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燕玲的最后

Tuesday, May 5, 2009

燕玲的最后


街上层层叠叠的人行走着,你看到了他们眼里空洞的灵魂。灵魂往往虚无缥缈,却伫立在身后坚定地望着你,正当你决定抛下它继续你的脚步时,你没有想到你会在街道上转角的那一处再次见到她。

她仍然自信,却少了多年前那脱俗的魅力。偶尔带有戏谑的语气和当初几乎完美的记忆,似乎距离太遥远。那一晚她毅然离开你们一起长大的乡村,离开正在书海中刻画迈向城市的道路的你。你从此决定不让她在你心中再有任何地位。事实上,你已忘记。那一天再次遇到她,你感觉仿佛过去和现在重叠,但她却站在现实之外。她的神态如她脚下的高跟鞋一样高挑,身上的衣着在你眼里却是极度的低贱。你决定收回你瞬间想要伸出的手。

“你好可怜。”

她没有回应。你在她眼中看到了你以为她从来没有的尊严。你不了解这份尊严从何而来,就像你不理解当初她为何离开。现在你回想,那似乎是刻意地遗忘。过去的回忆静悄悄的在你眼前散开,她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楚。

“男人能够心灵上爱一个人,身体上被另一个人所爱。我愿意看到他们达到霎时间的欢愉时,他们扭曲、丑陋不堪的面孔;为了取悦我,竭力把自己推到极限的可怜模样。他们追求的只是我陶醉的表情和声音,我要的也不过是我存在的证据。那一刻,我爱着他们。”

你感觉到什么在你心中流过。是你的血液化成对她的同情,但是深深的愧疚?你和她到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咖啡坐下。咖啡厅里的人都盯着你们。男人似乎打算以他们的眼睛打量完她的身体,不,甚至想往她身上单薄的衣物透视进去。你瞬间有了把这些男人揪起狠狠的痛殴一顿的念头,可是你也注意到女人们那股好奇、近乎鄙视的目光。你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目光能够让一个男人瞬间变得那么渺小,恨不得往洞里钻的渺小。咖啡杯里飘起的水蒸气形成了一片迷蒙的思绪,在她的眼中,男人也是这样卑微的吗?

“每次当我伸出手拉住那些走在街上的男人时,我看到他们眼中那种跃跃欲试却又没胆的眼神。那种眼神也许是因为家里有老婆有女朋友,也许是怕我们有性病,也许没钱。这些男人以为我们可以让他们用眼睛调戏个够,其实他们才是我们眼下的戏子。有胆些的,他们的目光会从我的眼睛游到我的脚趾头,再用眼神回应我全身上下的诱惑。没胆的从来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却老低着头盯着我某个地方瞧。”

这时她看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你。她的眼睛对上你的。

“有时我看到那些年轻小伙子,看都不看我一眼,那种不屑的神情……年轻多好啊。他们的小女友这时该多幸福。也只有在那几年,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是唯一。但这份专一能持续多久呢?”

你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她,就在那几秒之间。你回到了那天晚上,你终于鼓起勇气在她家门口偷偷地吻她,换来了她事后的一笑和那似乎害怕当下就会失去你的眼神。你记起她曾经好几次用她的眼睛告诉你她有多爱你,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在你心中流过。你有股冲动马上抱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她。但她冷峻的表情却让你胆怯。

“你回过家吗?”

“你身上有没有钱?”

你在她身上近乎乞求的找寻她当年的痕迹。你的手滑过她每一寸肌肤。她顺着你的触摸扭动。摸到她的胸口的那一瞬间,你诧异,那么多年了,这样的触感还能让你感到兴奋。最初第一次把手伸进她的领口里时,你的心和你胯下一样亢奋的快要爆炸,她却按下你的手,对你回以温柔的拒绝。那一晚你抛下了受伤的她,赌气地离开她驻在你家一公里远的小屋。

“很多男人会问我:可以不要戴套吗?其实他们只是不要套住他们仅存的尊严。女人在被占有的那一刻仍然清楚地望着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男人却从来无心理会他身下的女人是谁。”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强势地让你进入她的身体。你试图靠着抽动遗忘她当年的面孔,忘记那一天晚上,还有在你心中流过的什么。你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后一次痕迹,疲惫地趴在她潮红的身体上。这毫无距离的距离,却成了最远的距离。她背过身,起床走向浴室。她转过头向你笑了笑,那笑容如此妩媚,那面孔却陌生地让你惊讶。你睁大眼望着这从没见过的面孔。她那丰腴的背影在浴室门后消失,你渐渐睡去。

睡梦中你回到当年你住的小屋,你看到你的身下躺着一个女人,你还听到你自己的喘息声和那女人的呻吟声。正当你决定在她身体里释放自己,你下意识往窗户上挂着的那张你和女友的合照看了看,而从窗户的缝隙外,你看到了一双你最熟悉的眼睛,睁大眼绝望地看着你。

早晨,你从睡梦中醒来,陌生的女人已经离开。床边搁着从你皮夹里抽出的证件和三十块钱,还有那张你和初恋女友的合照。


备忘录
眼睛确实能通往某一个地方,也许比起灵魂更加粗鄙猥琐神秘,现代人似乎是没有灵魂的。目击而道存矣,你确实是善用眼睛的,过去的作品都有一种视角游走的安排,时间岁月的跨越或者空间地域的摆渡,贪婪但温柔的想要把世间的明暗和人心的飘忽看得清楚一点,超乎小孩的天真更像一种怜悯的眷盼。阅读的时候我所感知到的那个作者,应该是闭上眼睛,偶尔张露的眼角里有热烫的余光。视角移动的节奏有时生涩,环视后少了回眸自瞻,让自己暴露在自己的注视,但在这些小盲点里,你已看到那个进入文字灵魂的开口。这篇作品,算是你的书写之眼的凝练升华,记忆的渗入让『看』多了远近的视点,陌生人的慈悲其实是看与被看的错认,身体与身体之间都长满了乖张的眼睛,懂得看,也明白何时可以不看。家族病因遗传的关系,波赫士晚年虽然近盲但却打通天眼,而且还看得到黄色:"yellow, in particular, has remained faithful to me"。我期待你继续去看,所有书写的颜色都是你的颜色。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