼珠像钉子顶端光秃秃的头颅,只差一把铁锤叩叩叩地使点劲,挤挤钻钻,就能穿进这小小的缝隙,牢牢套住,光明正大、风雨无阻地偷窥。

“你再看婆婆就把你的眼睛给挖掉!”一个巨大的身影迅速阻隔了我眼神和室内的交流。这把强而有力的老女人的嗓音,像魔鬼一样,开大口,伸出细长红舌,想把我给吞噬。于是拼命跑,跑进屋里,经过刚才那深锁着房门的房间,再往后院跑,最后把自己反锁在黑暗的储藏室里。四周突然间寂静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跃,为飘浮舞动着的尘埃配乐。

那房里有两个老女人,一个是婆婆,另一个,是病入膏肓的太婆。婆婆粗鲁地擦试着太婆的身体,太婆则呆呆地坐在藤椅上,四肢无力,面无表情,玩偶般任婆婆摆布。她全身上下的皮肤满是藏在蘑菇伞下的皱褶,黝黑、发了霉,见不得人。细看她头上的发丝,纯白得好黯淡,一滴滴水珠沿着发丝流至赤裸的身子,滴在胳膊,滴在腿上,静悄悄地腐蚀。脸庞两侧凹陷,嘴巴被针线缝合过,扁扁的,不见了双唇。只有那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缝隙的方向,和我对望。婆婆擦了擦她的肚子,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脸别到另一边去了。那稍微鼓起来的泄了气的皮球,皮一层层地叠搭在一起,遮住了吹气口。里头曾经鼓动着什么,却突然间销声匿迹。那肚子上方,垂着两个堕堕的,熟透了的烂木瓜,干瘪瘪的,有些发黑,不再是欲望的果实,挂着、等着被采撷。两胯之间,塞了一块腐朽的木,前端裂了个缝,松塌塌地,时不时会钻出一只软趴趴的蚁后来,缓慢地蠕动在身上。想到这里,我“哈啾!”地打了个喷嚏,鼻孔里竟弹出一只只乳白色的蚁后,我赶忙用手阻拦,蚁后霎时死成一滩粘稠的液体。一股恶臭随之扑鼻,四周悬浮着一种过了期的苦涩。

如今已长大了。回想起来,那恶臭中,似乎能够闻到一股悲凉滋味的晚年。现在的太婆正挂在墙上,沾满灰尘的嘴,对着家人微微笑。当年为她的起居而劳碌的婆婆,背脊已经直不起来了。有时候我真想拿把铁锤往她的背部锤打,说不定这么一锤就能把她的青春复原。

自小记忆开始累积的那一刻起,婆婆就已经穿着碎花图案的老人装。那时,她也不过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和现在漂亮的妈妈同岁。印象中,她无时无刻都在烧饭做菜。那时我帮她切菜、洗菜,还以为会被称赞为懂事、乖巧的好孩子,没想到她嫌我动作慢,碍手碍脚。仔细回想,她不常开怀地笑,只顾着专注地做好同样的家务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累了婆婆就瘫在太婆房里的藤椅上呼呼大睡。在睡梦中,似乎经常听见柴火劈啪作响,笨重的眼皮开开合合了好多回,怕烧煳了什么菜肴。她驼着的背怎么也直不起来,微微仰卧着的姿势看起来异常苦楚。额头上方镶着几颗汗珠,呆板木讷的脸皮上,睫毛长得好长、好迷人。她的手,多处可见被烫伤的痕迹,指关节也和驼着的背一样,直不起来了。全身的皮肤,紫红色、猪肝红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就像半透明鱼一样,等着谁来悉心豢养。那身衣服上,紫花、红花微微闪烁,娇媚得惹人爱怜。碎花图案的衣服,覆盖着什么般,然而,再怎么尽责地遮掩,终究像一件透明的衣服,让人看见她裹在衣服底下皱得发黑的身子,和她劳碌的一生。

当年的缝隙仍旧未被修复。风吹过,雨打入,凝视着两个女人老去、衰弱。妈妈还有我,也都会有这么一天吧。

缝隙里,有个老女人嘴巴微微张开,酣睡着,一把靠着藤椅的扫帚,和一旁相倚着的畚箕。缝隙外的风呼呼地吹,吹起地板上几根藏在角落的白发、太婆留下的皮屑,掺和着不同岁月驻留的尘埃,一同尽情飞扬,却依旧盘旋在古旧的房里。


