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陈杰:文字分场

Tuesday, November 27, 2018

陈杰:文字分场


密码锁禁锢的辛辣甘酸

场景1  2011年8月末/绿茵场

秋老虎,来的猛烈。午后毒辣的太阳,不但灼烧的人皮肤生疼,似乎也要把塑胶跑道烤化。绿茵场上,夏菁站在队列中间,正对着那焦阳,眯着眼睛,感觉头胀胀的、晕晕的;嗅着塑胶跑道的焦味,鬓角和额前微卷的碎发全部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上,脊背中间也有汗水缓缓滑落,打湿的迷彩服也就这样贴在背上;踩着假草坪,站着军姿,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炎热干燥的恶意。教官就站在队列的旁边,一脸严肃漠然,没有丝毫下达其他指令的意思。夏菁的脑子里开始回放,三年前开学军训,那时她才13岁,那位可怜的舍友就这么笔直地大字形晕倒,不带一点本能支撑地倒下、后脑勺直接着地。先是听到了干脆的“咚”的一声,全班同学便向那位女生投去了目光。“我的天,一定很痛吧,毕竟后来她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夏菁心里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成为高中军训晕倒的第一位了,虽然很想休息,但她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记住,觉得一定很丢人,心中默念着:“坚持一下,拜托了。“夏菁班级的班主任此时正躲在绿茵场不远处的遮阳棚里,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厚底眼镜,头发不多却知道带一顶遮阳帽保护头皮,和其他班级的老师讨论着鸡蛋打在今天的沥青地板上会不会熟,并且盘算着准备回办公室休息几小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就在夏菁意识昏沉、觉得只要稍稍向后一个倾斜就可以立即倒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同学们,我们打起精神,来,我们喊一个口号,为自己鼓鼓劲,就像这样……” 这声音好特别,不同于教官们浑厚或嘶哑的音色,是硬朗清脆却又带着一丝温柔,或许这一丝温柔便是那鼓励所带来的。夏菁侧目看去,那是一个挺拔的身姿,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站在隔壁班队列的正前方。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浅蓝色的牛仔长裤十分合体,裤脚刚好盖到他白色的运动鞋。是隔壁班的老师吧,夏菁猜测着,心里暗暗羡慕,自己的班主任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纳凉了。这时候,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道清风,吹动着他干燥清爽的刘海,他那干净又没被汗水浸透的白T恤也随风微微摆动着;而他在用丹田发声示范,声音响亮温和而又有活力。夏菁只觉得逐渐恢复了意识,那道清风,也吹拂着夏菁汗津津的脸和贴在脸上的碎发,钻进宽大的迷彩服短袖里,让汗水流淌的脊背好受了一些。似乎到了黄昏时分,夏菁不能看表,没有时间概念,她能看到金色的阳光把天边的云彩照的有些透红,也照在不远处的他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他成为绿茵场上那最充满光辉的人。他就这样一直侧身对着夏菁,从她的角度上看过去,那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好看极了。看着他,夏菁抿着嘴,似乎想要掩饰嘴角的一抹弧度和难以言喻的心情。夏菁感受到了,虽然不是对她的鼓励,但是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那份炙热,那份元气和坚守,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累了吧。充满未知旋律的青春乐章,就这样渐渐地、毫无防备地奏起了。


场景2  2011年 11月中/教学楼

寒风萧瑟。北国的初冬总是和秋天那么的藕断丝连。干枯的树叶连着同样干瘪的树枝不愿撒手,一阵冷风刮过,将它们稀稀散散地带了下来。夏菁将日记本放在纸盒子里,用密码锁锁了起来。那是夏菁在某一次买文具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东西,盒子和本子的封面都是用硬质纸做的,图案印的是素描质感的“埃菲尔铁塔”,很是浪漫,她便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夏菁披上学校刚刚发下来的羽绒服,走出了教学楼外。她徘徊着,流着鼻涕,变的冰冷的指尖瑟缩在袖口里,踩着干枯的树叶,听着干脆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室内刚刚开始供暖,屋子里实在是闷的让人头疼,鼻子里也是干干的快要出血,夏菁有点不太习惯,宁愿出来吸吸冷空气,就像不习惯这紧锣密鼓的生活一般。她看了看表,是时候集合参加年级会了,便走去了阶梯教室。

