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October 13, 2009
Thursday, September 17, 2009
牛油小生:杜撰一个香港
杜撰一个香港
张爱玲一挥手,便把香港颠覆了,谱一段倾城之恋,为了一个上海女子。值得。香港活在民国上海的阴影下,十里洋场懂得吞噬彩华,五光十色都仅仅是缩影与再版。忽地闻到一股花茶香,人们都迷迷糊糊的,暴虐地恋爱,踢起一阵阵尘埃,却以为是沉香屑,还幽幽地一口口吸进去。香港在张的眼里迷离地舞着,旋转旋转,飞不起来的风筝,系在黄浦江的流萤脚上,往下往下溜走。
枪声。“我是警察。”“谁知道?”
香港不是黑白无间,是灰。狼来了的街道,旺角、庙街?花园街、女人街?人潮拥挤,猜不透大衣下的面貌。我曾经睡在上海的秋冬还有新加坡的潮湿里,大概香港也是那个模样,应该更适中一点。狼来了的街道撑起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眼花缭乱的轻轨吐成的网,重复地载着一车车腐糜的被生活的蜘蛛吸干血液的躯壳,植入巨大的熔炉中,启动一个城市的经济命脉,噗噗噗噗。列车血管一样塞得满满的,看表也来不及,到站了也不知道怎么下去,推呀挤的,随波逐流,却仿佛呼吸那样自然。大概是这样子吧。
夜的香港霓虹璀璨,但还是巷陌间流露出来的更迷人。接着就有一点点鬼气森森,一个暗红旗袍贴身的女子给的一个眼神,还有红润的唇,时空就那么错开,还有一点胭脂的淡香。高跟鞋砸在雨霁的石板路上,一声清脆,仿佛一条青蛇缠绕着濒临枯萎的树,增添丝丝绿意,潋滟的麟光。眼前是一条酒吧街。
然后是吧台传来的Bosanova,拨弦还有节拍。最喜欢吉他转音时候刺耳的泛音,揪一揪心,皱一皱眉头,然后买了同一包饮料,老板还笑着说:怎么不换个口味?有时还有爵士乐,倍大粗粗的弦,很能使耳膜平静。第一个男子和第二个女子如此相遇了,互相聊了几杯酒,然后各自醉去,逃到自己想去的世界。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歌手累了,那一缕缕沙沙的嗓音,第二十九位才说:再苦一点,再苦一点。
摄影机对着墙角,王家卫企图用色调彩绘那酒吧里的九十七个酒徒昏眩的自在。其中一对,并没有接吻,那距离。男人在女人耳边叹了一口气,女人笑了一声,推开他,摇着提包,忽左忽右蛇的臀的摆动,依然踢踢踏踏在那湿漉漉的石板路的光晕尽头处。
女人踏踏的脚步声踩到了粘稠,声音沉到地下去。一只手、两根脚趾、半张脸、八截小肠,还有血糊糊一滩滩泥巴。香港陡然一座失城,在溅血的美学中迷惘。女人姓黄,惊叫了一声,传到对街十七楼的一隅空房,两个钉子在对话:“这里有械斗的痕迹。”
隔日清晨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凡,枪声、叫卖声、列车歇斯底里的尖叫……白天没有音乐,只有电话铃声。“喂,喂?你打错了!”
香港应该是充满实验性的一个城。鸟笼子里住满了试验品,白毛瘦弱的仓鼠、蓝绿相间的金刚鹦还有眼珠脱落的金鱼。市中心的科学基地以刘会长为首的尝试,为市民提供更多的奇想。当然也包括星爷的电影。唐僧与蜘蛛精。试管、烧杯、溶液还有几滴催化剂,加热,化合一出经典的大话与颠覆。一切似曾相识,仿佛Déjà vu,仿佛箱子里的猫。喵。
直到失城的夜空又再燃起另一处惊啸,或许又得回到一条街、一条道来寻觅。于是一部街道历史被杜撰出来,一部地图史,一部衣鱼简史。哪一座城没有历史?借来的抑或者是自己生产的。何必计较?历史,仍在书写。杜撰着。
工作累了,阅读累了,喝酒也会累。香港需要一个懂得跳舞的女孩。渐渐的,石板路都变成跳飞机的格子,马路变成滑梯,桥梁摆摆摇摇,原来却是找不到平衡的跷跷板。正好,让魔幻的世界淹没这个城,烦闷的城蜕变一个被大雨清洗的肥土镇。
大概是这样吧。住在上海的时候,一直回望的,想象的,大概就是一座这样子的香港。仿佛架子上的不同品牌的啤酒、罐头,仿佛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字字句句。仿佛,我不曾到过的一个城。
牛油小生
张爱玲一挥手,便把香港颠覆了,谱一段倾城之恋,为了一个上海女子。值得。香港活在民国上海的阴影下,十里洋场懂得吞噬彩华,五光十色都仅仅是缩影与再版。忽地闻到一股花茶香,人们都迷迷糊糊的,暴虐地恋爱,踢起一阵阵尘埃,却以为是沉香屑,还幽幽地一口口吸进去。香港在张的眼里迷离地舞着,旋转旋转,飞不起来的风筝,系在黄浦江的流萤脚上,往下往下溜走。
枪声。“我是警察。”“谁知道?”
香港不是黑白无间,是灰。狼来了的街道,旺角、庙街?花园街、女人街?人潮拥挤,猜不透大衣下的面貌。我曾经睡在上海的秋冬还有新加坡的潮湿里,大概香港也是那个模样,应该更适中一点。狼来了的街道撑起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眼花缭乱的轻轨吐成的网,重复地载着一车车腐糜的被生活的蜘蛛吸干血液的躯壳,植入巨大的熔炉中,启动一个城市的经济命脉,噗噗噗噗。列车血管一样塞得满满的,看表也来不及,到站了也不知道怎么下去,推呀挤的,随波逐流,却仿佛呼吸那样自然。大概是这样子吧。
夜的香港霓虹璀璨,但还是巷陌间流露出来的更迷人。接着就有一点点鬼气森森,一个暗红旗袍贴身的女子给的一个眼神,还有红润的唇,时空就那么错开,还有一点胭脂的淡香。高跟鞋砸在雨霁的石板路上,一声清脆,仿佛一条青蛇缠绕着濒临枯萎的树,增添丝丝绿意,潋滟的麟光。眼前是一条酒吧街。
然后是吧台传来的Bosanova,拨弦还有节拍。最喜欢吉他转音时候刺耳的泛音,揪一揪心,皱一皱眉头,然后买了同一包饮料,老板还笑着说:怎么不换个口味?有时还有爵士乐,倍大粗粗的弦,很能使耳膜平静。第一个男子和第二个女子如此相遇了,互相聊了几杯酒,然后各自醉去,逃到自己想去的世界。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歌手累了,那一缕缕沙沙的嗓音,第二十九位才说:再苦一点,再苦一点。
摄影机对着墙角,王家卫企图用色调彩绘那酒吧里的九十七个酒徒昏眩的自在。其中一对,并没有接吻,那距离。男人在女人耳边叹了一口气,女人笑了一声,推开他,摇着提包,忽左忽右蛇的臀的摆动,依然踢踢踏踏在那湿漉漉的石板路的光晕尽头处。
女人踏踏的脚步声踩到了粘稠,声音沉到地下去。一只手、两根脚趾、半张脸、八截小肠,还有血糊糊一滩滩泥巴。香港陡然一座失城,在溅血的美学中迷惘。女人姓黄,惊叫了一声,传到对街十七楼的一隅空房,两个钉子在对话:“这里有械斗的痕迹。”
隔日清晨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凡,枪声、叫卖声、列车歇斯底里的尖叫……白天没有音乐,只有电话铃声。“喂,喂?你打错了!”
香港应该是充满实验性的一个城。鸟笼子里住满了试验品,白毛瘦弱的仓鼠、蓝绿相间的金刚鹦还有眼珠脱落的金鱼。市中心的科学基地以刘会长为首的尝试,为市民提供更多的奇想。当然也包括星爷的电影。唐僧与蜘蛛精。试管、烧杯、溶液还有几滴催化剂,加热,化合一出经典的大话与颠覆。一切似曾相识,仿佛Déjà vu,仿佛箱子里的猫。喵。
直到失城的夜空又再燃起另一处惊啸,或许又得回到一条街、一条道来寻觅。于是一部街道历史被杜撰出来,一部地图史,一部衣鱼简史。哪一座城没有历史?借来的抑或者是自己生产的。何必计较?历史,仍在书写。杜撰着。
工作累了,阅读累了,喝酒也会累。香港需要一个懂得跳舞的女孩。渐渐的,石板路都变成跳飞机的格子,马路变成滑梯,桥梁摆摆摇摇,原来却是找不到平衡的跷跷板。正好,让魔幻的世界淹没这个城,烦闷的城蜕变一个被大雨清洗的肥土镇。
大概是这样吧。住在上海的时候,一直回望的,想象的,大概就是一座这样子的香港。仿佛架子上的不同品牌的啤酒、罐头,仿佛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字字句句。仿佛,我不曾到过的一个城。
Tuesday, July 21, 2009
珮洁
我和我和你和你和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是什么样的状态身体变得如此疲惫?
是多久又是什么所累积起来而顿时爆发的?
总是在那些时候,想起小时候的英文补习。一排排的习题。一条条的文法规矩。一行行必须背进去然后吐出来的句子。其中,就有一句若要描写存在于坠机、大火、溺水的惨状时可直接套用的话:helplessness and despair。
我记得我反复的问过你helplessness and despair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
当一个人面临要为自己生存做出最后把握的时候。当一个人无法期盼别人的援助的时候。当一个人之前所描写的大完美结局如此渺茫的时候。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呢?
你说,你梦过自己的死亡。14岁的时候,梦里的那场死亡,淡而无味。是场交通意外。那个时候还不流行恐怖分子,但你却梦见自己上了一辆装上炸弹的巴士。而在最后那一刻,你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的helplessness and despair,反而,默默地慢慢地等待。
“等待什么?”
你嘟着嘴,面无表情地说:
“等待,就排队等待那位没出现的人对自己的宣判。”
你 看着我,手轻轻的抚摸着我凌乱的发丝。你很清楚,那天,在诊所的那天,我哭了。你真的了解吗?当我转过身,背向他的时候,急促的呼吸,努力地屏住着哽咽和 泪水,心里无法接受自己已经生病的那个事实。懦弱地,无法正视他,向他对质,并且责怪他的不诚实。helplessness and despair顿时转换成hopelessness and desperate。
为什么如此粗心?为什么不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等待?
三个月,虽然是他捏造的美丽谎言,但你很清楚自己无法反驳他白衣白裤的权威与自己身体的警报。三个月和一年,算是什么?一年,也可以是他无味的保证……你无法接受的,其实是自己得背负着一粒粒药丸和别人关心 的重量,一步步地往前迈进。你以怀疑来伪装自己的helplessness and despair。然而,你却忘了,courage is not in the absence of fear。我会梦中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不是因为我不畏惧死亡,更不是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梦。我到现在还是会害怕到那个车站等车。我还是会担心自己在灰飞烟 灭的那一刻。我还是会感觉到helpless and despair。甚至hopelessness and desperate.
Yet, in life, how many of us don't feel that?
We get into the habit of living before acquiring the habit of thinking...and we play the eluding game of hope to continue rolling that gigantic stone up the hill, only to have it come tumbling down again...
You would never know that beneath this white dignity lies a corpse filled with fats and lard. I spent my youth on all the medical facts and whatnots, only to see them crumbling at the mercy of time. I get by everyday healing and helping one after another, yet I am no God to my own ailing heart. I have to face the raw bits of life, those of what you all had entrusted/thrusted upon me, yet I failed to see how I am rotting right before my own very eyes.
是因为压力吗?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压力的?
是因为心情差吗?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心情差?
是因为遗传吗?可是你又没有家人有这种病例?
如果早知道,你会循规蹈矩吗?
如果早知道,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如果早知道,你会用心生活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是什么样的状态身体变得如此疲惫?
是多久又是什么所累积起来而顿时爆发的?
总是在那些时候,想起小时候的英文补习。一排排的习题。一条条的文法规矩。一行行必须背进去然后吐出来的句子。其中,就有一句若要描写存在于坠机、大火、溺水的惨状时可直接套用的话:helplessness and despair。
我记得我反复的问过你helplessness and despair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
当一个人面临要为自己生存做出最后把握的时候。当一个人无法期盼别人的援助的时候。当一个人之前所描写的大完美结局如此渺茫的时候。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呢?
你说,你梦过自己的死亡。14岁的时候,梦里的那场死亡,淡而无味。是场交通意外。那个时候还不流行恐怖分子,但你却梦见自己上了一辆装上炸弹的巴士。而在最后那一刻,你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的helplessness and despair,反而,默默地慢慢地等待。
“等待什么?”
你嘟着嘴,面无表情地说:
“等待,就排队等待那位没出现的人对自己的宣判。”
你 看着我,手轻轻的抚摸着我凌乱的发丝。你很清楚,那天,在诊所的那天,我哭了。你真的了解吗?当我转过身,背向他的时候,急促的呼吸,努力地屏住着哽咽和 泪水,心里无法接受自己已经生病的那个事实。懦弱地,无法正视他,向他对质,并且责怪他的不诚实。helplessness and despair顿时转换成hopelessness and desperate。
为什么如此粗心?为什么不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等待?
三个月,虽然是他捏造的美丽谎言,但你很清楚自己无法反驳他白衣白裤的权威与自己身体的警报。三个月和一年,算是什么?一年,也可以是他无味的保证……你无法接受的,其实是自己得背负着一粒粒药丸和别人关心 的重量,一步步地往前迈进。你以怀疑来伪装自己的helplessness and despair。然而,你却忘了,courage is not in the absence of fear。我会梦中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不是因为我不畏惧死亡,更不是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梦。我到现在还是会害怕到那个车站等车。我还是会担心自己在灰飞烟 灭的那一刻。我还是会感觉到helpless and despair。甚至hopelessness and desperate.
Yet, in life, how many of us don't feel that?
We get into the habit of living before acquiring the habit of thinking...and we play the eluding game of hope to continue rolling that gigantic stone up the hill, only to have it come tumbling down again...
You would never know that beneath this white dignity lies a corpse filled with fats and lard. I spent my youth on all the medical facts and whatnots, only to see them crumbling at the mercy of time. I get by everyday healing and helping one after another, yet I am no God to my own ailing heart. I have to face the raw bits of life, those of what you all had entrusted/thrusted upon me, yet I failed to see how I am rotting right before my own very eyes.
是因为压力吗?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压力的?
是因为心情差吗?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心情差?
是因为遗传吗?可是你又没有家人有这种病例?
如果早知道,你会循规蹈矩吗?
如果早知道,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如果早知道,你会用心生活吗?
Thursday, June 25, 2009
阅读Kd新章,配上一杯浓缩果汁,如何?
浓缩果汁——以红苹果为例
梦境中雨林潮湿的光被密林筛成流星雨,击中/闪避不及的羊齿植物在摇曳,一条青蛇蜿蜒,蔓延/吐蕊的花与吐蕊的蛇之吻,相映红色的一片
镜头抽离成一颗平滑光鲜的红苹果正被梦醒后的口印上两行/参差的齿痕上的泡沫略酸、略酸,被投掷到巨大铁桶的深渊里/几百万被咬破的苹果沉郁地不肯反射光彩,低吟着/马达狂吼声中刀箭如雨,一具具尸体捞起被拧干/汇聚的血,漂上一层淡绿色泡沫,瞬间爆裂了几次,听不见声音/终于,压缩压缩再压缩
—+水+糖—〉
—酯化+热—〉
—装罐—〉
稀释一杯浓缩果汁,带着
满口果香入睡
我开始...
击刺于辟雍之旁
——性与教育
——性与教育
美国著名谐星考斯比(Bill Cosby)曾讲过这么一则笑话:“学校推行性教育是一个绝佳的想法,但我不认为应该给那些孩子们这方面的功课。”除了不难领略的暗示,或放情开怀的捧腹大笑,或拘谨矜持的咧嘴会意,这则笑话其实还有更深沉的指涉。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的,笑话是直通无意识(unconscious)的法门,那里通常都是关于“性”的虚影和实相,这则笑话无疑可以凿出那么一道窥看青春欲望的缝隙。如果从文化心理研究的角度视之,考斯比笑话的笑点应该是:对于“性”,对于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在教与不教之间,我们总是不放心,似乎也只能是不放心,而且总会闹出许多笑话。
“性”大有不可说之处,性教育却可大谈,近来因为AWARE事件,朝野突然都在关注讨论。我念书时期还未有性教育的倡议,大概因为涉及“性”,记得上小学时有这么一幕,同学胡乱发问,课堂上老师一时语塞,随便以“1加1等于2”敷衍应对。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印象中民风淳朴,同学大都来自“两个孩子”的家庭背景。早前政府推行的“两个就够了”的节育政策,实为对我们父母辈软硬兼施的另一种性教育,没人追问算题与“性”之间的合理性。虽然细节不明,但感觉上大家都懂得梗概,对“性”的提问,只是捣蛋调皮的天性。
“性”竟然可以用一道简单的算题作出对照,呼应了美国二十世纪之初,誓言把性教育纳入教学课程的诉求:让成长的孩子们认识自己的身体,就像懂得算数一般重要。我的性教育的初体验仅此一次,可是关于性教育的迷思,总潜藏了一股深层焦虑,因为对象是不脱顽稚的孩子,环境是启栽培启发智识的学校。
横置在小孩(childhood)和成人(adulthood)之间,这一段最敏感成长年华,过去在中西方的世界观里,都是浑沌一片的地带。中国古代的人生历程以 “二十而冠”为分水岭,此前皆属无知的小孩子;西方传统的成长分期,则视这期间的男女为还未成熟的成人(immature adult)。我们称之为青年期(adolescence),这个生猛和脆弱的阶段,其实是现代社会晚近的发明和发现。
对于青年期和青年期情欲(adolescence sexuality)的心理科学研究,必须一提的是美国心理学家霍尔(Stanley Hall)于1904年完成出版的《青年期》(Adolescence)。霍尔借用了一组德文名目:“Sturm und Drang”,以英文翻译的“Storm and Stress”标明了青年的本质,是一种暴风雨般的对立、冲动和矛盾。“Sturm und Drang”(狂飙与突进)是18世纪德国的一场文学运动,以作家歌德(Wolfgang Goethe)为代表人物,标举的作品风貌是凸显个人的涕零情感和飘遥苦痛。我们现在对于青年/期的定论和定见,带点浪漫主义式的懵懂和叛逆,多少是拜霍尔的见解所赐。
历史学者莫兰(Jeffrey Moran)就直接揭露,所谓的制式性教育政策,一个潜在但不宣的共识,即是认定青春发育身体的危险性。但是,这是一个连成人仍然都在愚拙和狼藉浸濡的课业,太多跌撞焦头和狼狈泥陷的例子,《周易·蒙》卦谓:“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至少就“性”而言,在这个充斥各类真伪知识资讯的世代,童蒙何由求我,我又凭什么求童蒙?
“性”的授业当然不一定要以身作则,能够依傍集体的道德意志和流行的参考标准,知识跟身体一样危险,框范也就成了学校教育的建制基础。关键也许不在传道解惑,而是塑模陶冶,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求知的脑袋,节控和制衡那一个个蠢蠢欲动的身体,可能才是真正的动机。性教育和公民教育殊途同归:如果明白了“性” 的玄机和运作,将来就有望成为一个有用和负责的人/公民。
西方的学校性教育风潮萌生之初,承袭了社会卫生(social hygiene)运动和泛宗教价值思想的佐力,身体在逐渐成长成熟期间的种种欲望挣扎和行为实践,如果没有加以督导和扶正,势必俨如任自繁衍的白蚁侵蚀道德的基石。医药卫生和行为束缚日渐失范的情势,尤其在两次大战之后更形严重,在婚前怀孕和性病感染的数字上升的趋势底下,床笫之事的开放以及青年文化(youth culture)的泛滥,皆是国家社稷必须承受的代价和负担。“性”与“教育”的结合也就成了一桩必然的公案,及早从学校正式或者非正式的传授入手,从心理到生理以知识建构权力,文明才能免于沦亡。
性知识和性观念的“正确性”,除了生物繁殖的硬道理之外,还有历史语境和政治正确的诸种架设考量。理家儒术讲的严守男女之大防,其实也是性教育的核心纲目,一方面大力谴责花花世界的诱惑和堕落,另一方面则以禁欲(abstinence)为前提,疾呼鼓吹“just say no”(只要说不)的立场,具体名目随时调整配合民势国情,男男之大防和女女之大防,通常也聊备一格。
如果以鲁迅讥讽民国当时教育局以有伤风化为名,禁止女生往游艺场和公园的文章标题,这么一种性教育的指导,不外也就是一种“坚壁清野主义”。坚壁是个人的道德份守,清野的是无处不在的赤裸裸人性诱发。《阿Q正传》这么描述:“阿Q本來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師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性教育的坚壁清野主义是否也是一种阿Q精神?
