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May 2024

Thursday, May 9, 2024

阿德告别

 

永远记得
在这里
因为文字
我们抱住了彼此

Friday, May 3, 2024

诚翔:散文告别

大自然的牢笼

曾经有人问过我我爱大自然吗?曾经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而现在的我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因为如果他想要问我的是,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相区别的物质世界,我觉得我还真没有去过。我觉得我最靠近大自然的时候,就是当我站在山巅,看着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当时的早晨是充满黑暗的世界,唯有远在天际的边缘,稍不留神让一缕红光点亮了。随着时间的流失,一片片的橙光挥洒在眼前的云层上,仿佛在昭告那片土地,沉默已久的他苏醒了。

当时的世界瞬息万变,我就看了一会儿,就被旁边的人提醒他的表演结束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一次的机会是多么难能可贵,也有可能是我不再拥有的美景。那一次也是我唯一爬过最高的山,马来西亚的京那巴鲁山。

生活在新加坡的我,面对的是高楼大厦,高速行驶的地铁巴士,人来人往的行人,很少会有机会能与大自然接触。新加坡是一个发达的国家,随着经济和科技的进步,人们逐渐开发土地,消耗地球上的资源。在人们大肆地破坏大自然中,一部分的人也开始在意,并有意识地保存与拯救大自然。

在新加坡想要接近大自然,还是有地方可以去的。想要更贴近大自然,可以去中央集水区自然保护区,亦或是去乌敏岛。想要去看看海,可以去东海岸公园亦或是圣淘沙。想要去看看动物,可以去新加坡动物园亦或是裕廊飞禽公园。说起在新加坡接近大自然,以上列出的地方都是新加坡人耳熟能详,被别人问到时可能会给出的答案。因为那些地方,可能是旅游胜地亦或是新加坡特地保留的地方。很多人都说,只要有人在,大自然就不复存在。因为人有需求,有利益,有人的地方,就很可能会破坏大自然。新加坡虽有花园城市之美名,但我却觉得比不过群山环绕的鸟语花香。

很多人都喜欢养宠物,养猫养狗,养鱼养鸟。养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只有找不到,没有养不了的动物。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很多人想尽办法,就为了养心仪的动物,甚至不惜走私野生动物。新加坡是以严格的法律闻名的,想要在新加坡养宠物是有很多规矩的,很多品种的动物都是被禁养的,甚至还有规定区域。

例如猫咪,组屋是不允许饲养的,规定居住在私人住宅的人才可以养。除此之外,新加坡想养鸟的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养的,唯有观赏类的鸟才可以被允许饲养。若是受保护的野生动物物种,包括犀鸟和猫头鹰是不被允许的。常见的 “street bird” 例如家鸦、八哥和鸽子,作为宠物是违法的,只有在获得许可的情况下,才可以饲养鸽子,如果被发现无证饲养鸽子,可能会面临最高500新币的罚款并被没收。

小小的新加坡,虽然面积不大,但还是能够在全岛观赏到自然的奇妙景观,也有一些地方是远离都市的喧嚣。在新加坡的野生生态中,也有很多野生的动物,是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息息相关的。很多时候当野生动物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影响人们的生活。新加坡最引人注目的野生动物就有水獭、野猪、猴子、松鼠等等,这些野生动物都是比较稀有的一群。

人们也往往会忽略常看到的动物品种如猫、狗和鸟这些动物。当人们看到野生动物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欣赏它们,甚至出于爱心喂养它们。然而,很多人喂养野生动物的行为,严重地破坏了野生的生态。当野生动物习惯了被人喂养,知道人类有食物时,这就直接导致了野生动物的习性被改变。野生动物不再覓食,转而依赖人类,这就导致了它们失去觅食的能力,渐而走向灭亡。另一方面,喂养野生动物也会导致野生动物的泛滥,导致野生生态的失衡。新加坡的鸟类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地铁站、商场等地方,常常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鸟群一起觅食。

我认为真正的大自然,应该是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动物的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是没有文明的,有的只是悠闲阔景。现在大多数的大自然,都是笼里的鸟儿,被人类控制糟蹋。

(新加坡或多或少一眼望尽,能种多少花草能养多少鸟兽,地理其实正是自然的宿命,除了开头的登山望远亲临云雾,随后的较是一番典型的思绪开展,直截了当的批评,法律条文的简介,触目可见的描写,整体似乎较无框架可言,不过虽然表述不畅论说不新,但是至少都在吐露真言,书写更是一种心意。)

语缘:散文告别

猴子的家

读大一的时候,我住在学生宿舍的六楼。许是刚进入陌生的环境,亦不善与人交流,我整日蜗居在小小的宿舍里。直到有一日,我的秘密基地闯入一位不速之客:一只黑黑的小手拉开我的窗户,接着探入半个脑袋,紧随其后的是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再半个身子,最后是一整个身子附加那条长长的尾巴——那只猴子足足有三四岁的孩子那么大。

哪怕我的内心似上百只活虾入油锅,劈里啪啦乱撞,可我的脚就像生了根般,粘连在地板上了。它见我站着一动不动,以为我挑衅,开始对我龇牙咧嘴,分外狰狞。我才仿佛解咒般反应了过来,以我运动会都没发挥过的速度冲出了门外。我透过门缝偷偷观望着,咬牙切齿的看着它用我的杯子喝水,吃我的零食,并在我的柜子里进行翻找,直到吃饱喝足玩够后,才顺了一包麦片扬长而去,而我却无可奈何。

后来,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卫生,内心自然是愤恨不已。我以前就知道宿舍附近的几只猴子,成日里偷学生们的外卖或是进入宿舍抢劫,搞得学生们怨声载道,不过不是亲身体会,不懂其中酸楚滋味,如今也算是体会的彻底。好在不久后,我听人说那几只作恶多端的猴子被抓走了,但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一只猢狲怎么会开我的窗户的。

我为此翻阅了资料,这猢狲属于长尾猕猴,也称食蟹猕猴,不过它们除了螃蟹以外,水果、树叶、小动物、鸟类都是它们食用的对象。同为灵长类的猴子,有着和我们人类相似的消化系统,也就是说,人类能吃的东西猴子都可以吃,所以吃点外卖零食什么的,也就不足为奇了。不仅如此,长尾猕猴的行为也几乎与人类相似,并且具有高度的适应能力,可以学习人类的动作,这样说来,它们能够打开窗户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新加坡,长尾猕猴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猴子,它们的种群数量约为1500只。不过长尾猕猴是生活在森林边缘的动物,会在森林板块之间移动,寻找食物和领地。虽然新加坡曾经整个都被热带雨林所覆盖,但自英国殖民后,由于缺乏生态保护的意识,除了沿海的红树林,三分之一国土面积的森林被砍伐,作为木材出口到英国,剩下森林也由于伐木和收集薪柴,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让我震惊的是,随着砍伐森林的程度不断加深,许多猴子都失去了它们的自然栖息地,逐渐入侵了人类居住的地方。而当它们来到人类的居住地后,用不了太久就会适应人类的生活,甚至还会为了觅食而闯入人类住宅,所以人猴之间冲突不断。

为了促进人与野生动物的和谐共处,国家公园局与新加坡国立大学,展开了一项灵长类动物研究计划。我了解到国家公园局与社区组织一起合作,为物业业主提供防止猴子闯入的培训,以此避免猴子入侵我们的民宅。 

可是,真的是猴子在入侵我们的家园吗?那猴子们的家又在哪里?我胸中那股在猴子被捉走后的快意似乎淡了。

在这之后,我试图用心理学的知识来理解长尾猕猴的行为。它们作为社会性动物,也有对栖息地的渴求和对食物的欲望。在新加坡这个繁忙的城市中,每个生物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长尾猕猴应该也不例外。或许,它们并不是故意想要侵入人类居所,而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栖息地,被迫来到了人类的生活圈中吧。

最近的某一天,我在等巴士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在石凳上坐的端正的小猕猴,它不似之前那只猴子那般凶神恶煞,而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人们,看起来乖乖的。我不禁朝它望去,它一个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眼巴巴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而下一瞬,它快速的越入树梢,双臂抱住树枝,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我。它的姿态惬意而慵懒,我竟罕见的从它那张没有表情的猴脸上,看出几分满足的意味。

我看着周围繁茂的树枝,也许,这就是小猴子的新家?

(人类是一回物种演化,文明是一番土木工程,南大这块不毛之地,先是从自然丛林掠夺而来,再从民间百姓手上收割殆尽,如今教育昌明校园亮丽,猴群肆虐倒像自然反扑,形容描述颇有生气和惬意,徒手对付顽猴纵使没辙,但是资料考据却有侠义,替猿类还了清白讨了公道,语句文气虽然略有顿拙,至少书写的体贴处处周全。)

Thursday, May 2, 2024

泓铭:散文告别

双人行

交友的基本程序,无外乎是网聊,见面吃饭,再聊,再吃饭,吃完了逛逛消消食,逛累了随地坐一坐,坐到末班车快启程了再慌忙道别。喜欢便继续聊,不喜消失也罢。这个程序我已试过多遍,受用的很。近期频了些,寒假闲着,梅雨季的阴霾天,被窝即暖即凉,总盼多个人,彻底治一治我的虚寒体质。阿毅与我吃了几顿饭,因忌口,我总点同样的奶油意面。我本未察觉,开始还食的香。香咸滑嫩的意面,我还没吃够,他倒腻了。

步入年初,天转晴,我邀阿毅去爬山,说是吃多了身子沉,该去走一走了。前年,武吉知马处新开了个自然公园,倚靠射靶场路,随名射靶场自然公园。公园的出入口极多,最方便为美世界小贩中心的天桥,越过公路,可直窜森林。旧商场的空气既怀旧也刺鼻,听说是旧空调长久未洗,长了霉菌,属室内空气污染。但瞧杂货店的安娣还健在,身手麻利,似乎也无大碍。那早我们起晚了,还未到达,身着迪卡侬的阿公阿嫲已归来,看似把景色都看光了,未留任何给迟迟到来的我们。

新加坡地势偏平,毫无山脉可言,爬山不过是徒步,但最为磨人的是湿热灼烧的气候。也因此,清晨傍晚是最为宜人的时段,凡是晚些,便是苦不堪言。

公园前世为新城矿场,曾产花岗岩,在上世纪末便已闭场。花岗岩,比水泥坚韧十倍不止,本土也多产该石,以供建筑之需,总统府便是以此盖成。常年雨水积累,矿地成矿湖。昔日的矿山也已覆满绿植,棱角尖细的山壁,倒也柔和了许多。山水合景,极美。但还未将景尽收眼帘,炽热凌人的光照,滚烫的步道,已将我等劝退。踏入树林,水泥石子路过度为泥道,茂密的绿植蒸腾不断,空气厚重粘腻,却也别样清新。