偌大的阶梯教室真的不像平时上课的教室一样,又空又冷,由于全部都是落地窗,而且红色绒布的窗帘并没有被拉起来,以至于比室外还冷,于是夏菁不得不老老实实穿好羽绒服,和同班同学排排坐在了一起。恐怕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何学校就不能供暖平衡一点。年级会无非就是总结一下同学们有什么样的问题,表面鼓励实则施压一下,给一些表现突出的同学颁个奖状什么的。未免太过形式化了。不出所料,年级里果真设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奖,什么年级前X名优秀奖,班干部奖等等。“班干部奖有必要在这里发吗?自己知道不就好了。”夏菁心里碎碎念着。夏菁也是班里的干部,是唯一一个高票通过且无另外提名的情况下担任的。可那位教数学的、表面和善但时常话里藏刀的、有和夏菁年龄相仿的女儿的班主任,似乎没那么喜欢夏菁,而父母似乎也从不关心也不认可她,夏菁心里清楚,却又不知道原因,但她明白这些奖自然是与自己无缘的。

“最佳进步奖,夏菁。”只听那带黑框眼镜的、嘴边长了一颗媒婆痣、梳着道姑头的中年妇女年级组长,拿着麦克风突兀地报了夏菁的名字和一个匪夷所思的奖项,打破了夏菁的思考。于是夏菁便像其他被报到名字的同学一样,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和他们一起站上了讲台,等待颁奖,即便谁也不知道这一奖项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这时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高瘦的身影,一个个健步从阶梯教室后方迈过来。夏菁紧张极了,指尖是冰冷的,依旧瑟缩在袖口内,滚烫的脸浅浅地半藏在白色的高领毛衣内。“是林老师!”夏菁努力地压抑着心里欣喜的情绪。老师的羽绒服和学生的不太一样,要合体许多。他是特别的,夏菁总能远远的辨别出来。只见林老师一张一张奖状地为同学们颁发着,他每拿起一张奖状,夏菁的心脏就会慌乱地跳动一下,或者应该说,此时她的心跳完全没有节奏可言。“夏菁,夏菁同学是哪一位?”林老师拿起了属于夏菁的那一张奖状,轮廓分明的脸朝向队列左右扫视着。夏菁听闻熟悉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那温和而又不失稳重的音色悄悄地滑进了她的耳膜,她的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林老师并不教夏菁所在的班级,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可是同学们都认识她啊,霎时间,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夏菁的大脑一片空白,面部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冻的还是因为紧张而十分僵硬,甚至忘记了向林老师解释一声“我就是”,她端平冰冷而又微微颤抖的双手作承接状,缓缓抬起下颌,吞了吞口水,径直却又紧张地望像林老师。林老师见状,三两步向夏菁走来,将奖状交到了夏菁微凉的双手中,平静而又轻声地说了声“恭喜你。”就在交递奖状的时候,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夏菁的指尖。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颁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夏菁害怕极了,不知是否有人察觉到了夏菁微妙的情绪,捕捉到她眼神中的一丝期待,但她没有忘记向林老师说声“谢谢”。夏菁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荒诞而木讷的一刻。此时此刻,冰冷的阶梯教室内,可以听到初冬的寒风开始渐渐猖狂地呼啸着,而夏菁的脸和耳朵却有着和天气天差地别的热辣灼烧感。

散会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班级,阶梯教室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大家各自讨论着年级会的套路浪费着他们的时间,抱怨着还没写完的作业,仿佛恢复了该有的模样。夏菁默默地思索着,打算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一并写入今天的日记。“小菁,最近,一遇到林老师,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呢。”梳着学生短直发、带着高度细框眼镜、身材纤瘦的女生,凑到夏菁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私语着。夏菁一瞬间愣了神。那是夏菁的发小徐漫,也是同班同学,她了解夏菁,而夏菁的一举一动终究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场景3  2012年2月/小礼堂

新的一学期,学校为了让大家快速从寒假当中休整过来,举办了一场歌咏比赛。窗外那棵最年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已经在同一所学校度过数载春秋的夏菁一直坚信,待到梧桐树的叶子全部落光之日,就是下雪之时。眼看就要立春了,可见今年又是一个没有雪的冬天。夏菁班所选的曲子并没有什么打动人的地方,夏菁也想提些建议,但似乎演出曲目早已被定下,并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演出当天,夏菁站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恢复了往常的自信,向台下微笑着。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包括林老师,虽然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向自己,但是她想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学校新建的小礼堂比阶梯教室暖和的多,设备都是新的,灯光也非常明亮,不需要穿羽绒服,更不会瑟瑟发抖了。之前年级会的经历,不知道会不会让林老师认为自己是个没礼貌的人。演出的效果平平无奇,没有走音也没有出彩,演唱的时候,夏菁看到林老师也看向台上,她笑了,向林老师笑了,少女的快乐来的就是那么容易。在少女的心里,她希望他是在看她,他就是在看她的。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首歌的时间,但这是夏菁难能可贵的可以肆无忌惮看着林老师的时间,不用回避,不用躲闪。坐在前排的校领导们,看到舞台正中央夏菁的笑容,也露出了长辈式的微笑。他们不会懂,不可能懂也绝不能懂少女的微笑。

