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银：告别组诗

搬戲

是時候熄燈離場了
我早習，以為常


【布袋戲】

窗台堆滿了塵埃
已經不曾問候有幾個世紀那麼厚重
你從南走到北
於乾涸的喉結長出
幾聲蒼涼

窗口仍不見你的蹤影
猙獰的指爪，隨你爬過
那些無人問津的歲月
好把故事都沉潜在指甲縫裡
龜裂成潮濕的掌紋
在匍匐的雨季裡發霉

越是寂寞的樣子
越是澎湃的獨白
你的心思精緻得像帷幔底下的那隻塵螨


【歌仔戲】

懸崖的風把你從地面甩起再拋下
你在草叢堆裡尋覓
鄉音是一條藤蔓的亡国调
煙熏繚繞著小島

風搖曳起的耳語
躲進你悠長的水袖
同你長出一盆蘭花的意象
悼念粉飾雕塑的芬芳
你迷離在丹鳳眼之間
夾死逾期的回望
并以黏膩的聲腔粘回一點自己
滿足，然後碎步退場

身騎著白馬的人
有一天會來救贖你
別怕


【皮影戲】

已經是被葬在白幕底下的人了
卻又從午夜的鬼魅裡出走
把生命啃噬一遍
让單薄的剪影流浪在荊棘上
總以為這樣，很美

計算了一下
光與影大概是相愛的距離
你只是覺得不夠
所以一再拿起尖銳的刀刃
直到飄零在闌珊之處
才猛然驚訝
你是張沒有心跳的皮囊

所有人都在用目光穿鑿你
再為妳抹上斑駁鮮豔的眼神
以虔誠的坐姿
和溫柔的唇語
找回你的血肉


【木偶戲】

一條河有多寬多深多長
大概無從知道
你也只是浮沉在黎明的波瀾
從那裡游到這裡
擱淺，呼吸久違的自由
卻不敢上岸

靈魂一次次的濕透了
你難過得拒絕鬆脫緊握的
陸地恐慌症
晃蕩在暮夜的低窪裡
佯裝不適

把你唯一的面容摘下吧
沒有人可以囚禁
你，做一個流離
浪蕩的擺渡者

（岸上／一隻潮濕的水鬼／在尋覓那些／浪蕩的人。演戲的依舊悲涼，看戲的兀自熱鬧，其實我們都身在人間荒野的這座戲台，書寫是抹去脂粉，並且將提線曝光，一唱三歎生命的千迴百轉，直到燈光漸漸暗淡，而詩總會暖暖照亮，台上台下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