据英国植物学家大卫贝拉米,武吉知马自然保护区的树种多达四百,胜过全北美洲。高湿高温高光的热带环境,极利于植物生长。入了绿植圈,购入了许多盆栽绿植,尤其时蔓绿绒与海芋。肥硕饱满的叶片,极具美感。而新芽的冒出、植物的长成,也是个盼头。林中各植物,我也认得几个,但上百类的动植物群,应也只有学者分辨得出。

长久居于城市,甚是不习惯各种爬行动物虫类。辛亏,新马蜘蛛都不大。听老爸说,以前甘榜虫子多,他们习惯抓蜘蛛、斗蜘蛛。最具战斗力的为豹虎,身形娇小,偏黑带松绿金属色,性凶猛好斗。林子里的蜘蛛丝极细,唯有在光线下方能察觉。自然园区的路线经专人设计,其目的为供安全舒适的步道,并同时保持自然原貌。小径狭窄,两边树距极小,蜘蛛便常于两树之间织网,一不当心,便身陷罗网。

我视力差,从小便高度近视,细小的蜘蛛网,只有实身穿过,才察觉异样。蜘蛛丝拉扯着微粘腻的肌肤,不恶心,却也烦人。阿毅稍矮,一路跟在后头,基本没着到任何网,只嫌弃我一身的拉丝。

射靶场附属中央自然公园网络,衔接麦理之蓄水池与武吉知马自然保护区,位于中央集水区旁。网络的结构给予生态连通性,稀有动植物也于此地徘徊生长。阿毅儿时多收集动植物绘本,知识视力并存,渺小不起眼的虫鸟类都能分辨一二。灰褐色的蝴蝶,极平凡,我倒不感兴趣。乌墨的天堂鸟,似长了凤凰尾巴的八哥,靓丽的一面,只留给配偶,倒比同名花卉含蓄了不少。

蝉鸣全年无限听,到林子便是杜比环绕声。可车水马龙的噪音,远比林间高分贝。花园城市并非浪得虚名,都市与自然并肩,家中听得莺歌燕语,谧静森林便也听得人间烟火。围绕着中央集水区,是横跨国家的高速公路。前阵子,与友人到策士纳自然公园徒步爬山,只见林内布满骷颅头的大红警示牌。近观才知是军用射击处。国土稀少,不得不一地多用。当年在德光岛,丛林军训,竟在废弃的棕榈园。点阵式的棕榈树,三人一组,跑起来倒简单不少。

走到尽头,可徒步前往麦里芝,或掉头往返美世界。阿毅的水壶不大,见到天堂鸟便已喝完一大半,森林水源不净,也只能掉头。休息站设施简陋,湿毛巾简单擦拭身上的蜘蛛丝,也清爽许多。运动的尽头是吃,把消耗的能量补回,就当作是先消食再吃饭。

武吉知马不缺补习中心也不缺餐厅,我们便随意找了一间。沙拉到底不合胃口,我又点了奶油意面。我吃的依然香,而他似乎也不再介意了。

(身在花园心在城市,新加坡的草木优雅,大多是殖民地的前朝遗风,双人乘兴比肩入林,貌似左顾右盼边走边吟,而且写什么似乎都要佐以吃喝,闲逸的语气其实另有蕴藉,除了花草鸟兽尽入眼帘,更有热带历史和岛屿地缘的氤氲,书写不求眺望太高太远,只要文字光圈够大,快门速度够快,色调深浅冷热相宜,眼见目视点到即止也就瞬间饱和。)

嘉欣:散文告别

消失的月亮

小时候背古诗,第一句就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晚上睡不着,盯着窗帘投在木头衣柜上的影子,总感到月亮神秘的召唤。

月亮对人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古人幻想月亮上有美丽的仙女,捣药的兔子,和永远伐不倒的一棵桂花树;日本竹子里聪明漂亮的小女孩,最终也要回到月亮上去。还没有电灯的那个年代,人们要借着月光洗衣,做事,依赖月亮的周期变化安排农活,甚至占卜命运。

月亮是所有人的朋友,从古至今,每一个孤独的人都要仰望月亮。太阳过于明亮热闹,星星又太遥远,只有月亮落在最恰好的心理距离,亲密又不至于陌生。你知道那是秋天的傍晚,和妈妈出门散步的时候,透过交叠的树杈看到的那个月亮,它跟随着脚步起起伏伏。因此不论身处怎样的境地,望着月亮,总能暂时重获自由,回到那个温暖的精神故乡。

看月亮又是种极为私人的体验,陪李白喝酒的月亮和陪白居易听琵琶的月亮,应当不是同一轮月亮。在窗台上看到的金黄圆月,和匆忙回屋掏出相机,用长焦镜头对准的那个月亮,也已经不是同一轮月亮。红楼梦有一节,讲黛玉教香菱作诗写月亮,写了两首都不够好,始终像置身事外,最后梦里才得着一首:“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终于写到自己,才写到属于她的那轮月亮。

不过今天的月亮又不同了。城市明亮的夜晚里,似乎很难再有照彻万川的那种月亮。人类发明钟表,打开电灯,靠大数据预测未来,因而不再是依赖月亮的孩子。尽管月亮仍不懈地追寻着每个人的脚步,人们还是很难再为月亮停留。大家更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提升计算机的速度;如何让人工智能的回复更加准确;如何增加公司的利润;如何花费更小的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眼前的那个目标像是永远没有尽头,能做的唯有一刻不停地向上攀升。

富士康流水线工人笔下的月亮是铁做的,那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螺丝,是冰冷的机台和长满水锈的生活。这是一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手机里预装的识别软件已经可以生成完全相同的月亮照片。尽管学校高喊对创新的追求,仍然无法避免生产出大批熟练高效的分析机器——那种在压力之下仍然努力工作的螺丝钉,除了能创造价值的那一部分,其余的就只能是溶解在路灯下,可有可无的那种月光。

我的宿舍对面曾是一片树林,看上去黑暗而茂密。我常常想,白天偶尔见到的野猪猴子,晚上回到树林里,是否也和那些聒噪的鸟一起在月光下睡觉。后来学校建地铁,装上了大型探照灯,围起来的施工地,晚上能看到机械臂的剪影。我搬离那个地方之后,听说野猪猴子和噪鹃过得也还不错,或许它们根本不需要月亮,需要月亮的只是我自己。

45亿年前,一个巨大的天体撞向尚处于童年的地球,随后,在不到一个世纪的短暂时间里,从撞击的尘埃中诞生了唯一的一颗月亮,永远孤独地环绕着地球。自那以后,地球逐渐冷却,水蒸气化为雨滴填满山川河流,海洋里出现最早的生命形式,陆地被密林覆盖。后来冰川融化凝结,大陆漂移分裂,月亮也从来没有改变,只是那些欢笑和眼泪,改变了人类心中月亮的模样。

唯心主义有一种说法:“存在即被感知”,万事万物只有被感知到的时候才存在。现代生活里有太多需要注目的东西,广告牌或是手机屏幕,哪一个都比月亮明亮得多,或许在没注意到的某个瞬间,夜空中的月亮,连同月下的草地、草地里的蟋蟀和蜗牛,都曾离我们而去。

后来我放假回家,晚上关了灯,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发现当年看到的原来并不是月光,只是小区的路灯和远处楼房的装饰灯,探照过来的影子。这个时代或许已经没有什么“疑是地上霜”——实际上,很多人可能既没有见过“霜”,也没有见过“明月光”——背负了过多感情的那个古老的月亮,正在消失,留下的是高清的月面照片,缩小之后投影在需要投影的地方。

(光是波纹也是粒子,月光除了物理二元性,其实还有一种纠缠的感情,古今皆然而且不分文明,天体唯物书写唯心,彼此在某个象度上却彼此相连,关于乱乌烟瘴气的世道,以及嘎吱扭动的现实,或许已经毋庸赘言,但是文字似乎犹有不忍的隐衷,以稍浅的描述和较深的感慨,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如此从荟萃的人文和亲昵的想像,再度把月光如霜置于床前。)

耀中:散文告别

蔓延旅行

4月20号

我想把我的一生都花在旅行这一件事情上。当然这不太可能,除非钱是变魔术变的。我又问自己,为啥仙会的是仙术,妖精会妖术。而到了人就称之为魔术呢?可能人的本质就是魔吧。魔总是贪婪地想要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最好是不加以付出就得到。哈哈。但是魔鬼可不同意。毕竟跟魔鬼做交换都是要付出寿命甚至生命的。那我又不能称自己为魔鬼,不妨叫自己魔人或者魔头吧。写到这又不禁要咒骂自己。为啥自己的思想这么具有跳跃性?如果谈到mbti,这一定是因为我ENTP的邪恶魔头身份,其中的N在作祟。什么是N?N就是当你和不是N的朋友出去吃饭点菜,朋友问:你怎么还没点好菜(不解)?我反问:为什么人类要吃饭(不解)?又扯远了。现在,言归正传!因为我写这篇文章,是要告诉你们。未来的几天我准备来一场疯狂的说走就走的旅行,为期6天。而我现在,便是在开向樟宜机场的德士上,前往目的地-成都。


4月21号

人生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被朋友鸽。朋友跟我约好成都会面,可惜他偷偷出门被家人抓到,阻止他长途旅行。他只好遗憾地告诉我,只能在他周边的城市见面。于是我较真的那股劲就出来了。我还偏要见他。我告诉他,定21号早上的票,周边城市见。那时我站在成都机场等候行李,我们通过微信语音,花了三分钟决定了另一个目的地- 济南。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见我这位朋友?是因为这位和我做音乐的挚友,跟我还有几首未完成的曲目。所以我如此执着见他,也是因为想早些完成这部专辑。巧了,这专辑叫做《执我》。

见到对方的那一刻,仿佛沧海桑田。我问他近况。他说他刚辞职,辞去了让他没日没夜辛苦奔波的工作。“工人罢了工,于是成为了人。”他说道。我看着他03年,却面露沧桑的脸。我沉默了。

我和他去了大明湖,湖里有一些水草,随着水流摆动。就好像上千条抖音擦边的女主播扭动的身体,在水的浮动下飘摇。我问我朋友他和他女朋友的近况。我朋友说他想早点赚钱让女朋友过上好的日子。“我会将我一切奉献给她。”“但如果哪天有一个有钱的人爱上她,我宁愿她放弃我,去过更好的生活。”“但她现在离不开我。”在水流中,我朋友的倒影好像一颗水草,就那样被水流吞掉了。

那天,我们录了专辑《执我》的主打歌《执我》。一首写给爱人的情歌。我朋友在歌里写道:“想带你去台湾,

你说这里的天空太暗,

你早就变成了我的习惯,

没有你让我怎么去习惯。”


