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张诗敏:故事2

Saturday, April 30, 2016

张诗敏:故事2



等待

刷了一层白漆的四面墙看似纯净无瑕。但这小小的空间却是充满矛盾的地方。血腥味的弥漫有时令人窒息,有时却使人获得重生。有时的生离死别,有时新生命的诞生。

小倩穿着一身蓝,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穿过一段又一段昏暗的走廊,最后被推进那又白又亮的手术室。在那瞬间,手术室的冰冷气氛引发了她在殡仪馆送走小俊的回忆。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小倩泪流满面地紧握着肚子,望着刺眼的灯光,心里迫切地希望那群围着她的绿衣天使能改变她孤独的窘境,结束她未醒来的恶梦,接生她9个月耐心等待的礼物。

“小小俊,我们总算要见面了……”

小倩身躯削瘦。从后面看根本不像是怀孕9个月的孕妇。也是,刚丧夫的小倩虽然有了新生命的陪伴,依然不能面对自己结婚一年就变成寡妇的事实。新生命的存在也似乎不足以解除她对小俊的思念。自从小俊离开后,小倩每天到了傍晚就会在漆黑的客厅里点着蜡烛、望着大门,等着他回来吃那顿未吃到的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直到蜡烛烧完了灭了后,小倩才会顿时清醒,接受他已不在世上的事实,并不断提醒自己要珍惜她身体里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小小俊就是在天堂的丈夫,赐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所以虽然小倩在孤枕难眠的夜晚中,总是以泪洗面,但随着太阳的升起,她总会硬逼自己打起精神来压制她对人生的不满。小倩的人生中所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小小俊的到来。

夜晚里绝望地痴痴等待和白天充满耐心的盼望,“等待”变成了小倩生活中的常态。但是对小倩而言,她心里想着小小俊,倒数着几时能与他面对面的等待,却是最有实际感、最真实的一刻。小倩那几个月的情绪变化,随着日夜的转变而继续重复。失落与盼望的循环,情绪的起伏深深地影响了小倩的精神健康。而她所承受的一切,小小俊那还正在形成的心脏似乎也感受得到。

“来,黄女士。深呼吸,深呼吸……”

12个小时的阵痛后,手术室的消毒水味也似乎没那么刺鼻,把小倩推进手术室的那些护士也该轮班了。换了另一群护士后,小倩看着周围的陌生脸孔,顿时感到非常委屈,并埋怨小俊为什么能那么残忍抛下她们母子俩。没了丈夫在旁为她加油,小倩在忍受着产痛的时候,往事涌上心头,心情变得非常混乱。但不知怎么了,在那刹那小倩便一股气咬紧牙根紧抓住护士们。她一身汗地用力使劲,一心想把往事抛开,迎接新的开始……

“黄女士,你还好吗?知道你在哪里吗?”

小倩睁开眼睛,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六个人的普通病房。小倩因为受到过度的痛而暂时昏了过去。但她一清醒后却只见一脸遗憾的护士站在她床边。

“黄女士,对不起。”似乎察觉到事情不妙而感到不安的小倩,急忙呼叫着小小俊。

“我的孩子呢,快让我抱抱他!快啊,我的小小俊在哪!我的孩子!”小倩抓狂得非常激烈,而且还强烈地试图离开病房。护士们也只能强制地把号啕大哭的小倩拉回床上,给她镇定剂让她平定下来。

小倩9个月来的耐心等待,就在12小时后的一转眼变成一场空。脐带绕颈的胎儿始终没能活下来。就在一年之内,小倩不只失去了丈夫,她连孩子的性命也无法抱住。小倩露出忧郁的神色,心里充满着愧疚地责怪自己。

“为什么我爱的一切都是暂时性的,都不属于我的。”

她实在无法接受她一生的悲剧。两天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后,身体的伤虽然恢复了但是心灵上的创伤和阴影却变得越来越深。

当人生到了没有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与希望时,想必那就是面对解脱的时候了。这一生不断地等待,不断地抱着希望,小倩人生中终于到了另一个阶段。她的下一个等待不会是9个月一样长,也并不像那12个小时那么幸苦。5分钟的间隔,能又快又在不知痛的当下潇洒解脱。每个人都在为某件事或为某个人而等待。无论是等着真命天子或者等着新生命的到来,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已经为各自的“等待”做好了它所持有的时间范围。

9个月,12个小时,5分钟。若迟到了,误了时间,就必须爽快地截止等待。

小倩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台上,望着从远处即将进站的火车……

“乘客请小心,火车即将进站!”

(人生旦暮为期,不过书写却是暂缓死亡的法门,蜉蝣尚且能尽其乐,但是我们却得在苦海载浮载沉,夫丧子失何等绝望,哀莫大于心死,仅有文字能够逼视命运,不过也不要看得太彻底,否则就是一出粤语残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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