到了林老师所在的班级上台,轻快而又活泼的旋律响起的时候,简直打破了刻板的气氛。林老师所带的班级果真也是特别的吗?那是一首带着夸张发音的英文歌,发音是那样放肆而自信得理所当然,歌词让人感动,像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歌,唱腔和旋律却是那样的滑稽,台下的人在笑,发声地笑,台上的人亦在笑。夏菁看了看挪坐到前排拍照录像的林老师,他拿着相机,脸上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欣喜,默默地微笑着。夏菁又看了一下荧幕上投放的歌名——“Young for You”。她觉得,即便是若干年之后,也不会忘记这首歌的旋律和名字了。

林老师未曾注意过她,但她却不知不觉间注视着林老师,连她自己都忘记有多久了。林老师对于夏菁是特别的,他既能带来焦阳下的清风,也能带来寒冬里指尖的温度。她分不清是什么情感,只羡慕此时独占他目光的人。她羡慕他的学生,可以天天在教室里光明正大地见到他而不是躲在隔壁悄悄望去,她羡慕他们可以吃到他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而订购的盒饭,他羡慕他们可以直呼他“林湾“而不是”林老师“,她羡慕他们班的男生,可以和身穿红色篮球服的他一起打球;她亦是分不清羡慕还是嫉妒,那个带着他的生日礼物、未曾看过正脸、长发飘逸身材高挑的、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闺秀式的教育、环境的压迫、无法克制的情感甚至是道德束缚,让夏菁痛苦。她早已把这一切,写进密码锁的日记本里面了。这一切,她都不打算也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和知道,当然,她的朋友徐漫已经察觉了。她需要倾诉,也需要将这一切上锁。环境可以禁锢人的身体,束缚人的行为,却无法支配人的思想,夏菁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是啊,思想是自由的,夏菁自己都束缚不了自己的思想,谁又能束缚的了呢。

“小菁,我突然想起我们班唱的歌是我妈妈喜欢的!“坐在观众席上,夏菁身边的徐漫凑到她耳边低语着,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而此时已经不知道是哪个班级在表演什么曲目了。”咱们班唱的歌比起人家班的,实在是太古板了不是吗?和我妈的品味一样。欸说到品味,你都不知道我妈在读什么书。她枕头下居然有一本《毛泽东语录》!”徐漫的父母比夏菁班上大多数同学的父母都稍微年长一些,兴趣爱好自然有所差异,虽然夏菁并不是刚刚知道这一事情,但听到徐漫说起她母亲将《毛泽东语录》作为枕边书的时候,还是略微有些惊讶。“欸不对,好像不是毛泽东是《邓小平语录》!”没等夏菁做出任何回应,徐漫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夏菁觉得有点好笑,在她的印象里,《毛泽东语录》似乎是常见的,《邓小平语录》却少有耳闻。“我觉得比较可能是毛泽东欸,小漫。”夏菁侧过头,手掌遮住嘴边,忍着笑意回应着徐漫。“我觉得是邓小平,”徐漫似乎愈发深陷且固执地纠结了起来,“小菁我们打个赌,我赌是邓小平,你猜是毛泽东,怎么样?”无厘头的闲聊最后却变成了打赌,但也成功地将夏菁带跑偏,提起了她的兴趣,任由台上的班级表演,也没在考虑什么纪律了。