4月22号

不敢去泰山,不知道为啥,不听,不管,不问,不看。而我们选择去刀片山,济南的一道风景。通体峭立,雄奇,如同散落在地表的画卷。来这里为歌曲摄取灵感,是自诩为艺术家的两个人的高光时刻。我和朋友比赛谁能想出第一句punchline,也就是歌曲的爆点。我冲着山谷大声喊叫,发泄着心中的空虚。我朋友这样说:群山是我的爱人们,我对她们喊道我爱你,她们也回了我爱你。我哈哈大笑,对我朋友说,就你还敢有几个爱人?你女朋友不打死你。我朋友说:我皮糙肉厚,一次打不死。

我唱道:you will never die, 死亡存在你就不存在,my friend,你存在,死亡就不存在。这句话被收录到歌曲《兄弟永在》里。

站在刀片山的刀刃上,我和我朋友肩并着肩,只是不知道生活这把利刃,会不会有天将我们割开。


4月23号

和朋友分别,路上我们没聊什么,只是两天的时间有点短暂。我播放了一首专辑里的《该走了 保持沉默》,我朋友说这歌是真的好听。到了车站,我拍拍他的背,他便走了。随后我一个人去看了趵突泉,所谓天下第一泉,原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池塘,中间冒着三泡水。可能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吧。我愈发觉得自己也像水流中的一株水草。

可我想做一株逆流的,无法被水流改变走向的水草。


4月24号

我完成了《蔓延旅行2.0》这部歌曲,和我儿时的偶像一起完成的。《蔓延旅行》是十年前火爆网络的一首歌曲,至今在qq音乐上10w+收藏。我发现我旅行是想亲眼看到那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不管是风景,人,贫穷,富贵,善良,邪恶。我都要亲眼看到。

又想起我小时候去世了的音乐老师,小学的时候教了我两年,因肺炎不幸去世。他会听到我的歌吗?

小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创作这么多歌曲。在和我儿时偶像王泽瑞合作的蔓延旅行2.0中,我这样写道:

“Journey北京to Singapore

六小时航班的执着

孤单的感觉很强烈

止不住想念home

na na na na

唱不被喜欢的歌曲

世界又多了个 不被理解的人

你我都像风里的落叶

不经意间就被吹散”

回新加坡的飞机上,夕阳映照着我的舱位。那时我yi shi我知道不管我怎样蔓延旅行,最温暖的那束光,一定照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有湖有泉,而且还有良友结伴一起聊天,可是主题内容较是一种打歌哼唱的旋律,似乎跟自然的节拍丝毫沾不上边,日记式的人生可以说走就走,完整性的书写一般还得千头万绪,寂寞孤单咿咿呀呀,通常都是还未懂得天高地厚的呻吟。)

子奕:散文告别

下潜

深深吸一口气,我们扎进水里,手臂统统高举排气阀,像根肠道一样沉入水下36米。

这次下潜叫作沉船潜水,需要漫长的耳压平衡时间,我们在某些水温层走走停停,消解耳朵的古早警报。等待各种自然之力完成计算,海洋接纳了摩西,一群人便由浅蓝之蓝到深蓝之绿,透过紧密水光,缓缓将头灯照向了青苔船窗,里面装有更黑更小的海。我们并不能看到什么,这艘二战军舰在没被看见前,就已入定为深海器官,我们此刻也是这巨大身体的一部分。

还在岸上时,我预言了这艘船的忧郁,水下的它确实如此。几年前有位泰国军官下令,“沉了它,让它成为珊瑚礁”,它就带着弹孔,吐着枪炮般的泡泡倒在了海底。沉船点从此叫作Sattakut Wreck,在阳光还能抵达的海洋中,不必搭乘厚重严密的潜水艇,它的炮台与舰体就在我手边。漂游藻类包裹坚硬钢铁,冉冉地靠近光亮,连接余波外的残骸。不同于一百多年前铁达尼号带着燃料,沉寂在深海,这艘军舰干净无害,依照水下乐园的蓝图下海。此刻沉舟侧畔没有千帆竞发,我的身下是望不尽的浊水,有些小鱼一转弯就消失在了船体深处。

珊瑚没有长出来,这艘船还是之前那艘船,它们同此凉热。海水温度上升一点,珊瑚礁上的珊瑚虫就不再缤纷,它们只有凄凄白色,露出自己的骨骼,放出寄生在它们体内的植物色素。海底的轰塌总传不到岸上,世界上有一半的珊瑚都在白化,尼莫没有地方住,海绵宝宝真的变成了百洁布,人鱼公主开始拖地。几年前我还不懂潜水,听不到世界上很多船的沉没,还有很多珊瑚的人面桃花。我只会悄悄往耳沟里积攒雨天泡沫,期待在海平面升起时分,为肥皂洗一场末日旷久的澡。

当时的新闻上试卷里早有了“全球变暖”的字体,但穿着胶鞋的我怎么也等不到那一天,大家光明正大地在太阳下生活,好像很多事情不再会发生,也没有忒修斯版本的诺亚方舟。一个小孩在车后座的焦虑,会被立交桥上的大照灯吓跑,千万电网与废气蒸腾,大人们在很久之前就点燃了信仰之火。

夏天越来越热,考试越来越难,两种普天下之大势拱起了我的童年,没有任何人来解救。我很小知道酸雨与敌敌畏,大一点知道了PM2.5,这些东西有时候消失,有时候被人提起。其实消失的时候它们钻进了身体里,再出现时宛如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闪一闪锁定了炼丹炉的原型。那本百科全书上曾说,一条不甘寂寞的鱼,不愿再吐泡吹水,遂长出强劲后肢,眼睛露出了水平面,舒展开吵闹的陆地。辛苦波妞,抱歉四海龙王,不好意思了派大星,从那条鱼登陆的那天起,我被污染的命运就已经转了几个轮回,我一出生就吸着毒气,成为一个很嫩的泥菩萨,不能为你们出气。

后来,地球打了个喷嚏,想念以前的自己,一场瘟疫席卷,封锁人类的同时,许多动物开始复苏,并活跃在城市。

我逃也似地来到了小岛,以海为天,我名为鲲,四点起床观日出,七点上潜船,吃喝很少后,穿湿衣戴脚蹼,一跃一滚一仰,都能摔进那个看似颠倒实则正序的世界。海水巨大的幕布掀起,包裹住声音,我的肺部起伏如孤岛,遗忘了乱糟糟的疫情,它召唤着触手怪物,而我的脚可能正踩着克苏鲁的眼,陷入未知但更纯粹的地心。还是说,人们乌鸦喝水般地对待大海,所以在我投身的那一刻,海水溢出神话的刻度,吞没了岛屿尖端,我从来都听说的那个末日已经来临,而我和刚认识的潜伴们,正找寻着一艘铁锈密布的船。

我不动声色地游着,咬着呼吸管,怀疑这是最后一口气。耳边传来水泡结果子的咕噜声,洋流唰唰流着,蓝海里好多小物质在漂,我们游到一片珊瑚礁上方了。我小心地控制着我与珊瑚的距离,戴着目镜向左瞟,却看到了一只比大石头还大的石头鱼。它同样不动声色,不敢透露它是世界上最毒的鱼,我连忙右手握拳,放在左手手心示意潜导,却发现由于我的散漫幻想,队伍与我有了大于一身的距离。石头鱼周围散落着小鱼,它在珊瑚丛中宛若漂浮的神龛,晦暗不明地跟我对视,我轻摆脚蹼,全身都在吸水,吸到的水几乎可以拯救岸上的火。然后我就游过去了,不需要任何呼吸的伪装,石头鱼慈悲地定在那,留我滑到了珊瑚阑珊处。

潜伴们看到我,双手交叠,大拇指摇圈,意思是这刚刚有只海龟,但我没见着,潜水中看到海龟是件幸运的事。接着他们又向我打手势问气压剩余,我用弯曲手指回答。我不想再检查我的空气瓶,它在岸上很重,在水里又漂浮起来,成为我的水肺,我外置的生命。那只我看不见的海龟魅影,也需要轮班倒的换气,我们都储存着干燥的希望,进入流动的密林。它可能是为了回溯童年,我更多是为了混淆水火。

当然,我上岸之后还要背着气瓶,忘记看不到的海龟与珊瑚,背着整个星球不断被破坏与加温的空气,从海底扯出很长的脐带,避开杀生的罪孽,深蓝地在陆地上干涸下去。

(弱水三千,书写只需取一瓢饮,一则沉舟记一趟潜水行,文字仿佛长出了奇异瑰丽的鳃,可以自供延绵的氧气和强大的幻觉,深入记忆的源头和地核的奥秘,除了不遇珊瑚不见海龟,其他统统纷纷现形,唤来天水陆洋之间的万灵,诸神哲人童话卡通轮流交替,争相吐出纯净玲珑的气泡,像在一起发着愁缅怀过去,也像意犹未尽地商讨拯救地球的妙计,深沉与轻盈的绝美演示,再潜下去大概就真的变成一条鱼。)

睿琦:散文告别


翻山

来到西北,每天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 坐车、高反还有戈壁滩。车开在单行道上,前面是山,后面是地,侧边一两棵胡杨,地上散着晒干的骆驼刺,天地在无穷远处收敛,我耳朵充血,鼓膜被汽车轰鸣和剧烈心跳声重击。

在高原上呆久了,人总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窗外足够单调,戈壁足够凄厉,空气过于稀薄,太阳又离得过于近,在某些时刻额角里滚动出濒死的空旷,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方向,但是导游说我们在去祁连山的路上。

太远了。作为一个在中原长大的人,听到祁连山和嘉峪关,已经感觉被流放。这里没有水色也没有树,脚下的地面因为被几千年的游牧民族踏过而过于坚硬,天上偶尔掠过一只鸟,导游说是秃鹫,谁死在这片戈壁滩上它就吃谁。

我在这片高原上时常沉默,一部分是高反的原因。血压和心率一起飙高,每日每夜都是超负荷的身体供不起太多养料,以贫瘠的大脑面对自然,回到一只古猿只求生存的时代。我同导游说起我的羡慕,他们拥有上下三千多米的海拔仍然自如的身体,他指向不远处的山脉,说他爷爷一辈子的梦想就是从那里翻出来,所以他和他父亲都是导游,一遍遍翻过来又翻回去,一遍遍地上高原又下高原,带着一批一批脆弱的中原人,来看看他们的族群怎样在山后面活过世代。

我抬头看,祁连山已经离得很近了。我们要翻过比较平坦的山坡,绕到山的那头去。车子一直在一条路上开,上上下下,似乎从不转弯,我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只是山在靠近,像科幻小说里的高墙。

大概是从路边闪过的第一株草开始,我的车窗中出现了生命。玻璃窗取景的速度太快,我回头追不上那点绿色,面前开始断断续续跳出一两棵黄绿的干草,接着是一小片,再抬头望,远处已经是草原了。山区的水汽零星附着在车窗,小小的球形液体里混着一些沙尘。

