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林琳:文字分场

Monday, November 26, 2018

林琳:文字分场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1.排屋/早上

阴沉的天,黑黑白白灰灰的鸽子在排屋红瓦下一块凸出的红砖阶台上栖身,雨打着屋檐,沙沙嗒嗒地沾濡了这里那里的羽毛,抖抖擞擞,石阶上点点的白粪混着落雨,蔓延开来。

排屋内这间四四方方的房,天花板很低,墙壁上钉着三、四幅复印的世界名画。从朝西的窗子向外望,是一座大型的灰调水泥湿巴刹,以及一个敞开的垃圾场,扭扭歪歪地摆放着几个绿色垃圾桶,各式各样丢弃的垃圾混着黑褐色的垢,一片狼藉。窗户底下,靠墙放着一张铺着印花布的矮脚饭桌,有一个细颈玻璃花瓶,凋了一片花瓣的假百合雅致地插在瓶中。旁边摆着几本半旧的书,其中有一本被摊开了,是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雨风从窗口吹进来荡起虚掩的窗帘,浮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下摆轻盈地随之扬起,一下地、一下地擦过那本书,直到风将它卷起,把它不知道刮到了哪一页。

“铃铃铃… …”

地上,一块没有床架仅是床垫的床突兀地摆着,床上的阿云在迷糊中下意识地伸出左手一通地乱摸,终于抓到了闹铃,用力地一“啪”,声音戛然而止。

阿云起身下床,拽起床尾摆着的蓝色塑料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因为不知轻重的力道,盆里原本歪歪斜斜插着的牙膏不负重力倾倒,与倒开的塑料杯、牙刷和有一条不知名的洗面奶,狼狈地倒摊在一起,随着步伐的牵引一起奏出“咯咯咯”的交响曲。

房东Uncle 赤裸着上身出现在阿云正在洗漱的洗手台,油腻的头颅从阿云的身后靠近说:“阿妹,这个月的房租又到了啊,几时交啊?”房东uncle用闽南话口音的华语说。镜子里,阿云假装忙着刷牙的样子,连连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快速地拉开水龙头,“滑… …”的声响试图压过房东的追问。

侥幸地回到房间的阿云,反手上了房门的保险锁,把脸盆放回在床尾。走向衣架,套了一件体恤和一条牛仔裤。悄悄地拉开了房门,探出小小的脑袋四顾不见房东Uncle, 才走出房门去上班。


2. 咖啡店/晚上

阿云单手扣着一个绿色的托盘夹在腋下,到柜台取啤酒,顺便转了旋钮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她倚靠在收音机边,耷拉着脑袋,放空地听着。空气间弥漫着收音机的声响,夹杂着足球节目的电视声,时不时地有几声赌球大叔的大笑与撒泼话传来,还有几句卖笑又卖酒的女人声。

这时,门外的阿义拉开了一张圆桌的座椅,缓缓地坐下,放下了手上的书。他叼着一支烟,拨了拨打火机要点烟。可是放在旁边的电风扇转得很快,打火机的火还未触到烟就被风吹灭了。阿云走过桌边,为了挡风,就在阿义与电扇之间站了片刻。阿义乘机点燃了烟纸,他那边被阳光晒黑的脸颊上露出微笑,说了声谢谢,还要了杯啤酒。

阿云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回柜台取了酒回来,看见阿义摊开了一本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她很惊讶,眼睛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阿义的视线从书移向阿云,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带着疑问的眼神问了阿云一声。被阿义捉住了视线,阿云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低头害羞地抿嘴一笑,问阿义道:“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本书啊?”阿云的瞳孔里泛着期待的光,还等不及阿义的回复,又紧接着说:“我最喜欢托马斯将特丽莎看成是漂浮在河流上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

阿义听到阿云的评述,先是一怔,挑了挑眉,然后眼睛笑成一条缝,说道:“看来你也是个渴望依赖人的孩子啊。”


3. 排屋/半夜

阿云从咖啡店回来,起初照例坐在桌前读着书。可是今晚,还没读完一页,不知怎地忽然对那本书感到厌烦了似的,又把书盖上,随即侧身坐着,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呆望着窗外。可是阿云的那双眼睛好像对月光视若无睹,连落雨了对她来说也好像根本不存在。直到安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一条短信进来,阿云像是获得大赦一样,欢天喜地地抓来看:明天,你有空吗?是阿义的短信。


4. 游乐场的长椅/第二天夜晚

树木稀疏的阴暗树下,远处几抹霓虹灯影,阿义就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从那里可以看到咖啡厅的门口。

阿云穿着一件蓝色牛仔上衣,黑色的短裙,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圆礼帽,一边的发丝干净地收在耳后。她一到游乐场的入口,就看见阿义坐在长椅上伫候,手里夹着一支已燃的烟,金色的星星点点慢慢地吞噬白色烟纸。

阿义看到阿云头上的黑色圆礼帽,半晌,会意地咧着嘴笑了,眉眼弯成了一个弧度,兴奋地挤压地眼角浮现一条条细碎的纹路,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叫唤阿云,邀她坐在身旁。

男人刚冒出的胡渣轻轻地刮着女人细嫩的皮肤,阿义贴近阿云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把衣服脱掉!”女人微微一颤,然后歪过头,像是胜利者一样,她对男人调皮地一笑,瞳孔泛着亮光。

对面建筑的玻璃橱窗,有一对影子坐在长椅上,印着嫣红姹紫的光圈,稀稀疏疏的倒影,拂动的树枝,隐约间好像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5. 廉价食物小卖部/早晨(一个月后)

阿义拉着阿云的手,并肩地走在一条狭窄的街上。那条街的左侧有一家小小的小卖部。明亮的白光灯下,店里随意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罐头、面包、巧克力、泡面、饮料、零食等。她的视线偶然落到了立在午餐肉罐头中的价目牌上。牌子是从纸皮箱上剪下来的,边角修得歪曲,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价目用马克笔黑黑的墨写着:“S$0.99”。她在小卖部前止住了步子,朝插着牌子的罐头指了指,温柔地对阿义说:“上次我们经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便宜,我想买两个。”

阿义随着阿云走进了小卖部,随意地拿起了一个罐头,看到:“best before 11/12/2017”。


6. 排屋/夜晚

她久久伫坐在矮桌前,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呆望着窗外,昏暗的房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一盏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吹动了挂在衣架上皱巴巴的衣裤。旋即打了个喷嚏的阿云随手把窗户砰地拉上,又拿起了一本书开始静静地翻看。

房外传来房东Uncle的骂声:“干!林北马票又没中。”

(文艺少女的一场罐头春梦,在冲斥文化符码的恋物世界里,两个人仿佛在外文小说的情节中邂逅彼此,然后又在电影的声光中分道扬镳,场景时段的处理有点过于短促,小卖部的过场戏份,不妨前后分别呈现,让憧憬爱情的残念伴着时光的无力之感,轻飘飘的沉淀随即漫开。)

2 comments:

  1. 阿义贴近阿云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把衣服脱掉!”--这个要付我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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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感谢凯德老师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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