一厢情愿的对“性”进行理想式的导正矫枉,当截然而然的回避态度渐显无力之际,如今某些开放国家奉行的性教育准则,于是也出现了从“no”到“know”的过渡和综合。由上而下的呆板说教,顺应世道变成各得其心的说理善诱,当“性”处于非“行”不可的情况下,至少是在“知”的情况下完成。
都说鲁迅是神坛人物,一些讨论中国近代性教育的报道文章,也把先生尊为民国时期性教育先驱。据作家夏丏尊在《我的同事鲁迅三两事》描述,鲁迅留日归国后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教书:“周先生教生理卫生,曾有一次答应了学生的要求,加讲生殖系统。这事在今日学校里似乎也成问题,何况在三十年以前的前清时代。全校师生们都为惊讶,他却坦然地去教了。他只对学生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在他讲的时候不许笑” 。
其实,鲁迅三兄弟都曾写过文章,直接和间接的附议了广义性教育的必实和可行,可是真正为性教育殉道的,则是被戴上“性博士”光环和标签的张竞生。在著作《美的社会组织法》里,这位也遭冠以“文妖”称号的学者大胆荐言:“说及性教育一问题,关乎人生比什么科学与艺术更大”。
张竞生留学法国确有博士头衔,但专研的是法国哲学巨擘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对那部卢梭自诩为最重要的著作《爱弥儿:论教育》(Emile: or, On Education),张竞生肯定下过功夫。《爱弥儿:论教育》已是西方教育论述的滥觞,末章清议激情(passions)面目,学者和翻译家布罗姆(Allan Bloom)主张看成是关于性教育的言说。《爱弥儿:论教育》在1762年出版时,曾遭愤怒卫道的读者当众焚烧,一个半世纪之后的学生张竞生,意气风发大唱性育/美育之调的下场,则是一度遭到缉拿而必须逃窜到法国暂避风头。
“性”与“教育”在中西方的世纪转交,虽然有水到渠成之态,但从来就不是水乳交融的组合。张竞生直白无讳,不似鲁迅据称是以古语符号进行生殖器官的辨识:“用‘也’字表示女阴,用‘了’字表示男阴,用‘幺’字表示精子”。就算当时西方主流的性教育输授,都仅只是以“鸟儿与蜜蜂”(the birds and the bees)的童言稚语,对男女关系作深入浅出的复证。
在欧美文化词藻里,“鸟儿与蜜蜂”一词是对性教育的代称,出处起源已不大可考,甚至连释义也众说纷纭,有说法灵感来自英国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Coleridge)的名句:“The bees are stirring - birds are on the wing”(蜜蜂嗡嗡 —鸟儿拍翅)。原句是借景抒臆,但在性教育话语的借喻中,大概是取鸟儿的产卵孵蛋与蜜蜂的散播花粉,各别对照男女性别,成双成对是天地万物的和谐关系。
“鸟儿与蜜蜂”至少还算抽象的临摹,中国传统童蒙读物,却都是成人世界的僵硬道理和温柔敦厚的教化嘴脸,就像《千字文》讲“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广为流传的训诫典籍,当然不便透露身体的私密稠慕,关起门来大概又是另一回事。古时也称大学作辟雍,贵族子弟十五岁上下始能入学进修。根据班固编撰的《白虎通》记载:“父所以不自教子何?为渫渎也。又授之道当极说阴阳夫妻变化之事,不可父子相教也”,除了可想而知的修身齐家治国的经籍之外,还有一门“阴阳夫妻变化之事”。
“阴阳夫妻变化之事”算不算性教育,只能任凭揣测,可这个记述比较有趣的却是,点明了“不可父子相教”的原则。父父子子,长幼有序,当中难以想象会出现“鸟儿与蜜蜂”的对话。不过,母女之间的关系却似有微妙差异。根据研究性史学者考证,古代有所谓 “压箱底”和“嫁妆画”一物:女儿出嫁之前,母亲会把春宫书画或者摹状瓦瓷垫在嫁妆和衣饰底下,作为两代女人之间的性知识,也是性服侍的传承。除了守贞保节之外,通往男人心底的途径从来就不是食道。
汉代张衡观天象、制地仪之余,也曾作了五言乐府《同声歌》一首,当中描写的缱绻情景应是最好的注脚: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诗中的“素女”,指谓的应是《素女经》等古代道家房中术典籍的交媾指南。根据荷兰学者高罗佩(R.H. van Gulik)的说法,“嫁妆画”的习俗在十九世纪的日本仍有流传。
看在正统性教育学家的眼里,这些毕竟属于色情氛围的情欲挑逗,不仅非正确性教育的模式,甚至还是要戒惧痛挞的对象。不过,淫书淫画确可能是千古众生,始获启蒙最寻常的经验之一。当今的世道世情就不论了,古代艳情小说也不乏此类叙述,不谙此道的旷夫怨妇人物照本宣科,就算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虽然早已在梦境中得到警幻仙子/秦可卿的“秘授云雨之事”,但在世俗空间里,还是如得珍宝般的窃看了“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
其实,中国古代的艳情书写,从来就不是“硬芯”(hardcore)式的色情读物。传统评点者张竹坡认为《金瓶梅》是菩萨心眼,史公文字,《肉蒲团》作者自道效法大禹治水,作起风流小说是为了“因其势而利导之”。淫书淫画的撩拨只是手段,虽然极尽渲染铺排“性”之能事,但本旨却是劝欲惩淫的“教育”。当然,这一切也许只是羊头狗肉的幌子,但不可否认的却是,“性”与“教育”兹事体大,不同的论述自然都盘缠此中角力竞争。《洞玄子》是一本较之《素女经》稍为晚出的房中书,其中一句如此描写:“击刺于辟雍之旁”。“辟雍”是学府景致的女体借喻,“击刺”是直接的动作示意,也不妨看成是两种“性教育”在受教者灵肉里的冲撞。
(早报副刊 2009-06-22)
Monday, June 22, 2009
就这样……
新张志庆
写什么
什么都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醒来后左脑勺驱之不去一句话。
一个发生和结束在游泳池的爱情故事。
从凝视街边蚂蚁突然领悟到的吃薯条的方式。
好看的人/电影/戏剧/书/夕阳/猫……等之好看的原因。
不作类型要求。甚至不作文学要求。
非如此不可的文字(or广义的符号)就是文学。
什么人写
你们
(和我)
写了什么之后
电邮给我or宇昕or英豪。(可以附上图片)
不介意一稿多投和一投多稿。
写了什么之后之后
有些事情可以一个人来,但书写要靠阅读进行碰撞。
然后说一声看过了,喜欢,或者不喜欢。
为什么写
因为生存总要一点理由。
写什么
什么都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醒来后左脑勺驱之不去一句话。
一个发生和结束在游泳池的爱情故事。
从凝视街边蚂蚁突然领悟到的吃薯条的方式。
好看的人/电影/戏剧/书/夕阳/猫……等之好看的原因。
不作类型要求。甚至不作文学要求。
非如此不可的文字(or广义的符号)就是文学。
什么人写
你们
(和我)
写了什么之后
电邮给我or宇昕or英豪。(可以附上图片)
不介意一稿多投和一投多稿。
写了什么之后之后
有些事情可以一个人来,但书写要靠阅读进行碰撞。
然后说一声看过了,喜欢,或者不喜欢。
为什么写
因为生存总要一点理由。
p.s. hc312
1. 正在跟早报副刊协调,安排推出写作班的作品特辑。
2. 正在跟一家制作公司协调,由写作班同学联合创作一部电视电影的剧本。(故事已经被U频道批准委制,预计12月播出)
Monday, June 15, 2009
Thursday, May 7, 2009
幸涵的最后
长白山遇龙
黑色的吉普车疾驰上山,窗外景色时而荒凉,时而芳草萋萋,还有未融化的残雪与黄土脏污污地糅成一团。车厢里,好友难掩兴奋不住絮叨,又是拍照又是惊呼,我一边虚应着,一边端坐适应那疾驰的车速。
“你说,长白山有没有龙?”忙碌了一阵,好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我见他表情认真,这家伙,莫不是神怪小说看太多了?
“世上哪有龙呢?就算是有吧,从古至今,未曾听说过长白山有龙的。水怪倒是听说不少。”随意回了他。不料好友竟开始怒斥我歧视长白山,说这天下湖泊都有龙神镇守,怎的天池就没有了,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被他激的又好气又好笑,眼角一瞥,见那原本默默开车的司机,嘴角竟也挂了淡淡的笑意。不由一窘。
果然是太嘈闹了么?呐呐地瞪了好友一眼,示意他收敛。
是错觉吗?那司机的笑意,好似更深了?
※※※
一路磕磕碰碰地,终于抵达山颠。往四周望去,熙熙攘攘满是游客,一派生机盎然。我两踩着细碎的白色浮石,慢慢爬上峰顶。这里的山势出乎意料的险峻,斜坡陡峭,山路凹凸不平,脚下不查很可能就成了崖下魂。
这时是冬季尾声,长白山上依然刮着冷风,我扯过外套,小心翼翼地靠近崖边,往下望去。天池被山峰环绕着,结冰的湖水还未融解,好像是镶嵌在山峦中的冰镜,镜面上凝结着泱泱水纹,像是刻了细致纹路一样,远看白渺渺苍茫,近看又觉得那湖水好似蕴含生命力,真是奇观。
看了天池,又欣赏完高耸的山峰,好友提议去高处拍照,我看了一眼那斜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家伙蹦跳着抓了其他人去了。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逛。日头升天,暖暖阳光照得人很是舒适。
几个司机大哥熬不住炎热,扯开领结在车边吞云吐雾起来,形象尽毁。我正津津有味地观视着,忽见不远处有人在向我招手。
定睛一看,正是那载我们上山的司机。他正伫立在一处外延的悬崖,那是处给游客照相的专门点。方才还簇拥着一群游客的,不知何时竟都散去了,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哪儿。我隐隐感到一阵怪异,又说不上来,头有点晕忽忽地。那人闲闲地靠在山岩旁,也没什么动作,颀长的身影写意悠然,好整以暇地等着。
待我回过神来,已立在他身旁,心下一惊。他却伸出一指,朝前方一划。那动作竟是说不出的好看,不由得全副身心便集中在那只手,随着那所指方向望去。
那一瞬间,眼前刮起了皑皑白雪,碧空银白映入眼帘。北风呼啸而过,飕起大片飞雪袭上眼脸。不是冬季末尾柔弱的风,而是寒冬里凛冽刺骨的风,铺天盖地袭来。
透过那纷飞白雪凝目望去,前方山峦屹立,白雪蜿蜒在山峰之上。
灰蒙蒙不见天色,冰天雪地里,只剩我一人。
惊惶地倒退,却发现身躯已冻僵。寒气沁入心脾,呼吸几近凝滞。荒凉的峰顶被厚厚的白雪掩盖,双脚陷入雪中,动弹不得。
没有那司机,没有好友,没有其他人。
难不成是梦?抑或疯了?
此时,氤氲雾气在眼前陡然消散,此刻万籁寂静,连那悲鸣似的呜咽也萧然停歇。
我艰难地睁眼望去。
依然是冰镜一般的天池,银白的湖面此时有些消融。穿透那厚实冰层,直到那寒潭之渊,天池,世上最幽深的湖水。本应是光线照射不到的所在,此刻居然明澈清晰。静静盘桓在湖底巨大岩石上,庞大的身躯在水光映照下,散发着柔柔的珍珠光华。银色鳞片闪耀着光辉,优雅威武的身躯随意舒展着,似在卧眠。
一阵晕眩。
那……莫不是……龙……
倏地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在耳边炸开,地动山摇,震的五脏六腑错了位。平静的湖水开始骚动,沸腾般翻涌起来。那硕大的华美龙身轻轻颤动着,似要从酣睡中醒来。寒风刮得更烈,霰雪雨雹,千雷万霆,从空中落下许多沙石碎岩。不知从哪里涌来的火焰倾泻而下。火舌所到之处席卷一切,一尾尾火龙冰雪中肆虐,火红在银白上蜿蜒着,美艳奇谲。渊底传来浑厚洪钟有力的怒吼,湖水顿时浪潮汹涌,震荡不已,万物悚然。只见那尾银龙自湖底飞速窜起,直冲水面,矫健龙身闪动着华美的光,顷刻间腾飞入空。
那尾被惊怒的银龙,在乱风中盘旋着,龙吟响彻云霄。我呆愣地望着眼前奇景,目眩神迷。
脚下的岩石陡然碎裂,忽感身体正急速往下坠去。还未来得及惊呼,手臂被紧紧箍住,一阵力道把我自失衡中拉回,往后一甩,而后我就稳稳落在地上。
双眼圆睁,还是山势险峻的崖边,还是那光秃秃的长白山,没有天崩地裂的壮观场景,没有那尾漂亮的银龙。天池也完好如初。
和熙的风吹拂着,天边艳阳当空。坠落的心惶然归位。
眼前是那有几分熟悉的脸庞,直勾勾地盯着我,粗犷的五官,硬挺的嘴角,那表情应是淡淡的,我却窥见他眼里的笑意。脑中混乱不堪,各种思绪纷扰而至,我扯了扯嘴角,想开口说些什么,无奈嘴巴张合了几次,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正急躁着,那人忽然促狭一笑,然后……
然后,他飞身一跃,纵身跳下山崖,坠入天池。我目睹他消失在悬崖边,无声无息地,这下连上前确认的力气也没有了。连翻的冲击,脆弱的神经终究受不了,在这当口,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
※※※
再次醒来,只觉得满身酸痛,颠簸着,似在车上。耳边响着嗡嗡的杂声,朦胧的视线里逐渐浮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你……你吓死我了!”好友抽泣着,心有余悸。“看到你倒在崖边,差一步都要摔死了,我吓得魂都没了!”
“好了,别哭了。”我心里烦躁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似梦又似真实,我真不知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真经历了那事。
“刚刚那个司机呢?”
好友擦着泪,一脸不解,“什么司机?”
“那个载我们上山的司机!”我激动地比划着,将那司机的外形神态描绘了一遍,略去了方才怪异的一幕。只是不管我如何引导,好友越发迷糊,直摇头说不记得。竟连上山的记忆也不复了。像是从没有过那个人一般。
“方才你不是说想见龙吗?龙!”我不死心地大力提醒。只见好友一脸怪异,半晌小心翼翼地道。“这世上怎会有龙?好友,你莫不是神怪小说看得太多?”说着,竟要凑上来摸我的额头。
我差点背过气去,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方才那幕如此真实,所见皆是闻所未闻,怎可能是梦?颓然倒下,周身泛起一阵冰寒。风雪中的长白山,那尾银龙,还有那不知生死的男人……
呆呆地透过车窗往那山中望去。和熙的阳光照射云端,一片灿然。半隐半现的云彩跃然生辉,好似一尾云龙翻腾,银白耀目……
远方,一阵龙吟,响彻云霄。
备忘录
你对于字句符号的执迷大概已近入神,我犹记初会你的文字(也许早在HC101)之时,心生一股惧怕之感,里面有仿佛原始图腾的纹理,奇文郁起,或者惑人以昏眩,或者蛊人以迷离,就算欠缺明辨纹路,也已是一场瑰诡绮靡的出魂。如果文字真有性别男女和系谱传承的印记,你的书写属阴含骚,当然没有三闾大夫的哀志恢弘,但那种女性/阴性的伤情和心荡,惦念如败絮,窥看如冷焰,脱逸如野风,郁结如盘根,那是专属女性的肉身心思的幡然迴转,绝对不是一个男人所可以描刻。八音擒文是庄重虔诚的追求,但或许也就是你的业障和劫灰,就像这篇作品虚实晃立的那尾龙,夺目而未能掳神,纵使龙吟翩然响彻云雾,就也不过是蠢物灵兽的动听呻吟罢了。霹雳偶具和奇幻闲文可助自修炼气,但往后还是必须引迷入悟,自寻写作的躯体血肉。书写是不断自审自渡,披头四的《黄色潜水艇》是这样唱的:"So we sailed on to the sun / Till we found the sea of green / And we lived beneath the waves / In our yellow submarine",你定当能够潜升,我期待的是如潜水艇般的豁然自得。
Wednesday, May 6, 2009
汉远的最后
有兆
这个下午真热,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窗帘在几天前被我扯坏了,无法拉上。阳光直射着躺在床上的我,全身都湿透了。窗户的玻璃好像也在流着汗,室内蒸发着一股沉重又浓郁的味道,感觉好难受。我深深的呼吸,再呼吸。啊……这是我的味道,还有那陈旧的衣橱所散发的味道。不想醒过来,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就让阳光烤着我吧。
我隐约看见海滩边的一间小木屋,一只北极熊在木屋门外的摇椅上啃着一尾咸鱼,神情自若的,感觉好悠闲。好像在很久以前,我曾看过这只北极熊。它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雕像似地凝视着海滩。我看见沙滩上浮着一张张的人类的脸,他们在潮汐涨退的瞬间换气,好像在极力争取着所有可能生存的机会。北极熊依旧木然地望着他们,啃下了手中的咸鱼。
房间依然蒸发着一股热气,已经是傍晚时分,我开了窗户,去洗澡。厕所的花洒又坏了,滴答滴答的,滴着小小的水,真是恼人。就这样,这个周末我懒得移动,独自窝在宿舍,还没洗澡。天气闷热得令人发慌,好像世界正在举办着一股热情的飨宴,让我也舔舐这一股热情,快乐的沉睡。我就这样望着花洒的水滴思忖着。好不容易,滴着水洗澡完毕,又再度汗流浃背。算了,放弃。不愿意去投靠别人,我只习惯自己的厕所。肚子好饿,煮了泡面,带着一股恼人的情绪吃下晚餐。无所事事的周末,真难挨。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思考。我继续回到床上,把脸埋在被我留了许多口水在里面的枕头。臭臭的,而我却被这股熟悉的味道俘虏了。
我又见到那只北极熊,依旧坐在摇椅上,啃着一只咸鱼。这一次,它还抽着烟,我看见它的周围散落一地为数不少的烟蒂。它在这里坐着也有好一阵子了。这一次,沙滩上的人脸,好像比我在之前看到的还要多,我也没仔细计算。他们这一次,好像更努力的在换气,好像在跟渐渐高涨的潮水竞争。
“时间不多了。”北极熊忽然开口说话了……
睡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我,抖动了一下眼睛,醒了。天色也暗了,我拿着放在床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我暗忖:“天啊,今天做了什么啊?从昨晚睡到今天傍晚,吃了一些东西,再睡了几个小时……”几乎和外界脱了节的我,扭开电视,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世界新闻:美国和英国的研究人员已经确认气候暖化和强烈暴风雨增加的关联性……”我静静的看着新闻,期待世界溶化。也许再一次洗牌,世界会更好吧?
看完了新闻,头脑还是感到混沌,继续把灯关了,睡觉。这一次,当我躺下的那一刻,呼吸竟然急促了起来。脑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猝死?”据说,一个人睡太多,就会这样死掉。我顿时快乐了起来,这种难受可以结束我闷热的生活。我竟然享受这股急促跳动的死亡预告,期待着它。我想,我要重新开始。
北极熊这一次开始在沙滩上逡巡起来,他用双脚行走,手中拿着咸鱼,踩着沙滩上的人脸,继续啃食着它的咸鱼。这一次,北极熊有了表情,那是一股不知是敌意或是友善的冷笑。忽然,它停了下来,从口中突出许多烟蒂。这些烟蒂一个个被它巨大的手掌接住了。接着,它把这一个个的烟蒂塞进沙滩上的人脸的嘴里。接着,用力践踏那一张张的脸,让他们埋进沙堆里。一瞬间,沙滩上的脸孔都消失了。潮水慢慢涨了起来,掩盖了之前的沙滩。北极熊望向我,示意我跟着它进去小木屋。我也不加思索地跟着它走了进去。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我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同时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北极熊。这一次,它从背后拿出一把刀,慢慢地把自己的左手切了下来,递给我,要我吃下。
接着,他又把自己的脚都砍下,然后自己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它看着我,微笑着,把刀子递给了我……
天微亮,我醒了。刚才的都是梦吗?但一切都令人感到好真实。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这点我也懒去思考了。顺手扭开电视,然后走到厕所去刷牙。“新闻简讯:全球暖化让各地不时传出气候异常的消息,北半球的美国有人冻死,南半球的澳洲有人热死。不过除了人类受害之外,动物也深受影响,像生活在极地的北极熊,就传出因为找不到食物,而发生北极熊吃北极熊的惨事……”
又是气候暖化的报告,听多了还真是令人厌烦。撒完尿之后,我走向镜子前的盥洗盆准备刷牙。我看见,镜子里,我的嘴角残留着一撮白色的毛,夹杂着一些血迹和肉块。
备忘录
你的文字带给了我许多愉悦,像躺在沙滩听着轻音乐享受微风的撩拨,一只寄居蟹绕道摇晃,横行而过。早前的作品,我初读之际还暗忖,大概又是一个文艺青年。那时候你惯使的意象是书生的雅致扭捏,反复挂念着成长离别的愁绪和苦涩。但是接下来,你的创作却涌入了一些猥亵但淳厚,黑色但幽默的氛围,虽然不无含糊随兴的缺失,但感觉上却比较符合你的真实。这篇作品,你的动物书写告别了往常的温顺孤寂,揉杂了凶猛诡谲的气息,仿佛是比较阴森的宫崎骏脑海里的构图,脱离了自身的哀乐意念去完成一个更钜大的悲悯寓言。文艺必须经得起亵渎才能成就境界,你俨然变成了那只寄居蟹,撑起了一个奇幻的贝壳,有时朴实回荡有时华丽螺旋,可是一路走来你仍旧是那个青年,只是多了理直气壮的不正经。地下漫画教父Robert Crumb也非常不正经:"When I come up against the real world, I just vacillate",他也像寄居蟹以创作去摇晃/vacillate这个正经的世界,我期待你永远如此。
Tuesday, May 5, 2009
燕玲的最后
眼
街上层层叠叠的人行走着,你看到了他们眼里空洞的灵魂。灵魂往往虚无缥缈,却伫立在身后坚定地望着你,正当你决定抛下它继续你的脚步时,你没有想到你会在街道上转角的那一处再次见到她。
她仍然自信,却少了多年前那脱俗的魅力。偶尔带有戏谑的语气和当初几乎完美的记忆,似乎距离太遥远。那一晚她毅然离开你们一起长大的乡村,离开正在书海中刻画迈向城市的道路的你。你从此决定不让她在你心中再有任何地位。事实上,你已忘记。那一天再次遇到她,你感觉仿佛过去和现在重叠,但她却站在现实之外。她的神态如她脚下的高跟鞋一样高挑,身上的衣着在你眼里却是极度的低贱。你决定收回你瞬间想要伸出的手。
“你好可怜。”
她没有回应。你在她眼中看到了你以为她从来没有的尊严。你不了解这份尊严从何而来,就像你不理解当初她为何离开。现在你回想,那似乎是刻意地遗忘。过去的回忆静悄悄的在你眼前散开,她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楚。
“男人能够心灵上爱一个人,身体上被另一个人所爱。我愿意看到他们达到霎时间的欢愉时,他们扭曲、丑陋不堪的面孔;为了取悦我,竭力把自己推到极限的可怜模样。他们追求的只是我陶醉的表情和声音,我要的也不过是我存在的证据。那一刻,我爱着他们。”
你感觉到什么在你心中流过。是你的血液化成对她的同情,但是深深的愧疚?你和她到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咖啡坐下。咖啡厅里的人都盯着你们。男人似乎打算以他们的眼睛打量完她的身体,不,甚至想往她身上单薄的衣物透视进去。你瞬间有了把这些男人揪起狠狠的痛殴一顿的念头,可是你也注意到女人们那股好奇、近乎鄙视的目光。你从来不知道女人的目光能够让一个男人瞬间变得那么渺小,恨不得往洞里钻的渺小。咖啡杯里飘起的水蒸气形成了一片迷蒙的思绪,在她的眼中,男人也是这样卑微的吗?