车在山区路口短暂地停留。我从车上下来,腿早就坐麻了,路边围着一小群牛,抬着头反刍。导游不让我走得太近,说以前发生过不少事故,有的牛受伤有的人受伤,到头来都得赔钱,我只好蹲得远远看着这群牛。西北的牛大多是牦牛,和我们那里用来耕地的牛不同,他们像披了猛犸象的皮,悠哉悠哉地把草用牙磨断,身上蹭了露水,长毛打成细细的绺。

导游招呼上车的时候对我说,不要舍不得这一小群,马上带你们去大草场上,那里全是牛啊羊啊。

再往前开,果然渐渐空旷起来,翻过了祁连山,背面是大片的草原。这条路还是单行道,没有转弯,好像不论去哪,只管往前开。

草场很快就到了,车终于不用停在路边,进门边有大块的停车场,民宿木屋一字排开,框起来一个山坡。步行往里流程满满当当,先是每人领到一条哈达,再是各发一杯酥油茶,然后有不同的活动区域。左边是骑骆驼,右边是射箭,前面是餐厅,餐厅边是藏袍体验馆。我抓着盛酥油茶的空纸杯,有些局促地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头上高悬的喇叭开始放歌,唱得应该是藏语,我听不懂。

绕过挤挤挨挨的木屋子往上走,是一片没有什么人来的草皮,延伸到山坡的尽头,立着经幡,彩色的布条在风中猎猎,祈求福运隆昌,消灾灭殃。有两匹马在边上吃草,一匹黑色一匹白色,都低着头吃草。它们站在山坡的最高点,绿色在它们脚下戛然而止,这种不符合美学透视的空间感似乎将整片山坡压成扁平的海报。从上往下看,公路横贯,两边零星分布着停车场和大门。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游客走进一扇门都会得到一条抽丝的哈达,也不知道是不是山脚下的人都像我一样狼狈,口袋里装着捏扁的纸杯。

风又吹起来,广播喇叭里的电波开始模糊,老天应该能听清楚一点经幡许愿的声音。我转过身,是海浪一般的山坡,我知道这是祁连山,山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马还在吃草,头也没有抬。

(群山围绕众尘微小,大自然的怀抱不是一种惊心动魄,仅仅是简单的为了让牛马吃草,书写即是明白自己何其微不足道,而文字只需画出自得其乐的线条,慢半拍的性格形成慢半拍的风格,似乎对抗任何人生的速度都行之有效,说是游客更似游魂,元神降临荒山野地,巍巍峨峨的壮观起伏却毫不起眼,独自只看自己喜欢看的风景,于两界之间静静的心满意足,不舍飘走,也不甘羁留。)

思琪:散文告别


共生

蓝色眼泪,地狱之火。是我在探访伊真火山前对它的全部了解。

板块构造的运动形成火山,构成了奇特的自然景观和地球“跳动脉搏”的一部分。位于板块交界处的印度尼西亚,就躺卧着近130座活火山。在瓜哇岛东部的伊真火山,世界上酸性最强的蓝绿色火山湖,以及世界上唯二的蓝色岩浆,闪耀着幽谧火光,看起来寂静又迷人。即使它终年都在喷涌毒气,也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想靠近。于是,我也决定去见证这一地球的“心跳”,感受它蕴藏的魅力。

凌晨两点半,我们准时到达山脚下。拿上防毒面具便跟着当地导游出发了。路程大概分为三段,上山,从山顶中间下到火山口再返回,然后下山。刚进火山景区的大门,就能看见几排两轮小车堆停在路边,人力车夫蜂拥而至,好像看透了我的体力不支。当地人管这个叫兰博基尼,来回一程大概要100新币。通往山顶的路基本都是十分陡峭的爬坡路,上山时需要两个人,前面的人把宽布条拴在车上,再斜挎起来使劲向前拉着车,另一个人在后面用力推。

我坐在车里感受着地下的小石子,旁边徒步的小伙伴早已浑身湿透,提醒我抬头看漫天银河。身后的两个车夫渐渐大口地喘着粗气,即使停下也只是短暂休息。下山虽然只需要后面一个人,但因为同样陡峭,一边要拉着车,一边又要克服惯性。车夫告诉我,这样的来回他每天要拉三趟,披星戴月,不舍昼夜。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到达火山顶,人力车到这里就不能下去了,想要看见蓝火就得自己一路踩着火山壁的碎石,下到火山口。这条路是一条完完全全乱石中踩出来的野路,火山灰加上雨水让它变得更加艰难。我全程手脚并用,还拉着向导借力,一个没踩稳直接蹲坐在地上,差点一路滑下去。

夜幕下,望不见火山底有多深,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亮光缓慢前行。整个沉寂的山谷中,只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火山口下,黄色的硫化物浓烟不断地向上飘,寻找着山的庇护,同时伴着一股刺鼻的臭鸡蛋味四散开来,让周围的游客都立马戴上面具。我努力挤进人群想一睹蓝火的神秘,却因为烟雾和护目镜看得不太真切。模糊中一束束炽热跳动的蓝色火焰,是高浓度的硫化合物在高温中燃烧的结果。突然一阵风把烟吹来,我即使带着一层N95口罩和护具,也瞬间流下眼泪,顿时间呼吸困难,嗓子也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于是立马扭头向身后走去。

蓝火旁边堆积的是火山作用创造出的丰富宝藏之一,硫磺。火山口的液体硫磺从管道流出来后又冷却,形成固体的黄色硫磺石。大自然的馈赠,就这样让贫穷的大多数当地人,有了温饱的希望。缭绕的谜团里,硫磺工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开采和搬运这些天然财富。他们先用金属铁钎敲打硫磺矿,再把敲下来的大块硫磺放进简陋的扁担里。两个竹编的小筐,中间一条木板,就可以用肩扛起至少60千克的硫磺石,顺着我刚刚险些滑落的路运到火山顶,一天来回几趟挣10到20新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们多数用很薄的毛巾裹住口鼻来模拟防护用具,有些甚至什么都不用戴也能在滚滚浓烟中穿梭自如。

硫磺被称作“魔鬼黄金”,那以它们为生的工人,就是在“地狱”门口讨生活。随时飘落的硫酸雨,超高浓度的硫酸湖,四处飘散的硫磺气体和漫天飞扬的火山屑,从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高负荷工作,让工人们的背被压的严重变形,肺部早已被毒气攻击得千疮百孔,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即使很多人受伤后,选择转行当人力车夫,他们的平均寿命大约也只有四十岁,但为了生计,他们还是选择与火山共生。

要原路返回山顶时,天开始朦朦亮,我才真正看清这段路。走在悬崖峭壁上,看似瘦小的硫磺工人,却挑起比他自己还要重的矿石,如履平地。他嘴上叼着一支烟,作为唯一的消遣。从我身边经过时,一步一步踩得沉重又稳当。我气喘吁吁回到山顶俯瞰火山湖,蓝绿色的一汪湖水,像一滴眼泪镶嵌在山谷中。

火山从不屑于展示它的洪荒之力,所以依旧浓烟不断。站在湖边翻涌的岩浆之上的人们,从烟雾中来,又回到烟雾中去,变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微不足道。

(火山时时都在提醒,大自然也有暴戾的脾气,书写作为一种自我的苟且偷生,却要能体恤他人的水深火热,如同看了一篇国家地理,从温柔感性的视角,照看天地和肉身最原始的交接,初是满怀游兴的起行,随后感染了山石粗粝和火焰热腾,旋即转为心生敬畏的共情,但是整体较是山民形态的惊叹,而且背后肯定另有一层剥削的隐情。)

孙萌:散文告别

佛说

河西走廊,敦煌,鸣沙山东麓。

大抵是对大漠非一般的寄情,寻遍中国万千皈依处,只有这,往深处再走两公里没有人烟,可以准许我们私自放飞天灯。

黄昏时分,联系好私人导游,从莫高窟一路疾驰,在特质的沙车上随着山坡的弧度颠来倒去。远处,驼铃声混着空芜的梵音,灼热的黄色牵连成一幅无涯的壁画,空茫的气息将我们渗透淹没其中,与硕果仅存的绿意一齐陷落在月牙泉眼。

傍晚风大,漫天的尘土向我们袭卷肆虐而来,牵连着折损的植物的根茎,吞吐着粗犷的喘翕,一时不察,转身狼狈地呸了几口尚且黏连着着唾沫的菩萨的眼睛。

导游笑着向我们这群外地人说,这曾是绿洲。气候干燥着,为数不多的雨水在触地后蒸腾地无影无踪,风把巨石和草莽咀嚼咬碎,破碎的砂粒啮噬蔓延整片土地,吹旱了湖,于是沙,漠。

营地并不远,一炷香的时辰也就到了,这里属于无人问津的宝藏地,四下望去只有不远处的月牙泉排满了长队,密密麻麻地站着,像地上成群的蚁,顺着风声能听见那景区吆喝的卖水的声音,还有砍伐仅剩的林木开起烧烤摊的烟熏味。八月的风仍带着燥意,却吹得人有些瑟缩,我们不自觉拢紧了外衫,又往深处走了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孔明灯。

通红的,像地平线的太阳,有光和火一样的炙热。

提笔在孔明灯的四面写上不同的愿景,朋友调侃是否会过于贪心,我却说难得来一趟。小心翼翼地拿手挡住风,我们蹲在地上,和这片土地亲密接触。虽是由粒粒分明的沙土拼凑而成,触地却有丝绸一般流动的质感,脚边有不知道被谁丢下的石刻,立体突出的人脸,是壁画飞天。

热气在手中蒸腾着,却始终感受不出升力,仲夏的风实在太大,将整个用纸糊的灯罩都吹得歪七扭八。我有些无措,尝试着放开手,孔明灯沿着风吹来的地方飘去,却没法再往上高一丝一寸,黄沙四起,眼看着就要萎靡掉落,被刮去目不可及的远方。急急忙忙上前追赶,所幸有一棵干枯的树桠勾住了它,还活着。

那树根已经不扎在土里了,只在地面上死气沉沉地生长着,没一点绿意,齐齐整整的断面像古镜无波的湖,内在是干涸地紧绷,精湛的砍伐技艺甚至要比过灯底座用竹削成的篾。小心翼翼地将灯从上取下,能听到细碎的声响,断裂的根茎承载着我们过重的梦,几乎要被压垮揉碎。

长吁一口气,我们换了一个较为背风的地方继续尝试,灯的热度已经快要烫伤肌肤,但它始终悬浮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最终只能混杂着失望与无力感在地上翻滚。我们向佛祖祷告祈求,像是岩壁上彩对自然神明的虔诚,但这终究是荒野,连佛祖都甚少光顾。我的梦放不飞了,这个向下坠的世界似乎也不堪其重,将镜头倒置,钢筋水泥倒流,九层塔被九百九十九层的通天大厦取代,飞天的乾闼婆成了航空的高新科技,壁画上被人类双手亲自画下自然神,兴许都成了摆放在门口的招财猫,佛说,谁又会庇佑我们呢?