备忘录
在第一堂课的交流中我就说了,你的文字带给我莫大的疑惑和震慑,虽然语气战战兢兢,表述不算顺畅,结构也大可挑剔,但里头有某一种我无从掌握的东西,有如从意识的幽深处钻出来的魂魄残像,不是靠阅读的积累沿袭,也不是刻意卖弄玩巧,更加无从辨识当中的体系影迹,如分手恋人的气味一般让人无法忘怀。欣喜之余我也开始担心,因为这是一场无法随意召唤彰形的降灵会,很可能在稍纵后即逝不返,而且如华丽的废墟一般不假外求,恐怕也不受外力的修葺。接下来的几篇作品,这股气味果然就聚散无常,而且有时候完全湮绝暝灭,我也只能安慰自己,鬼魅如猫习诡道本就行踪不明,捉摸不住。但是,在这篇作品里,你确实打开了一道缝隙,允许残像多了人气,魍魉修成人身,一个古厝一个旧房四个女人,在尘埃里变成尘埃,写作就是从不断往同一个缝隙眯眼探看,让文字消磨成似有若无的尘埃。木心谓『喜清澈的深度所形成的朦胧』,这种缝隙的景观不妨也当成是书写的真理,我期待你能更自在一点,永远让那个缝隙是缝隙,太大是洞,太小就什么也看不见。

Friday, May 1, 2009

毓薇的最后

水分子的狂想曲

我,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大一点的氧原子在一点点的压力下形成的水分子。我常常在想,显微镜底下的我,样子像不像米老鼠。我的族群在自然的生活形态中是不独居的。我们不但不独居,生活圈子也大得你无法想象(尽管人类把我们在地球上的体积定量为1 360 000 000立方公里,1 320 000 000在海洋中、25 000 000在冰川中、13 000 000是地下水、250 000是淡水、13 000存在于大气层中)。我们的生活空间也比渺小的动物、植物大多了。我们可以在天上、可以在地下、甚至可以住在动物的身体里。我们可以处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日出和日落之间、在天南地北之间,反正地球是圆的嘛(人类的电视——有影子、会说话的箱子跟我说的)。我们可以早上在东、晚上在西、清晨在北极、下午在南极地乱跑,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们更逍遥自在?

就拿我来说吧,我出生在南极一个密闭狭窄固定的空间——人类称之为冰。问岁数嘛,太阳升起没几秒就落下,我也算不清,大概有几千岁吧。自出生以来到过的地方已经不计其数,有些地方当然也到过许多次了。唯一还未探索完的是世界万物的体内。

我曾经是小草以根部从地底下吸取的水分,也曾经是有夺命仙子之称的澳洲灯水母的身体的一部分。我还曾经经由空气进入非洲大象的体内游玩。但是,最常进出的还是人类的身体,并且还会时常以他们作为交通工具到处旅行。虽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类,但是人类似乎是散播于世界各地最广的动物。人类的身体构造、生活习性等也让我十分感兴趣,于是我经常在人类的身边打转。

我曾经无数次地以固体的、 液体的、气体的形态进出人类的身体。由鼻腔进入气管进入肺,或是由口腔进入食道进入胃。从胃里到小肠,小肠到大肠或是直接窜过小肠肠壁到细小的血管中与红白血球游走到肺部,再到有节奏性收缩膨胀的心脏,再通遍全身。从进入血管到通遍全身一次大约需要一分钟。

在人体内,我充当过血的、肌肉的、内脏的、骨头的、脂肪组织等的成分。有时是细胞内的液体、有时是细胞外的液体、有时是间质液体、有时是胃肠内、脑脊髓内、腹膜内、眼球内的液体、有时是不知名或者无名的体液。

我试过从人的鼻腔、口腔、眼窝、尿道、肛门、还有人类最大的器官——皮肤等,离开人的体内 。离开的姿态,人们称为“排泄物”。人在呼吸时我便化为水蒸汽随着呼出的空气从口鼻腔离开,人似乎不曾留意。从人的眼窝,通常是随着自然蒸发离开,但有时也会以液体状滑落人的脸颊。我发现,这样的情况多数发生在较黑较暗的地方。听朋友说,当我们这样离开人的体内,我们便叫做“泪”。我问他:“那么,“泪”为什么常在黑暗的地方流出来呢?”他说:“有很多原因,有的是生气、多数是伤心……多看电视吧!”于是有一阵子我常在空气中看电视,好像让我更了解人类。