“每次当我伸出手拉住那些走在街上的男人时,我看到他们眼中那种跃跃欲试却又没胆的眼神。那种眼神也许是因为家里有老婆有女朋友,也许是怕我们有性病,也许没钱。这些男人以为我们可以让他们用眼睛调戏个够,其实他们才是我们眼下的戏子。有胆些的,他们的目光会从我的眼睛游到我的脚趾头,再用眼神回应我全身上下的诱惑。没胆的从来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却老低着头盯着我某个地方瞧。”
这时她看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你。她的眼睛对上你的。
“有时我看到那些年轻小伙子,看都不看我一眼,那种不屑的神情……年轻多好啊。他们的小女友这时该多幸福。也只有在那几年,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是唯一。但这份专一能持续多久呢?”
你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她,就在那几秒之间。你回到了那天晚上,你终于鼓起勇气在她家门口偷偷地吻她,换来了她事后的一笑和那似乎害怕当下就会失去你的眼神。你记起她曾经好几次用她的眼睛告诉你她有多爱你,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在你心中流过。你有股冲动马上抱着在水蒸气另一边的她。但她冷峻的表情却让你胆怯。
“你回过家吗?”
“你身上有没有钱?”
你在她身上近乎乞求的找寻她当年的痕迹。你的手滑过她每一寸肌肤。她顺着你的触摸扭动。摸到她的胸口的那一瞬间,你诧异,那么多年了,这样的触感还能让你感到兴奋。最初第一次把手伸进她的领口里时,你的心和你胯下一样亢奋的快要爆炸,她却按下你的手,对你回以温柔的拒绝。那一晚你抛下了受伤的她,赌气地离开她驻在你家一公里远的小屋。
“很多男人会问我:可以不要戴套吗?其实他们只是不要套住他们仅存的尊严。女人在被占有的那一刻仍然清楚地望着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男人却从来无心理会他身下的女人是谁。”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强势地让你进入她的身体。你试图靠着抽动遗忘她当年的面孔,忘记那一天晚上,还有在你心中流过的什么。你在她身上留下了最后一次痕迹,疲惫地趴在她潮红的身体上。这毫无距离的距离,却成了最远的距离。她背过身,起床走向浴室。她转过头向你笑了笑,那笑容如此妩媚,那面孔却陌生地让你惊讶。你睁大眼望着这从没见过的面孔。她那丰腴的背影在浴室门后消失,你渐渐睡去。
睡梦中你回到当年你住的小屋,你看到你的身下躺着一个女人,你还听到你自己的喘息声和那女人的呻吟声。正当你决定在她身体里释放自己,你下意识往窗户上挂着的那张你和女友的合照看了看,而从窗户的缝隙外,你看到了一双你最熟悉的眼睛,睁大眼绝望地看着你。
早晨,你从睡梦中醒来,陌生的女人已经离开。床边搁着从你皮夹里抽出的证件和三十块钱,还有那张你和初恋女友的合照。
备忘录
眼睛确实能通往某一个地方,也许比起灵魂更加粗鄙猥琐神秘,现代人似乎是没有灵魂的。目击而道存矣,你确实是善用眼睛的,过去的作品都有一种视角游走的安排,时间岁月的跨越或者空间地域的摆渡,贪婪但温柔的想要把世间的明暗和人心的飘忽看得清楚一点,超乎小孩的天真更像一种怜悯的眷盼。阅读的时候我所感知到的那个作者,应该是闭上眼睛,偶尔张露的眼角里有热烫的余光。视角移动的节奏有时生涩,环视后少了回眸自瞻,让自己暴露在自己的注视,但在这些小盲点里,你已看到那个进入文字灵魂的开口。这篇作品,算是你的书写之眼的凝练升华,记忆的渗入让『看』多了远近的视点,陌生人的慈悲其实是看与被看的错认,身体与身体之间都长满了乖张的眼睛,懂得看,也明白何时可以不看。家族病因遗传的关系,波赫士晚年虽然近盲但却打通天眼,而且还看得到黄色:"yellow, in particular, has remained faithful to me"。我期待你继续去看,所有书写的颜色都是你的颜色。
Sunday, May 3, 2009
诗韵的最后
老餮
浓浓的咖啡香填满客厅每个角落。晚饭前的我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着珍姐的热咖啡。隔着从意大利进口的皮制手套,这看似平凡的黑咖啡这几年来已成为我生活中的必需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细细体会好事值得等待的道理,还好珍姐总没让我失望。
走廊上隐约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静了下来。
“我们终于找到这里了。你啊等一下合作点乖乖听话……还是把这东西拿掉……”一名妇女压低嗓音说道,接着轻轻地按了按门铃。
顾客上门来了。珍姐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后不慌不忙地开门接应这对陈氏母女。这些琐事我不理会,一切由珍姐与顾客安排时间,向她们解释过程和收费等疑问。我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转身进房。
房里所有家具与摆设都是珍姐在外国旅游时的收获,她毕竟是个女人比我更了解她们。我总是无法理解珍姐的大道理,她常说这暗红色的墙纸能安抚情绪,增添几盆绿油油的盆栽还能让顾客放松紧张的心情,感觉更贴近大自然。这看起来永远二十的好帮手曾在外国读过几年美术学院,闲空时,常在家里画油画。粉嫩剔透的肌肤在暗黄灯光的照映之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动人。不仅如此,珍姐还会下厨烹调出惊人的美味佳肴,尤其是她拿手的四分熟香煎腓力牛排!她知道我嘴馋爱吃而且口味偏重,特地拜访请教名厨为了满足我这个老餮的口腹之欲。曾听朋友说,传说中有种叫饕餮的动物十分凶悍贪心,生吞多条人命。那美食爱好者也能称为“老餮”,只要有美食的地方,我和珍姐就必定出现。
我站在洗手盆前反复清洗消毒双手,手掌、手背、指缝、指甲和手腕多处,全都不能放过。哪怕时时刻刻戴着皮制手套,灰尘细菌还是无所不在。这世界就是那么的脏,只可惜人类的智慧无法彻底消灭它们。我只好妥协,拉开抽屉拿出一双洁白的塑胶手套乖乖戴上它。
珍姐拉开门帘把那对母女带进来。母亲六十岁的容貌却把自己打扮成三十岁的贵妇人样,身旁站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卷发少女,小手紧紧握住母亲。我仔细打量她,发现脚上踩着双名牌高跟鞋!那五寸的红鞋跟深深刺入地毯,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是名爱美不要命的女子。
找上门来的母亲总是那细心扶着女儿的角色,女儿则把头压得低低的成为木人儿不敢正视我。找上我这里的不外乎是焦急的妈妈或彷徨的女儿这两种,开口第一句话必定是“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接着便毫不客气泪洒满面,完成配套中的最后一步骤,似乎不哭就坏了规矩。我都会以笑容回敬她们,我可不是神,没有拯救世人的HEALING POWER。
少女脱下无袖白色连身裙和名牌高跟鞋,躺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也许因冷气太冷,也许感到不自在,她娇小的身躯不禁颤抖起来。鼓胀的肚子接触冰冷的空气,随着呼吸一上一下,面临一场死亡游戏。洁白的身躯看来不过十四岁,肚子里的少说也有四五个月,过了用药的阶段必需以传统的方式解决。何苦等到今日才面对?在一切还没开始前我要求母亲签署文件。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助她解决问题,这怎么说也是我的责任。明白其中的危险,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名少女并没哭闹尖叫,原来是个懂事的娃儿。她默默忍受罪孽的产生,指甲深深几插入床垫,紧咬着的嘴唇都流血了。我相信母子连心,痛也有共享的时候。母亲在她身旁不远处哭得死去活来,浓妆都糊了,口里不时吐出真相,大骂是自己前生做的孽,今世由子女来还。这都是她哥哥喝得昏醉后的杰作,母亲得知后吓得多次昏倒,不知所措。还好经由其他富太太的打听与介绍才得到消息来到我这。
那团血块终于脱离母体。
“我的孩子没了?”她有气无力,轻声问道。
母亲赶紧凑上前哭着说:“太好了……”
好啊,我就让你留着这团血肉做纪念,不过胎盘则归我所有!珍姐手脚利落地将这块手掌般大小的血肉滑入玻璃瓶里交由她手上。接过瓶子那刻,她终于放声痛哭。我赶紧将胎盘放进身后的冰盒,快速冷藏以保持鲜美。看来我和珍姐都有口福,晚餐有好料加菜!除了剁成碎块包饺子吃、配搭酱汁浓稠的意大利面、煲成药材汤,还能把这滋补养颜的极品切成薄片,让他在高汤里滚上三秒便入口即化。只有健康的母体的第一胎男婴才能让我们享受到这般清甜鲜美的味道。
我再次戴上手套捧起杯热咖啡,安坐在沙发上。这时已过九点钟,我还在耐心等待美味的紫河车。
备忘录
这个世界像是一则horror fiction,柳暗花黯,你的一些尝试正好印证这样的观感,匪夷所思但却不思所匪夷,接近歌德式小说的颤栗,读来往往有一股冷冽的暗流蠕动。文字的情爱易成,阅读的惊悚难就,这类作品的流行写法当然也不无弊病,往往仅流于千奇百怪的繁目铺列,以故事而非叙事统摄一切。类型影片的桥段和特定阅读的品味应该是你师承的线索,虽然过去的创作在文字章句的驾驭上常显力不从心,情节铺排的拿捏也偶有失度的情况,就像这篇作品原来的样子。但是,经过了修正剪裁之后,整个故事焕然崭露了你志奇叙怪的潜力。恐惧吞噬心灵,真正的恐惧不是源于结尾的转折,而是清醒冷峻带点戏谑嘲弄的铺叙,刻意渲染出这是一则『不恐惧』的故事,千奇百怪的颜貌面容中于是有了千柔百转的表情细节。《吕氏春秋》载:『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书写忌像饕餮,我期待你在往后的创作里,能不贪不嗔的咽下吐出。
彩燕的最后
奔月
她在黑暗中醒来,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
男人粗重的鼾声断断续续,毛绒绒的手臂搭在她的乳房上,她把它推开了,爬起身,来到落地大窗前。今晚的天空很干净,一颗星都找不着,月亮孤单地挂着,凉凉的光沉淀出底下的楼房。从这么高的角度俯看乌节路,还是生平第一次。她把整个身子贴在窗上,玻璃的冰冷抚摸着她火烫的身体。月亮光透过玻璃,一点一滴缓缓渗入她的肌肤里,她感觉自己正轻飘飘奔向月亮,奔向虚空,成了宇宙荒芜的一部分。
这洋人今晚自她在吧台坐下后,眼睛就一直离不开她。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寂寞,她竟然主动跟他搭讪,一杯接一杯灌下他买的酒。经过这些年,她的英语已经相当流利,加上有酒精壮胆,她竟止不住自己,话从缺堤的嘴角一泻而出。他大概是德国人吧,长得不坏,一口英语说得斩钉截铁。他专心聆听她,绿眼睛里有一种属于中年成熟男人的世故宽容,温柔地牵动着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跟他回酒店,有一段时间,当她的意识有点清醒时,她感觉自己躺在浓黑里,四周颠簸晃荡如同汪洋大海,而她的身体是被海浪抛起的小船。他在她身上抽动着,她只觉一阵阵麻木从两腿之间一直麻到心上。
她报复了,心中却一丝复仇的快感也无。
天豪此刻该是躺在妻子身边,他有在想她吗?他知道她今晚背叛了他吗?然而他知道了又如何?这么多年了,她也醒了,她期待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十年前,同样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第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夏天的夜里,月亮显得特别大和亮,她和小虎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到新加坡去升学。那是她一直响往着,繁荣进步的小岛国。小虎异常沉默,只一味把她紧拥着,手指深深陷入她的皮肤里。她知道他的不安,于是许下诺言,说自己不会变心,会尽快完成学业回来。说着说着,她自己竟开始有点心虚。所以,当他的手又一次伸进她的裤子里时,她不再拒绝,好像可以通过身体作出誓言。两人都没有经验,矮树丛里挣扎了半天,蓦地,她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他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充血的红脸上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可怕,喘息声如同野兽。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将他推开时,他已经抽搐着,软倒在她的怀中。火辣的痛楚中,她伸出手掌,挡住了刺目的月亮光。
她流了很多血。第二天早晨,带着红肿的失落,离开了中国。
岛国果然如她想象中一样繁华。这里有许多中国的影子,但却是一种经过揉杂、不彻底的中国色彩,如同这里的语言。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操着一种口音奇怪的英语,是这个多元文化下的产物。半年过去了,除了英语有点跟不上外,她大致上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偶尔与男同学去看场电影,吃顿饭,但也止于看电影、吃饭。她仍然记得月光下的承诺,虽然她已经半年没见过小虎,而且就快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了。她守着的,与其说是对他的承诺,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承诺。
她不能对不起当初月光下的自己。
假期时,她也和许多同学一样,想打工赚零用钱。经过同学的介绍,她到一间运动用品店面试。第一次与天豪见面时,她察觉到对方轻微的震动。他当场录取了她,要她第二天来上班。此后他总是找机会接近她,问她家乡的事,有时以顺路为借口送她下班,请她吃夜宵。他对她的好感这么明显,她哪能不知?听同事说他已经四十出头,实在看不出来。由于职业的关系,他经常运动,保养得很好,结实黝黑的身体,比许多年轻的男孩还要强壮。她也听说他是个有家庭的人,一个儿子今年也快上中学了。他的意思她懂,可她从未想过当第三者,况且她不能辜负心中的月亮。然而,她就算躲到月亮里,也还是躲不了他。他有成熟男人的经验及耐心,有经济能力,追根究底,他实在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这一场战,她还未上场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她租来的小房间里。他们摸黑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怕吵醒她的房东。强烈的刺激感,让两人止不住猛烈的心跳。他的手和嘴唇,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有点痒,有点酥软,酥软的是她的心。他将她慢慢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如云如雾,她感到一颗心悬空吊着。突然,一股喷发的快乐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心似乎跃上了喉间,很久很久,才缓缓落下来。她的下唇一定流血了,因为她是那么用力地咬着,不敢发出声音。同学中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常向她们描述性高潮的美好与难得。她这才是第二回做这事,就已经尝到了。
以后他经常带她去旅馆,她也一再从他的身上得到那悬空的快乐。她知道他也是快乐的,出于一种征服女人的快感。很重要吧,她想,尤其在他这个年纪。他喜欢在做爱后拥着她说话。他告诉她,她这一类型的美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如果她能早一点出现,该有多好。他还说喜欢她的恬静自然,仿佛乡间的空气一般清新。他喜欢她那一口带中国腔的英语,她白晰丰润的皮肤,是本地女子中罕见的。他更喜欢她不化妆的脸,常用手指划过她粗粗的,不经修饰的两道眉。他与她天南地北地聊,就是不谈他的家庭。她试探过几次,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她也就不再问了。
他们的关系瞒不了人,她知道同事们一定都在背后骂她坏女人、家庭破坏者。他们懂得什么,她自己也是受害者,只有他才是唯一的胜利者,如果有所谓胜利者的话。她爱天豪吗?在他之前,她从未爱过,她的初恋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儿戏。她的第一次,仅仅是模糊的痛,残缺的回忆。天豪不同,他让她感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把她从一个没啥经验的少女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理工学院毕业后,他供她继续念大学。拿到大学文凭后,他聘请她当自己的私人助理,替她申请成为永久居民,还为她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单位。她每年回中国的机票钱,都是他付的。她记得第一次回去时,小虎来找她。他眼里满满的都是问号,她却始终沉默。他向她脸上瞧着,似乎懂了。她忘不了他离去时嘴角的那一抹轻蔑。父母跟前,她有提起天豪,唯独不提他已婚的事,也隐瞒了他比她年长一倍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隐隐约约知道这种关系不会有结果,然而总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沉沦下去。她一定是真爱着天豪吧,虽然近年来他在床上越来越乏力,她还是跟着他。他从来不提要与妻子离婚,她也就识趣不问,起码这一点自尊她还有。其实,她暗中一直怀着个希望,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婚。会给她一个名份。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他说好为她庆祝,却一整天不见人影,电话也不接。她胡思乱想着,愈发烦躁起来,坐立难安。她一定是疯了,竟然找上他的家,隔着厚重的木门,也可以听见里面的热闹喧哗。他来开门,见是她,脸色唰一声变得苍白。他身后的一位中年妇人,赶着问是谁,听他说是自己的助理,便要请她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没有想象中难看,甚至有一点中年女人的风韵,在自己家里还化着妆。原来他的儿子今天忽然从国外回来,还带回了女友,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他一定是好久没见儿子,乐疯了,竟把她给忘了。
她独自坐在角落,冷眼旁观。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的妻子是知道的,难得她这些年装聋扮哑,不吵不闹,肯这样才保住这段婚姻的吧。这种修为她穷尽一生也办不到。
身旁的书架上摆满了相框,天豪年轻时的照片、大学毕业照、结婚照、全家福……他年轻时的样子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她没能赶上他的全盛期,他前半生的快乐里没有她。隔着沙发望过去,天豪眼角的皱纹在强烈的灯光下无所遁形。她第一次以如此客观的眼神打量他,十年了,他已经垂垂老去,而她,还在等待。在这里,他是别人的丈夫,是父亲,将来还要当祖父。墙角挂着他的高尔夫球棒,洗衣机旁堆着他的换洗衣服,他的老花眼镜搁在读到一半的书上——他的根已经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里轧得实实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咚一声掉在地上。
他送她回去时,一直沉默。车子到了她楼下停车场,他突然冷冷地告诉她,如果她以为这样能让他离婚,别奢望了。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但她休想他离婚。虽然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底,他这句话还是如同一个热巴掌打过来,把她打醒了。她有那么下贱吗,他竟然如此糟蹋她!她撞撞跌跌回到房里,扑在穿衣镜上看她自己。他这个自私的人,她把最宝贵的十年给了他,然而他还是自己的主人。她止不住自己,一直不停地打颤,渐渐颤动到心里头。
床上洋人翻了个身,鼾声嘎然而止,仿佛断了气。不一会儿,又接上了气,呼嚕呼嚕一声比一声响。天色已经渐渐发亮,月亮的一撇影儿还挂在天上。家乡现在已经是夏天,家家户户都在晒被单棉袄吧,花团锦簇,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热闹。她小时候最喜欢钻进晒着的被单丛中,嗅太阳的味道。有时候不小心把身上的泥沾到棉被上,弄脏了,母亲也只是笑笑,从不打她,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呵护着养大。
她忽然下定决心,今天就去买回家的机票。
备忘录
叙事的写实质感跟树木年轮一般需要按部累积,一圈环绕着一圈,仿佛灵魂的紧紧拥抱,生活的底蕴和观察的练达缺一不可,无法靠巧妙狡黠的搬弄替换。虽然作品的调性和阅读的嗜痴多少已经定锚,但是你的经历和心智远超同辈同学,早前我都在纳闷,这些为何都未有在你的作品中完整掠影,纵使叙述的布置和人事已算圆熟,但那似乎毕竟不是属于你的召唤,作者和作品有未能衔接的些许缺憾。不过,这篇作品却让我明白,你已寻获一个可以让文字安身立命的角落。故事的格局情境跨度庞大,人性和命运是情何以堪的哑然,转折如年轮一圈一圈,你皆用了真刀真枪去琢刻细磨,还有那种叙述的距离,太近太远都有亏欠,那是书写修行的完成。才气的锋芒可以迸发火花,但过露过激总非写作的长久之道,匍匐慢行让心头的一点一滴慢慢汇聚,作品才能自成风景。胡兰成说的『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说的是张爱玲,这自然学不来,我期待你跟这个时代的一切交涉,传奇只能在这里缀拾。
女人 + 桂冠诗人(比AWARE事件更empowering)
Carol Ann Duffy becomes first female poet laure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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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son Flood
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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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ur hundred years of male domination came to an end today with the election of Carol Ann Duffy as poet laureate. Duffy, the widely-tipped favourite for the post, only agreed to accept the post ahead of poets Simon Armitage and Roger McGough because "they hadn't had a woman".