但我曾见过的,佛,在灵隐寺,用十八颗树籽组成的,释加牟尼点化的销量有几万个,现在就戴在我的手上,比这方圆百米来的还要生机勃勃。抬眼望去,粗砾砂石遍布,只偶尔长出一刚硬的沙拐枣,分叉着卧趴在地上,从沙地残破的裂缝里望着泪流的暗涌。

导游在不远处,帮我们将孔明灯捡了回来,掸了掸上面死去尘土,说风沙大,该回了。

从城镇的方向,吹来了微小的沙暴,一股又一股的,把黄沙卷地好高好高,又狠狠跌倒摔落在揿倒的海市蜃楼,像用藏红花研磨成的黄色染料,权当作有害物质而无一丝被榨干的养分,呼啸着簇拥奔赴最后一次生命。

我最后一次松开双手,将梦轻轻托举上了天空。那只空心的灯,浑身上下都由树木的死尸制成,外罩是芙蓉皮和稻杆拼凑的肌肤,底座是赤竹被拦腰斩断的肉身,在没有一点苍郁的地方起飞,又怎么能飞的起来。想飞天的不是乾闼婆,从始至终都是人类的梦,远处,游人似乎还在增加,一辆又一辆的越野驶入,密密匝匝得感念月牙泉这片自然奇迹,没有人低头聆听这片土地悲哀的吐翕,那是祂未尽的全部湿润。

天边最后一抹配红融成渺齐的黑灰,这个四面都厚载愿望的孔明灯,终究是被火光灼烧了外壳,然后吞吃殆尽。风沙卷土重来,余烬骨灰被挥洒在这无边无涯的苍穹之下,随红尘藩篱,散去一地。

于是,我抬眉,不敢再望佛。

(犹太古谚有云,人类一思索,上帝即发噱,幸好东方神仙慈眉凝目,允许游客热烈的拍照打卡,空荡后才兀自升天,文字像是余秋雨和席慕蓉的双修合体,径走敦煌亲抚了大地岩壁的血痕,人文与自然镀光镶嵌,仿佛望穿了一千一万年吹来的风沙,在那些旅游胜地的幌子和商业变卖的伎俩之间,看到孑然一身的存有,连一盏天灯都放飞不了的世界,不如换了人间。)

郑瑶:散文告别

破镜重圆的一环

第二次踏上大洋洲的大陆,我们选择了西澳大利亚州的热门路线——北线,这是一条从珀斯出发,沿海岸线向北的路线。车子驶出珀斯的城区,我们朝着观星的小镇开。西澳的公路不宽,只有两条对向车道,两侧都是广袤的草地或沙地,向前眺望是无际的公路和被风卷起的薄薄沙尘。

途中很多的草地是牧场,其中有成群的牛羊。沙漠气候让人联想到炎热和荒芜,但农牧业却是西澳的主要产业之一。当车驶过时,有些小羊会往路边的铁网靠近,我们在观赏它们和它们的栖息地时,它们也对我们充满好奇。然而,在这条离珀斯不远的公路上,我们已经发现不少闲置的牧场,司机小哥已经屡见不鲜,也许是由于全球气候的异常,西澳面临着干草短缺。

相较于数量比人口还多的袋鼠,我们反而先偶遇了鸸鹋群。鸸鹋是现存世上的第二大鸟类,形似鸵鸟,毛通常是咖色。草地上的灌木被大风塑造出崎岖的形态,鸸鹋群在其中觅食,有一种粗犷的美感。我们想要靠近观察,但野生动物的警觉不愿满足我们的欲望。车要停靠在路边时,鸸鹋们就朝着草地深处奔去。

和袋鼠一样,鸸鹋曾经也是这片大陆的主人,分布在澳大利亚的每一处板块。欧洲殖民者的到来拉动了经济发展,却给鸸鹋带来了灭顶之灾,三种鸸鹋灭绝。隐藏在荒野中的鸸鹋也在澳大利亚建国后经历屠杀,属于它们的家园被农田、牧场侵占,原本的迁移路线被改变。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的鸸鹋,终于被人类发现它们适合在过度放牧的草地上饲养,帮助生态的复原。从此,鸸鹋农场和商品市场迅速发展,也得到了立法保护。

相似的经历发生在不同的物种上。无关地域,人们总是喜欢破坏后挽救,其他生物都成了人类和自然无数次破镜重圆里的一环。

抵达观星的小镇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小镇不大,此时超市和餐厅几乎都结束营业了。失望的驾车离开关门的超市,对面的海岸线占据我的视线。那是难以描述的安逸画面,即使天色已经有些暗淡,阳光依旧热烈的洒在海面和沙滩,小狗叼起小球跑回主人身边,这简直是所有都市人内心的澳洲版田园梦。

小镇的夜晚很静,为了避免路灯的影响,我们坐上车,离开集中的居民区,公路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车在行驶。这里的夜空比我预想中更加震撼,不用找任何观星点,在无灯的公路旁打开窗,抬头就是满眼星光。我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仰望天空,深蓝色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无人的公路是静谧的,此时车也熄了火,在无限的黑暗中,星星是唯一的光。星星距离我们上千光年之外,光的速度与其相比十分渺小,这些闪耀的星,是否只是千万年前的形态呢?

返程的途中,我们依旧没有见到活袋鼠,只有路边被车撞死的袋鼠尸体。最频繁路段两分钟内,可以看到四五具尸体。袋鼠没有鸸鹋的幸运,没有了天敌,数量激增的它们,只会威胁农场和植被,于是政府允许猎人射杀袋鼠。并且由于袋鼠的觅食习惯,车辆很难躲避突然出现的它们,所以撞死袋鼠并不犯法,这也是澳大利亚公路上常常发生的事故。

司机小哥惊讶地说:“每次开这段路,都可以看到袋鼠和狐狸,这回怎么没碰到?”

“也许感到危险了吧,有这么多同伴的尸体在路边。”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却还依旧期待着在路上碰到活袋鼠,期待一个可以发朋友圈的巧遇。

(有些东西无迹可寻,有些东西却随处可遇,大自然的此消彼长或有规律,地球上的共生关系却依然渺茫,一趟梦田观星的旅行驿站,沿路两旁竟然涌现生机和消亡,文字的流畅舒坦跃然纸上,亲近游历之地的明媚暖意,而且思索如星光适当闪耀,虽然破镜重圆的说法有点牵强,但是在此等悲观的世道,书写无疑更要从荒凉中作出祈望。)

Wednesday, May 1, 2024

子轩:散文告别

冰雪消融之时

我们一行人在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吃过一顿传统的丽江早餐——烧饵块配烤洋芋过后便踏上了前往雪山的大巴。玉龙雪山离丽江城区不是很远,在去雪山的路上,听来过好多次这里的朋友说,即使是在一天之中,玉龙雪山也是变化无穷的。

晨曦时分,山村尚在酣睡中,而雪山却已早迎曙光,峰顶染上晨曦,朝霞映着雪峰,霞光与雪光互相辉映;每到傍晚时分,余晖洒在雪峰上,玉洁冰清的白雪犹如披上红纱,似待嫁闺中的新娘。玉龙雪山不仅巍峨壮丽,而且随四时的更换,阴晴的变化,会呈现出瑰丽多姿的景致。它总是以一种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姿态,端庄地睡在那儿,默默地守护着世代生长在那里的纳西族人。

玉龙雪山坐落于金沙江上游,十三座相连的山峰直插云霄,终年积雪不化。“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渡愁攀援。”千百年前的伟大诗人曾这样描述这里,金沙江在玉龙雪山脚下迎来了大转弯,奔腾的江水如洪荒巨兽一般咆哮着通过虎跳峡,折回头流入四川境内。 我曾两度踏上这座纳西族人们眼中的圣山,最近一次是在2022年的冬天,彼时的我徜徉于她的冰冷而温暖的怀抱之中,流连于这一尘不染的碧空里,竟如同受到感召一般,催生出了流连忘返的心绪。

谈笑间我们已驱车来到了山脚下,在山脚下朝上望去,这高耸入云的巨峰无疑带给我这个从小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孩子些许震撼。但不同于泰山那样庄严肃穆的压迫感,玉龙雪山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位遗世而独立的仙女,玉骨冰肌,亭亭玉立;又像是一位隐于陵薮的修士,盘踞在滇池地区,神秘而又实力强劲,仿佛随时准备羽化而登仙一般。

我们坐上缆车,车窗外的美景随海拔高度的变化而变化着,从浩如树海的云杉坪到湛蓝如镜的蓝月谷,这些景致似乎都与我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无异。然而正当我以为任凭世事如白云苍狗般变幻,玉龙雪山都会亘古如一之时,登上山顶后的景象竟给了我当头一棒。

从山顶的观景台望去,明明此时正值冬季,玉龙峰顶上的积雪却显得异常单薄,映衬出的雪山就像是一位身处严冬却只身着一件单衣的老人,在寒风中无助地瑟瑟发抖着。此时我才意识到,全球变暖带来的生态问题之一——冰川消融居然离我并不遥远。

以前只是经常在新闻上看到某时某地某冰川,正在以什么样的速度消融,但我并不会太过在意,印象最深的便是2019年冰岛一个原来叫做Okjökull的冰川,这些年因为全球气候变暖而严重消融,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被正式除名的冰川。冰岛语中jökull正是“冰川”的意思,于是,原来的Okjökull——奥克冰川,现在变成了一座只能叫做Ok的秃头火山。

直到今天,在如此震撼的今昔对比之中,我才感受到了冰川消融的速度之快,玉龙雪山并不是遗世独立的神女,她的生命也会像人一样流逝。霎时间我陷入了恍惚,冰川有多壮美,它的消逝就有多悲伤。等到这些绵延不绝的冰川奏响它们的终曲之时,是不是也在为全人类奏响挽歌呢?

在下山途中,一位正在放牛的纳西族牧民老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上前去与他交谈,谈到冰川的消融,他很忿忿地说道,我也有看那些新闻啊报道啊,现在的人们这样破坏环境,不尊重“欧鲁“(纳西语中玉龙雪山的叫法,意为“天山”),“三朵“(纳西族保护神)会惩罚他们的。我从他口中感受到的,除了愤怒与不甘,更多的是一种对无法逆转现实的无奈。老人那如炬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剑,洞穿了我的心。在彼时如血般的夕阳的映衬下,他眉上的霜雪亮得刺眼,像是在控诉着人们的种种恶行。

后来我了解到,玉龙雪山1957年共有19条冰川,总面积11.61平方公里。到2009年仅剩13条冰川,面积4.42平方公里。自1982年以来,玉龙雪山最大的白水1号冰川区已经缩减了一半还多。照此速度,玉龙雪山冰川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里完全消失。

近些年来,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对抗全球变暖早已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话题,从低碳出行的呼吁到各种清洁能源的开发,从大范围的植树造林到各种循环经济的发展。人类似乎已经认识到了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可是再多的诸如此类的措施,不也只是为了减缓一切走向崩坏的进程吗?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我们可以接受地球有迎来终点的那一天,但不希望它过早地出现在我们可预见的未来里。

人类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从古至今都在追求永恒,却一直做着与永恒相悖的事,当一个个太平洋岛国沉没的预言照进现实,人们是否又会后悔对自然超负荷的开发和无止境的破坏?当一个个物种走向灭亡,人们又是否会想到自己也会迎来终幕的一天?