“好啊,那我们赌什么?”
“输的人就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吧,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们还是先说好吧!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呢?”
“上次你带的自制巧克力很好吃,如果你输了,就再带那个来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啦,你喜欢吃,我也很开心,但是现在周末我要上补习班欸,不一定有时间做,而且原材料买起来有点麻烦欸……不过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要求……不好玩……”一瞬间,各种负面情绪涌上了夏菁的心头,被勾起的兴趣荡然无存。夏菁对于目前的生活感到疲惫,她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决心考一所离家远的不错的大学,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包括父母,但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她一直在努力着,也放弃了一些曾经喜欢做的事情。以后,也就看不见林老师了吧,终究是要放下。16岁的少女思索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烦恼。相比之下,徐漫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人如其名,热衷于画漫画,也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日子看起来过的无忧无虑。
“那,如果小菁赢了,我就帮你打听林老师的生日,怎么样?”徐漫试探性地问着,侧目看着夏菁,眨了眨眼睛。
“林老师的生日啊,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啊……”夏菁不假思索地说。又不能送林老师礼物,还不是要远远地看着?即便是远远看着,其实也挺不错的吧……林老师,到底是什么星座的呢?想着想着,夏菁的嘴角还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轻微弧度。每每想起关于林老师的事情,夏菁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思,又有点高兴,又觉得是在自嘲——夏菁骗不了她自己。看着夏菁逐渐舒展却有意克制的笑容,徐漫也狡黠地笑了:“果真还是想知道的吧?”“那不如就这么定了吧!”夏菁没有否认,也并没有收起那嘴角的一抹弧度,觉得只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徐漫又能怎样去打听林老师的生日呢,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场景4  2012年4月末5月初/教室、走廊

北国的初夏来的一向准时,每到五月初,再凉的风也会捎上阳光的暖意,顺便带来花草的清香。槐花开了,任是谁从这槐树下经过,也忍不住想对那芬芳沉醉一番。园林师傅们都会用除草机割下厚厚的陈草,再启动那洒水机,将青草那青涩的气息释放。

傍晚,橙红色的夕阳将鲜绿而又茂盛的梧桐树印成暖色调,青翠的梧桐果也在和煦的夏风吹拂下摇曳着,和树叶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声;那阳光也透过门窗,延展到教学楼的走廊当中,洒落在教室门口贴的《学校章程》上。夏菁独坐在教室内,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和宽松的单裤,享受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夏日清风,摆弄着手中粉色的数码相机,有一搭无一搭听着敞开的前后教室门外,路过的脚步声和闲聊声。“咱们学校真行,平时不能带手机和电器,运动会上大家都拿出来了哈哈哈!”“我带相机是为了运动会给咱班拍照,你拿个手机一直在那给谁发信息呢?”“那啥……别说这个了,快给我看看你今天都拍了什么?”“哇,这不是XXX跑步的照片吗?哈哈这个静止动作抓拍的很可以!”“我还给你拍了照片呢,你看……”

林湾从一间间教室的门口经过,去往走廊尽头的自己的办公室。他从那间教室的后门看到了那个独坐的女孩,她翻阅着相机里的照片,似乎很专注的样子,并没有察觉他的经过。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了,休息课间时常找自己班上的女生聊天,每当自己走进教室,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慌慌张张地问一声“老师好”;在篮球场同自己班男生打球的时候,总能感觉远处一个目光在默默凝视。本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慌张冒失的女孩子,可歌咏比赛的时候,站在舞台中央,流露出那样的自信和笑容,仿佛变了一个人;直到运动会上,他用余光瞥见,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对自己按下快门,他彻底肯定了自己一直不敢肯定的事情,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运动会上,女孩也有项目,似乎很擅长长跑。在女孩跑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到女孩也在看向自己,但表情是那样认真严肃且坚定,他不禁想起自己在学生时代也是这样在运动场挥洒青春和汗水的,于是,他向女孩认可地点了一下头。

教室里,夏菁看着相机里林老师的照片,又想起比赛的时候林老师冲自己不经意的点了一下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那个时候她正在奋力地追赶前面的选手,反超了许多人并且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呢,林老师看到自己光彩的一面了,而且看起来是对自己做出了肯定。这么说,林老师似乎是注意到自己了。夏菁想把一切都记录在日记本中,可当她拿出纸盒的时候,发现纸盒的一侧已经散开来,里面的日记本甚至可以掉出来。这样一来,即便是密码锁锁住,也没有用了,所有人都可以打开盒子来看了。普通的胶水是粘不住这个盒子的。夏菁突然想起,前几天林老师的班级在布置板报做彩页,用到了502强力胶,那是林老师的。由于运动会的缘故,同学们基本都跑去校园里的各个地方去了,基本没有人现在还在教学楼。她刚刚抬眼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穿黑色夹克衫、蓝色牛仔裤的、白色运动鞋的熟悉身影从门口经过,那是林老师。所以,如果现在夏菁去找林老师借胶水,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夏菁的心里是有些恐惧的,她壮着胆子,装作去洗手间的样子,在林老师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两三次。此时的林老师正在洗手间洗拖布,准备打扫自己的办公室。“算了吧。”夏菁心想。她很纠结,怕打扰到林老师,也不愿意接受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事实。林老师会怎样想她呢?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会不会讨厌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日记本现在存在被人偷看的风险,夏菁还是心一横,站在走廊的正中央,准备在林老师经过的时候,主动开口。