Speaking on Woman's Hour this morning on Radio 4, she revealed that she had thought "long and hard" about accepting the offer.
"The decision was purely because they hadn't had a woman," she said. "I look on it as recognition of the great women poets we now have writing, like Alice Oswald."
Duffy said she was ready to deal with the scrutiny which comes as part and parcel of the laureateship, suggesting that her experience of public appearances would stand her in good stead, but that she would vigorously defend her private life. "I'm a very private person and I will continue to fiercely protect my privacy and my daughter," she said.
She declared herself ready to tackle the official verse which the laureateship requires, but only if the occasion inspired her. "If not, then I'd ignore it," she said.
She plans to donate her yearly stipend of £5,750 to the Poetry Society to fund a new poetry prize for the best annual collection. "I didn't want to take on what basically is an honour on behalf of other poets and complicate it with money," she explained. "I thought it was better to give it back to poetry."
She has, however, asked that her "butt of sack" – the 600 bottles of sherry traditionally given to the laureate – should be delivered up front, after learning that Motion is yet to receive his allocation.
News of her appointment began to leak earlier this week, when bookmakers stopped taking bets following a rush of money backing Duffy. This year marked the first occasion on which the public was invited to make suggestions for the laureateship to the Department for Culture, Media and Sport – a move which is likely to have helped the bestselling Duffy to clinch the role. The DCMS also consulted with the poetry establishment to come up with a shortlist for the laureate, and passed this on to Number 10, with the Queen approving the final choice of Duffy.
Gordon Brown, the prime minister, congratulated her as both the first poet laureate of the 21st century and "as the first woman to hold the post". Calling her a "truly brilliant modern poet" he paid tribute to her ability to put "the whole range of human experiences into lines that capture the emotions perfectly" and wished her well for her ten-year term.
She takes over from current incumbent Andrew Motion, who wished her luck in an email exchange earlier this morning. Motion has completed a decade in the post, writing poems for events including the Queen's 80th birthday in 2006, the 100th birthday and death of the Queen Mother, and a rap for Prince William's 21st.
Duffy, 53, narrowly missed out on the laureateship to Motion in 1999 after the death of Ted Hughes, who had held the post since 1984. Despite being widely held as favourite at the time, she was reluctant to take up the prominent role given her status as a mother in a lesbian relationship (with the Scottish poet Jackie Kay; the relationship has since ended).
At the time, Duffy told the Guardian that she "didn't want to do the thing", but when "all these stories started appearing, I got scores of letters from women saying do it, do it, do it. But I was never really sure. I never really came out and said whether I wanted it or not." Quoted as saying that the role needed to be "much more democratic", more people's poet than monarch's bard, and that she would "not write a poem for Edward and Sophie - no self-respecting poet should have to", she'd actually backed the late UA Fanthorpe – whose death aged 79 was announced yesterday – for the post.
As one of the bestselling poets in the UK, Duffy has managed to combine critical acclaim with popularity: a rare feat in the poetry world. Her 1999 collection The World's Wife, which saw every poem told in the voice of a wife of a great historical figure, from Mrs Aesop to Queen Herod, was the first to gain her mass appeal. She went on to add a CBE in 2002 to her 1995 OBE, and won the TS Eliot prize in 2005 for her collection of linked love poems, Rapture. She has also won the Dylan Thomas award, the Whitbread poetry prize, the Somerset Maugham award and the Forward prize, and features regularly on school and university syllabuses. Furthermore, she is no stranger to the writing to deadline that the laureateship requires; last September saw her penning a swift poetic response to the news that one of her collections had been removed from the GCSE syllabus for supposedly glorifying knife crime.
In an interview with Jeanette Winterson, Duffy said that when she started on the poetry circuit in the 70s, she was called a "poetess". "Older male poets, the Larkin generation, were both incredibly patronising and incredibly randy. If they weren't patting you on the head, they were patting you on the bum," she said. She stressed to Winterson that she was "not a lesbian poet, whatever that is". "If I am a lesbian icon and a role model, that's great, but if it is a word that is used to reduce me, then you have to ask why someone would want to reduce me? I never think about it. I don't care about it. I define myself as a poet and as a mother – that's all."
As well as her seven collections for adults, marked by their accessibility, lightness of touch and emotional depth, Duffy also writes poetry and picture books for children, edits anthologies, and has written a number of well-received plays. She lives in Manchester, where she is creative director of the writing school at Manchester Metropolitan University.
The origins of the laureateship are somewhat hazy, but Ben Jonson is believed by many to have been the first to hold the position; the role (along with a pension of 100 marks a year) was conferred on him by James I. Previous laureates include Wordsworth, Tennyson, Cecil Day-Lewis and John Betjeman.
The first woman to be considered for the laureateship was 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 in 1850, when William Wordsworth died, but Tennyson was chosen in her stead. Forty-two years later, Christina Rossetti was overlooked on Tennyson's death, when rather than appoint a woman the position was left vacant until Alfred Austin – viewed today as one of the worst ever laureates – was appointed.
Motion, who is the first laureate to resign the office, has advised his successor to take "steps to preserve [their] privacy", saying last year that "no matter how well known you are as a writer,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imagine what it is like being jerked out of one semi-private life into a more-or-less public life".
He has also warned about the havoc the laureateship can wreak on one's own writing. "I dried up completely about five years ago and can't write anything except to commission," he said last September.
Last week he read out his final piece of public verse, a series of limericks about the budget he composed while in the bath which concluded: "The duty of writing / Lines sharp and exciting / On this – it ain't mine, but my heir's as PL."
Saturday, May 2, 2009
品廷的最后
缝隙里
阳光和煦的早晨,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狭窄的缝隙里,把古旧的房间与里边发黄的摆设罩上朦胧诱人的新装。一只小眼睛水汪汪的,闪烁在缝隙间,堵住一道光束涌入。
那是个空气清新的早上。蹲在日光下,我身上的汗水不停滑落。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木墙,不眨眼,不说话,像个在抓蜻蜓的小女孩,一举一动都很轻盈,深怕惊吓那小东西后,它就拍拍双翼,遥遥尾巴,飞走。
“婆婆不害怕吗?”脑子里不自觉地发出了疑问,双眼看得可真入神。我的眼珠像钉子顶端光秃秃的头颅,只差一把铁锤叩叩叩地使点劲,挤挤钻钻,就能穿进这小小的缝隙,牢牢套住,光明正大、风雨无阻地偷窥。
“你再看婆婆就把你的眼睛给挖掉!”一个巨大的身影迅速阻隔了我眼神和室内的交流。这把强而有力的老女人的嗓音,像魔鬼一样,开大口,伸出细长红舌,想把我给吞噬。于是拼命跑,跑进屋里,经过刚才那深锁着房门的房间,再往后院跑,最后把自己反锁在黑暗的储藏室里。四周突然间寂静下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跃,为飘浮舞动着的尘埃配乐。
那房里有两个老女人,一个是婆婆,另一个,是病入膏肓的太婆。婆婆粗鲁地擦试着太婆的身体,太婆则呆呆地坐在藤椅上,四肢无力,面无表情,玩偶般任婆婆摆布。她全身上下的皮肤满是藏在蘑菇伞下的皱褶,黝黑、发了霉,见不得人。细看她头上的发丝,纯白得好黯淡,一滴滴水珠沿着发丝流至赤裸的身子,滴在胳膊,滴在腿上,静悄悄地腐蚀。脸庞两侧凹陷,嘴巴被针线缝合过,扁扁的,不见了双唇。只有那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缝隙的方向,和我对望。婆婆擦了擦她的肚子,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脸别到另一边去了。那稍微鼓起来的泄了气的皮球,皮一层层地叠搭在一起,遮住了吹气口。里头曾经鼓动着什么,却突然间销声匿迹。那肚子上方,垂着两个堕堕的,熟透了的烂木瓜,干瘪瘪的,有些发黑,不再是欲望的果实,挂着、等着被采撷。两胯之间,塞了一块腐朽的木,前端裂了个缝,松塌塌地,时不时会钻出一只软趴趴的蚁后来,缓慢地蠕动在身上。想到这里,我“哈啾!”地打了个喷嚏,鼻孔里竟弹出一只只乳白色的蚁后,我赶忙用手阻拦,蚁后霎时死成一滩粘稠的液体。一股恶臭随之扑鼻,四周悬浮着一种过了期的苦涩。
如今已长大了。回想起来,那恶臭中,似乎能够闻到一股悲凉滋味的晚年。现在的太婆正挂在墙上,沾满灰尘的嘴,对着家人微微笑。当年为她的起居而劳碌的婆婆,背脊已经直不起来了。有时候我真想拿把铁锤往她的背部锤打,说不定这么一锤就能把她的青春复原。
自小记忆开始累积的那一刻起,婆婆就已经穿着碎花图案的老人装。那时,她也不过是个五十岁的女人,和现在漂亮的妈妈同岁。印象中,她无时无刻都在烧饭做菜。那时我帮她切菜、洗菜,还以为会被称赞为懂事、乖巧的好孩子,没想到她嫌我动作慢,碍手碍脚。仔细回想,她不常开怀地笑,只顾着专注地做好同样的家务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累了婆婆就瘫在太婆房里的藤椅上呼呼大睡。在睡梦中,似乎经常听见柴火劈啪作响,笨重的眼皮开开合合了好多回,怕烧煳了什么菜肴。她驼着的背怎么也直不起来,微微仰卧着的姿势看起来异常苦楚。额头上方镶着几颗汗珠,呆板木讷的脸皮上,睫毛长得好长、好迷人。她的手,多处可见被烫伤的痕迹,指关节也和驼着的背一样,直不起来了。全身的皮肤,紫红色、猪肝红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就像半透明鱼一样,等着谁来悉心豢养。那身衣服上,紫花、红花微微闪烁,娇媚得惹人爱怜。碎花图案的衣服,覆盖着什么般,然而,再怎么尽责地遮掩,终究像一件透明的衣服,让人看见她裹在衣服底下皱得发黑的身子,和她劳碌的一生。
当年的缝隙仍旧未被修复。风吹过,雨打入,凝视着两个女人老去、衰弱。妈妈还有我,也都会有这么一天吧。
缝隙里,有个老女人嘴巴微微张开,酣睡着,一把靠着藤椅的扫帚,和一旁相倚着的畚箕。缝隙外的风呼呼地吹,吹起地板上几根藏在角落的白发、太婆留下的皮屑,掺和着不同岁月驻留的尘埃,一同尽情飞扬,却依旧盘旋在古旧的房里。
备忘录
在第一堂课的交流中我就说了,你的文字带给我莫大的疑惑和震慑,虽然语气战战兢兢,表述不算顺畅,结构也大可挑剔,但里头有某一种我无从掌握的东西,有如从意识的幽深处钻出来的魂魄残像,不是靠阅读的积累沿袭,也不是刻意卖弄玩巧,更加无从辨识当中的体系影迹,如分手恋人的气味一般让人无法忘怀。欣喜之余我也开始担心,因为这是一场无法随意召唤彰形的降灵会,很可能在稍纵后即逝不返,而且如华丽的废墟一般不假外求,恐怕也不受外力的修葺。接下来的几篇作品,这股气味果然就聚散无常,而且有时候完全湮绝暝灭,我也只能安慰自己,鬼魅如猫习诡道本就行踪不明,捉摸不住。但是,在这篇作品里,你确实打开了一道缝隙,允许残像多了人气,魍魉修成人身,一个古厝一个旧房四个女人,在尘埃里变成尘埃,写作就是从不断往同一个缝隙眯眼探看,让文字消磨成似有若无的尘埃。木心谓『喜清澈的深度所形成的朦胧』,这种缝隙的景观不妨也当成是书写的真理,我期待你能更自在一点,永远让那个缝隙是缝隙,太大是洞,太小就什么也看不见。
Friday, May 1, 2009
毓薇的最后
水分子的狂想曲
我,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大一点的氧原子在一点点的压力下形成的水分子。我常常在想,显微镜底下的我,样子像不像米老鼠。我的族群在自然的生活形态中是不独居的。我们不但不独居,生活圈子也大得你无法想象(尽管人类把我们在地球上的体积定量为1 360 000 000立方公里,1 320 000 000在海洋中、25 000 000在冰川中、13 000 000是地下水、250 000是淡水、13 000存在于大气层中)。我们的生活空间也比渺小的动物、植物大多了。我们可以在天上、可以在地下、甚至可以住在动物的身体里。我们可以处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日出和日落之间、在天南地北之间,反正地球是圆的嘛(人类的电视——有影子、会说话的箱子跟我说的)。我们可以早上在东、晚上在西、清晨在北极、下午在南极地乱跑,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们更逍遥自在?
就拿我来说吧,我出生在南极一个密闭狭窄固定的空间——人类称之为冰。问岁数嘛,太阳升起没几秒就落下,我也算不清,大概有几千岁吧。自出生以来到过的地方已经不计其数,有些地方当然也到过许多次了。唯一还未探索完的是世界万物的体内。
我曾经是小草以根部从地底下吸取的水分,也曾经是有夺命仙子之称的澳洲灯水母的身体的一部分。我还曾经经由空气进入非洲大象的体内游玩。但是,最常进出的还是人类的身体,并且还会时常以他们作为交通工具到处旅行。虽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类,但是人类似乎是散播于世界各地最广的动物。人类的身体构造、生活习性等也让我十分感兴趣,于是我经常在人类的身边打转。
我曾经无数次地以固体的、 液体的、气体的形态进出人类的身体。由鼻腔进入气管进入肺,或是由口腔进入食道进入胃。从胃里到小肠,小肠到大肠或是直接窜过小肠肠壁到细小的血管中与红白血球游走到肺部,再到有节奏性收缩膨胀的心脏,再通遍全身。从进入血管到通遍全身一次大约需要一分钟。
在人体内,我充当过血的、肌肉的、内脏的、骨头的、脂肪组织等的成分。有时是细胞内的液体、有时是细胞外的液体、有时是间质液体、有时是胃肠内、脑脊髓内、腹膜内、眼球内的液体、有时是不知名或者无名的体液。
我试过从人的鼻腔、口腔、眼窝、尿道、肛门、还有人类最大的器官——皮肤等,离开人的体内 。离开的姿态,人们称为“排泄物”。人在呼吸时我便化为水蒸汽随着呼出的空气从口鼻腔离开,人似乎不曾留意。从人的眼窝,通常是随着自然蒸发离开,但有时也会以液体状滑落人的脸颊。我发现,这样的情况多数发生在较黑较暗的地方。听朋友说,当我们这样离开人的体内,我们便叫做“泪”。我问他:“那么,“泪”为什么常在黑暗的地方流出来呢?”他说:“有很多原因,有的是生气、多数是伤心……多看电视吧!”于是有一阵子我常在空气中看电视,好像让我更了解人类。
但是,人体内对我的诱惑不曾减退。经过反复的渗滤与渗透作用后到达膀胱和直肠再通过尿道、肛门离开是最普遍的。时常一不小心便会从人体内经由尿道排出,而且我从电视上看到,人类要这样排泄的时候,都会找“厕所”。但是我当然也碰过不找厕所的人,那时又是在黑暗的地方被排泄出来。这个嘛……不是因为生气还是伤心,好像是因为“懒惰”还是“尿急”。“懒惰”我还不能明白,但是“尿急”好像是我们聚集在膀胱里,数量越来越多时引发人的一种反应。
皮肤也是离开人体内常用的途径。以液体状溢到皮肤表面然后蒸发。这时候我们又叫做“汗”。人在太阳底下都会大量地流汗(我们形成水珠子),平时我们从皮肤离开时,人们是不会察觉的。就说住在我的故乡的人吧,他们多以口鼻腔与皮肤把我与我的族群排出体外。从口鼻腔离开时,我们会形成人看得见的一团白色的气,但是从皮肤离开时,他们是看不见的。住在气温较高的地方的人,多以尿道与皮肤把水分排出体外。这里,形成在皮肤上的水珠子,是人看得见的。我们和人和地方的气温的关系是不是很奇妙呢?
在不同的人体,经历都不一样。有些人的血管较狭窄、有些脂肪较多、有些肌肉较发达、有些胃肠液较活跃。这些都是我多年来的经验之谈。但是,我对于人类的好奇心却没有因为了解了他们的身体运作而减低。或许人所以为人不仅仅是他们体内复杂的运作,或许存在另一个我还未能完全了解的领域。
例如,有一个叫达芬奇的人,我的族群与他一同创作了《蒙娜丽莎》。作品完成后,我的族人便离开,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了。有些或许会流连在画上,但是经过几百年的时间,这幅画上的水分子都已经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参与创作的水分子或者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人类认为是伟大的创作,或者不爱到处炫耀。上百年后我在巴黎的卢浮宫看着“蒙娜丽莎”默默地对万物微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例如唐代诗仙李白创作的的《静夜思》,至今我仍能听见莘莘学子朗读的声音。我当然也参与了一些创作,但作者不是用画笔、也不是用毛笔,而是用一部会在纸上有系统地来回,然后有规律的把我和我的族群释放到纸上的机器,好像叫做打印机。我熟记我参与的每一篇作品,如果作品成名了,我一定向我的族群炫耀一番。
我和我的族群拥有的几乎是不死不坏之身。以科学家的说法是热稳定性很强,也就是说即使把我们加热到1727摄氏以上,也只有极少数会离解为氢和氧。然而我们也有天敌,那就是电。还有,最近几百年来听说冒出了另一个水分子杀手,那是科学家的质谱仪。尽管如此,我们一般的寿命都是上千年以上的。我至今遇过年纪最大的是已经上万岁的、久居深海的水分子。即使被离解(在我们来说是死了),不一会儿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又会结合,再成为热稳定性很强的新的水分子。就这样,我们能一代代地一起见证地球上所有的变化。
备忘录
文以载道当然已经是过时的观念,但是『文』确实可以承载更大的使命和功用,你过去的某些作品,多少附带个人的学理和智识,潜藏在情节人物的运作,不满足于单单的书写/阅读之间的感念互通,似乎是要传递自身以外的人间逻辑,以不同的角度去认识存在的面目,有时候碍于理路的束缚拘泥而显得延滞硬板,但我看到的总是一个创作者行诸和贯彻想法的认真和严谨。这篇作品,算是集中体现了你那种『有话要说』的创作理念,许多处循着常识寓教于叙事,你都处理得趣味盎然,但那毕竟是物理运转的综述,远不及其中对人情世态的理性探视。两氢一氧是科学家的事,水的种种隐喻和转化却是文学的领地,不过就像脱氧核糖核酸的双螺旋形态是人体基因的构成,但也奥妙如诗,两者是一也是二。面对量子力学的挑战,爱因斯坦晚年在信中不无心虚的表示:『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我/相信/上帝/不会/玩骰子,甚至爱因斯坦的挣扎煎熬——这些才是书写的本源,我期待你能开启心眼去体会。
Thursday, April 30, 2009
惠婷的最后
Bloody Mary
在Remedy ,酒保们都喜欢私下打赌客人会点什么饮料,但就绝对不会把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当作打赌的目标。这个男人有一个令人不解的习惯,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每天只喝Bloody Mary。大家都很好奇,纷纷猜想这杯酸中带咸并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酒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让一个男人如此为之着迷。
没有人知道,他每天喝Bloody Mary是希望籍着这杯酒去了解与等待一个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的女人。大约一年前,人生的失意让他带着疲惫的心第一次走进了Remedy酒吧,并在这里遇见她。他记得与她离婚时,他三十五岁,她才二十九。他从没想过,十年后他们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在他眼中,十年后的她风采不减,而且更加迷人了。她以前从来不涂蔻丹,如今手指甲都涂上殷红色。她以前只喝Pina colada ,现在却从容不迫地啜饮着Bloody Mary。在朦胧的灯光笼罩下,红指甲和Bloody Mary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邪魅的吸血鬼,散发着一种诅咒式的美丽。他走向她,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离开,两个人就坐在那里沉默地喝着酒。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Bloody Mary?”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突然,一句话伴随着有磁性的嗓音飘进他的耳朵。
“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Bloody Mary与前世今生有关系吗?”
“Bloody Mary是邪灵的圣物,而人生生世世都背负罪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于是他沉默了。
“你过得好吗?”她倒是问起他的生活状况来了。
他本来就极度需要一个听他倾诉的对象,听到她的问候,他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他的抱怨一泻不止。他苦恼地说着自己是怎么不如意,他的才华并非不如人,可总是欠缺了一些运气。奋斗了将近二十年,却依然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保险业务员。每天都得奉承上司、谄媚客户,活像一条狗。
她安静地倾听他的烦恼,这让他想起他们的爱情始于倾听,而她依旧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催化,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地爱上了她。他把身子靠近她,发现她也不回避。他仿佛得到了鼓舞,进而将自己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再次遇见这个离弃她的男人。也许是人生不尽如意吧,他似乎沧桑了许多。不过她更加没有想到,如今自己竟然会在床上安慰这个失意的前夫。也许是同情他的境遇,也许是因为自己依然爱着他,更也许是漂泊的心总会有憩息的需要。
她以为她又可以回到喝Pina colada的岁月。她可以重温昔时和他的温暖与甜蜜。今夜,她会被他以最浪漫的眼神和最温柔的身体爱着,她是幸福的。然而,现实与想象永远都会有落差。在她和他退去衣裳和伪装,面对最赤裸的身体和最单纯的欲望时,她的梦就幻灭了。
岁月不仅让他结实的胸膛松弛了下来,还磨去了他原本不羁的傲气。如今的他,真像一条丧家老狗,可怜得引人发笑。他太想证明自己其实还是当年那个她所认识野心勃勃的男人,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她。他用力地拥吻着她,虔诚地膜拜她的身子,贪婪地吸取她身上的香水味,并试图激起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线。
在他卖力的调情下,她反而更加冷静了。她记得过去他在她脑海里的形象是高大雄伟,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无可救药地崇拜过他。如今她却发现他原来很矮小,矮小得有点滑稽。在她的心目中,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卑微活着的小丑。而在今夜,他努力证明自身男人魅力的一面看起来就像一场不折不扣的小丑表演。
一股厌恶的情绪从她心里油然而生。她开始讨厌他的爱抚,讨厌他自以为是的自我展现。她那保养得体的肌肤和胴体被这样的一个男人享受着,是绝大的委屈和耻辱。尤其是他吮吸她的乳房时,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母亲,在为饥饿的他哺乳。她当下就想要破口大骂:他妈的!