我能理解那位纳西老人的无力感,那是一种对于明知结局却无法改变的无力感。或许命运的轮盘早已被拨动,或许世界的边界之外有着不可说的观测者,直在注视着我们,嘲弄我们自取灭亡的愚行,但我还是希望人类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子虚乌有的神明,少一点自暴自弃与自怨自艾,或许破局之道就在其中。

没有人的未来,不足以称之为未来,我想,当人类成功挣脱命运的桎梏,驶向全新的结局时,孕育了我们的雪山也会为我们感到高兴吧。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世界只要一暖,所有皆成一笔自作孽的流水账,雪山重游对比今夕,开头较似旅人游兴的风光旖旎,但是笔锋一转却藏有感时忧患的涵义,仁者乐山其实大可继续驻足瞭望,关于已经或者可能引发的生态和环境灾险,后段将镜头和话论提拉得有点玄远,糅杂了比较典型的高谈阔论,无疑少了书写出于耳闻目见的亲切。)

湛阳:散文告别

骡鹿至死

小的时候,我曾梦见过我的死。悬挂在窗外,双手的手指狠狠抓住窗沿,我不敢往下看,因为那里根本没有陆地。梦里美好到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也感受不到被体重慢慢耗尽力气的手。撒开的一刹那,豁然间身体轻的像一片雪花,被大风刮进了熊熊烈火之中。我再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现身,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火焰拥抱,吞没。我一开始非常害怕,可我看到了红色的火海渐渐退去,露出了一滩黑色灰烬。平静的,安宁的,散发着余温,我想那是美的。

去年,我去了西班牙南边一座靠海的城市,阿利坎特。在那里,他们对死亡与东方有一种不同的看法。没有七月不能在太阳下山后回家这一说,反而,他们是接受和庆祝死亡的。每年的十一月初是来源于墨西哥的亡灵节。十一月一日是“幼灵”节,来怀念故去的孩子,二日则是“成灵”节,大家缅怀故去的成年人的日子。在那时,人们会把万寿菊放在死者的墓碑旁,试图将死去的亲朋好友的亡灵召回。人人走在街上,画上仿骷髅的妆,到处也都是仿骷髅被画上五颜六色的花纹。在这个节日,人们是不该伤心、畏惧的。

我在那座城市待了三个礼拜,我对它最大的记忆点就是那里骄阳似火,太阳永远不会下山,那里的海比天辽阔,还有最后,就是房间里的那副鹿头标本。我第一次踏入寄宿家庭的房间就看到了它。煞白的头骨,干净的像大地。骨头中的缝隙一块块被拼起,如同地球构造板块,牢固又脆弱。我看不见的空旷双眸透露着死亡的傲慢。它头上顶着一对尖细、分叉、对称的角。因为我们隔着距离,我碰不到它。我想,如果能够触碰到,那它一定会是刺骨的冷,不像雪,更像是冬天的冰雹。

在43个品种中,它是其中之一,一只骡鹿,又称黑尾鹿。我很难想象现在只剩下头骨和角的它,成年时竟然能达到200多公斤、体长1米9。雪是鹿的天敌,由于它们的体重在厚雪中不便行走,冬天也没有什么食物,它们通常熬不过去就会饿死。我对这副标本倍感好奇,因为听说屋主的爸爸喜欢打猎,它或许是他打猎的战利品。幻想着猎人潜伏在90到100码的草丛,冰冷的霰弹枪架在肩上,右脸脸颊贴住木质的枪托。发射的那一瞬间,强大的后坐力在空气中掀起涟漪。子弹一层层的穿过地壳、地幔、外核,直到内核。岩浆爆裂,它瘫倒在地上。那么狼狈不堪的样子,生命被慢慢的夺走,直到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我开始怨恨,恨那些摧毁它的人,恨他们为何要夺舍自然中无辜的生命。可当我看着被永远定格在墙上的标本,在那矛盾之间,我竟然觉得它美得瘆人。

家庭里除了我,还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两个年幼的孩子。有一天,那栋楼在夜晚间突然停电了。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标本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动物制作成标本的过程,会用很多种不同的防腐剂,三氧化二砷、硫酸铝钾进行浸泡,再用特定的解剖工具把皮肉从骨头上分离。再到最后的支架、填充、缝合和整形。在这么繁琐的过程下,很难想象世界上的标本行业却还能那么繁荣。

第二天,我们临时搬到那位妈妈的家长的家去住。晚上我们坐在餐桌吃饭,她的父母亲都不在。我问为什么,她说她的爸爸去旅行了,而她的妈妈在五年前去世了。她说的时候态度丝毫不在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只是默默的把晚餐吃完了。随后,她跟我说,你睡在我妈妈的房间好吗?虽然心里有点膈应,但我不好拒绝,她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她的妈妈叫Bea,我知道,因为那是缝在被子上的名字。我拉开了房间内的抽屉和衣柜,皮制的钱包已经掉渣,墨镜、甚至是所有的衣物和照片都还在。她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长得和她也很像。

晚上关了灯,我有点怕。整个房间在她妈妈去世后一成不变,这给了我她还在的幻觉。在这座城市里,我无时无刻被死亡笼罩着。可事实证明,那些怕是多余的。过后的几天,电修好了,我们搬了回去。我又看到了那副鹿头标本。它狂妄的告诉我,死亡并没那么可怕,因为死去的它,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时间过得很快,我已经离开那里不到一年。过了无数个夜晚,我也没有再想起那副标本,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那里有我也有一头鹿,我们慢慢的走,背影逐渐消失在冬天的余烬中。

(自然可以远观不可亵玩,将动物制成标本挂在墙上,大概是人类一种最愚固的妄想,虽然情动于衷的语气有点黏腻,而且耽溺死亡的思辨,情绪多少显得纠结,但是文字流露极为悲悯的委婉哀怜,从个人游学的一番见闻,进行一场关于生命的冥想,标本仿佛发出了呦呦鹿鸣,双双瘫痪在噩梦的焦土之上,贵族狩猎风气的传统,其实更该成为标本。)

泽信:散文告别

灶王爷与蜘蛛

对我而言,蜘蛛总是出没在童年,就是我与祖父祖母一同早睡,一同早起的童年。故乡,是我童年的载体,构成了幼时回忆的全部。我甚至不需要仔细回想,就能在脑海里重走一回我家的老屋,或者想象出故乡的春天:火车的汽笛声遥遥地从一处飘来,随之而来还有绿色的火焰,纵情地燃在村镇脊背的那座山上,摘下几朵藏在绿流中的花朵,她们蓬勃,富有生机,散发着幽芳,贴近轻嗅,能感受到香气从花蕊里一丝丝地漫出,盈满鼻腔。

也是在春天,我家的老屋也显得活泼了些,虫豸们从地裂处,墙缝处,门窗处以及阴暗处爬来爬往,仿佛是老屋在抓挠瘙痒的地方,它们不得已才换了位置。老屋有两层,一层是厅堂和灶房,二层是休息的地方,两间卧房。灶房里有土制的炉灶,和灶王的神龛,中间供着灶王爷的神像。每年腊月二十三,家中就会准备祭灶的供品,有三牲,即鸡、猪、鱼肉,有时还会有饴糖,即以麦芽糖祭灶,用麦芽糖塞住灶神之口,使其不讲人间的罪恶。

我第一次遇见蜘蛛,就是在灶王爷的边上。

那日午后,我记得清楚。我跟在祖母的身后,帮她做些事情,先是用黄黄的稻草编鞋,她管这叫做“打草鞋”,然后就去了灶房生火。祖母让我用一个长长的竹筒对着灶里吹气,只要力度够大,火苗就会猛地一下变多。我试了几次,火倒没升起,黑烟呛得我咳嗽了好一会。祖母笑着让我待在旁边看着,在这时我看见一只细毛密布,肢体细长的蜘蛛正趴在神像的脚底,我惊恐地捂住嘴,差点叫出了声。我摇着奶奶的手臂,指着神像上的“怪物”。奶奶说,不碍事,它会吃蟑螂和飞虫,是好虫。然后捂住我的眼睛,让我去等前堂等祖父,他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升。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什么是好虫,什么是坏虫,只觉它长相渗人,会趁我不注意,挪移毛茸茸的脚,靠近我的身体,然后用螯肢啃咬,我会因此恶心呕吐,中毒而亡。怀揣着如此的畏惧的心理,我连续三四个夜晚都不能安然入睡,祖母瞧见我心神不宁的模样,就给我讲起了一些关于蜘蛛的故事,并告诉我它们没有那么可怕,其实在此之前晚上祖母也会给我讲,不过大多都是小人书里的情节,我至今还记得那本《满江红》。

后来,祖父专门托人给我带来了一本关于蜘蛛的百科图鉴,才知道原来全世界的蜘蛛有3821属之多,而国内记载的就有约3800种,我见到的那只叫白额高脚蛛,是蜘蛛目高脚蛛科节肢动物。一般喜欢生活在阴暗潮湿之处,会在黄昏后出来活动,没有毒,属徘徊性蜘蛛,不结网捕食,吐丝保存食物及包裹蜘蛛卵。以捕食蟑螂和苍蝇等为生。人往往面对未知,才会产生恐惧,我也是如此,在真正了解蜘蛛后,心中不再对它害怕了。

穿过丰盈的春,我从老屋的灶房出发,沿着街道走向田间,走向那座大山。祖父向来是不让我上山的,我只能在山脚看着石块铺成的路一直绵延到山腰,或是更远。不过我并不是来探春的,我想找到更多蜘蛛的踪迹,如白额高脚蛛、巨蟹蛛、幽灵蛛、跳蛛等等。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出于一种孩童的好奇,夹杂着我当时并未意识到的对生灵的敬畏。