此时的林湾,拎着拖布走了出来,拖布上的水难免滴到了走廊的地板上。夏菁深吸了一口气,攥着略微冰凉的指尖,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平复自己慌乱的心跳。“林老师。”终于,她还是走上前去,开了口。“什么事?”林湾似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有穿透力,正常的似乎夏菁就是他自己班上的学生一样。“林老师,我可以借一下您的502胶水吗?”林湾已经拎着拖布从夏菁的面前走过,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呆站在原地。

“可以啊,没问题!”尽管经历了两秒的迟疑,但那声“可以啊”就像往常一样温和,后面的“没问题”似乎带了一些轻快而又上扬的语气,尤其是那个“没”字还小小地拖了一下长音。听到林湾的回复,夏菁舒了一口气,就像揪在心里的某个东西撒开了一样,喜悦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刚刚看到他背影的那一秒,夏菁是心惊肉跳的。“但是啊,”听到林老师略带转折的语气,夏菁不免又心脏漏跳了几拍,“但是千万不要粘到手哦。”林湾似乎在故意逗她,拿着拖布走进了敞开大门的办公室,但语气里尽是柔和。夏菁有点糊涂了,但没想到林老师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站在林老师办公室门外几步远,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现在她的脸是不是在烧,她右手轻轻攥着空心拳,将拳眼放在嘴边轻轻呵着气,想要让敏感脆弱的神经末梢血液流通一些,好让指尖回一回暖。就在夏菁还站在办公室门口还未平复的时候,林湾已经拿着那瓶502胶水,走出来,递给夏菁:“千万小心哦,不要粘到手。”递出胶水后,林湾还不忘再叮嘱一次。夏菁伸出双手去接林老师手中的胶水,恭敬地说了声:“谢谢老师。”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此时夏菁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是和那恭敬礼貌大相庭径的情感。而接递的时候,夏菁的指尖再一次碰到了林湾的手。

她要疯了。她躲了,真的躲了。她在有意避免碰林老师的手。是林湾的手碰到了她的。

拿到胶水道谢后,夏菁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

夏菁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日记本的、被密码锁锁住却快要散开的纸盒拿了出来,将502胶水轻轻地涂在了拼接处,用手紧紧地按压着。不知道是涂的太多,还是夏菁的手压得太紧,胶水还是蹭到了手上,指尖残留着他的温度的手上。“其实蹭上也没什么吧,等下去洗洗干净就好了。”夏菁心里想着,觉得粘好日记本的盒子更重要,毕竟胶水还没干。夏菁觉得,林老师应该不是故意碰到的。可是不管怎样,夏菁的心还是像闯进一只小鹿一般,胡乱地撞着。谁曾想,没过一会,夏菁的手就开始有了强烈的灼烧感。“好疼!”夏菁蹙紧了眉头,倒抽了一口气,喃喃抱怨着,“没想到这玩意真的烧手。”

但夏菁还是很开心。她忍着灼烧感,舍不得把胶水还回去。她应该听林老师的话的,要小心点。她望着窗外被夕阳照的温暖的云彩,觉得这可能是她高中生涯里最快乐的一个下午,也是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

此时的林湾,打扫过办公室后就离开了教学楼。他略显疲惫。他没想到少女的快乐来的如此简单,而且情绪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对于夏菁找他搭话,他觉得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可毕竟是个孩子,应该像对待其他学生一般对待她。他喜欢他所有的学生,喜欢那份天真,喜欢那份无畏的感觉。


场景5  晚上/去往食堂(接上场)

运动会过后,夏菁有些疲惫,去食堂的时间有些晚了。突然,一只纤细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一下夏菁的肩,并成功吓到了她。

“林老师的生日是11月14日!阴历是九月二十五!”徐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气喘吁吁的、一脸兴奋地向夏菁说着,嘴边还挂着一丝坏笑。

“小漫?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上哪打听到林老师生日的?怎么还这么详细?”夏菁看到徐漫后,眼神流露的先是惊讶后是欣喜,但是都难掩心中的种种疑问。夏菁很感动,没想到朋友间开玩笑打的赌,小漫会当真,还真的去打听到了。原来林老师的阳历生日只和自己差两天,阴历只差一天。他们居然还是同一个星座!可这样一来,怕是有人知道夏菁的心思了。