厌恶感毫无止境地膨胀,排山倒海的恶心向她袭来。她本来想要把他狠狠踢下床,但最终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维持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该有的样貌。漫漫长夜,她瘫在床上,原本应该要沸腾的身体却平静得近乎死寂。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自己是活着的僵尸,除了呼吸,什么也没有。最可悲的,她还得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虚伪地呻吟,充当他卖力演出的喝彩与掌声。原来早在她开始喝Bloody Mary的那一刻,Pina colada就已经不再适合她了。
黎明前的一小时,他还在熟睡,她却悄悄地爬下床穿衣服,弯身抓起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家。她一定要在黎明前就离开,因为她不想让他在阳光下看见她眼角旁那浅浅的鱼尾纹。她不要他去同情她,感慨她逝去的青春年华。而她也不该同情他,因为小小的同情原来会引发巨大的厌恶和藐视。她甚至还为当年他要求离婚的事感到庆幸,因为她的余生都不必再面对这个失败的男人。
“先生,Bloody Mary。本店招待!”
Remedy的酒保太想知道那个男人只喝Bloody Mary的原因了。于是,他们想出了以一杯免费的酒来换一个答案的办法。
“对了,为什么你只喝Bloody Mary?”
男人举起酒杯,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充满感伤和无奈地说了一句话。
“Bloody Mary是邪灵的圣物,而人生生世世都背负罪孽。”
就在此时,街头转角处的EFFLORESCENT酒廊里的酒保们也在窃窃私语,眼神还不时那个在角落里喝着Bloody Mary的女人。
备忘录
城市造就了无数痴男怨女以及无数惘然寂寞,书写旋即一变,流行随俗也好,试图挣扎排解也罢,城市是永远躲避不了的主题。如果所谓『摩登』即是对焦于现代的生存状态——曝亮的世界许多暗黑角落里的灵肉掏空和填补,这篇作品,以及你过去冷峻布列的男女处境,应该可算是最『摩登』的吧,物质幻界和人心渡头的可亲可畏,在这个大森林里人人形同槁木,但却又仿佛等待燎林之火一把烧尽,但是到头来,原来只不过是『因为孤独的缘故』。越卑微的往往就是真理,堕落就是救赎,古今不变,你的创作算是赶上了时代但也贴近不朽,因为你写的其实都是『孤独』。虽然一些情境调度和拜物态度不免透出流气,但是对于俗物的临摹和俗世的揣摩,那些横陈交媾的龌龊和圣洁,那些欲言又止的燃烧和僵冷,皆崭露了你在文字里外的感官欲力。波特莱尔大概是最早书写城市的作家,《恶之花》有句:"All is abyss — dream, act, desire, or word",我期待你能更往这个深渊走入。
Wednesday, April 29, 2009
玮璇的最后
有你(们)真好
记得曾经喜欢很多人在一起的感觉。记得曾经喜欢不停的和别人说话。记得我曾经担心空气会因为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而用尽。
当时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喜怒哀乐都可以随性的表露在脸上。相信每个人小的时候都可以如愿以偿。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你也不当一回事。但当这些目光突然消失时,害怕的你就会以吵闹的哭声再次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可能和我一样,不是在一个热闹的环境下成长。习惯了没有玩伴的日子、习惯了和墙纸说话、还习惯了不去为别人着想。曾经希望可以立刻上学认识很多的朋友,就像我的芭比娃娃一样。她有好多朋友以及永远开不完的派对,仿佛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每天都会让她有新衣服可以穿、新的朋友可以一起玩耍,还让她身处在不同的环境里。我知道她很快乐。
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我也可以和我的芭比娃娃一样处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但是,那吵杂的环境让我大失所望,我的幻想破灭了。无法理解他们频频大哭的原因。为何看到新的朋友会让他们如此害怕?为何那么多新的图书却无法让他们的嘴角向上弯曲?我实在不明白。或许是我的性格稍微与众不同吧,我想。过了几天以后,大家的心情就沉淀了下来。我开始又喜欢上学的感觉。记得当时的书,图画远远多过文字。视力不错,字体却莫名其妙大。
上课时玩耍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切变得更有次序了。中午总唱着自己不了解的一大串文字,不了解却唱得特别起劲。唱歌时,还习惯性的唱得要比旁边的同学还要大声。第一次忘记做改正时受到过狠狠的教训。大大的眼睛直射着我,短短的头发无缘无故被不熟的她大力扯。之后的改正我都一定做。大姐姐陪我过了两个星期的午休时间。她暂时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有一个姐姐,填满了我从小的空虚。幸好,同学们都已经不再哭哭啼啼了,我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朋友们很友善,我们没有任何秘密,什么都可以聊。我还曾经以为这些朋友将成为我永远的死党。可是,现在的他们又在哪里呢?
身高渐渐往上升,脾气也一样。以为考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考试,才发现学习生涯里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机会”测试自己的学习能力。原本有次序的生活被自己的刁蛮扰乱了。虽已经很了解那一串串的文字,但是声量却消失了。唱歌时,还习惯性的唱得要比旁边的同学还要小声。早已忘记自己有多少次没有完成作业,就算眼睛直射着我,它们再也没有当时的杀伤力。书上的图画几乎没了。视力不如从前文字却莫名其妙地小了许多。我和朋友依然很快的就混成了一片,什么都可以聊;但每个人都会保留一些什么,我也不例外。虽然大家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们也没有疏离。我还曾经以为这些朋友将是我永远永远的死党。幸好,历史没有重演。几个月一次的聚会,依然毫无缺席。
十七岁的青春一闪而过,敢爱敢恨的心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夜减少。我想一定是累了。周围的事也变得不重要。苛刻的要求已不能实现。喜怒哀乐也不再随意的表露在脸上。有时候如愿以偿的生活反而会令自己害怕。当全世界的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时,你开始怀疑。当这些目光突然消失时,你开始为自己松一口气。开始为生活操心的你努力的争取每一分钟,但是不知为什么怎么抓也抓不紧。我想是因为这样才会越来越累。
累的时候,你又再次回到了当时。你已经了解芭比娃娃的世界只能蒙骗当时的你。芭比娃娃还是有很多朋友,她还是有很多派对和活动,她还是仿佛每天很忙但是一点也不充实。她每天都会让自己有新的衣服、新的朋友还有新的环境。街上的芭比娃娃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芭比们各个穿着不同的服装,但只要细细观察,她们又好像没什么分别,都是别人的玩偶。遗失了身份让生活更加迷蒙,似乎总在跟随他人的脚步。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和自己说话。我喜欢自己安静享受用不完的空气。
备忘录
你仿佛是无忧无虑开朗活泼的,但那也许只是一种错觉,青春总有残念和皱褶,那是书写的最大主题之一,因此我经常想要在你的作品里求取印证,滞顿的表述和嫩稚的词汇确曾干扰阅读的判断,但我终究还是窥看到了。关于哀愁这回事,往往是一种方便和老成的评断。至少在写作这方面,强说比不识矫情,见山还山是不可多得的亲近,人生的滋味本就不同,有人刻意撰写自己,有人不觉反映个性,你属于后者,生活和作品里,大概都是选择不把自己太多的脆弱摊开来,只是偶作抽离和得宜的描述点染。这篇作品,成长的过程浓缩了,似是一种对个性的注解和提醒,仍是看山还山,但文字的面目多了曲折的表情,抒怀柔态中有果敢坚毅,像是一个咬着下唇的女孩,期望将生命所会发生的种种交错看成小小的字。芭比也是无忧无虑的,那是更大的错觉,但你确实是开朗活泼的。李贽《童心说》有言:『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童心即脾气个性,操控文字比保留个性容易,我期待你保留个性去操控文字。
记得曾经喜欢很多人在一起的感觉。记得曾经喜欢不停的和别人说话。记得我曾经担心空气会因为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而用尽。
当时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喜怒哀乐都可以随性的表露在脸上。相信每个人小的时候都可以如愿以偿。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你也不当一回事。但当这些目光突然消失时,害怕的你就会以吵闹的哭声再次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可能和我一样,不是在一个热闹的环境下成长。习惯了没有玩伴的日子、习惯了和墙纸说话、还习惯了不去为别人着想。曾经希望可以立刻上学认识很多的朋友,就像我的芭比娃娃一样。她有好多朋友以及永远开不完的派对,仿佛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每天都会让她有新衣服可以穿、新的朋友可以一起玩耍,还让她身处在不同的环境里。我知道她很快乐。
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我也可以和我的芭比娃娃一样处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但是,那吵杂的环境让我大失所望,我的幻想破灭了。无法理解他们频频大哭的原因。为何看到新的朋友会让他们如此害怕?为何那么多新的图书却无法让他们的嘴角向上弯曲?我实在不明白。或许是我的性格稍微与众不同吧,我想。过了几天以后,大家的心情就沉淀了下来。我开始又喜欢上学的感觉。记得当时的书,图画远远多过文字。视力不错,字体却莫名其妙大。
上课时玩耍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切变得更有次序了。中午总唱着自己不了解的一大串文字,不了解却唱得特别起劲。唱歌时,还习惯性的唱得要比旁边的同学还要大声。第一次忘记做改正时受到过狠狠的教训。大大的眼睛直射着我,短短的头发无缘无故被不熟的她大力扯。之后的改正我都一定做。大姐姐陪我过了两个星期的午休时间。她暂时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有一个姐姐,填满了我从小的空虚。幸好,同学们都已经不再哭哭啼啼了,我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朋友们很友善,我们没有任何秘密,什么都可以聊。我还曾经以为这些朋友将成为我永远的死党。可是,现在的他们又在哪里呢?
身高渐渐往上升,脾气也一样。以为考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考试,才发现学习生涯里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机会”测试自己的学习能力。原本有次序的生活被自己的刁蛮扰乱了。虽已经很了解那一串串的文字,但是声量却消失了。唱歌时,还习惯性的唱得要比旁边的同学还要小声。早已忘记自己有多少次没有完成作业,就算眼睛直射着我,它们再也没有当时的杀伤力。书上的图画几乎没了。视力不如从前文字却莫名其妙地小了许多。我和朋友依然很快的就混成了一片,什么都可以聊;但每个人都会保留一些什么,我也不例外。虽然大家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们也没有疏离。我还曾经以为这些朋友将是我永远永远的死党。幸好,历史没有重演。几个月一次的聚会,依然毫无缺席。
十七岁的青春一闪而过,敢爱敢恨的心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夜减少。我想一定是累了。周围的事也变得不重要。苛刻的要求已不能实现。喜怒哀乐也不再随意的表露在脸上。有时候如愿以偿的生活反而会令自己害怕。当全世界的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时,你开始怀疑。当这些目光突然消失时,你开始为自己松一口气。开始为生活操心的你努力的争取每一分钟,但是不知为什么怎么抓也抓不紧。我想是因为这样才会越来越累。
累的时候,你又再次回到了当时。你已经了解芭比娃娃的世界只能蒙骗当时的你。芭比娃娃还是有很多朋友,她还是有很多派对和活动,她还是仿佛每天很忙但是一点也不充实。她每天都会让自己有新的衣服、新的朋友还有新的环境。街上的芭比娃娃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芭比们各个穿着不同的服装,但只要细细观察,她们又好像没什么分别,都是别人的玩偶。遗失了身份让生活更加迷蒙,似乎总在跟随他人的脚步。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和自己说话。我喜欢自己安静享受用不完的空气。
备忘录
你仿佛是无忧无虑开朗活泼的,但那也许只是一种错觉,青春总有残念和皱褶,那是书写的最大主题之一,因此我经常想要在你的作品里求取印证,滞顿的表述和嫩稚的词汇确曾干扰阅读的判断,但我终究还是窥看到了。关于哀愁这回事,往往是一种方便和老成的评断。至少在写作这方面,强说比不识矫情,见山还山是不可多得的亲近,人生的滋味本就不同,有人刻意撰写自己,有人不觉反映个性,你属于后者,生活和作品里,大概都是选择不把自己太多的脆弱摊开来,只是偶作抽离和得宜的描述点染。这篇作品,成长的过程浓缩了,似是一种对个性的注解和提醒,仍是看山还山,但文字的面目多了曲折的表情,抒怀柔态中有果敢坚毅,像是一个咬着下唇的女孩,期望将生命所会发生的种种交错看成小小的字。芭比也是无忧无虑的,那是更大的错觉,但你确实是开朗活泼的。李贽《童心说》有言:『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童心即脾气个性,操控文字比保留个性容易,我期待你保留个性去操控文字。
Tuesday, April 28, 2009
海彬的最后
伫候
老人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眼前应是延绵不尽的山峦,此刻却被一片云海给遮蔽,只有几许山峰在一望无际的云层中显露。在遥远的天际,晨光微露,于是原本深紫色的天开始转为橙色。但是显露的山峰仍是影子,而云雾轻轻袅袅地抚过山头,流动、穿梭、交集、融合。
朝阳渐渐升起,老人记得小的时候曾经与朋友们结伴看夕阳。他怎么不觉得冷?在这样的海拔,能够俯瞰云层的高度,他明明感觉到脸颊上的寒风。老人还是把大衣拉紧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肢百脉似乎便重新注入了力量,让他拥有生命的感觉。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俯瞰——
他怎么爬上了这样一个地方?
太阳又升起了几分,有几处山峰也染上橙色。老人十分不解:明明已是风烛残年的他,怎么爬得上这样一处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云海在眼前翻滚不停,不急不缓,他的双眉紧蹙,额头上的皱纹就更深了,他却什么都记不起。结果他看到一条鱼从云海中跳出。
老人知道自己老花,却也知道在云海中看见一条跳跃的鱼与老花无关。他虽老但神志是清醒得很的,他知道。他昨天还和吴先生下了一个下午的棋,结果吴先生输了一瓶好酒。
这是什么地方?
是仙境么?
他记得年轻时读过的故事:有一个少年——等等,是少年还是成年人?只记得有个樵夫在林中砍材,挑了另一条路回家,结果在半途中看见两个老人——是老人,还是童子?嗯,却是看见有人在下棋。樵夫停下观棋,浑然忘我。只见下完棋,棋者兀自离开,那樵夫见天色已晚,急急赶回家,却发现屋子已破败。原来林中棋者乃仙人也,樵夫以为耽误了一个午后,却不知外界已过了十年——是十年还是几十年?后来又怎么了?他怎么不曾问过:后来怎么了?太阳升起了几分,老人的白发沾上了几许橙黄色,在风中是那么的轻。
他的思绪是那么的清。天际的颜色变了,老人看见太阳的万丈光芒,把云层都照红了。红色的云海继续微荡、滔滔不绝。他还记得刚才跳跃的鱼,鱼鳞在晨光下照耀得闪闪发亮,犹如一条精致的金链。他曾经送过一条金链给他的太太。他曾经做过许多事呢!但是他还未曾见过一条鱼跳出云层。他感觉衣角在风中摇曳,低头看见衣角下,自己一双脚赤裸裸地。这是怎么回事?竟没穿鞋!
有一次他和她一同赤脚跑向大海,两人把背影丢给了海岸。跑了很远很远,海水仍是很浅,只到脚踝。沙子很白,她说她喜欢海水这样轻轻抚过沙子,他说这是海的温柔。那时候天际也有云,他们俩在天空下望着远方,却看不到水平线,蓝天白云大海白沙交织成一片,已没有天地。他分不清上下,只记得温温的沙子和海水搓揉他们的脚趾。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她的短发在海风中飞舞,飘动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增添了神秘。于是他说你的发真美。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看得入神。他不自觉地摆弄着脚趾,脚趾在沙里越陷越深,他抬头,看见远处一条鱼跳出了海。
他真的看到一条鱼!那不是他的幻觉,真真切切,一条鱼跳了上来。他怎么不感觉冷?海水是暖的,阳光照到了他额头上的皱纹,老人再一次深呼吸。他穿的一件什么?大衣底下。他用枯枝般的手指拉开大衣,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睡衣。他怎么穿着睡衣,披着大衣,就赤脚爬上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真是幻?是梦是实?而眼前的红色云海翻来覆去,游走穿梭,此起彼落,交替回旋,那么缓,又那么急,变幻莫测,如浪,如烟,如一种混乱的思绪,一种莫名的情绪……鱼在露出的山峰间不停地跳跃,出现,不见,有时远些,有时近些,有时高些,有时低些,真不知道,真不了解,不明白这一切终究意味着什么。
老人把大衣脱下,任其掉落在脚边。有一回,他看到一道道的阳光透过林间照耀在那满地的花草。那情景就好像是谁打翻了漆,阳光照到的地方,花草的颜色就特别鲜艳。于是一整片的花草就像漆上了好多道条纹,他真喜欢那样的景色,那是疗养院外的一片草地。朝阳照进老人的眼睛,老人把双眼眯起来。他喜欢疗养院清幽的环境,他想用手挡住阳光,但是却感觉不到手,恰如感觉不到冷,他却感觉到护士的温柔,还有药水穿过喉间的滋味。昨天吴先生说夕阳无限好,老人除了光什么也看不到,感叹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老人想,明明是在疗养院,此刻却在这样的地方,俯瞰着群山。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光。老人只看到光芒,感觉从未如此明澈,全身透明,飘逸,没有思绪,没有回忆,轻盈的很。渐渐地没了身体,又没有泯灭的意思,似乎融入了世界,最后的意识剩下一声悠长的音调,悠悠地,像山间的笛声,漫开,无终。
备忘录
从广义的阅读求索穿凿进入私己的创作布署,你的吸纳内化能力是少见的强盛,同时敛集了其他同学各自的擅长,散透出一种愉悦的阅读特质。文字的外表沉思庄重但却蕴藉着欲动翻腾的蓄势,虽然不是每一篇作品都文质全备,但几乎每一种无论何其细微的试练和造设,自觉甚至不自觉的,都能留下深烙的局部,像是一颗不动声色但却统摄眼目的纽扣。我们称之为伟大的作品,通常也只是那么一颗纽扣——书写必须拥有缺憾?不过,在以文字刺穿这个世界虚像的过程中,经常乍现剑走偏锋的精辟,但总在还未成形之前就演毕收招,仿佛总会让一股创作的老气横生自缚。就像这篇作品,老人的意识流泻入化描写得丝丝入扣,可惜老人的『脚趾』(身体)却在深陷滩沙之后就隐蔽不存了。东晋干宝搜神作记,序言明迹要『发明神道之不诬』,《说文》释『诬』为『加也』——创作是『诬』也是『不诬』,我期待你能更敢更彻底的去实践『诬』的本色,如此才能让作品『不诬』。
Saturday, April 25, 2009
Friday, April 24, 2009
俊豪的最后
邪恶双胞
十点四十五分。
有两个男子在车祸现场。
一个脸侧着躺在马路中央,嘴角溢着血,身体抽搐,奄奄一息。
一个站在路旁,嘴里含着烟,目瞪口呆,身体直打颤。
安详,安详。
刘家双胞胎,两条安详的龙,长者为刘安,幼者为刘详。
安详的父亲叫耀祖,母亲叫三苁。安详四岁了,两人长得可像了!两人快上幼稚园了,从母亲口中知道母亲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们身边玩,而且又要开始上学读书,两个小捣蛋便嚎啕大哭起来,弄得母亲不知所措,不知道先安慰哪个好。妈妈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把刘详抱了起来,手拍着背,亲亲儿子的脸颊,安慰他。这时,被冷落在地上的刘安,哭得更大声,闹得没分寸。
母亲的心急坏了,这时,大门传来了钥匙声。谢天谢地!一家之主回来了。
“怎么啦?”耀祖责问。
耀祖从三苁的手中接过了刘详。可怜的刘安还在地上,泪洒满面傻傻地看着父母,父母是朦胧的。
“两个小瓜听到要上学,就哭个不停。”三苁说道。
“好,好!爸爸带你们俩去买新书包。别哭了。”父亲的一把声音就让屋内有了平静。
“不,不。亲爱的。还有个问题!两个命根儿长得太像了。就连我有时都分不出谁是安、谁是详。幼稚园的老师怎么分?”三苁皱着眉说道。
耀祖信心十足说:“你看,较活泼好动伶俐的就是刘详,沉默无语喉咙好像被噎着的就是刘安!”