但是,人体内对我的诱惑不曾减退。经过反复的渗滤与渗透作用后到达膀胱和直肠再通过尿道、肛门离开是最普遍的。时常一不小心便会从人体内经由尿道排出,而且我从电视上看到,人类要这样排泄的时候,都会找“厕所”。但是我当然也碰过不找厕所的人,那时又是在黑暗的地方被排泄出来。这个嘛……不是因为生气还是伤心,好像是因为“懒惰”还是“尿急”。“懒惰”我还不能明白,但是“尿急”好像是我们聚集在膀胱里,数量越来越多时引发人的一种反应。

皮肤也是离开人体内常用的途径。以液体状溢到皮肤表面然后蒸发。这时候我们又叫做“汗”。人在太阳底下都会大量地流汗(我们形成水珠子),平时我们从皮肤离开时,人们是不会察觉的。就说住在我的故乡的人吧,他们多以口鼻腔与皮肤把我与我的族群排出体外。从口鼻腔离开时,我们会形成人看得见的一团白色的气,但是从皮肤离开时,他们是看不见的。住在气温较高的地方的人,多以尿道与皮肤把水分排出体外。这里,形成在皮肤上的水珠子,是人看得见的。我们和人和地方的气温的关系是不是很奇妙呢?

在不同的人体,经历都不一样。有些人的血管较狭窄、有些脂肪较多、有些肌肉较发达、有些胃肠液较活跃。这些都是我多年来的经验之谈。但是,我对于人类的好奇心却没有因为了解了他们的身体运作而减低。或许人所以为人不仅仅是他们体内复杂的运作,或许存在另一个我还未能完全了解的领域。

例如,有一个叫达芬奇的人,我的族群与他一同创作了《蒙娜丽莎》。作品完成后,我的族人便离开,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了。有些或许会流连在画上,但是经过几百年的时间,这幅画上的水分子都已经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参与创作的水分子或者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人类认为是伟大的创作,或者不爱到处炫耀。上百年后我在巴黎的卢浮宫看着“蒙娜丽莎”默默地对万物微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例如唐代诗仙李白创作的的《静夜思》,至今我仍能听见莘莘学子朗读的声音。我当然也参与了一些创作,但作者不是用画笔、也不是用毛笔,而是用一部会在纸上有系统地来回,然后有规律的把我和我的族群释放到纸上的机器,好像叫做打印机。我熟记我参与的每一篇作品,如果作品成名了,我一定向我的族群炫耀一番。

我和我的族群拥有的几乎是不死不坏之身。以科学家的说法是热稳定性很强,也就是说即使把我们加热到1727摄氏以上,也只有极少数会离解为氢和氧。然而我们也有天敌,那就是电。还有,最近几百年来听说冒出了另一个水分子杀手,那是科学家的质谱仪。尽管如此,我们一般的寿命都是上千年以上的。我至今遇过年纪最大的是已经上万岁的、久居深海的水分子。即使被离解(在我们来说是死了),不一会儿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又会结合,再成为热稳定性很强的新的水分子。就这样,我们能一代代地一起见证地球上所有的变化。


备忘录
文以载道当然已经是过时的观念,但是『文』确实可以承载更大的使命和功用,你过去的某些作品,多少附带个人的学理和智识,潜藏在情节人物的运作,不满足于单单的书写/阅读之间的感念互通,似乎是要传递自身以外的人间逻辑,以不同的角度去认识存在的面目,有时候碍于理路的束缚拘泥而显得延滞硬板,但我看到的总是一个创作者行诸和贯彻想法的认真和严谨。这篇作品,算是集中体现了你那种『有话要说』的创作理念,许多处循着常识寓教于叙事,你都处理得趣味盎然,但那毕竟是物理运转的综述,远不及其中对人情世态的理性探视。两氢一氧是科学家的事,水的种种隐喻和转化却是文学的领地,不过就像脱氧核糖核酸的双螺旋形态是人体基因的构成,但也奥妙如诗,两者是一也是二。面对量子力学的挑战,爱因斯坦晚年在信中不无心虚的表示:『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甚至爱因斯坦的挣扎煎熬——这些才是书写的本源,我期待你能开启心眼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