“直接问的林老师啊!哈哈,我妈妈枕头底下那本书是《毛泽东语录》所以我输了!愿赌服输!”徐漫用上挑的语气回答着,像是佩服极了自己的勇气,又像是在邀功。

“A型血哦!”还没等夏菁嘴里的那句“你好厉害”脱口而出,只见小琦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小跑过来,喘着粗气,接下了徐漫的话,从背后倚靠在了徐漫的肩上。

“小琦也去了?”夏菁看见小琦的出现,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强忍着内心的羞耻、愤怒包括还未烟消云散的感动,故作镇定。小琦、徐漫和夏菁三个人是舍友,虽然她们也都是要好的朋友,但夏菁并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被更多的人知道。是徐漫,是她和小琦分享了自己的秘密。

“是啊,我超怂!不敢一个人去找林老师,我叫小琦陪我去的!”夏菁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感动,她听着徐漫又是一个上挑的语气的回答,分不清那是在宣泄情绪还是故作天真,甚至是挑衅。夏菁看着徐漫和小琦踉踉跄跄地靠在一起,两个人一脸坏笑地看向自己,她顿时有种她们两个才是一起的、甚至是被两个人同时出卖的感觉。

夏菁不懂,不懂徐漫在做什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密码本是不是有人有意破坏的。

她究竟在做什么!


场景6  2012年9月初/教学楼,绿茵场

“原来林湾真的离婚了?”教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夏菁听闻后,只觉得胸口还是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暴击了。

一年前的夏菁,在知道林老师已经另有所属的时候,只觉得胸口压抑的好难过,心里空空的。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感,只得在压抑中放任自流。现在的夏菁,听到林老师婚姻破裂的消息,并没有那种狭隘粗鄙的“他单身了我就有机会了”的想法。她甚至比听到林老师已经结婚的消息更加难过。因为在夏菁的心目中,林老师是那么好。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如果能让林老师幸福,夏菁愿将自己毕生的好运分他一半。夏菁从未想过在林老师身边,但她希望他好。

夏菁低着头,手握着银色的自动铅笔,只觉得没有心思再继续写作业了。这时候她的心底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辛辣还是甘酸,统统杂糅在一起。她挽起藏蓝红白的宽松校服袖子,因为刚刚洗过手,袖口还有些湿,这股潮湿伴着初秋的气温,不免让她的手腕又开始发冷。 夏菁左顾右盼了一下,座位附近并没有人,不会影响到自己,左手右手互相握了握发凉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拿出密码锁的日记本,或是倾诉、或是暂时躲避一下这一事实。

“林湾真的离婚了吗?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的老婆来我们班了啊,一直在哭,还闹自杀。”
“咦?什么情况?林湾不是和他老婆感情挺好的?手机壁纸还是她呢”
“谁知道啊!他老婆说,林湾提出离婚,骗她说自己有乙肝,不能生育,他老婆万般不舍但是还是同意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她老婆发现他有外遇!”
“什么什么?哪来的外遇?
“据说是学校的女老师啊……“

夏菁本不想听。可远处的议论声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苍蝇一样,一句句都蜂拥而灌到了夏菁的耳朵里,刺痛着夏菁的耳膜。夏菁被动地听着,听着他们议论,林湾的妻子控诉他是如何背叛他们的感情,控诉着他是如何做到一边欺骗一边维护自己的形象。夏菁无法想象,那个气质出众、身材窈窕的长发女郎是以怎样的姿态红着眼睛对着那个她曾经爱着的林湾的学生哭诉,要毁了他的一切;夏菁更是难以想象,自己心里那个温柔、充满光辉的林老师,是如何同那个女人口中那不堪的故事的主人公所吻合的,她不明白,林老师到底是怎样可以让一个爱他的人从缪斯女神般的人变成一个脆弱不堪的怨妇。

“那个林湾啊,我一直都没觉得他多好,你知道吗,他之前还……”
是徐漫的声音。

夏菁只觉得阵阵偏头痛,她真的不想再听了。她也听不到那些人在讲什么了,只听到后来徐漫和小琦的笑声混杂在嘈杂而又放肆的议论声中。

于是夏菁走出了教学楼,觉得双腿麻木,轻飘飘的,不知不觉走到了绿茵场。梧桐树的叶子虽然依然茂盛,但是开始渐渐有些发黄了。绿茵场的草坪铺的是假草,所以依然是绿的,不会变黄。她看到林老师的那个下午,是一年前,还要更早一些,比现在要热烈的多。就是在这个绿茵场,她不但见到了林老师,而且林老师还在运动会时,冲她点了头。秋风袭来,夏菁冻的有些流鼻涕了,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鼻头忽然一酸,抽泣了起来,无名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带着体温,沿着冻的有些发凉的脸颊,渐渐滑落。

