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
通往机场的路上,掠过一群乌鸦。
一只又一只落在雨树上,在微陷的叶子上张开嘴巴,像是在炎夏里喘着粗气。我数了数,总共五只,足以集结成杀手团光荣出道。
乌节路恶鸦啄人的事件还未过,许是巴德尔迈因霍夫作祟,于是放眼望去尽是黑羽油亮的鸟兽。
“政府又要抓咯,死光光才好。” 德士司机说,往日政府抓得很狠。近期不抓了,所以乌鸦又猖狂了起来。他的语气坚定,像是目睹了乌鸦畏畏缩缩在他车上拉屎。
大概就是这种愤恨,支撑起了维持二十年的杀鸦行动。
小学时是见过的。蓝黑色的车停摆在马路旁,上面漆着 “Crow Culling: Keep Clear” 几个大红字。戴着眼镜的大叔站在一旁抱着黑棕色的空心木棍,脸上只有皱纹没有笑容。来围观的有一群八公八婆,不约而同地退出了两米的距离。
当时没看懂,所以没留下。如今懂了,可能也不会围观。我对霰弹枪、眼神不好的大叔、特别高的树和特别小的鸟这个组合没有信心。打不中搞死人是一回事,打中了乌鸦又是另一回事。比起一枪毙命,乌鸦们可能要慢慢的、慢慢的失血而死。在一旁围观有些不人道。
这不是个好看的画面。没有乌鸦家族传统的送葬仪式,也没有不传统的和死者交配仪式。只有黑色的乌鸦躺在血泊里,经历一场漫长、痛苦、血腥的死亡。
为了什么?
乌鸦的节操不是决定性因素,我的好友发来消息,附图一个鄙视表情包。它们是入侵物种,有病毒和细菌。
Invasive Species——破坏原有的生态环境,杀死原住民的残忍入侵者。从其他良家妇鸟的嘴里抢吃的,把它们逼的无家可归,惨死马路。毛都没有的幼鸟建立不了复仇者联盟,所以人类替它们打出一记铁拳。
听起来倒也合理。
常见的原鸽也遭受了一样的命运。它们从天空落下,倒在组屋外。被吞进肚子里的毒素缓缓蔓延,于是它们只能睁着眼睛抽搐,在半梦半醒中被扔进塑料袋。有时清洁工不见踪迹,鸽子僵硬笔直的尸体便布满了整片草丛,成了小学生们的噩梦。
是一个近乎平等的待遇,都是入侵物种,都受到政府的特别关注,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乌鸦开膛破肚惨死街头,成群的鸽子吃饱了毒死上路。
我转头向外,刚好看见一个绿粉色的倩影。帅气的大鹦鹉笔直飞过,橘红色的嘴巴和粉色胸脯在蓝天的衬托下格外亮眼。比起暗淡的鸽子和乌鸦,他似乎是这座城市的点晴之笔。
绯胸鹦鹉。中国的保护动物,新加坡五百以上的贵重宠物,1940年开始的在逃入侵物种。可相比乌鸦和鸽子的惨状,鹦哥的待遇堪比越洋来访的国王。它享受了约七十年的自由,直到 2022 年末才开始计划捕杀。它甚至深受爱戴。蔡厝港有居民在月光下徘徊,只为了近距捕捉它熟睡的模样。
它无疑是入侵者。可它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长久的免受追捕杀害。诡异的是,Invasive species 复仇者联盟的正义在此失效。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一声不吭躺在原地。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正义?又是什么样的理由?
德士仍在高速上奔跑,景色持续的转换,直到我对上了一双豆大的鸽子眼。玻璃里,站在人行道上的灰色原鸽和我的倒影融到了一起。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
“老爹,” 话题已经跑到了事关生命的油钱上涨,我不太在乎。“是不是因为乌鸦鸽子太丑了,所以要搞死它们?”
老爹卡壳了一瞬,然后继续叨叨油费。老妈听见了,疑惑地问了一句,“可能吗?”
我转头试图和鸽子再次对上眼,询问它的意见。可德士已经离开了原地,我的小伙伴变成了白色的斑点原鸽,啄着草丛的身影模糊不清。
我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我们即将抵达机场,而老妈赶着回家乡。远处的客机像是巨大的飞鸟。它们轰隆着降落,又要再次升起。飞机里载着跨洋而来的人类和动物,一轮又一轮,永不停歇。
(羽物四海为家,其实各有地盘泾渭,但是谁是天生土长,谁是外来入侵,时至今日已经难以厘清,以此番课题作为思考的延伸,不做干戈玉帛的排解,也不投怀送抱的站边,语调从容甚至诙谐,虽然偶有连珠炮般的急促,不过书写只要左顾右盼信手拈来,取之有道言之有物,文字也就纷呈热闹,鸟比鸟人比人,最后机场一幕还拓充了联想的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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