接近黄昏的时候,是发现它们活动的高峰期,它们会爬出潜伏的洞中,出没在旱田周围或杂草丛生的阴暗角落。每发现一种蜘蛛,我就会在册子上做好标记和它出没的地点。很快村镇上的蜘蛛都被我发掘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觊觎周围村镇,竹林,更为广阔的树林,桥上,河边,池塘边。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蜘蛛,也会偶尔从我眼前略过。其实故乡优渥的自然环境,早就暗示了它们的存在,不过因为天性和优胜劣汰的选择,它们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再长大些,我来到了城市上学。蜘蛛见的也少了,往往都是些小跳蛛和幽灵蛛。它们有些织着不规则的网,有些静候着猎物的到来,它们适应的能力很强,不会拘泥于环境的约束。一次我在桌头舒展腰身的时候,看见一只跳蛛正在向我走来,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它身上,留下一道短短的影,我想它是迷路了,就像是在异乡的我。后续还在新闻上听过关于蜘蛛的消息,说是“随着农药的大量使用以及人类生活范围的逐渐扩大,岛城蜘蛛的种类和数量都在呈现锐减。”可我更愿意相信,它们只是躲进了更深更为隐秘的地方。

长假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故乡上的人和事基本没变,不同的是故乡背后的那座山,为了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砍掉了部分原来的树木,种上了大片果树,而我经常路过的那条河,也变得荒凉了些,据说是新开了一家化工厂,厂里的处理过的水会汇向这里。我站在山脚处,杂草仍汪洋着,可以往上攀去了,去山腰,去山顶看看。不过,我还是没有往上,大抵是心中对未知的畏惧又出现了。我走进了田地,双手拂过高高低低的麦秆,在麦地和玉米地的交界处,我看到了几只蜘蛛,它们缓缓地停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捕捉。我的心,好像沉沉的巨石,落了下来。

晚上回到老屋中,祖母为我做了我最爱吃的菜,我吃的很尽兴,和祖母讲述我在城市发生的事情。她微笑着,点头,像是当年讲故事的人换了身份。吃完后,我走进灶房,看见灶王爷的神像还放在那里,浅浅地落了些灰,我拿起毛巾,准备给灶神擦拭,这时一只蜘蛛从毛巾下跑了出来,光线的缘故,我没有看清它的样子。

想必是当年的那只白额高脚蛛,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给我打了个招呼。

(灶神生活在世俗,蜘蛛盘踞在人间,万事万物不管好坏,凡被书写后即是美丽,文字厚实而又晶莹,如同轻描淡写般的语气,讲述祖孙的互动充满情意,形容宅家的习俗又洋溢生机,仿佛在记忆和肺腑的这么一处角落,仍有某种缭绕柱梁的古老灵气,而且跟蜘蛛似乎已经形神贯通,超乎典型俗气的关注和感怀,升华成物种平等的知遇和慈悲。)

嫚凌:散文告别

入侵者

通往机场的路上,掠过一群乌鸦。

一只又一只落在雨树上,在微陷的叶子上张开嘴巴,像是在炎夏里喘着粗气。我数了数,总共五只,足以集结成杀手团光荣出道。

乌节路恶鸦啄人的事件还未过,许是巴德尔迈因霍夫作祟,于是放眼望去尽是黑羽油亮的鸟兽。

“政府又要抓咯,死光光才好。” 德士司机说,往日政府抓得很狠。近期不抓了,所以乌鸦又猖狂了起来。他的语气坚定,像是目睹了乌鸦畏畏缩缩在他车上拉屎。

大概就是这种愤恨,支撑起了维持二十年的杀鸦行动。

小学时是见过的。蓝黑色的车停摆在马路旁,上面漆着 “Crow Culling: Keep Clear” 几个大红字。戴着眼镜的大叔站在一旁抱着黑棕色的空心木棍,脸上只有皱纹没有笑容。来围观的有一群八公八婆,不约而同地退出了两米的距离。

当时没看懂,所以没留下。如今懂了,可能也不会围观。我对霰弹枪、眼神不好的大叔、特别高的树和特别小的鸟这个组合没有信心。打不中搞死人是一回事,打中了乌鸦又是另一回事。比起一枪毙命,乌鸦们可能要慢慢的、慢慢的失血而死。在一旁围观有些不人道。

这不是个好看的画面。没有乌鸦家族传统的送葬仪式,也没有不传统的和死者交配仪式。只有黑色的乌鸦躺在血泊里,经历一场漫长、痛苦、血腥的死亡。

为了什么?

乌鸦的节操不是决定性因素,我的好友发来消息,附图一个鄙视表情包。它们是入侵物种,有病毒和细菌。

Invasive Species——破坏原有的生态环境,杀死原住民的残忍入侵者。从其他良家妇鸟的嘴里抢吃的,把它们逼的无家可归,惨死马路。毛都没有的幼鸟建立不了复仇者联盟,所以人类替它们打出一记铁拳。

听起来倒也合理。

常见的原鸽也遭受了一样的命运。它们从天空落下,倒在组屋外。被吞进肚子里的毒素缓缓蔓延,于是它们只能睁着眼睛抽搐,在半梦半醒中被扔进塑料袋。有时清洁工不见踪迹,鸽子僵硬笔直的尸体便布满了整片草丛,成了小学生们的噩梦。

是一个近乎平等的待遇,都是入侵物种,都受到政府的特别关注,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乌鸦开膛破肚惨死街头,成群的鸽子吃饱了毒死上路。

我转头向外,刚好看见一个绿粉色的倩影。帅气的大鹦鹉笔直飞过,橘红色的嘴巴和粉色胸脯在蓝天的衬托下格外亮眼。比起暗淡的鸽子和乌鸦,他似乎是这座城市的点晴之笔。

绯胸鹦鹉。中国的保护动物,新加坡五百以上的贵重宠物,1940年开始的在逃入侵物种。可相比乌鸦和鸽子的惨状,鹦哥的待遇堪比越洋来访的国王。它享受了约七十年的自由,直到 2022 年末才开始计划捕杀。它甚至深受爱戴。蔡厝港有居民在月光下徘徊,只为了近距捕捉它熟睡的模样。

它无疑是入侵者。可它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长久的免受追捕杀害。诡异的是,Invasive species 复仇者联盟的正义在此失效。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一声不吭躺在原地。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正义?又是什么样的理由?

德士仍在高速上奔跑,景色持续的转换,直到我对上了一双豆大的鸽子眼。玻璃里,站在人行道上的灰色原鸽和我的倒影融到了一起。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

“老爹,” 话题已经跑到了事关生命的油钱上涨,我不太在乎。“是不是因为乌鸦鸽子太丑了,所以要搞死它们?”

老爹卡壳了一瞬,然后继续叨叨油费。老妈听见了,疑惑地问了一句,“可能吗?”

我转头试图和鸽子再次对上眼,询问它的意见。可德士已经离开了原地,我的小伙伴变成了白色的斑点原鸽,啄着草丛的身影模糊不清。

我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我们即将抵达机场,而老妈赶着回家乡。远处的客机像是巨大的飞鸟。它们轰隆着降落,又要再次升起。飞机里载着跨洋而来的人类和动物,一轮又一轮,永不停歇。

(羽物四海为家,其实各有地盘泾渭,但是谁是天生土长,谁是外来入侵,时至今日已经难以厘清,以此番课题作为思考的延伸,不做干戈玉帛的排解,也不投怀送抱的站边,语调从容甚至诙谐,虽然偶有连珠炮般的急促,不过书写只要左顾右盼信手拈来,取之有道言之有物,文字也就纷呈热闹,鸟比鸟人比人,最后机场一幕还拓充了联想的天界。)

梓义:散文告别

霾下诅咒

儿时的冬像是被诅咒过的。

老式的拉灯散发着诡异的绿色光芒,据说是爷爷买错了颜色。我从梦中惊醒,不自觉地扭头看向窗外,路灯依旧亮着,天空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黑压压的橙色。被子外很冷,可被子中的我依旧感觉很冷,我怀疑我误闯进了阴曹地府。本能不断驱使我去主卧找父母帮忙,途中骨骼摩擦咯吱作响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放大。摇醒母亲,她眯着眼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转身踹醒熟睡中的父亲。“儿子又发烧了。”说完便熟练的穿好衣服,打车去了医院。

从幼儿园到初中,每年的冬天疾病都会缠在我身上,像是每年冬天都会出现的诡异雾气,无处不在也无法驱散,即使阳光洒下,我始终可以看到如白纱般的它,只比阳光未照射时薄了许多。

在我小学时,黑瘦的身体与频繁地生病令母亲大感头疼,害怕因此耽误我的学业,想要根治我的体弱多病,于是便带我看了中医,做了针灸,可是除了根治了体弱,让我的体重整整翻了一倍外,多病好像并未受到影响,每年的冬天我还是医院急诊的常客,各种呼吸系统的炎症依旧死死勒住我的脖颈,有时甚至让我无法保持正常的睡眠。

偶然间得知祖上好像是做土匪的,霸占着一个山头,经常打家劫舍,后来文革时期,他们的后代为了活命,才把当时抢来的金条和珠宝通通丢进旱厕。自此以后,我一直以为是某位受害者大能的诅咒,让土匪们的某一个后代饱受病痛之苦,替土匪们偿还他们的罪孽。

直到一年冬天,空气生冷干涩,每次呼吸都像是对气管的考验,明明已经到了冬季,气温却没有以往的冬季低,雪也迟迟不见落下,反而雾气出现得更加频繁。寒风吹起沙尘,我在上学的路上迎着风艰难地呼吸着,此时的雾气更加浓郁,我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道路,若不是还能听到汽车和小贩的声音,还能看见一些路上的行人,还以为是穿越进了寂静岭中。

终于逃进了温暖的教室,上课铃声响起前,教室墙上的扬声器发出电流声“由于雾霾的影响,取消所有户外活动......”这时我才知道,那诡异的白雾叫做雾霾。

霾是由空气中的灰尘,硫酸,硝酸等颗粒物组成的气溶胶系统,雾霾是一种大气污染状态,PM2.5即空气动力学当量直径小于等于2.5微米的颗粒物,被认为是造成雾霾的元凶。而PM2.5的主要来源是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同时城市中的高楼与人口数量的增长,也导致了逆温现象和静风现象,间接导致了雾霾的出现。空气中的颗粒物也会破坏人体呼吸道粘膜,使得细菌有攻击人体呼吸道的机会,造成肺炎,支气管炎等疾病。

查完一些资料我才知道,诡异且与阳光共存的雾,暗橙色的天以及呼吸系统的疾病,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大能对土匪们施下的诅咒。

在我的家乡,沈阳的人们一直饱受空气污染的困扰,这座曾经以重工业闻名的城市,即便完成了去工业化,最终还是被重工业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全球变暖导致气候变化而降临的暖冬,在导致降雪减少的同时更是加剧了空气污染,同时也加重了呼吸道疾病的传播与蔓延。

后来,很多对抗雾霾的政策一一出台,过年烟火的缤纷与喧嚣,也很少看见与听到了。家乡城市的工厂和热电厂也逐渐迁移到郊区。随着霾肉眼可见的减少,电视上PM2.5的数字相较于之前降低了许多。随后的疫情逼停了人类活动,更像是大自然的一次迫不得已地痛苦地喘息,大概也是一次崩溃中的自救。