夏菁觉得,自己和自己的情感,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的心就像是玻璃般,被那些不堪入耳又肮脏的传言,击得稀碎、粉碎。


场景7  2012年10月/老城区居民区

10月的北国,已然进入深秋。街上,落叶、尘土,皆飞扬,伴着萧瑟秋风,刮在人的身上、脸上。夏菁拿着密码锁的日记本,坐在公交车上,来到了老城区。

自从上次的传言风波之后,在学校见过林老师几次。不知为何,他不再充满光辉,在阳光下也不会再有光辉了。夏菁也不愿再和他打招呼。而和他同一办公室的老师,也鲜少和他在校园一起出没了。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再没出现过,只听说他得了胃溃疡,病的严重,没办法再继续教书,离开了。他们班的学生似乎很想念他,很是不舍,还要录一个集体视频送给他。是是非非,夏菁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再理了。因为自始至终,夏菁就没分清过,林老师为什么会在自己心里如此特别,却又突然黯然失色。

老城区是夏菁经常逛的地方,她喜欢这里,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受到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的文化积淀和烟火气息。以后去了离家远的地方读书,不知道还会不会愿意回来。夏菁想在这里,把自己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和过去埋葬。这个地方,这份情感,在夏菁的心里都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即便它会褪色,它在夏菁心里的位置也永远都是特殊的。

下车后,夏菁绕道老城区后面的居民区,到处都是平房的民宅,有大人也有小孩,流露的淳朴气息让夏菁空洞的内心好受了些许。夏菁找了一棵松树,在松树下,她亲手拆开了装着日记本的纸盒,撕下了日记本的封皮,将着两个同样印着“埃菲尔铁塔”图画的硬质纸壳丢进了垃圾箱。接着她又撕下了所有她写了字的纸页,用打火机点燃,放在了松树下,任凭它们尽情地燃烧。火苗在她的字迹上扩散,熊熊燃烧着、跳跃着,火焰的影子也倒映在她那棕色的眸子里。她忘记了那天徐漫帮她问过林老师的生日之后,她是如何将那瓶粘了她的日记本也粘了她的手的502还给林老师的了。看着那颗松树,她却能想起林老师挺拔的身姿,站如松。

火焰将夏菁的日记烧的干干净净,变成了一叠黑色的废纸堆,有点像千层酥上面那一层一层的皮。夏菁看了看被烧毁的日记,即便是烧成废纸了,上面黑色的字迹还是清清楚楚。也难怪,夏菁的日记全部都是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几年前的化学课上他们就已经学过了,碳是一种稳定的元素,连被美誉“恒久远”的钻石的主要元素也是碳。如果不是烧毁了,这份日记恐怕保存若干年,上面的字迹也不会褪色吧。夏菁不想让这份感情隽永。以后她会有更好的未来,再好的男子她也配的上。想到这里,她将冻得冰凉的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攥着那唯一没被销毁的密码锁,伸出她那白色的鞋子,一脚一脚地,将那“千层酥皮”踩的稀碎、粉碎。夏菁不懂,在封闭环境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畸形的、完整的,但夏菁的感情是真诚、纯粹且赤裸的。

不知道是烟灰呛得还是沙尘迷了眼,夏菁觉得一股眼泪被逼的在眼眶里打转转。


场景8  2018年4月/大学宿舍(若干年后)

夜深了,夏菁打开空调,定了时间,熄了灯,躺到了床上,抱着毛茸茸的薄毯子嗅着上面花露水的香气,有一搭无一搭地刷着社交媒体,准备入睡。

忽然间,夏菁刷到其中一位高中的老师的一条状态:“帮同事做宣传,很棒的老师,大家了解一下。” 她定睛一看,宣传图片上的人正是林老师。照片上的林老师剃了干练的圆寸,穿着西装,向镜头的方向微笑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中毕业后,夏菁如愿考到了一个离家远的不错的大学,这个地方有海,没有冬天,不会有雪,但是也不会干燥,不会有秋风扫落叶的凄凉,夏菁也不再会时常手脚冰凉了。距离第一次见到林老师,已经七年过去了。徐漫之类的许多同学,也都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没再联系过。这些年,夏菁哭过、笑过,颓废过也努力过;后来也经历过一段没有束缚的真挚感情,虽然没得以善终,但起码体会过。那个密码锁,因为更改密码方便,质量也还算不错,夏菁一直用它锁行李箱来着。夏菁就快要毕业了,她是了解自己的,她打算留下来,面对新的生活。