“不。怎能那么分呢?每个人都有情绪波动,有时忧、有时喜。不好,不好!”母亲反驳道。
父亲就拿了把剪刀、剃刀。把地上的刘安抱了起来,问也不问一声地就在刘安的头上咔嚓咔嚓的。刘安流着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坐在后边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弟弟,一言不语。
“宝贝,你看。这不是很好么?一个光头,一个蓄短发。”父亲自以为是地说。
从此,两兄弟就这样割分了 。
“怎么样了? 到底怎样了?”母亲悲痛欲绝地问道。刘安从儿时的一幕惊醒过来。刘详还在手术室,输了很多包血,医生正为他抢救,情况不妙。父亲气急败坏地斥责刘安与三苁,把责任都推给他们俩,完全忘了醉酒闯祸的肇祸司机。
刘安自小就是在不平中长大的。七岁,上小学时,爸爸买了两个新书包,一蓝一青,要给儿子惊喜,就告诉安详到房里看个究竟。两人便兴致勃勃地跑到房间里,刘安看到了蓝色的书包一眼就爱上了,便跑上前把书包紧抱在怀里。
“刘安。青色那个才是你的。蓝色的是弟弟的。”耀祖说道。
“可我喜欢蓝色那个。”刘安闹道。
“爸,就把蓝色的让给哥吧。”刘详神情自若地说。
“你看弟弟就是那么优秀,懂得孔融让梨的道理。爸爸没白疼你了。”
耀祖走出房间。
“哥,要记得是我让给你的!其实,两个我都不喜欢。”刘详沾沾自喜地说。
小学、中学、初院,刘安与刘详在学业上、运动场上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两人在学业上总是名列前茅,在跑道上也是很难分出高下,,不是金牌就是银牌。许刘详运气好了些,多数都把哥哥给打败了。但是,当刘安成绩比较好时,他从未得到父亲的勉励,父亲关注的都是刘详的表现,即使弟弟这次输了,爸爸也会补上一句:“你行的,下次再来。”
刘详总是对站在旁边的哥哥撇了撇嘴角、瞟了瞟一眼,心里沾沾自喜。
刘安总是质问自己,既然有了刘详为什么还要有刘安。刘安心里也渐渐对弟弟产生了怨恨。死了一个不是更好。
“ 死?刘详不能死啊!”三苁泪如泉涌。刘详的血压偏低,脉动薄弱,在加护病房的情况危急,没有脱离危险期,随时有生命危险。刘安心里想起刘详曾经在军营受训时救过他。
入伍时,由于在基本训练表现优异都被派到了见习军官学校。军校毕业在即,他们参与了文莱的最后一次模拟演习,安详在军官学校的表现都是顶呱呱的,有望争夺荣誉军官的荣衔。
可是刘安输了,不是他不行,是因为他走捷径。他为了节省时间尽早到达目的地,擅自渡河,由于前一晚下过雨,地滑,幸好刘详拉了他一把,不然他可能跌入河中被激流给吞噬了,因而,刘安被审查军官记了大过。刘详就这样成为那一届的荣誉毕业的军官。这也就算了,刘详还在父亲面前大吹大擂,吹嘘他在文莱的救人事迹,特意把刘安贬低,说要不是他,哥哥也不会活着回来。父亲也就摇摇头,对刘安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刘安知道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得到父亲的认同。他们爱的是弟弟。他感激他,但他更恨他!是兄弟还是算了吧,刘安心里想!
军校毕业,约了三两好友,喝酒庆祝。带着几分醉意,安详离开了酒吧。左右摇摆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交界处。刘详走在前,刘安走在后。
砰的一声!刘安从醉意中醒来。
紧急讯号声响着。刘详不行了,死了,在医院死了。刘安相信弟弟的死亡能带给他一直以来所渴求的爱与瞩目。耀祖与三苁疯了似的,狂叫:刘详,你真要爸妈为你送终,白头人送黑头人,你真不孝,儿子啊!刘安站在一旁,头低着微微一笑。
十点四十四分。
在马路交界处,刘安在后狠狠地推了刘详。
车祸!
备忘录
生活的体验和见识是书写的暖身,你差的或许是掌控文字的熟练,但就符号以外的经历和浸透,那种更接近生命表象的种种倾轧,你应该是比其他同辈同学来得圆通。虽然过去的作品曾走上歪途捷径,经常也无从摆脱言痴说爱的框架,但仍能瞥见你求好的尝试,有时歧生含糊的声调,有时则显现趣巧的轮廓,眼高手低也可能是进程的起步。这篇作品,你的意念和经营确是用了心思,经修改后的情节脉络也算清楚了,而且某些原文具备的过场情境(剃头etc),其实颇能突出主题的精髓。人性只有深掘才能转化外延成创作,任何速成之法都只会是添惹尴尬和心虚的招数。《楞严经》讲『一门深入』,修行的捷径是诚实的认清自己然后择法投入,这是我对你的期望,不单单是写作这一回事。
十点四十五分。
有两个男子在车祸现场。
一个脸侧着躺在马路中央,嘴角溢着血,身体抽搐,奄奄一息。
一个站在路旁,嘴里含着烟,目瞪口呆,身体直打颤。
安详,安详。
刘家双胞胎,两条安详的龙,长者为刘安,幼者为刘详。
安详的父亲叫耀祖,母亲叫三苁。安详四岁了,两人长得可像了!两人快上幼稚园了,从母亲口中知道母亲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们身边玩,而且又要开始上学读书,两个小捣蛋便嚎啕大哭起来,弄得母亲不知所措,不知道先安慰哪个好。妈妈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把刘详抱了起来,手拍着背,亲亲儿子的脸颊,安慰他。这时,被冷落在地上的刘安,哭得更大声,闹得没分寸。
母亲的心急坏了,这时,大门传来了钥匙声。谢天谢地!一家之主回来了。
“怎么啦?”耀祖责问。
耀祖从三苁的手中接过了刘详。可怜的刘安还在地上,泪洒满面傻傻地看着父母,父母是朦胧的。
“两个小瓜听到要上学,就哭个不停。”三苁说道。
“好,好!爸爸带你们俩去买新书包。别哭了。”父亲的一把声音就让屋内有了平静。
“不,不。亲爱的。还有个问题!两个命根儿长得太像了。就连我有时都分不出谁是安、谁是详。幼稚园的老师怎么分?”三苁皱着眉说道。
耀祖信心十足说:“你看,较活泼好动伶俐的就是刘详,沉默无语喉咙好像被噎着的就是刘安!”
“不。怎能那么分呢?每个人都有情绪波动,有时忧、有时喜。不好,不好!”母亲反驳道。
父亲就拿了把剪刀、剃刀。把地上的刘安抱了起来,问也不问一声地就在刘安的头上咔嚓咔嚓的。刘安流着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坐在后边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弟弟,一言不语。
“宝贝,你看。这不是很好么?一个光头,一个蓄短发。”父亲自以为是地说。
从此,两兄弟就这样割分了 。
“怎么样了? 到底怎样了?”母亲悲痛欲绝地问道。刘安从儿时的一幕惊醒过来。刘详还在手术室,输了很多包血,医生正为他抢救,情况不妙。父亲气急败坏地斥责刘安与三苁,把责任都推给他们俩,完全忘了醉酒闯祸的肇祸司机。
刘安自小就是在不平中长大的。七岁,上小学时,爸爸买了两个新书包,一蓝一青,要给儿子惊喜,就告诉安详到房里看个究竟。两人便兴致勃勃地跑到房间里,刘安看到了蓝色的书包一眼就爱上了,便跑上前把书包紧抱在怀里。
“刘安。青色那个才是你的。蓝色的是弟弟的。”耀祖说道。
“可我喜欢蓝色那个。”刘安闹道。
“爸,就把蓝色的让给哥吧。”刘详神情自若地说。
“你看弟弟就是那么优秀,懂得孔融让梨的道理。爸爸没白疼你了。”
耀祖走出房间。
“哥,要记得是我让给你的!其实,两个我都不喜欢。”刘详沾沾自喜地说。
小学、中学、初院,刘安与刘详在学业上、运动场上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两人在学业上总是名列前茅,在跑道上也是很难分出高下,,不是金牌就是银牌。许刘详运气好了些,多数都把哥哥给打败了。但是,当刘安成绩比较好时,他从未得到父亲的勉励,父亲关注的都是刘详的表现,即使弟弟这次输了,爸爸也会补上一句:“你行的,下次再来。”
刘详总是对站在旁边的哥哥撇了撇嘴角、瞟了瞟一眼,心里沾沾自喜。
刘安总是质问自己,既然有了刘详为什么还要有刘安。刘安心里也渐渐对弟弟产生了怨恨。死了一个不是更好。
“ 死?刘详不能死啊!”三苁泪如泉涌。刘详的血压偏低,脉动薄弱,在加护病房的情况危急,没有脱离危险期,随时有生命危险。刘安心里想起刘详曾经在军营受训时救过他。
入伍时,由于在基本训练表现优异都被派到了见习军官学校。军校毕业在即,他们参与了文莱的最后一次模拟演习,安详在军官学校的表现都是顶呱呱的,有望争夺荣誉军官的荣衔。
可是刘安输了,不是他不行,是因为他走捷径。他为了节省时间尽早到达目的地,擅自渡河,由于前一晚下过雨,地滑,幸好刘详拉了他一把,不然他可能跌入河中被激流给吞噬了,因而,刘安被审查军官记了大过。刘详就这样成为那一届的荣誉毕业的军官。这也就算了,刘详还在父亲面前大吹大擂,吹嘘他在文莱的救人事迹,特意把刘安贬低,说要不是他,哥哥也不会活着回来。父亲也就摇摇头,对刘安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刘安知道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得到父亲的认同。他们爱的是弟弟。他感激他,但他更恨他!是兄弟还是算了吧,刘安心里想!
军校毕业,约了三两好友,喝酒庆祝。带着几分醉意,安详离开了酒吧。左右摇摆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交界处。刘详走在前,刘安走在后。
砰的一声!刘安从醉意中醒来。
紧急讯号声响着。刘详不行了,死了,在医院死了。刘安相信弟弟的死亡能带给他一直以来所渴求的爱与瞩目。耀祖与三苁疯了似的,狂叫:刘详,你真要爸妈为你送终,白头人送黑头人,你真不孝,儿子啊!刘安站在一旁,头低着微微一笑。
十点四十四分。
在马路交界处,刘安在后狠狠地推了刘详。
车祸!
备忘录
生活的体验和见识是书写的暖身,你差的或许是掌控文字的熟练,但就符号以外的经历和浸透,那种更接近生命表象的种种倾轧,你应该是比其他同辈同学来得圆通。虽然过去的作品曾走上歪途捷径,经常也无从摆脱言痴说爱的框架,但仍能瞥见你求好的尝试,有时歧生含糊的声调,有时则显现趣巧的轮廓,眼高手低也可能是进程的起步。这篇作品,你的意念和经营确是用了心思,经修改后的情节脉络也算清楚了,而且某些原文具备的过场情境(剃头etc),其实颇能突出主题的精髓。人性只有深掘才能转化外延成创作,任何速成之法都只会是添惹尴尬和心虚的招数。《楞严经》讲『一门深入』,修行的捷径是诚实的认清自己然后择法投入,这是我对你的期望,不单单是写作这一回事。
Thursday, April 23, 2009
美云的最后
黎明开始的一天
我就住在靠近海边的那一栋漆上全白色的别墅内,一个人。这一栋别墅是逝世的祖父留下的。祖父十分钟爱白色,这和他是从事神职人员的工作有关。他常说,白色象征生机无限。每每提起白色时,自然的,他就会指着遥远的天海一线的边际,告诉我,“白,就像黎明一样。”祖父,也许想告诉我些什么,但我却仅仅记得,戴在他的食指头上,那颗在阳光下不停闪烁的宝石,发光的模样,才同黎明一样,刺眼炫目得让人无法不去在乎。
每一天太阳初升的时刻,光源穿透云层,掠过波波翻滚的海浪,逐渐的覆盖整个海面,从容的延伸至整条海岸线,光线途经而流泻形成的线路是那么的晶莹透亮,接着,慢慢的围裹海边附近大大小小的建筑物,然后穿梭到身后的市区中心,刹那间,整座城市在光明的照耀下,又一次活过来了。
不知为何,一天中我最喜欢也最期待的时刻,就是黎明,一个黑夜与白天交替换班的特殊时刻。黎明的第一道光,象征幸福的永恒,能洗涤人们的罪恶苦难,结束所有黑暗带来的苦厄,奖励所有挨过寒夜的人们。超越黑暗笼罩的死亡,每一回黎明所带来的永生,都让我感验到神的无上恩典。
黎明,凑巧的就驻守在与别墅毗邻而居的那一片海的尽头。海浪拍打的旋律,响彻清晰,幽远的,却又十分靠近。每一天的晨曦,耳边传来不间断的,关于歌颂生命的乐章。偶尔兀自猜想,我,或许是世上第一个看见彼端黎明的人,也说不定。反正,在这充满生意盎然的喜悦中,醒来,是神的赐恩。为了回报神的恩宠,我得敞开胸怀,以纯洁无瑕的心灵,迎接朝气蓬勃的每一天。
继承了祖父的遗愿,在一家慈善机构里工作。那家慈善机构,位于市中心。那也是披上白衣的高大建筑物,算是除了中央医院、市政府中心外最高的大厦了。由于这慈善机构主要业务是处理转手等性质的中介贸易,因此也有别名:白手套。
不知怎的,我十分享受这份工作所带来的神圣感、使命感以及它所赋予的公正、权威,我觉得,我像是上帝钦点派来的正义使徒,衡量一切是非善恶,实践神的意志。
我在机构内的会计部门工作,和以往担任会计师的经验不同,先前任职的商业机构,每分每秒都在计算着如何为公司利益着想,替公司赚尽最多的钱,估量每一个客户能为公司带来多少的最高潜在价值。我总气愤公司的表里不一,对外通过促销宣传形塑顾客至上的诚恳形象,对内却叫我们以公司无上的利益为最高准则。我总为此愧疚,好像为公司干尽了坏事。我几乎每晚都梦见,我冷漠残酷的把顾客一一的丢进果汁机里搅榨,直至一具具完整的尸体被压榨得仅剩残渣为止。我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我的专业操守告诉我,毕竟是商场,尔虞我诈、你争我抢的竞争方式才是生存之道,只要是为了争一口气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违反,主要我们珍惜生命的旨意。
自从来到这家慈善机构工作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了生存的意义。我的客户一般上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通常提出需求的客户这一方,虽然富有,但多垂老病残,身体的器官机能都已有所伤损。而满足供应需求的客户另一方,胜在身体机能健全,身体各器官都完整无缺,不过不是极度贫困就是失业已久,有时候甚至是非法滞留在市中的外地移民。
这是一个转售良心、生机的慈善机构,因此我的工作不是想尽办法为公司赚钱,而是布置一个公正的环境底进行贩卖交易,让客户在双赢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交换协议。当然交易场所是按照上头设计样板复制的,合法性当然亦是经过上头更高单位的授权的。我曾仔细验证过,公司是持有合法经营执照的中介者,这点毋庸置疑。
每圆满达成一宗交易,就能让两个生命获得延长的机会。因此,通过如上帝权威性的授权,以及让生命获得延续的良心与成就感,第一天上班,就觉得自己头顶上开始环绕一圈亮眼夺目的光环,像神的使徒一样尊贵明洁。
钱,在这环境里头,变得极为干净,刹那间也间接填平了贫富悬殊的差距。器官接收者,因为财富,换得了明天生命的延期;器官捐献者,因为财富,也换得了明天能继续生存的保障。两者互惠互利,而我们慈善机构,只赚取合理的报酬作为献给神的犒赏。循着高尚的职业使命,每完成一宗交易,我都异常感动。
每一天,我都是带着关怀同情的恳切心态完成任务,旨在让交易各方皆大欢喜,各得所需。通常,我会先观测买方和卖方的需求有多迫切,如果买方卖方的求生欲望极度强烈,我就会把本来仅售价100万元的器官提升至200万元出售给卖方,如果卖方同意,那么因为我的同情心,急需用钱应急的买方就能额外获得20万元的盈利,这是多么完美,永远没亏损只有获利的双赢交易。
卖方通常会觉得为了生命,这笔花费是值得的,毕竟生命无价诚可贵。买方通常会为这比预期还增多了的钱财而对我小小的善意举措以及卖方的慷慨,感激不尽。记得有一次,一个贫弱得三餐不继的无业客工告诉我,这笔钱,至少抵足了他们一家一年的基本生活开销。一次捐献,至少能获得一整年,365天看见黎明的机会,已经很合算了。一次花费,至少能获得明天,睁开双眼,迎接黎明的机会,至少是很幸福的了。而我和这家慈善机构呢,更获得近距离观赏每一次黎明出现的机会。
我的生命,从未有过如此充实圆满。
熟悉的海浪声自耳边传来,潮起潮落的规律,好似无休止尽的欲望与生命力彼此起伏交合,黎明放射出生机勃发的万丈光源,指引着万物该向往、追寻的方向。度过了黑夜,我,又活了过来,和这个城市。
我步出这栋曾是祖父遗物的白色别墅,宁静和谐的沿着海岸线,散步,沐浴在早晨和煦暖热的日光。望向连接对岸的海平面,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境稀落的隐约浮现,还是记不起是什么梦。梦,就和黑夜里潜伏的撒旦一样,邪恶危险。
如往常一般开车进入市中心,到那栋高耸入云的慈善机构上班。穿入慈善机构的大门前,发现大门旁没有守卫,入口处原来是那么窄小的,没有宽厚的大门。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曾记载着这么一句话,“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祖父去世前曾对我说过这番话,他对我说:“去吧,去吧。去穿越我已准备为你准备好的门。”当时,我对祖父这实在不着边际的话语只感到莫名其妙。没想到,那就像是来自梦里的,靡靡之音。顿时,更加确信,要珍惜眼前的美好现实。积极活下去的生存意志,是让生活越见美好、朝气的欲望,如每一天太阳初升,黎明开始的时刻,无限生命力在繁衍升腾,我相信,那就是神要我们实践生命的旨意。
备忘录
你的文字的韧性可塑,在同侪之中其实是少见的,也许连你都不曾觉察。阅读和性格的沉淀愈深,往往是创作上的定锚或者搁浅,但你却反而能自如进出各式书写领地,凸显的是一个写作者最原初的狂热,只是偶尔渡之不慎,叙述自生难解的蹊跷和黏稠,形式虽巧眩但总嫌内显甚于外通。在种种雾里看花的迷障中,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诚恳,虽然偶作警语,只是想看看你可以如何踏出另一段孤僻的征途。路是文字走出来的,纵使不归也绝对可以耽溺,但是作品却必须完成一个更庞大的召唤和体贴,超越懂与不懂的临界,较像是一种殉道。书写作为符号堆砌,只要略喑这场游戏的皮毛,再繁复的演练操作毕竟不是难事,这篇作品,虽然风采个性看似降格,但隐晦之中却蕴含了叙事的自足,那是一种更难登顶的试探。《圣经·雅各书》有言:『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的』,我期望你此后无论创作的感觉对否,勇于进行各样的试探,读者和作者都会有福。
Wednesday, April 22, 2009
俊贤的最后
七星步
嘉义是个纯朴的台湾小镇,在那里没有城市般的嚣尘,只有沁入心头的芬芳泥土味。小时候我总是喜欢粘着外婆,拉着她的手缠着她带我到田里走走,顺便帮辛勤耕种的外公送便当。我是整个家族里最小的孙子,所以外婆特别宠爱我。我的便当里总是装满了肥滋滋的三层肉和白饭,而外公和外婆的便当则是简单的装了一些卤豆腐和地瓜叶。
外婆这一代是很虔诚的在遵循传统,每年过年过节,她总会准备丰富的三牲四果来祭拜祖先。而我总是像个小跟班,外婆忙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常常会趁着外婆不注意的时候,顺手牵羊偷吃几口要拜拜的食物,然后装着一幅无辜的表情看着外婆,指指天空说:“济公吃的”。这时外婆总会笑笑的说:“憨孙”,然后摸摸我的头,用手指头帮我把嘴巴上的油渍抹掉。
长大后就很少回外婆家了。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婆走路的步伐变慢了,背脊也有点驼了,话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如果外婆不发一语,就很容易溶入模糊的背景里。很多时候,回去外婆家的唯一诱因,只剩外婆煮的一手好菜。麻油鸡、卤味、香煎白鲳鱼还有那竹笋肉羹汤,至今想起来都会触动着我的味蕾。我常常开玩笑的调侃妈妈,到底是不是外婆的女儿,为什么她们两人之间的厨艺却是相差的那么多。
直到那一晚,当我看到母亲为外婆祈祷的虔诚神情时,我感动了。
那一晚,因为久病而瘫痪在病床上已久的外婆,突然间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并且大声嚷道她要去附近的一所济公庙问神,外婆一直坚持只有那里的济公才能医治好她的病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大家感到莫名其妙,而在这莫名其妙的感觉里,又掺杂许多对于怪力乱神的不安。在外婆的要求下,舅舅只好开车载着坐着轮椅的外婆,带着妈妈和我到梅山那间济公庙。一路蜿蜒的山路,把我转得晕头转向。那晚的气氛有点低迷,只听得田蛙此起彼落的叫声,还有车内外婆不停的喃喃自语。
那是一间小小的三合院,里面的大厅就供奉着济公的神像,而外面的庭院,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神炉,上面刻着四个金字“普渡众生”。济公庙设备简陋,里面的墙壁都已经被香火熏得黑漆漆,却增添了几抹神秘的色彩。
外婆的情绪似乎在下了车的那一秒开始安定了下来,我们帮她把轮椅推到寺庙里的大厅,等着起乩仪式的开始。庙公披上济公神像的黄色破旧道袍,带上一顶灰色方帽。拿着济公的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摇着椅子。庙公一边打嗝,一边喝着酒;嗝打得越大声,酒就喝得越多,椅子也就摇得越激烈。霎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只剩下庙公嘴里呢喃不清的咒语,还有大家的谨慎呼吸。突然,庙公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大力的往桌子一拍,拿起桌上的蒲扇摇了摇,用闽南语说道:“欲知前生事,今生作为之。欲知未来事,今生可为之”。庙公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整个脸部神情也变了样,疯疯癫癫的状态,犹如济公投胎转世,令人为之一震。
妈妈帮外婆把轮椅推到济公师傅旁边,只见济公瞧了瞧外婆几眼,掐指一算,就又摇着头继续喝酒。外婆开口问道:“请问…”,济公把蒲扇一挥,打断了外婆的问题,笑吟吟的搔着身体唱道:“生实则枯,内无坚实,一切众生身亦如是。老菩萨,你的时辰已到,病痛缠身乃业障导致。无救,无救。”说完依旧嘻嘻哈哈的喝着酒,吃着花生。外婆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微微的抽动着,手指头抖了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叹了一口气,丧气的躺回轮椅上。外婆的头低低地勾着,好像脖子撑不住头的重量。我们唤她,她勉强地将头抬起,眼神一片空茫,然后又垂了下去。
妈妈开始着急了,不断祈求济公师傅帮忙。济公师傅翘着脚,大口大口的喝着酒,摇着扇子叹道“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没想到,妈妈突然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央求道:“请济公师傅帮忙,请济公师傅帮忙。”
我过去扯了扯妈妈的衣袖,然而妈妈还是坚决地跪在地上。那是一种决心,无法动摇。济公好像一直在犹豫着,突然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大众万物有生皆有死,看在你的孝心份上,我试一试就是了。”
济公喝了一大口酒,提起朱砂笔在蒲扇上画了一张符,刹时间云涌风起,月亮被撕成闪光的麦粒,撒在庙外的庭院里。济公收起原本嬉皮笑脸的脸孔,带着严肃凝重的表情,开始移动如风。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狂野的力度,似乎在挑战极限进行某种仪式,为外婆祈福。只听得济公嘴里念道:“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亚指伏妖众邪惊,天神助我潜身去,一切祸殃总不侵。”
济公嘴里每念一句,脚下就踏着七星步的步伐,而妈妈也跪在那里不停地诚心祈祷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母亲的背影,我似乎看到一种心痛的感觉。
嘴里的咒语越念越快,脚下的七星步越踏越疾,喃喃的声腔被无限的放大,流窜到每个人的耳里,轰轰作响。突然间济公两眼射出精光,暴喝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酒来,里面还有丝丝的血迹。济公扇着裂掉的蒲扇,踉跄地晃着残余的七星步,摇着头说道“无救,无救。”
巨大的死寂,像固体般压着大家的心口。我紧紧地按着胸口,里头好像有不止一颗心在重重地跳着,然而跳不出来,闷在那里。我站在那里发怔,觉得仿佛有件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件蛮重大的事情,心里一种慌慌的感觉,一时也厘不清。
外婆的头依然无力的低垂着,而妈妈则是悲伤地在地上啜泣着。济公走过来,摸摸我的头,用手指头帮我把脸颊上的泪痕抹掉。
备忘录
性格即宿命,生活和写作皆然,相扣粘合之后才是浑圆整体,你的为人,看似定性定情似无缺陷,为人成就为文,整齐端正也就成了瑕疵。这不尽然是一个无法靠外力撩动的禀性和状态,我一直尝试将你变『坏』和偏『常』一点,不仅只是你的文字。偶尔的失控和癫乱是必要的,生活和写作皆然。语法的循规蹈矩,遣词的样板工整,结构的起承稳妥,黑白的分明互别,这原是你不可挑剔的优点,就像这篇作品(我又删了好几处的『这时』和一些介词,这个惯习应比性格容易调整),描绘到位清晰,情感牵动得宜,已可登大雅之堂,但就欠一点异质灵性的歪斜变调,连起乩的庙公/济公都是一种善良的投射。这也不尽然是一个必须扬弃的禀性和状态,生活和写作应可切割。魏晋阮籍,醉饮猖狂哭啸种种当然不是你我学得来的,但是清代沈德潜评其诗文:『有说破者,有不说破者,忽哀忽乐,俶诡不羁』,却应是可以效法的。我期待你有更多的『不说破者』,顺便也谈一场心痛的恋爱,人变得『俶诡』一点,有了缺陷就更完整了,生活和写作皆然。
嘉义是个纯朴的台湾小镇,在那里没有城市般的嚣尘,只有沁入心头的芬芳泥土味。小时候我总是喜欢粘着外婆,拉着她的手缠着她带我到田里走走,顺便帮辛勤耕种的外公送便当。我是整个家族里最小的孙子,所以外婆特别宠爱我。我的便当里总是装满了肥滋滋的三层肉和白饭,而外公和外婆的便当则是简单的装了一些卤豆腐和地瓜叶。
