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睦子的最后

Sunday, April 19, 2009

睦子的最后

纯天

“喔喔…喔”

“妈的,等下就杀吃了你!操!”

王大伯伯家的芦花小母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公鸡打鸣了,村里面那些老人们说那不吉利,母鸡学公鸡打鸣是成了精的,留不得,一定要杀了不然会招来灾祸。

随着王大伯伯的叫骂声和那只小母鸡得意的吊嗓子,天也变成了鱼肚白。

纯天的生活跟一般人家闺女没啥两样,除了每天帮家里人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也就是去地头上看看,帮忙锄锄地而已。而她自己也是极平常不过的,怎样也比不上城里姑娘们漂亮时髦。她自己是这么这么想的,村里的男人们可不这么想。农村的姑娘,皮肤大都黑黝黝的,像那黑土地一样,敦厚,结实。可是纯天不管怎么晒都晒不黑,顶多是红了一大片,掉了一层皮也就又白了回来。她永远是那么水嫩嫩,白花花的,像春天里的山茶花,比起城里描眉化眼的妖精们也好看多了。村里的男人见了纯天都是忍不住要望上几眼的,就算媳妇在旁边也不怕被拧耳朵的。就连经常进城的那些也都说纯天是村里的山茶花,自然,耐看。

纯天早早就起来了,速度很快的劈柴,打水,又洗了衣服,猪也喂过了,饭也做好了。于是纯天就穿上最喜欢的那件水红布衫,莹绿的长裤,这都是昨天晚上事先用铁熨斗细细熨过的,然后又套上新的白帆布鞋。穿好了衣服,又用香油梳了头发,抹得油亮,扎起了两条粗粗的大辫子,又插上了过年时爷爷从集市上买来的大红的头花。纯天觉得自己简直像城里最时髦的姑娘了,即便她从来没见过那些时髦姑娘的模样,而是从村头大妈们闲聊时偷听来的。一切打点清楚了,抓上弟弟就要跑,完全没看到弟弟那两条黑黑的鼻涕正迎风飘荡。

村里的春天,纯天已经度过了十八个了,这里的一切,都像纯天自己整理的那样整齐,美好,至少纯天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纯天没什么心情去再次整理春天的景色了,她拉着弟弟,穿过黄的像金子一样的油菜花地,沾了一身的花粉,甜蜜蜜的,惹得蜜蜂都害了臊,不知道往哪里飞,嗡嗡地在头顶上打转。他们又翻过开满白色山茶花的小山,花瓣随着他们的身影飘落下来,远远看去,一条白色漩涡,你会以为他们所过之地,都开始飘雪了。他们接着跨过了一条小溪,说是小溪,可也有十几米的宽度,溪水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弟弟嚷着脚都冻红了。纯天都不管了,她要飞了,她觉得。

他们终于到了那个地方,可以看得很清楚的那个地方。

远远的飘来唢呐吹奏的声音,很美,至少纯天这么认为。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到吹唢呐的队伍了,他们都戴着大红花,像纯天头上的那朵一样。队伍越来越壮大,大概有二十几个人,慢慢可以看见那个人了,他骑着一匹骡子,也戴着很大的一朵红花,后边跟着一个也戴着红花的轿子,红得像火,纯天觉得自己被那红燃烧,痒痒的,有点痛,有点眩晕,像那天的感觉。
那天,他们也跑过金子一样的油菜花地,蜜蜂也像疯了一样,在空中飞旋。他们也疯了一样跳进那条冻人的小溪,里面有很多很多小鱼,小鱼也疯了,不停地想要飞出去,跳的离水面很高很高。他们也躲进了疯狂飘着花瓣的山茶花丛。

纯天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她只记得他说他喜欢看她,他说她很白,像山茶花。纯天喜欢他看她。他比弟弟大多了,强壮多了。能一下子压倒纯天,可是弟弟是怎么也做不到的。至少纯天这么觉得。那个人压倒过她,很重,很用力地把什么扎进了那里,然后那里有点痛,接着又有点痒,然后头有点眩晕,她想她是疯了,因为她看见真的下雪了,一片一片很白,至少纯天这么觉得。

那些戴红花的人马,离他们越来越近。纯天兴奋的指着他们,“看,那是你爸爸。”弟弟抹了抹两条黑鼻涕,“我以后也要那样,让你坐花轿。”纯天笑了,像山茶花。她抓住弟弟,又跑向金黄色的油菜地,然后是冻人的小溪,然后是那片会下雪的山茶花。

第二天早上,王大伯伯又开始骂他的小母鸡了。


备忘录
我必须坦承,看到你的第一篇书信作品,我的直觉是失望的,那是一种廉价情感的呆板复制。但是接下来,当老家的乡野气息以及圆熟的叙述直白,逐渐渗透进你的作品时,我的震撼只能是一愣一愣的。纵使一些素材的截取和编制,明露影视作品的影响和引导,但那种说故事的本能几近浑然,恐怕也跟你的成长经验和环境不可分割。文字能够栽种在这样一片进驻记忆的宁静土壤,必定会滋生开出许多无以名状但却惊艳不已的果实。就像这篇作品,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其实不算简简单单的故事,没有任何喧嚣和躁动,充满『不可言说的温暖』,是最纯粹的零度书写。当『说』消失了,『故事』也就显现了。沈从文的散文《街》,描述了一个小小的城镇里在屋檐下低着头干活的妇人,虽然动作举止都没有偏离日常的规律作息,但沈从文却不禁觉得『她一定还想到另外一些事情』。我会期待你也『想到另外一些事情』,属于自己的。
(内文某段描述字眼,原作『捅』,后修成『塞』,但我改成『扎』,希望能找到那个唯一准确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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