去年寒假,我再次回到了家乡,在零下二十七度的冬天,穿着短袖短裤走到了机场的接机口,匆忙换上父亲带过来的厚衣服。走出机场,嗅着机场外的空气,生冷干涩中还带着些许清新,地面早已被积雪覆盖,阳光洒下,地面的雪格外刺眼。一缕白色的雾气在我眼前升起,原来是两年半未见的哈气。

(空气不空无为有为,人间的条件即是如斯吊诡,一代人的孽是下一代人的冤,书写作为忏悔,一番平实虔诚的告解,不带任何俗套的嘶喊,从回溯家世渊源,点出地方身份的纠结,文字将肉身的苦状,化为一种更加深刻的,关于文明与发展的思索和愧疚,只是行文中段的科普语调,显得些许崎岖,抚平即可展现更清新流畅的气魄。)

临一:散文告别

呼吸

离开树林的我会窒息,就像鱼离开了水。

我从小生活在绿意中,家乡的植被很多,就连居民楼周围也保留了许多土生土长的老树。好像只有植物周围的新鲜空气才有着足够的活力,能让我仔细感受空气顺着鼻腔灌入气管的过程,那似乎是一种让生命得到延续的仪式。远离植物时的呼吸总觉无味,我以为我只有在树木周围才能畅快地呼吸。

新加坡的植被不能说不茂盛,虽说种类不同于家乡,放眼望去也仍是一片绿意。但我却茫然,我明明已经离家近一年,在千里之遥的此地开始了新的生活,甚至慢慢喜欢上在这里行走的感受。我的脚步已经几乎踏遍整个学校,无数次行过天桥旁盛放的粉紫九重葛和头顶刀剑般宽大的棕榈叶,无数次走在楼宇与森林中间的人行道上。终有一天我将会像熟悉家乡一样,全然熟悉这里的一切,可我却仍不知足。我不知道我要走到什么地方才能和记忆中一样呼吸,也许我只是不停地回望我的来处,却又不肯后退哪怕一步。

也会在走在长夏里时想起,现在似乎正是家乡的初春,漫山遍野堆积的白茫茫大雪正在微暖的南风中消融,露出湿润松软的黑土地上萌发的绿芽。在冰层尚未融尽的湖边,在垂柳的枝条轻触水面荡开的涟漪中,高大的白杨会生出嫩叶,迎春会探出金黄的花苞。那是冬春之交,一切被积雪掩埋的生机都在变化中复苏。等三月的连翘、四月的早杏和五月的山桃渐次开放又凋谢,昨日枝上新发的嫩叶就已经变得茂盛翠绿,向上伸展的枝桠就已经遮蔽天空,在初夏洒下斑斑点点的零碎树影。

大概是家乡的寒冬太长,让温暖显得太难得,人才会飞扑向盛夏的森林,大口地呼吸。可当我真的停留在盛夏,却难以招架迎面扑来的热浪,只能把自己闷在室内吹着空调,想起家乡的树木在阳光下摇晃洒落的那份斑驳。或许只是因为,在从前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时刻,我曾经听到繁枝茂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而阳光刚好从缝隙漏下,落向我抬头仰望的眼睛。

我在新加坡的烈日下呼吸,却听到来自北方的遥远风声。因为在那里,周遭每一丝哪怕再细微的变化,从下雨之前空气中微凉的潮湿,到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我都曾经历过无数次。正是那些故乡的风土塑造了现在的我,用它独有的温度在我的灵魂烙下不可否认的小小印记,此后我的每次呼吸都带着旧日的痕迹,尽管我已经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也许远古时源自古猿的记忆仍然奔涌在血液深处不曾断绝,森林和草原的绿意仍然在呼唤远行者的心。所以人们用钢筋和水泥修筑了新的森林,用沥青和碎石铺就了新的草原,如同在描摹记忆里的家园,就像是回到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岁月之前,回到第一只猿人站起来走出丛林,立誓要一路走到天边的那一刹,凝固在它回头遥望的那一双闪烁着微光的眼眸。

像极了诗中游子望向月亮的那一眼。

原来人们跋涉万里跨越山水来到每一片遥远的土地,开疆扩土兴建都市,只是为了重建最初诞育他们的那片已经湮灭在岁月中的古老森林,那是人类记忆中最初的自然,是千万年来人类深深眷恋却无可挽回的永恒故乡。人是生长在自然中却远走高飞的游子,在每个天涯海角眺望来时的路途。他们渴望逃离,却又不肯抛下过往,他们吸入城市的空气,却呼出来自乡野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都市与原野间的一场拔河。在无数次呼吸中,他们穷尽一生去挣扎着不肯回首,身后是他们回不去的故乡。

宿舍的房门正对着一块草坪,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刚好照在铺了满地的嫩绿草叶上,有时在房间的灯光里待久了,开门向外看去,也会被金灿灿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睛。

好像是深冬薄雪下松针的苦涩气息,又像初春丁香丛旁淡紫的香气,我贪婪地感受着呼吸起伏的频率,眯起眼睛去看,看到儿时的我在家乡春天的树丛里探出头,找到了那朵五瓣丁香。

(树人树木本不相离,钻入沃土自浇成荫,书写的滋长蔓延不外即把自己风化成一道风景,几乎每一个字都绿意盎然,几乎每一组意象都企图穿越前世今生,从原乡与异地的属科,到内敛与外放的纲目,当下的鸣放仿回荡一种远古的节拍,在上为蕨在下为茎,纠缠不清的总是归去来兮的情意结,在四季流转之间带根漂移,思乡念想无疑都像是一只蝴蝶,飞向百花盛开的草木间。)

牧轩:散文告别

兴凯湖之鱼

从青岛出发,坐着我母亲学生时代中唯一的长途交通工具——绿皮火车进入京哈线,一路北上直到我另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乡——密山县。在21世纪10年代,T字的特快车组与曾经昙花一现的铁路部刘志军时代不限速的动车相比,仿佛是百年前的产物;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在路途上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一看,,这片在远东地区的黑土地和祖国的壮美河山。

在这段早在接近百年前满铁株式会社时期就存在的路线上,东风4D内燃机车头的轰鸣和带着轨缝的钢轨与车轮碰撞的哐当声,将我的思绪带入了十三年前,尽管我早已忘记了当时离开故乡时的所有记忆,但我还是尽力想象着当时的我,要是知道我再次归来已是十三年后,我将会有何种的想法。

一路上,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层峦叠嶂的山脉和森林,山不会太高,却连成了山脉蜿蜒曲折,似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过历史上却几乎从未成功抵挡过铁蹄踏入中原。东北的森林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虽然没人修整,但是树木自我生长得却异常笔直,主要是红松,落叶松和春榆等,皆为亚温带树木。不同种类的树木之间,分界泾渭分明,若是没有供电线和垂直拉杆,伫立在铁路两段,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大山深处,还会有人活动的印记。

峰回路转,在通过一个辽宁省的二等站之后,我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农地,春夏之交后正是作物破土而出,之后继续成长的季节,一株一株的玉米作物才高过田垄不到一米,在不远处还能看到去年堆放的秸秆和干柴。很难想象到前人在修建铁路时所克服的困难,这也是我认为铁路旅行最有魅力的一点——我曾走过他们的路。

在我到达密山县的第二天,一夜的睡眠已然褪去我的疲惫。吃过早饭后,我独自一人驱车前往那片我母亲一直在惦念的湖,兴凯湖。我对湖的印象,只停留在某个公园的湖,比如杭州的西湖,北大的未名湖,而这种的湖泊,我当时还是第一次去看。 行驶在国道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遮挡了一部分远处在地平线下的云,这种景色只有在乡下才能看到,令人心旷神怡。远处高高的柏树林,突兀的竖立在地平线上令我很是疑惑,直到后来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片柏树林是对岸俄罗斯栽种的,六十到七十年代中,苏冲突时苏联砍伐了一部分影响军事观察的树林,只留下了部分留作遮挡。

在转过一段盘山公路后,我看到了一片湖水,在我暗自窃喜我耗时远低于预期时,导航提醒我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目的地,而是和“兴凯湖”一字之差的“小兴凯湖”。

小兴凯湖是兴凯湖北部的一片小型水域,也是兴凯湖的潟湖(lagoon),在很久之前这片水域是和兴凯湖连在一起,因为湖岸形状近似“海湾”,“海湾”的出“湖”口处由于泥沙沉积,使出湖口形成了沙洲,继而将海湾与兴凯湖分隔,因而成为潟湖。站在小兴凯湖边,尽管已经入春,但东北的气温在上午,仍然能够让人感到些许凉意,可这样的气温对于鱼来说,则是极为舒适的,因为常年平均气温低的缘故,无论是白鱼还是大马哈鱼,都早已适应了刺骨的水温,尤其是在秋夏之分时,溯溪南下产卵更是为了在冬天到来前,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进入支流缓湾区或是湖泊内肥育,小兴凯湖则提供了这个避风港的作用。

当我到达了真正的兴凯湖之时,我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兴凯湖会成为我母亲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在那里的不仅仅是湖,而更像一片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湖,在风浪平静时湖面,如同一面蓝宝石镜面一样映出天空的颜色,湖水与天空交织成通向天空的云梯,颇有李白诗中“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意境。风一旦吹起,湖面就像被拨乱的琴弦一般跃动;有趣的是虽然兴凯湖一年中,大多数时间被严寒笼罩,它依然蕴藏着诗意。

在赫哲族语言中,“兴凯”意味着水顺其自然从高流到低,而在满族语中,它指的是水中的小生物。这些名称反映了兴凯湖独特的自然,和作为满族人与其他民族人龙兴之地的特征。有趣的是,历史上兴凯湖曾被称为北琴海,这一名称源自其位于遥远北方和形似古典拨弦乐器月琴的特点,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这个名字的浪漫和诗意,不逊色于希腊的爱琴海,但为何它未被后人所沿用,这确实令人好奇。

临别之际,我只带了一条兴凯湖的白鱼,用冷藏保鲜冰袋包住,从鸡西市兴凯湖机场飞往青岛,不料装鱼的泡沫箱半空中漏了,鱼泡汤了不说,打包费也白付了。回到家中后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只能无奈的笑一笑,看来兴凯湖是希望我今后再去一次,坐在湖边小屋里亲自品尝湖鱼啊!

(一生仅是一次旅行,而在无数个定点回望,神似徐霞客豁然的游徜,从火车遥想再以亲情反溯,在蠢蠢欲动的感官之上,在地表浮动的历史之下,慢慢于脏腑深处逐一收揽,但却丝毫不见游客式的贪婪,书写即是藏之名山而传之其人,虽然句式有点木讷,文字过于淳朴,不过既是讲述如此自然妙境,人意湖光俱有喜态和憨意,或许才是相得映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