外婆这一代是很虔诚的在遵循传统,每年过年过节,她总会准备丰富的三牲四果来祭拜祖先。而我总是像个小跟班,外婆忙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常常会趁着外婆不注意的时候,顺手牵羊偷吃几口要拜拜的食物,然后装着一幅无辜的表情看着外婆,指指天空说:“济公吃的”。这时外婆总会笑笑的说:“憨孙”,然后摸摸我的头,用手指头帮我把嘴巴上的油渍抹掉。
长大后就很少回外婆家了。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婆走路的步伐变慢了,背脊也有点驼了,话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如果外婆不发一语,就很容易溶入模糊的背景里。很多时候,回去外婆家的唯一诱因,只剩外婆煮的一手好菜。麻油鸡、卤味、香煎白鲳鱼还有那竹笋肉羹汤,至今想起来都会触动着我的味蕾。我常常开玩笑的调侃妈妈,到底是不是外婆的女儿,为什么她们两人之间的厨艺却是相差的那么多。
直到那一晚,当我看到母亲为外婆祈祷的虔诚神情时,我感动了。
那一晚,因为久病而瘫痪在病床上已久的外婆,突然间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并且大声嚷道她要去附近的一所济公庙问神,外婆一直坚持只有那里的济公才能医治好她的病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大家感到莫名其妙,而在这莫名其妙的感觉里,又掺杂许多对于怪力乱神的不安。在外婆的要求下,舅舅只好开车载着坐着轮椅的外婆,带着妈妈和我到梅山那间济公庙。一路蜿蜒的山路,把我转得晕头转向。那晚的气氛有点低迷,只听得田蛙此起彼落的叫声,还有车内外婆不停的喃喃自语。
那是一间小小的三合院,里面的大厅就供奉着济公的神像,而外面的庭院,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神炉,上面刻着四个金字“普渡众生”。济公庙设备简陋,里面的墙壁都已经被香火熏得黑漆漆,却增添了几抹神秘的色彩。
外婆的情绪似乎在下了车的那一秒开始安定了下来,我们帮她把轮椅推到寺庙里的大厅,等着起乩仪式的开始。庙公披上济公神像的黄色破旧道袍,带上一顶灰色方帽。拿着济公的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摇着椅子。庙公一边打嗝,一边喝着酒;嗝打得越大声,酒就喝得越多,椅子也就摇得越激烈。霎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只剩下庙公嘴里呢喃不清的咒语,还有大家的谨慎呼吸。突然,庙公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大力的往桌子一拍,拿起桌上的蒲扇摇了摇,用闽南语说道:“欲知前生事,今生作为之。欲知未来事,今生可为之”。庙公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整个脸部神情也变了样,疯疯癫癫的状态,犹如济公投胎转世,令人为之一震。
妈妈帮外婆把轮椅推到济公师傅旁边,只见济公瞧了瞧外婆几眼,掐指一算,就又摇着头继续喝酒。外婆开口问道:“请问…”,济公把蒲扇一挥,打断了外婆的问题,笑吟吟的搔着身体唱道:“生实则枯,内无坚实,一切众生身亦如是。老菩萨,你的时辰已到,病痛缠身乃业障导致。无救,无救。”说完依旧嘻嘻哈哈的喝着酒,吃着花生。外婆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微微的抽动着,手指头抖了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叹了一口气,丧气的躺回轮椅上。外婆的头低低地勾着,好像脖子撑不住头的重量。我们唤她,她勉强地将头抬起,眼神一片空茫,然后又垂了下去。
妈妈开始着急了,不断祈求济公师傅帮忙。济公师傅翘着脚,大口大口的喝着酒,摇着扇子叹道“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没想到,妈妈突然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央求道:“请济公师傅帮忙,请济公师傅帮忙。”
我过去扯了扯妈妈的衣袖,然而妈妈还是坚决地跪在地上。那是一种决心,无法动摇。济公好像一直在犹豫着,突然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大众万物有生皆有死,看在你的孝心份上,我试一试就是了。”
济公喝了一大口酒,提起朱砂笔在蒲扇上画了一张符,刹时间云涌风起,月亮被撕成闪光的麦粒,撒在庙外的庭院里。济公收起原本嬉皮笑脸的脸孔,带着严肃凝重的表情,开始移动如风。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狂野的力度,似乎在挑战极限进行某种仪式,为外婆祈福。只听得济公嘴里念道:“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亚指伏妖众邪惊,天神助我潜身去,一切祸殃总不侵。”
济公嘴里每念一句,脚下就踏着七星步的步伐,而妈妈也跪在那里不停地诚心祈祷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母亲的背影,我似乎看到一种心痛的感觉。
嘴里的咒语越念越快,脚下的七星步越踏越疾,喃喃的声腔被无限的放大,流窜到每个人的耳里,轰轰作响。突然间济公两眼射出精光,暴喝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酒来,里面还有丝丝的血迹。济公扇着裂掉的蒲扇,踉跄地晃着残余的七星步,摇着头说道“无救,无救。”
巨大的死寂,像固体般压着大家的心口。我紧紧地按着胸口,里头好像有不止一颗心在重重地跳着,然而跳不出来,闷在那里。我站在那里发怔,觉得仿佛有件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件蛮重大的事情,心里一种慌慌的感觉,一时也厘不清。
外婆的头依然无力的低垂着,而妈妈则是悲伤地在地上啜泣着。济公走过来,摸摸我的头,用手指头帮我把脸颊上的泪痕抹掉。
备忘录
性格即宿命,生活和写作皆然,相扣粘合之后才是浑圆整体,你的为人,看似定性定情似无缺陷,为人成就为文,整齐端正也就成了瑕疵。这不尽然是一个无法靠外力撩动的禀性和状态,我一直尝试将你变『坏』和偏『常』一点,不仅只是你的文字。偶尔的失控和癫乱是必要的,生活和写作皆然。语法的循规蹈矩,遣词的样板工整,结构的起承稳妥,黑白的分明互别,这原是你不可挑剔的优点,就像这篇作品(我又删了好几处的『这时』和一些介词,这个惯习应比性格容易调整),描绘到位清晰,情感牵动得宜,已可登大雅之堂,但就欠一点异质灵性的歪斜变调,连起乩的庙公/济公都是一种善良的投射。这也不尽然是一个必须扬弃的禀性和状态,生活和写作应可切割。魏晋阮籍,醉饮猖狂哭啸种种当然不是你我学得来的,但是清代沈德潜评其诗文:『有说破者,有不说破者,忽哀忽乐,俶诡不羁』,却应是可以效法的。我期待你有更多的『不说破者』,顺便也谈一场心痛的恋爱,人变得『俶诡』一点,有了缺陷就更完整了,生活和写作皆然。
Tuesday, April 21, 2009
秀彬的最后
只想找个可以和我一起睡觉的人
听到第一辆地铁行驶过的声音我便醒来了。他的鼾声没把我吵醒,倒是地铁的声音把我叫醒了。我打开窗户看见一辆刚到站的地铁安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刚搬来的时候总被那相隔几分钟就渐大渐小的声音惹恼,后来却渐渐爱上这种有规律的嘈杂声。我喜欢这种干扰,因为它提醒我生命仍在进行。
快到站的地铁总让人有种莫名的期待,离站时它却不忘在月台留下一片让人失落的空荡,也只有在刚到站时那阵短暂的停留它才显得如此安静。
小时候我常在想,地铁到了晚上都去了去哪里。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母亲。母亲说:“地铁也有总站啊。晚上,它们就停在总站。”于是我又问道:“地铁要回总站,是不是要很多人把它搬回去?”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床上的男人还睡得很沉。昨晚在黑暗中与自己磨擦的身体在天亮以后也不过是个身体。他侧着睡,身体缩得像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孩,打鼾的声音在我空荡的房间里有了回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他睡过。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被他的鼾声吵醒。我是应该被吵醒的。
母亲以前就常被父亲的打鼾声吵醒。有一个晚上,她却睡得非常安稳。她当时大概没想到一觉醒来后她身边会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具尸体。睡觉时会打鼾的男人活不长的,父亲在睡梦中去世后,母亲经常这么说。父亲走了以后,我开始和母亲一起睡。因为我从不打鼾所以母亲一个晚上会起来好几次,确保我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总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她将双手放到我的脸颊,轻轻按个两三下,安心了便又倒头大睡。或许因为年纪大了,母亲在夜里起来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倒是我因为习惯了她的举动,在深夜里越来越清醒。后来,母亲也走了。
她去世以后我忽然觉得家里装得好满,于是把能扔掉的东西都扔了,只留了一张床和一个橱柜,说话大声点就能听见回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依赖从不同身体的温度得到慰藉,然后开始相信,只有这样,人的心才能够永远保持在一种鲜血淋淋的状态。这种短暂的依赖有时候难免还是会让人失望,但更多时候让人迷恋。纵使相互磨擦过的身体未必能擦出火花,纵使天亮以后两个人是一副互不相干的样子,纵使我必须面对高潮后的落没和若即若离的尴尬。
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合适的身体陪我睡,而他们,可能只是想寻找不一样的身体。也许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一般不难缠,在醒来后便会很快地离开,一切都是很自动自发的。大家各有所需,各有所求,也就没有必要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可是,他不太一样。
“醒来了?”
“难道我看起来象在睡觉吗?”我背对着他,头也没有回。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比我还要早起。”
“习惯了。”
“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
“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我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一起吃早餐。”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冷漠,与昨晚那个呻吟的女人截然不同。
“我也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一起睡。”
他象是在对我的冷漠进行反击却也象是在发出某种感慨。
“我已经习惯了。”我很轻描淡写地说。
“无论如何,昨晚谢谢你。”
这样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我感到不知所措,只得保持沉默。我继续看着窗外,又有一辆地铁停站。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
我忽然觉得一切很可笑,消消地流下眼泪。
昨天晚上,他的话不多,我也是。在漆黑的房间里头,我只听到自己的呻吟变成了回音,感觉到一滴又一滴的水不断地落到我的脸上。我将他抱得更紧,他于是更加卖力。体温是一种让人迷恋的温度也是一种诱惑,让你慢慢地储存情感,然后再失去。
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在期待一种不必要的驻留。哪怕是短暂的驻留,我都以为它能让寂寞的灵魂得到滋养,原来它只会让人更寂寞。到头来,我们什么都抓不住。
他没有再说什么。后来真的就走了。
那天下午,我把床给扔了,换了一张单人床。
备忘录
你只需要一个房间和两个人物,就能布置出一幕牵动目光的景,如果再穿插一段似有若无的对话,那就是一幕充满张力的戏。在一个闪现的念头和画面的定格里,不断调配、酝酿和扩充氛围,无论是目光的牵绊和逃避,或者身体的抵抗和纠缠,在捉放之间饱含虚实的挣扎,欲擒故纵也欲纵故擒,飘忽幽微正是你书写的吊诡归宿。这篇作品,如果看成是一个文字的房间架设,情绪的转换拿捏以及动作的简约铺叙,甚至是耸动的不露声色,虽然仍旧隐隐笼罩在一种舞台的视点和观照,但都摆放在一个准确的位置,像尘埃折射流光一般若有所思。存在不过是走出一个房间接着进入另一个房间,贝克特的短剧A Piece of Monologue,只有一个站在房间的说者喃喃自语,重复讲了好几遍:『房间的微光』(faint light in room)。我期待你离开这个房间,接着打开其他封锁在微光中的房间,房间是一样的,存在却不同。
Monday, April 20, 2009
佩珮的最后
与时间的斗争
手机的闹钟准时在早晨8点15分开始震动,烦人的手机音响开始播放。它的意志力惊人,不把人吵醒绝对不罢休。“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拉过枕头压住耳朵,希望得到片刻的安宁,却不得要领。与它对抗了5分钟,放弃。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千斤重的步伐去梳洗。
返回房间面对着的是零乱的桌子与堆积如山的纸、书本。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收拾就倒头大睡。现在很想当鸵鸟,把自己埋在枕头中,然后催眠自己说看不到的东西都不存在。只不过我不是鸵鸟。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而时间与现实却对我一点都不宽容。胡乱整理了一番,开启电脑。
纵使风扇已经开至最大,周遭的空气仍然像一池的死水,一动也不动。每当这个时刻,不经意地会咒骂为什么家中没有安装冷气设备。往窗外看去,远处的组屋因热气已变得扭曲。郁闷的天气就像一张无比大的棉被,直接往我的头上罩去,闷得我不能呼吸,缺氧的脑一直昏昏欲睡。不仅如此,偏高的气温配上潮湿的空气,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囊小小的开口钻出。堆积在皮肤上的汗水却也无法蒸发,形成一片薄薄却粘稠的膜,包裹着肌肤。身上的衣物很不舒服地贴在身上,挂在鼻梁的眼镜却不断地滑落。
面对着电脑,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要做什么,可是却又好像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我知道所剩的时间紧迫,可是又好像觉得时间充裕得不象话。昏昏沉沉的脑告诉我说要开始写报告,不然就来不及了。可是手指不知不觉地打开了facebook,玩着里面的小游戏。没关系,不会太久,每一场游戏只需一分钟而已,玩完这一场,我便开始做我该做的事。对,一场游戏才一分钟而已,能占我多少的时间?我最近这么忙,赶了这么的报告,我需要一些能让我放松的事,这是我应得的。就一下,休息一下就开工了。
眨了眨酸涩的眼,突然发现天色暗了。是要下雨了吗?瞄了旁边的时钟一眼,傍晚6点钟。怎么会这样?我今天特地早起,为的就是要争取多一点的时间要做该做的事,不是吗?怎么一转眼,其中将近10个小时就不见了。我到底在这10个小时内做了什么?除去其中吃午餐与洗澡的时间,好像完全没有做到任何应该做的事。冷汗不受控制地从我的背后不断的冒出。眼睛前也开始冒着金星。明天就要交其中的一份报告,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不能再心猿意马了,我对自己不断地嘱咐着,关起房门,尝试隔绝外在的干扰。耳朵这时却突然变得非常灵敏。我居然能听见由客厅电视传来某位老伯高唱《榕树下》的嗓音,我知道父亲又在看着4天前录的《黄金年华》。姐姐在身旁,因为不想打扰我,戴着耳机看着第298集的《火隐忍者》。可是我却能听见那耳机传出来的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长着许许多多的小手,不断地拉扯着我的衣服,要让我过去看着最新的《火隐忍者》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不行!我必须自律。时间已经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不断地从指缝中流走,不能再浪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将所有的杂念随着气流而排出体外。我需要集中所有的精神。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字。字体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踏着稳健的步伐,呐喊着高亢的口号,他们非常有毅力地慢慢前进,渐渐布满了原本空旷的领域。军队誓言一定要攻下“5000字”的这座城墙。如果不成功,决不罢休。
桌旁的数位手表突然尖锐地叫了一下。凌晨一点了。身后的床像个主宰睡眠的巫师,不断地召唤着我。他甚至伸出双手,将我紧紧地从身后拥抱着,再为我按摩僵硬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告诉我睡眠的重要性。
像是烧糊了的玉色缎子的月亮,在我身上洒着柔和的光。顿时觉得我是被送到人世间受苦的堕落天使。我祈求时间之神对我宽容一些,放松原本苛刻的要求。时间毫不留情地与我擦肩而过。1点20分。我的祷告不被接受。谁叫我是堕落天使。“5000字”的城墙已经就快被征服了,就剩下这么一点。我推开了巫师温暖的双手、扒开了蒙在头上的棉被,为攻陷城墙做出最后的努力。
备忘录
虽然你的作品好像都有一个『躺着』或者『坐下来』的感觉,但在书写(甚至生活)上,其实你是不甘心躺着的,尤其是敏感的心灵容易觉察身边任何轻微的变化。文字的体质看似弱不经风,可是在不经意的清描淡写底下,掩藏的往往却是一个个等待细声叙说的小秘密和大发现,寄望着读者更具耐心的共鸣。就像这篇作品,也许缺乏了创作的典型企图,或者更加慎密的布局雕琢,不过那种钻入事物细节毛孔的描绘:声音里许许多多的小手,个人的琐细之中透出让人惊叹的想象。『手』当然也是你经常触及的意象,无论是情爱的温馨幻化或者知觉的挑动加温,书写之于你,是肌肤,不时捕捉一只『手』的拂/抚过。《诗经·击鼓》有句:『执子之手』,执你之感召之手,你执之写作之手,我期待继续维系着。
手机的闹钟准时在早晨8点15分开始震动,烦人的手机音响开始播放。它的意志力惊人,不把人吵醒绝对不罢休。“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拉过枕头压住耳朵,希望得到片刻的安宁,却不得要领。与它对抗了5分钟,放弃。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千斤重的步伐去梳洗。
返回房间面对着的是零乱的桌子与堆积如山的纸、书本。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收拾就倒头大睡。现在很想当鸵鸟,把自己埋在枕头中,然后催眠自己说看不到的东西都不存在。只不过我不是鸵鸟。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而时间与现实却对我一点都不宽容。胡乱整理了一番,开启电脑。
纵使风扇已经开至最大,周遭的空气仍然像一池的死水,一动也不动。每当这个时刻,不经意地会咒骂为什么家中没有安装冷气设备。往窗外看去,远处的组屋因热气已变得扭曲。郁闷的天气就像一张无比大的棉被,直接往我的头上罩去,闷得我不能呼吸,缺氧的脑一直昏昏欲睡。不仅如此,偏高的气温配上潮湿的空气,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囊小小的开口钻出。堆积在皮肤上的汗水却也无法蒸发,形成一片薄薄却粘稠的膜,包裹着肌肤。身上的衣物很不舒服地贴在身上,挂在鼻梁的眼镜却不断地滑落。
面对着电脑,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要做什么,可是却又好像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我知道所剩的时间紧迫,可是又好像觉得时间充裕得不象话。昏昏沉沉的脑告诉我说要开始写报告,不然就来不及了。可是手指不知不觉地打开了facebook,玩着里面的小游戏。没关系,不会太久,每一场游戏只需一分钟而已,玩完这一场,我便开始做我该做的事。对,一场游戏才一分钟而已,能占我多少的时间?我最近这么忙,赶了这么的报告,我需要一些能让我放松的事,这是我应得的。就一下,休息一下就开工了。
眨了眨酸涩的眼,突然发现天色暗了。是要下雨了吗?瞄了旁边的时钟一眼,傍晚6点钟。怎么会这样?我今天特地早起,为的就是要争取多一点的时间要做该做的事,不是吗?怎么一转眼,其中将近10个小时就不见了。我到底在这10个小时内做了什么?除去其中吃午餐与洗澡的时间,好像完全没有做到任何应该做的事。冷汗不受控制地从我的背后不断的冒出。眼睛前也开始冒着金星。明天就要交其中的一份报告,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不能再心猿意马了,我对自己不断地嘱咐着,关起房门,尝试隔绝外在的干扰。耳朵这时却突然变得非常灵敏。我居然能听见由客厅电视传来某位老伯高唱《榕树下》的嗓音,我知道父亲又在看着4天前录的《黄金年华》。姐姐在身旁,因为不想打扰我,戴着耳机看着第298集的《火隐忍者》。可是我却能听见那耳机传出来的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长着许许多多的小手,不断地拉扯着我的衣服,要让我过去看着最新的《火隐忍者》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不行!我必须自律。时间已经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不断地从指缝中流走,不能再浪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将所有的杂念随着气流而排出体外。我需要集中所有的精神。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字。字体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踏着稳健的步伐,呐喊着高亢的口号,他们非常有毅力地慢慢前进,渐渐布满了原本空旷的领域。军队誓言一定要攻下“5000字”的这座城墙。如果不成功,决不罢休。
桌旁的数位手表突然尖锐地叫了一下。凌晨一点了。身后的床像个主宰睡眠的巫师,不断地召唤着我。他甚至伸出双手,将我紧紧地从身后拥抱着,再为我按摩僵硬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告诉我睡眠的重要性。
像是烧糊了的玉色缎子的月亮,在我身上洒着柔和的光。顿时觉得我是被送到人世间受苦的堕落天使。我祈求时间之神对我宽容一些,放松原本苛刻的要求。时间毫不留情地与我擦肩而过。1点20分。我的祷告不被接受。谁叫我是堕落天使。“5000字”的城墙已经就快被征服了,就剩下这么一点。我推开了巫师温暖的双手、扒开了蒙在头上的棉被,为攻陷城墙做出最后的努力。
备忘录
虽然你的作品好像都有一个『躺着』或者『坐下来』的感觉,但在书写(甚至生活)上,其实你是不甘心躺着的,尤其是敏感的心灵容易觉察身边任何轻微的变化。文字的体质看似弱不经风,可是在不经意的清描淡写底下,掩藏的往往却是一个个等待细声叙说的小秘密和大发现,寄望着读者更具耐心的共鸣。就像这篇作品,也许缺乏了创作的典型企图,或者更加慎密的布局雕琢,不过那种钻入事物细节毛孔的描绘:声音里许许多多的小手,个人的琐细之中透出让人惊叹的想象。『手』当然也是你经常触及的意象,无论是情爱的温馨幻化或者知觉的挑动加温,书写之于你,是肌肤,不时捕捉一只『手』的拂/抚过。《诗经·击鼓》有句:『执子之手』,执你之感召之手,你执之写作之手,我期待继续维系着。
小说家之死:J. G. Ballard (1930-2009)
J.G. Ballard, author of 'Empire of The Sun,' dies in Britain at 78
DAVID STRINGER
Associated Press Writer
April 19, 2009
LONDON (AP) — Author J.G. Ballard, a survivor of a Japanese prison camp whose vision was so dark and distinctive it was labeled "Ballardian" and who reached a wide audience with the autobiographical "Empire Of The Sun," died Sunday, his agent said. He was 78.
