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梅银:文字分场

Friday, November 23, 2018

梅银:文字分场




1. 家裡/清晨

走廊的燈光悄悄滲入臥房,灑在一半的地磚上。窗口吹進一股濕冷的風,拂起窗簾的一角,久久飄在空中。睡在床外沿的阿婆冷不防地哆嗦了一下,雙腿彎曲成一個更為寂寞的幅度。她將自己支撐起身,抬下雙腿,從床頭到床頭櫃,她摸索著輪廓,直到觸摸著老舊的墻面,扶靠著走出房間。

阿婆來到廚房,摸開墻壁上的開關,剎那間,橘黃的光線照射在每個角落。她拿起案臺上的熱水壺,接了半壺水燒開。然後用鐵湯匙撬開罐裝咖啡的蓋子,沖泡了兩杯咖啡。接著,她將塗抹著咖椰醬的吐司放置在盤子上,并用盆子籠蓋上。隨著她趔趄的身影,她從冰箱里拿出隔夜的剩飯,淋上幾勺瓷鍋里的肉汁,挑了幾塊肥美的紅燒肉,放入鍋中隔水燉著。完畢,她拿來一個飯盒,從鍋中挖了些許剩飯,用筷子從醃漬的罐子里,揀了幾條蘿蔔乾,蓋上,打包在塑料袋里。

阿婆端著盤子來到客廳,放在餐桌上,拉開飯菜罩。她撐著椅背坐了下來,明顯有些喘不上氣,她捋了捋散亂的白髮,并把它們盤成一個髮髻。接著,她拿起桌上癱軟的麻布袋,整齊地把今天的所需一一放入,拉上拉鏈,背在右肩上。出門前,她朝半掩的房門用福建話說道,卡緊起來,早點放在桌頂,灶腳也有飯,就要會記呷。於是拿著門口的黑傘,關上了木門。


2. 街道/清晨

遠遠的可以看見,阿婆佝僂著背,拄著雨傘,走在一片霧蒙蒙的陰晦中。她嬌小乾枯的身軀緩慢地穿過一幢幢挺拔的鋼骨建築,仿佛愈加前行,她與這座城市便愈是格格不入。

麻布袋看似有些笨重,她時而伸出皮包骨的指尖去拉扯滑落下的背帶,時而踉蹌地拖著腳步,有點力不從心的樣子。眼前,城市的邊緣微微顯露一抹魚肚白,加之渲染上幾縷不肯離散的烏雲。寂靜潮濕的街道,還沉溺在昏黃的燈下,異常的生輝。遠眺,零星的燈火偶爾亮起在某一座組屋格子里,一切都是還沒有甦醒的樣子。


3. 天橋上/拂曉

橋兩邊的欄杆濕漉漉地掛著水珠,枯葉殘花不規則地散落在地上,被踩過的成了一棱一棱的黑色印記,服帖不動。阿婆來到電梯旁一處較為乾爽的角落,撕了兩片紙皮,一片自己坐下,一片擺放紙巾。不遠處正在刷地的清潔老頭向阿婆打了聲招呼,說這凌晨的雨真大,主管一大早就讓他趕緊把天橋的雨水掃乾淨,免得有人滑到,又對阿婆寒暄幾句,說她每天都這般的準時。

頭頂上,地鐵一輛接著一輛轟隆隆地駛進站台,稍作停息,又一輛接一輛地駛出站台。這座天橋銜接著地鐵站,阿婆正好趕上這上班的高峰,往來的人群逐漸多了起來。她拆開塑料袋,拿出開口處的三包紙巾,整齊地陳列在紙皮上,一邊向經過的路人抖動著手裡的紙巾,一邊露著慈祥的微笑說,三包一塊。

4. 攤位前/早晨

日光逐漸從烏雲層里掙脫出來,撩撥著喚醒整座城市。攤位前,走來一位穿校服的女孩,她從裙袋里掏了掏,遞給阿婆一塊錢,拿走三包紙巾;後方一位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從皮夾里抽出五塊錢,彎下腰把錢放在紙皮上,微笑并揮手示意不拿紙巾,阿婆連忙起身想要塞給他一包,但男士已經快速走下樓梯;不一會,一位身著窄裙的女士,撥了下卷髮,蹲下與阿婆聊了幾句,往阿婆的手裡塞了兩塊錢,然後拿了一包紙巾,阿婆雙手合十,連聲道謝。

