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睿琦:散文告别

Thursday, May 2, 2024

睿琦:散文告别


翻山

来到西北,每天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 坐车、高反还有戈壁滩。车开在单行道上,前面是山,后面是地,侧边一两棵胡杨,地上散着晒干的骆驼刺,天地在无穷远处收敛,我耳朵充血,鼓膜被汽车轰鸣和剧烈心跳声重击。

在高原上呆久了,人总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窗外足够单调,戈壁足够凄厉,空气过于稀薄,太阳又离得过于近,在某些时刻额角里滚动出濒死的空旷,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方向,但是导游说我们在去祁连山的路上。

太远了。作为一个在中原长大的人,听到祁连山和嘉峪关,已经感觉被流放。这里没有水色也没有树,脚下的地面因为被几千年的游牧民族踏过而过于坚硬,天上偶尔掠过一只鸟,导游说是秃鹫,谁死在这片戈壁滩上它就吃谁。

我在这片高原上时常沉默,一部分是高反的原因。血压和心率一起飙高,每日每夜都是超负荷的身体供不起太多养料,以贫瘠的大脑面对自然,回到一只古猿只求生存的时代。我同导游说起我的羡慕,他们拥有上下三千多米的海拔仍然自如的身体,他指向不远处的山脉,说他爷爷一辈子的梦想就是从那里翻出来,所以他和他父亲都是导游,一遍遍翻过来又翻回去,一遍遍地上高原又下高原,带着一批一批脆弱的中原人,来看看他们的族群怎样在山后面活过世代。

我抬头看,祁连山已经离得很近了。我们要翻过比较平坦的山坡,绕到山的那头去。车子一直在一条路上开,上上下下,似乎从不转弯,我不知道要开到哪里去,只是山在靠近,像科幻小说里的高墙。

大概是从路边闪过的第一株草开始,我的车窗中出现了生命。玻璃窗取景的速度太快,我回头追不上那点绿色,面前开始断断续续跳出一两棵黄绿的干草,接着是一小片,再抬头望,远处已经是草原了。山区的水汽零星附着在车窗,小小的球形液体里混着一些沙尘。

车在山区路口短暂地停留。我从车上下来,腿早就坐麻了,路边围着一小群牛,抬着头反刍。导游不让我走得太近,说以前发生过不少事故,有的牛受伤有的人受伤,到头来都得赔钱,我只好蹲得远远看着这群牛。西北的牛大多是牦牛,和我们那里用来耕地的牛不同,他们像披了猛犸象的皮,悠哉悠哉地把草用牙磨断,身上蹭了露水,长毛打成细细的绺。

导游招呼上车的时候对我说,不要舍不得这一小群,马上带你们去大草场上,那里全是牛啊羊啊。

再往前开,果然渐渐空旷起来,翻过了祁连山,背面是大片的草原。这条路还是单行道,没有转弯,好像不论去哪,只管往前开。

草场很快就到了,车终于不用停在路边,进门边有大块的停车场,民宿木屋一字排开,框起来一个山坡。步行往里流程满满当当,先是每人领到一条哈达,再是各发一杯酥油茶,然后有不同的活动区域。左边是骑骆驼,右边是射箭,前面是餐厅,餐厅边是藏袍体验馆。我抓着盛酥油茶的空纸杯,有些局促地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头上高悬的喇叭开始放歌,唱得应该是藏语,我听不懂。

绕过挤挤挨挨的木屋子往上走,是一片没有什么人来的草皮,延伸到山坡的尽头,立着经幡,彩色的布条在风中猎猎,祈求福运隆昌,消灾灭殃。有两匹马在边上吃草,一匹黑色一匹白色,都低着头吃草。它们站在山坡的最高点,绿色在它们脚下戛然而止,这种不符合美学透视的空间感似乎将整片山坡压成扁平的海报。从上往下看,公路横贯,两边零星分布着停车场和大门。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游客走进一扇门都会得到一条抽丝的哈达,也不知道是不是山脚下的人都像我一样狼狈,口袋里装着捏扁的纸杯。

风又吹起来,广播喇叭里的电波开始模糊,老天应该能听清楚一点经幡许愿的声音。我转过身,是海浪一般的山坡,我知道这是祁连山,山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马还在吃草,头也没有抬。

(群山围绕众尘微小,大自然的怀抱不是一种惊心动魄,仅仅是简单的为了让牛马吃草,书写即是明白自己何其微不足道,而文字只需画出自得其乐的线条,慢半拍的性格形成慢半拍的风格,似乎对抗任何人生的速度都行之有效,说是游客更似游魂,元神降临荒山野地,巍巍峨峨的壮观起伏却毫不起眼,独自只看自己喜欢看的风景,于两界之间静静的心满意足,不舍飘走,也不甘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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