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毓薇的最后

Friday, May 1, 2009

毓薇的最后

水分子的狂想曲

我,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大一点的氧原子在一点点的压力下形成的水分子。我常常在想,显微镜底下的我,样子像不像米老鼠。我的族群在自然的生活形态中是不独居的。我们不但不独居,生活圈子也大得你无法想象(尽管人类把我们在地球上的体积定量为1 360 000 000立方公里,1 320 000 000在海洋中、25 000 000在冰川中、13 000 000是地下水、250 000是淡水、13 000存在于大气层中)。我们的生活空间也比渺小的动物、植物大多了。我们可以在天上、可以在地下、甚至可以住在动物的身体里。我们可以处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日出和日落之间、在天南地北之间,反正地球是圆的嘛(人类的电视——有影子、会说话的箱子跟我说的)。我们可以早上在东、晚上在西、清晨在北极、下午在南极地乱跑,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们更逍遥自在?

就拿我来说吧,我出生在南极一个密闭狭窄固定的空间——人类称之为冰。问岁数嘛,太阳升起没几秒就落下,我也算不清,大概有几千岁吧。自出生以来到过的地方已经不计其数,有些地方当然也到过许多次了。唯一还未探索完的是世界万物的体内。

我曾经是小草以根部从地底下吸取的水分,也曾经是有夺命仙子之称的澳洲灯水母的身体的一部分。我还曾经经由空气进入非洲大象的体内游玩。但是,最常进出的还是人类的身体,并且还会时常以他们作为交通工具到处旅行。虽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类,但是人类似乎是散播于世界各地最广的动物。人类的身体构造、生活习性等也让我十分感兴趣,于是我经常在人类的身边打转。

我曾经无数次地以固体的、 液体的、气体的形态进出人类的身体。由鼻腔进入气管进入肺,或是由口腔进入食道进入胃。从胃里到小肠,小肠到大肠或是直接窜过小肠肠壁到细小的血管中与红白血球游走到肺部,再到有节奏性收缩膨胀的心脏,再通遍全身。从进入血管到通遍全身一次大约需要一分钟。

在人体内,我充当过血的、肌肉的、内脏的、骨头的、脂肪组织等的成分。有时是细胞内的液体、有时是细胞外的液体、有时是间质液体、有时是胃肠内、脑脊髓内、腹膜内、眼球内的液体、有时是不知名或者无名的体液。

我试过从人的鼻腔、口腔、眼窝、尿道、肛门、还有人类最大的器官——皮肤等,离开人的体内 。离开的姿态,人们称为“排泄物”。人在呼吸时我便化为水蒸汽随着呼出的空气从口鼻腔离开,人似乎不曾留意。从人的眼窝,通常是随着自然蒸发离开,但有时也会以液体状滑落人的脸颊。我发现,这样的情况多数发生在较黑较暗的地方。听朋友说,当我们这样离开人的体内,我们便叫做“泪”。我问他:“那么,“泪”为什么常在黑暗的地方流出来呢?”他说:“有很多原因,有的是生气、多数是伤心……多看电视吧!”于是有一阵子我常在空气中看电视,好像让我更了解人类。

但是,人体内对我的诱惑不曾减退。经过反复的渗滤与渗透作用后到达膀胱和直肠再通过尿道、肛门离开是最普遍的。时常一不小心便会从人体内经由尿道排出,而且我从电视上看到,人类要这样排泄的时候,都会找“厕所”。但是我当然也碰过不找厕所的人,那时又是在黑暗的地方被排泄出来。这个嘛……不是因为生气还是伤心,好像是因为“懒惰”还是“尿急”。“懒惰”我还不能明白,但是“尿急”好像是我们聚集在膀胱里,数量越来越多时引发人的一种反应。

皮肤也是离开人体内常用的途径。以液体状溢到皮肤表面然后蒸发。这时候我们又叫做“汗”。人在太阳底下都会大量地流汗(我们形成水珠子),平时我们从皮肤离开时,人们是不会察觉的。就说住在我的故乡的人吧,他们多以口鼻腔与皮肤把我与我的族群排出体外。从口鼻腔离开时,我们会形成人看得见的一团白色的气,但是从皮肤离开时,他们是看不见的。住在气温较高的地方的人,多以尿道与皮肤把水分排出体外。这里,形成在皮肤上的水珠子,是人看得见的。我们和人和地方的气温的关系是不是很奇妙呢?

在不同的人体,经历都不一样。有些人的血管较狭窄、有些脂肪较多、有些肌肉较发达、有些胃肠液较活跃。这些都是我多年来的经验之谈。但是,我对于人类的好奇心却没有因为了解了他们的身体运作而减低。或许人所以为人不仅仅是他们体内复杂的运作,或许存在另一个我还未能完全了解的领域。

例如,有一个叫达芬奇的人,我的族群与他一同创作了《蒙娜丽莎》。作品完成后,我的族人便离开,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了。有些或许会流连在画上,但是经过几百年的时间,这幅画上的水分子都已经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参与创作的水分子或者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人类认为是伟大的创作,或者不爱到处炫耀。上百年后我在巴黎的卢浮宫看着“蒙娜丽莎”默默地对万物微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例如唐代诗仙李白创作的的《静夜思》,至今我仍能听见莘莘学子朗读的声音。我当然也参与了一些创作,但作者不是用画笔、也不是用毛笔,而是用一部会在纸上有系统地来回,然后有规律的把我和我的族群释放到纸上的机器,好像叫做打印机。我熟记我参与的每一篇作品,如果作品成名了,我一定向我的族群炫耀一番。

我和我的族群拥有的几乎是不死不坏之身。以科学家的说法是热稳定性很强,也就是说即使把我们加热到1727摄氏以上,也只有极少数会离解为氢和氧。然而我们也有天敌,那就是电。还有,最近几百年来听说冒出了另一个水分子杀手,那是科学家的质谱仪。尽管如此,我们一般的寿命都是上千年以上的。我至今遇过年纪最大的是已经上万岁的、久居深海的水分子。即使被离解(在我们来说是死了),不一会儿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又会结合,再成为热稳定性很强的新的水分子。就这样,我们能一代代地一起见证地球上所有的变化。


备忘录
文以载道当然已经是过时的观念,但是『文』确实可以承载更大的使命和功用,你过去的某些作品,多少附带个人的学理和智识,潜藏在情节人物的运作,不满足于单单的书写/阅读之间的感念互通,似乎是要传递自身以外的人间逻辑,以不同的角度去认识存在的面目,有时候碍于理路的束缚拘泥而显得延滞硬板,但我看到的总是一个创作者行诸和贯彻想法的认真和严谨。这篇作品,算是集中体现了你那种『有话要说』的创作理念,许多处循着常识寓教于叙事,你都处理得趣味盎然,但那毕竟是物理运转的综述,远不及其中对人情世态的理性探视。两氢一氧是科学家的事,水的种种隐喻和转化却是文学的领地,不过就像脱氧核糖核酸的双螺旋形态是人体基因的构成,但也奥妙如诗,两者是一也是二。面对量子力学的挑战,爱因斯坦晚年在信中不无心虚的表示:『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甚至爱因斯坦的挣扎煎熬——这些才是书写的本源,我期待你能开启心眼去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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