好一陣子,往來的路人或只瞟了阿婆一眼,便迅速轉下樓梯,或抱歉地行色匆匆,不加一眼。也有看不慣這般討伐生活的,碎了一口痰在攤位旁,哼的一聲走開。


5. 天橋上/中午

陽光斜射進天橋里,地上的水漬慢慢消逝,四周漸漸明朗起來。阿婆抬著頭,用手遮看了會空中的烈日,好不刺眼。這會人群稀少了許多,她便從身後的麻布袋里,拿出早上備好的盒飯,解開打了活結的塑料袋,在袋子里找到湯匙,打開盒蓋。她靠在身後的一堵磚墻上,挪蠕間找到較為舒服的姿勢,吃起簡單的午餐。

久久,她往嘴裡塞了一口飯,托著腮幫子,把手肘擱在膝蓋上,嘴裡不斷地咀嚼,眼睛則癡癡地盯住前方,有些空洞,像是在冥思著什麼,又像是在發呆。


6. 天橋上/傍晚

阿婆坐著把今天的所得從褲袋了掏出來,右手指尖沾了點口水,清算起了錢,并把它們捲成一筒,用橡膠圈纏繞了好幾次,再次塞回褲袋里。之後,她將剩下的幾包紙巾也用橡膠圈綁上,放入麻布袋。蹲坐了一整天的她,腿腳有些麻了,她艱難地扶著墻壁站了起來,然後弓著背,把兩片紙皮撿起,朝墻壁抖了抖,也裝進麻布袋,最後把麻布袋背在右肩上,拄著傘離開。


7. 巴刹/傍晚

收攤前的巴剎混雜著一股乾濕的氣息,像是每個過於早起的地方,總要喘著最後一口氣入夜。阿婆佇立在海鮮攤位前,她向前伸長脖子,把躺在碎冰上的各種魚類來回掃視了好幾遍。

正在收拾攤位的老闆顯得有點不耐煩,把一塊切得不工不整的魚肉甩在阿婆的跟前,說最後一塊了,四塊半便宜賣。阿婆抬起頭,用手擺了擺,示意不要。她指了指旁邊一隻較小的鱸魚,點點頭。


8. 屋裡/傍晚

門咔嚓的一聲被打開,阿婆摸開客廳的燈。門邊掛著一幅日曆,上面標註滿密密麻麻的數字,阿婆取下夾在日曆上的藍筆,在31號的格子上寫下69的數字。一邊寫,一邊朝屋裡說道,今天紙巾都差不多買完了,看病的錢再攢點應該就夠了。晚餐,她買了鱸魚,說吃了對身體好。阿婆沙啞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客廳,半晌,無人答應。

阿婆放下東西,落寞地轉過身,仿佛想到了些什麼。她來到餐桌,掀開飯菜罩,伸出手去摸了摸杯身,晃晃悠悠的,咖啡的白沫在杯中旋轉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旁邊的麵包,有點乾裂。她走到廚房,鍋蓋的內側還懸掛著幾滴水珠,隱隱約約還可以看見鍋中的紅燒肉,肥美多汁的樣子。


9. 臥房/晚上

阿婆坐在床沿邊上,手裡拿著相框,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照片里的老伴,看得入神。这时,走廊上亮起一盞燈,光線照射在相框的一角,微風也輕拂進房裡,窗簾微微地舞動著。好久,房间寂静得过于的獨孤。


10. 餐桌上/晚上

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荒涼,阿婆家中只有一盞燈亮起在餐桌的上方。桌上擺放著兩碗白飯,和兩雙筷子,中間有一條清蒸的盧魚和一盤紅燒肉。阿婆坐在餐桌的一端,眼睛直直地盯著另一端空无一人的椅子。

空氣中,塵埃胡亂地碰撞,似乎瀰漫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思緒。過了好久,阿婆拿起筷子,往前伸手,在魚鰓處夾下一大塊魚肉,遞到的那邊碗飯上,說了聲,呷。

(愛情的生死白頭,往往不是海誓山盟,而是生活中最簡單的一種問候,越細微越日常的,才是越不能割捨的牽掛,阿婆的一天即是人間周而復始的一幕,每個場景的調度安頓,都可體會經營構思的細密,彷彿緩緩的拉開一道縫隙,釋放一些戲味,最後昭然若揭而且戛然而止的,不僅是那種此時此刻的悲悵,而是一生一世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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