这些年,夏菁也断断续续听到过林老师的一些传闻。有从老同学口中得知的,也有和以前的老师聊天了解的。林老师离开学校后,和朋友合伙开办了一个学校。他确实有乙肝。离开不久后又结了婚,是和夏菁原来学校的女老师,但并不是传闻中臭名远扬的那一位。出于好奇心,夏菁通过那位老师发的宣传,加到了林老师的社交媒体。可能夏菁也希望知道林老师过的到底好不好。加到林老师的微信后,夏菁翻遍了他这几年所有的状态。那条“你过的好,就好。”似乎证明了他对于前妻曾经付出过真心,一些花花草草和家里的照片似乎证明了他现在家庭还算幸福……看着看着,夏菁笑了,是在笑自己,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夏菁就是想看。从林老师发的状态来看,他似乎办的是一所课外补习学校,还是网络直播形式授课的。林老师还挺懂趋势的嘛?授课老师的姓名用的并不是他本名林湾,而是“林歌”。这让夏菁联想到了诺贝尔诗人泰戈尔创作、著名文学家冰心翻译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可能这就是林老师对生活的态度吧,或者林老师喜欢别人叫他“哥”。不愧是林老师,看来自己的眼光还不算差。夏菁的舍友出门旅游了,于是乎她独自在宿舍内,毫不压抑地、爽朗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她搜索到了那首林老师班演唱的“Young for You”的歌曲,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她开始翻着高中老同学的社交媒体,找到了一些林老师以前的照片。毕竟夏菁已经把自己手里林老师的照片全都删掉了。夏菁看着林老师的照片,蓦然发现,自己前不久的某位暗恋对象和林老师的气质以及笑容惊人的相似。她忍俊不禁,看来七年过去了,她的品味都没有变嘛。音乐的旋律,将夏菁的意识拉回到了七年前的一个个片段当中去。

第二天,夏菁便在林老师授课的平台上注册了一个账号,起了一个他也许能猜到的昵称,买了一套他的课。

闹钟响了,终于等到林老师上课的时间了。夏菁打开手机软件,点进了林老师的直播间。视频里出现的林老师,留着同照片上一样干练的圆寸,穿着黑色的合体的T恤,看上去老了、沧桑了一些,以前是棱角分明,现在胖了那么一点点,但依旧神采奕奕。夏菁带上耳机,认真地听着,虽然只是一些高中的语文课而已,夏菁也不会再面对那些考试。林老师开口的那一刻,那清脆的、高辨识度的音色,将夏菁一下带回到了七年前。就像是坐在他的班里,听他讲课一般。夏菁默默地记下那些知识点,打字和林老师互动着。林老师会回应夏菁的问题,夏菁也会认真地思考。夏菁答错题的时候,林老师会开玩笑似的提醒她,而她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说一句“我错了”。林老师讲课井井有条而且心细如发。夏菁听的出神,觉得若是高中时当了他的学生,语文肯定考满分。夏菁忽然明白,原来自己七年前想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又普通呀——当他的学生。那现在是不是圆了七年前的梦了?写字桌前,夏菁独自看着手机,露出了七年前未曾敢露出的笑容,后来又是放声地笑,大笑,毫无顾忌地笑。笑着笑着,夏菁又开始“习惯性”羡慕起来,现在的这些学生真好,资源不再那么局限,学习资料很丰富,而且想看林老师的时候手机就能看到,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随随便便就可以当他的学生了,哪像她,还要躲在隔壁偷偷地看。想当年夏菁读高中的时候,智能手机也才刚刚普及呢。

林老师的课快要结束了,夏菁想要像他的学生那样,冲他调皮一下。“林老师,谢谢你,让我在迷茫的时候还能有个栖息地。”夏菁点击了发送,将这句话投放到了留言板上。她关掉了视频,关掉了直播平台,没看其他学生的留言,也没看林老师的反应。后来她再没上过林老师的课。她握着手机躺在了床上,打着滚,满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菁就想皮这一下,一下就好。

她觉得,自己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着最普通的情感,林老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亦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们平凡,但不平庸。

谁不是呢?

(随着节气嬗变的懵懂情愫,内心潋滟着一片朦胧的春夏,那种矛盾青涩但又跃跃一试的想望,即是青春最纯然的动荡,个人记忆的延绵,于短片分场而言,必然也就超越了承载的可能,文字里尽是骤暖还凉的哀哀凄凄,最后将年少的风景,定格成岁月的绿地长廊,叙说的也许不是一段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倾慕,而是生命里种种的遗憾,以及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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