Ballard was diagnosed with prostate cancer in 2006. He had been ill "for several years" and died in London at the home of his long-term partner, his agent Margaret Hanbury said. She did not give the cause of death.
"His acute and visionary observation of contemporary life was distilled into a number of brilliant, powerful novels which have been published all over the world and saw Ballard gain cult status," Hanbury said.
Ballard was born in Shanghai, China, and was interned there in a prison camp by Japanese troops in 1941 — an experience he drew upon in the 1984 novel "Empire of The Sun," adapted as a film by Steven Spielberg, an early effort by the director of "Jaws" and "E.T." to take on more serious material.
The movie, released in 1987 and starring a young Christian Bale, didn't attract the usual blockbuster crowds of a Spielberg film, but it did receive six Academy Award nominations. Ballard himself had fond memories of Spielberg ("an intelligent and thoughtful man" who even allowed the author a brief appearance in the movie) and a mixture of awe and confusion about the film's opening in Hollywood.
"A wonderful night for any novelist, and a reminder of the limits of the printed word," he wrote in 2006. "Sitting with the sober British contingent, surrounded by everyone from Dolly Parton to Sean Connery, I thought Spielberg's film would be drowned by the shimmer of mink and the diamond glitter.
"But once the curtains parted the audience was gripped. Chevy Chase, sitting next to me, seemed to think he was watching a newsreel, crying: 'Oh, oh . . . !' and leaping out of his seat as if ready to rush the screen in defense of young Bale."
Known for his dystopian narratives, Ballard was also admired by such rock bands as Radiohead and Joy Division and by songwriter-producer Trevor Horn, who claim that Ballard's short story "The Sound-Sweep" inspired "Video Killed the Radio Star," performed by the Buggles and the first song ever aired on MTV.
Spielberg wasn't the only filmmaker drawn to Ballard. His 1973 novel "Crash," which explored contentious themes about people who derive sexual pleasure from car accidents (and which featured a character named James Ballard), was made into a 1996 film by David Cronenberg.
Messages left for Spielberg's publicist and Cronenberg were not immediately returned Sunday.
Ballard would eventually be deemed worthy of his own adjective, "Ballardian," defined by the 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 as "resembling or suggestive of the conditions described in Ballard's novels & stories, esp. dystopian modernity, bleak man-made landscapes & the psychological effects of technological, social or environmental developments."
The writer moved to Britain in 1946, where he lived until his death. As a young man Ballard was torn between writing and medicine and he struggled for years to catch on, working at an ad agency and selling encyclopedias while writing science fiction stories that few read.
His first novel, "The Wind From Nowhere," came out in 1962 and sold well enough for Ballard to become a full-time writer (although the author himself disliked the book). Other works included the novels "The Drowned World" and "The Crystal World" and the story collection "Vermilion Sands."
In the 1980s, he was finally ready to take on his childhood and so began "Empire of the Sun," the story of a young boy living through Japanese occupation of Shanghai, detailing his struggle and complex emotions toward the invading forces.
"In fact, I found it difficult to begin the novel, until it occurred to me to drop my parents from the story," he wrote in 2006.
"My real existence took place in the camp, wheedling dog-eared copies of Popular Mechanics and Reader's Digest from the American merchant seamen in the men's dormitory, hunting down every rumor in the air, waiting for the food cart and the next B-29 bombing raid."
Born James Graham Ballard, the author was a sharp critic of modern politics, who once mocked the West's search for "near mythical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in Iraq, in the buildup to the 2003 U.S.-led invasion.
Ballard focused heavily in his work on what he saw as the negative effect on mankind of advancing technology and rejected the belief that humans can constantly improve themselves.
Ballard often portrayed social and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s as adding to a sense of human worthlessness, rather than aiding the progression of mankind.
"The Enlightenment view of mankind is a complete myth. It leads us into thinking we're sane and rational creatures most of the time, and we're not," Ballard said in a 2003 interview with Australian newspaper The Age.
Ballard was educated at Cambridge University and served as a British Royal Air Force pilot before working as a writer.
He revealed in a January 2008 interview that he had been diagnosed in 2006 with advanced prostate cancer.
Ballard married Helen Matthews in 1954. She died of pneumonia in 1964, a tragedy that he fictionalized in "The Kindness of Women." He is survived by their three children.
There was no immediate word on funeral plans.
Sunday, April 19, 2009
睦子的最后
纯天
“喔喔…喔”
“妈的,等下就杀吃了你!操!”
王大伯伯家的芦花小母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公鸡打鸣了,村里面那些老人们说那不吉利,母鸡学公鸡打鸣是成了精的,留不得,一定要杀了不然会招来灾祸。
随着王大伯伯的叫骂声和那只小母鸡得意的吊嗓子,天也变成了鱼肚白。
纯天的生活跟一般人家闺女没啥两样,除了每天帮家里人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也就是去地头上看看,帮忙锄锄地而已。而她自己也是极平常不过的,怎样也比不上城里姑娘们漂亮时髦。她自己是这么这么想的,村里的男人们可不这么想。农村的姑娘,皮肤大都黑黝黝的,像那黑土地一样,敦厚,结实。可是纯天不管怎么晒都晒不黑,顶多是红了一大片,掉了一层皮也就又白了回来。她永远是那么水嫩嫩,白花花的,像春天里的山茶花,比起城里描眉化眼的妖精们也好看多了。村里的男人见了纯天都是忍不住要望上几眼的,就算媳妇在旁边也不怕被拧耳朵的。就连经常进城的那些也都说纯天是村里的山茶花,自然,耐看。
纯天早早就起来了,速度很快的劈柴,打水,又洗了衣服,猪也喂过了,饭也做好了。于是纯天就穿上最喜欢的那件水红布衫,莹绿的长裤,这都是昨天晚上事先用铁熨斗细细熨过的,然后又套上新的白帆布鞋。穿好了衣服,又用香油梳了头发,抹得油亮,扎起了两条粗粗的大辫子,又插上了过年时爷爷从集市上买来的大红的头花。纯天觉得自己简直像城里最时髦的姑娘了,即便她从来没见过那些时髦姑娘的模样,而是从村头大妈们闲聊时偷听来的。一切打点清楚了,抓上弟弟就要跑,完全没看到弟弟那两条黑黑的鼻涕正迎风飘荡。
村里的春天,纯天已经度过了十八个了,这里的一切,都像纯天自己整理的那样整齐,美好,至少纯天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纯天没什么心情去再次整理春天的景色了,她拉着弟弟,穿过黄的像金子一样的油菜花地,沾了一身的花粉,甜蜜蜜的,惹得蜜蜂都害了臊,不知道往哪里飞,嗡嗡地在头顶上打转。他们又翻过开满白色山茶花的小山,花瓣随着他们的身影飘落下来,远远看去,一条白色漩涡,你会以为他们所过之地,都开始飘雪了。他们接着跨过了一条小溪,说是小溪,可也有十几米的宽度,溪水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弟弟嚷着脚都冻红了。纯天都不管了,她要飞了,她觉得。
他们终于到了那个地方,可以看得很清楚的那个地方。
远远的飘来唢呐吹奏的声音,很美,至少纯天这么认为。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到吹唢呐的队伍了,他们都戴着大红花,像纯天头上的那朵一样。队伍越来越壮大,大概有二十几个人,慢慢可以看见那个人了,他骑着一匹骡子,也戴着很大的一朵红花,后边跟着一个也戴着红花的轿子,红得像火,纯天觉得自己被那红燃烧,痒痒的,有点痛,有点眩晕,像那天的感觉。
那天,他们也跑过金子一样的油菜花地,蜜蜂也像疯了一样,在空中飞旋。他们也疯了一样跳进那条冻人的小溪,里面有很多很多小鱼,小鱼也疯了,不停地想要飞出去,跳的离水面很高很高。他们也躲进了疯狂飘着花瓣的山茶花丛。
纯天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她只记得他说他喜欢看她,他说她很白,像山茶花。纯天喜欢他看她。他比弟弟大多了,强壮多了。能一下子压倒纯天,可是弟弟是怎么也做不到的。至少纯天这么觉得。那个人压倒过她,很重,很用力地把什么扎进了那里,然后那里有点痛,接着又有点痒,然后头有点眩晕,她想她是疯了,因为她看见真的下雪了,一片一片很白,至少纯天这么觉得。
那些戴红花的人马,离他们越来越近。纯天兴奋的指着他们,“看,那是你爸爸。”弟弟抹了抹两条黑鼻涕,“我以后也要那样,让你坐花轿。”纯天笑了,像山茶花。她抓住弟弟,又跑向金黄色的油菜地,然后是冻人的小溪,然后是那片会下雪的山茶花。
第二天早上,王大伯伯又开始骂他的小母鸡了。
备忘录
我必须坦承,看到你的第一篇书信作品,我的直觉是失望的,那是一种廉价情感的呆板复制。但是接下来,当老家的乡野气息以及圆熟的叙述直白,逐渐渗透进你的作品时,我的震撼只能是一愣一愣的。纵使一些素材的截取和编制,明露影视作品的影响和引导,但那种说故事的本能几近浑然,恐怕也跟你的成长经验和环境不可分割。文字能够栽种在这样一片进驻记忆的宁静土壤,必定会滋生开出许多无以名状但却惊艳不已的果实。就像这篇作品,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其实不算简简单单的故事,没有任何喧嚣和躁动,充满『不可言说的温暖』,是最纯粹的零度书写。当『说』消失了,『故事』也就显现了。沈从文的散文《街》,描述了一个小小的城镇里在屋檐下低着头干活的妇人,虽然动作举止都没有偏离日常的规律作息,但沈从文却不禁觉得『她一定还想到另外一些事情』。我会期待你也『想到另外一些事情』,属于自己的。
(内文某段描述字眼,原作『捅』,后修成『塞』,但我改成『扎』,希望能找到那个唯一准确的字眼?)
Saturday, April 18, 2009
妙婷的最后
青蛙
门开了,那灿烂的微笑试图点亮这黑暗的房间。跨进、转身、关门。房间仍旧黑暗。昏昏暗暗的房内,只见那身影慢慢弯曲,卷缩成了胚胎在子宫中的形状,微微抖动着。贾恬乐将食指挪到唇边,狠狠地咬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家人知道。
双目水肿得像足了青蛙,而贾恬乐就像在茧中的青蛙,裹在被窝中。她不是在赖床,是在装。双眼明明已经大大地睁着,却看似像微微裂开的缝。
“恬乐啊!妈妈出门了!别再睡了!不然会迟到!”一阵将门锁上的声音终于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立即起身,拼命的在做眼部按摩,希望那水肿的眼睛能快快恢复正常。对着镜子,又是揉、又是打,还不停的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就是要摆脱那青蛙的形象,才能安心地出门。
站在衣柜旁,看了又看,不知道要穿些什么。不是衣服太多,是怎么穿都不好看。她不是天生的衣架子,而是天生的上等扣肉。她的腿比男生的腰还粗,用来做她上衣服的布料能做出三件一般人所穿的连身裙。她何尝不想美美地出门,但是她再怎么打扮也不过如此。每当照着镜子时,多年累积的绰号又一一浮现。甩甩头,无奈地还是得出门。随手抓了一套,画上淡妆,看着自己的鸭子脚,又是一针进心。二十多年,日复一日,心都成了刺猬了,只是刺伤的是自己。
手紧紧握着门柄,贾恬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暖暖脸部肌肉。
开门,微笑,出发,贾恬乐上班去了。
吸气,缩腹,绷紧,贾恬乐挤上巴士。
“小姐!你的屁股太大,我的门关不上。等下一辆啦!”车长不耐烦地说道。贾恬乐只好微笑,低头,退后。好不容易上了巴士,找到了一个位子。她努力的往内挪进,希望还能做一个人。
“那么胖,一个人坐两个人的位,要做都不行。”老婆婆喃喃自语地说。贾恬乐尴尬地笑了笑,有如螃蟹行走般移出位子。
“肥猪!妳小心点好不好,我的女儿在妳的后面。”露出流氓神色的男子喊道。
贾恬乐每天早上就是得面对这一连串的语言轰炸,推推挤挤,被人嫌弃,甚至唾弃,一路直到广播台。进入录音室,贾恬乐突然亮了起来。乐天派的贾恬乐重现。
“大家好!又是我青蛙公主,你是拯救我的那王子吗?哈哈……今天的心情……” 她那朝气蓬勃力的声音,自信、开朗,听了有如充电般,心情也变漂亮了许多。贾恬乐热爱广播这一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只有这里,能让听众“以音取人”而不是“以貌取人”。她常常幻想……
一阵狂笑声掀起,打破了贾恬乐幻想世界的完美。现实有如那幻想世界的碎片,一片片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
“青蛙公主,又有观众寄了封情书给你喔!我看啊,若他真的看见你,那窘样一定很好笑!”下午班的阳振大声的说道。
“哈哈!那是当然的啊!谁会想和一只青蛙约会啊?除非他是个瞎子!”贾恬乐极快的回答道,以明亮的笑声来掩盖自己的自卑感。
“瞎子也能摸出那青蛙大大的肚皮好不好!”阳振继续地嘲笑着。
“唉!知道就好不必明说嘛!哈哈!”贾恬乐大声地笑着,以笑声掩盖情绪,缓缓地将刘海拨下,将那开始泛红的眼眶藏起来。
青蛙公主是贾恬乐在电台里的绰号。她来应征的那一天,被一群小混混欺负,她无法反抗,只有蹲坐在墙角哭得眼睛肿肿的,像足了《火影忍者》中的巨型青蛙。幸好阳振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被入取后,大家渐渐熟络,阳振才将当天的事情说出,并给她取了“青蛙公主”这个绰号。她从不生气,欣然接受了这个绰号,还用做艺名,因此人人也就这么称呼她了。
“铃……”电话的另一端是李安平,她多年以来的好朋友。他的一切她太了解了,一段段的失恋期也是她陪他度过。他很时髦、风趣,很有风度,是女生难以抗拒的那一类。近来,他常约贾恬乐出门,令她很不解。一开始,她觉得可能是空窗期,无聊就会找她出门。渐渐地,越来越频密。
“Hey! Tell you something.”李安平贴近贾恬乐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说吧!”贾恬乐快速地闪开,故作正定,但脑子已开始胡思乱想。
“最近,我everyday都有listen to你的radio station。” 李安平怪腔怪调地说着。
“真的吗?好不可思议噢!”贾恬乐不解这么一个香蕉人怎么可能听中文电台。
“Ya! 他们recruited a new DJ,same batch as you I think. 她的voice 超级mesmerizing. Can’t help but to tune in everyday.”
“是吗?”贾恬乐努力的想,除了她,还有谁是新人?
“But her name quite funny. 青蛙公主。不知道 why,她的voice is nothing like a frog. Moreover,she…”李安平滔滔不绝的说道。
青蛙公主?贾恬乐听了,一阵喜悦涌了上心头,但不到一秒就转成了失落。她从没想过李安平会喜欢上她。现在,成真了,可是他口中的那个是“青蛙公主”不是贾恬乐。原来,李安平会接近她,是为了有机会接近“青蛙公主”。
“她一定是个sweet sunshine girl!”李安平一直这么说。她没有说出“青蛙公主”的真实身份。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贾恬乐不停的开李安平的玩笑,笑他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女生做出那么大的改变,那么努力地学华语;还笑说那个“青蛙公主”可能和自己一样胖。
“Oh please! How can it be?”是李安平的回答。她笑更凶,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她要让李安平以为她是笑到流泪的。
开门,转身,关门。贾恬乐靠着墙,慢动作的蹲下。她的眼睛越肿越大,肚皮不断往外凸,臀部一直往后翘,手指渐渐的黏在一起,下肢扭曲成了鸭子脚丫的模样。
贾恬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青蛙。
备忘录
写作是『不真实』中的『真实』,『不真实』是杜撰的氛围,『真实』即那个『我』,任何文本都可以在『我』之中找到源头和端倪。你的作品,从开始语义语码的凌乱芜杂,随性随意的述而不作,到后来渐渐顺畅的抒意底下流露的布局经营,都可以看到那个不假外饰的『我』,书写的奥秘其实也不外如是,把『我』讲得清楚或者模糊一点,希翼一份了解。这篇作品,经过了修订之后,述而不作的部分(对话、人物互动)已是写实的临摹,至于作而不述部分(人物内心和虚实蜕化),应该是你接下来可以更加用力贯彻学习的技艺。书写是技艺/craft,晚清黄遵宪提出的『我手写我口』,曾被奉为作文的圭臬,但早已被耻为过时败笔。不过,『我手写我口』其实未必全失,关键在『写』的慢工而非『口』的直快,可是吸引人的永远是『我』。你的『我』,具备了那种可以打动人心的真实落差:开怀大笑的正面以及悲伤落寞的背影,那是属于你自己的书写特质。钱钟书曾对『我手写我口』提出质问:『一时快意大言,不省手指有巧拙习不习之殊,口齿有敏钝调不调之别,非信手写便能词达,信口说便能意宣也』,这也是我对你的提醒和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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