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记
家有一女,名乔,性顽劣。
为人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成人成才的。平日里在粉笔灰的笼罩下扯着嗓子教书育人的我,更是未能免俗。在用文墨气儿伪装自己时,我忽而醉心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范,于是孜孜矻矻地试图琢石为玉。
我妈手巧,会用铁丝和绸缎做花儿,乔聚精会神趴在老太太身边观摩,祖孙俩闲聊,乔说外婆你这花儿做的真好看,外婆得意地笑,乔自我肯定:“外婆你看,我就是这个还没开的花骨朵儿。”外婆问:“那你妈呢?”“我妈,我妈是这个正开着的花儿。”外婆期待地:“那我呢?”乔不假思索地应:“你不行,你已经开败了。”
当天的晚饭,老太太史无前例的超低水平的发挥,形容枯槁的饭菜,吃得我大惊大恨。
幼童的世界相当粗糙,乔将世物基本区分为可食与不可食两类。偶尔职业病的劲头上来,我教她“渚清沙白鸟飞回”,正要卖弄诗中意境,她粗鲁地打断道:“这是啥?能吃不?”我可以煮字疗饥,看样子她不行,于是转移战场,去肯德基。第一次吃垃圾食品,乔表现出了职业吃客的素养,汉堡先叼出肉,弃皮不用,取舍精当;蘸薯条的番茄酱挤到咖啡盖子上,动作娴熟。薯条吃尽番茄酱还有余,自然地埋下头,转圈伸舌,将番茄酱舔得干干净净,我坐在对面,喝止不住,以手遮额,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挽回败局。
为了孩子上幼儿园方便,我们曾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筒子楼,一览无余的走廊极大的方便了孩子到处疯窜。乔忠实地继承了我贪吃的天性,不同的是我表现得含而不露,她表现得坦荡赤裸。我们邻居一位教师家属做饭很不错,乔经常在人家正做饭时候一边殷切地巴望在锅边,一边热烈地聊天,等我掘地三尺地找到她,发现她饿死鬼投胎的嘴脸望眼欲穿,香气缭绕中口水险险滴到红烧肉里,爱面子的我羞愤欲死,将她领子一扥,凌空拎回家。
可是天性无法改变,处处隐含烽烟。某次在走廊里吆喝她,回声从隔壁房间传出,走进去一看,隔壁阿姨正给孙女喂饭,乔紧紧扒住人家的饭碗,阿姨热情的礼让,一定要她吃一点,她手底加劲,礼貌地回答:“谢谢奶奶,我不吃,我就是看看。”
我能穿衣服的时候,思想古板,思想活跃了,年龄却过期了,于是,我喜欢把未实现的理想付诸乔,不管她合理不合理的要求,我都满足。曾应她所求买有一件雪青色的鸭绒衫,帽上竖起三只可爱的角,配黑色的羊皮靴,乔那时还不太会表达,但是看得出来情绪高昂,向每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有意识的左侧,右侧,抚脸。她吃得圆滚,但走几步,就会吃力地蹲下去摸摸自己簇新的靴子,走几步,再摸一下。
看完《阿信》,我在饭桌上和她探讨,让她说说阿信的精神品格,有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地方,在我步步深入的诱导启发下,她艰难地阐述了一通狗屁不通的见解,捧着饭碗,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她见我不说了,想了想,安慰我:“我觉得里面的萝卜饭特好吃,妈你会做不?啥时候给我做一顿?”我沉默地捏住筷子,扼住了摔碗的冲动。
介绍她看名著,她看不进去,于是因材施教,先让她看《追忆似水年华》的饮食片段:“母亲着人拿来一块点心,是那种又矮又胖名叫‘小玛德莱娜’的点心,看来像是用扇贝壳那样的点心模子做的……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幸运的是,她专注的立刻沉入书中意境,不幸的是,看完之后,她立刻跳出书中意境。
一天晨起,她嘶着嗓子说不舒服,要在家休养,我狐疑,昨天晚上精神抖擞的跟我说了半夜的废话,害的我起来脸都肿了,怎么一夜之间就病了?质问她是否撒谎,她用新学会的一种哭法幽咽地倾诉:“不是,我是真的难受,你要相信我啊。”这种哭泣一如秋扇见捐,长门空恨,美人白首的凄凉,一时心软,我犹豫着答应了。中午,老太太愤怒地在电话中咆哮,说我家祸水上午精神抖擞地在楼道里闲逛,遇见一个来找我同事的人,她将人堵住,无所不用其极地聊天,从整栋楼同事的职业聊到每家的饭菜特点及幼儿园轶闻,我妈隔着三层楼在水房洗衣服能清晰地听见她亢奋的语调。我怒火中烧,千百次强调不能和陌生人说话敢情成了废话,猛烈地咆哮着要回去收拾她。下午时分,电话再打过去,我妈安慰我说已经用一下午时间治理整顿过了,等我气喘吁吁冲进家门时,发现世上本无事,凉菜已上桌,她正手握鸭脖享受人生。
我热爱金钱,热爱极了。
我单以为我掩饰的很好,可是没想到身教重于言传,不知不觉中我已春风化雨影响到了乔。我喋喋训导成绩时,她的耳朵会选择性的失聪,可是每当我数钱的窸窣声响起,不管在哪里,她都会嗖的一声出现在我身边,专注地看我数完,虽然数完也不给她。一有空闲,她的一大爱好是整理钱包,在钱的面前,她惜老临贫,肮脏的陈旧的卷边磨毛了的钱她都一一爱惜的整理捋平,无分面值新旧,一律小心翼翼纳入钱夹,可是我每月发给她的零用钱从不见她使用,凡有所需,尤其零食小吃,总是不停地问我们索取。我诧异,问为什么从不用她的钱,她痛心疾首地质问我:“你太残忍了,我就这么一点钱,你还老惦记着,我花一块就少一块,你知不知道?你们天天挣钱,还算计我!”我被守财奴的气势震慑住了,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
乔对爱情也是无师自通的,当然,我指小学阶段的伪爱情,才上一年级,收拾她炮轰过一样的房间,于五颜六色的垃圾堆里翻出一纸条:“上帝啊,让我嫁给我男神吧!”辞气之恳切,语调之急迫,让我拄着扫把凝注了很久。她夸奖男性同学,多为膀大腰圆,能吃能说的同类,说他们有气质,她喜欢他们。我不屑地哼:“才缝上开裆裤几天,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乔克制地:“妈你快去洗衣服,别说这种话了。”
整理她的小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乔出生时的样子,曾依偎在怀里香软白胖的小肉虫,已经长成了牙尖嘴利的大害虫了。
(育儿教子是一本苦经,写满了天下父母的诅咒,故事略有让人莞尔的情节,可是片段零碎拼凑的痕迹明显,极尽能事的闹事抬杠,匪夷所思的人小鬼大,像是蜡笔小新的数页一集,构不成较为完整的叙述轮廓,文字的基础底力其实颇佳,但是文白混杂的语言却是不伦不类,书写虽然也追求玩性,但是总有规则得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