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秀彬的最后

Tuesday, April 21, 2009

秀彬的最后

只想找个可以和我一起睡觉的人

听到第一辆地铁行驶过的声音我便醒来了。他的鼾声没把我吵醒,倒是地铁的声音把我叫醒了。我打开窗户看见一辆刚到站的地铁安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刚搬来的时候总被那相隔几分钟就渐大渐小的声音惹恼,后来却渐渐爱上这种有规律的嘈杂声。我喜欢这种干扰,因为它提醒我生命仍在进行。

快到站的地铁总让人有种莫名的期待,离站时它却不忘在月台留下一片让人失落的空荡,也只有在刚到站时那阵短暂的停留它才显得如此安静。

小时候我常在想,地铁到了晚上都去了去哪里。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母亲。母亲说:“地铁也有总站啊。晚上,它们就停在总站。”于是我又问道:“地铁要回总站,是不是要很多人把它搬回去?”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床上的男人还睡得很沉。昨晚在黑暗中与自己磨擦的身体在天亮以后也不过是个身体。他侧着睡,身体缩得像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孩,打鼾的声音在我空荡的房间里有了回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他睡过。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被他的鼾声吵醒。我是应该被吵醒的。

母亲以前就常被父亲的打鼾声吵醒。有一个晚上,她却睡得非常安稳。她当时大概没想到一觉醒来后她身边会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具尸体。睡觉时会打鼾的男人活不长的,父亲在睡梦中去世后,母亲经常这么说。父亲走了以后,我开始和母亲一起睡。因为我从不打鼾所以母亲一个晚上会起来好几次,确保我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总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她将双手放到我的脸颊,轻轻按个两三下,安心了便又倒头大睡。或许因为年纪大了,母亲在夜里起来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倒是我因为习惯了她的举动,在深夜里越来越清醒。后来,母亲也走了。

她去世以后我忽然觉得家里装得好满,于是把能扔掉的东西都扔了,只留了一张床和一个橱柜,说话大声点就能听见回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依赖从不同身体的温度得到慰藉,然后开始相信,只有这样,人的心才能够永远保持在一种鲜血淋淋的状态。这种短暂的依赖有时候难免还是会让人失望,但更多时候让人迷恋。纵使相互磨擦过的身体未必能擦出火花,纵使天亮以后两个人是一副互不相干的样子,纵使我必须面对高潮后的落没和若即若离的尴尬。

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合适的身体陪我睡,而他们,可能只是想寻找不一样的身体。也许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一般不难缠,在醒来后便会很快地离开,一切都是很自动自发的。大家各有所需,各有所求,也就没有必要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可是,他不太一样。

“醒来了?”

“难道我看起来象在睡觉吗?”我背对着他,头也没有回。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比我还要早起。”

“习惯了。”

“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

“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我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一起吃早餐。”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冷漠,与昨晚那个呻吟的女人截然不同。

“我也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一起睡。”

他象是在对我的冷漠进行反击却也象是在发出某种感慨。

“我已经习惯了。”我很轻描淡写地说。

“无论如何,昨晚谢谢你。”

这样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我感到不知所措,只得保持沉默。我继续看着窗外,又有一辆地铁停站。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

我忽然觉得一切很可笑,消消地流下眼泪。

昨天晚上,他的话不多,我也是。在漆黑的房间里头,我只听到自己的呻吟变成了回音,感觉到一滴又一滴的水不断地落到我的脸上。我将他抱得更紧,他于是更加卖力。体温是一种让人迷恋的温度也是一种诱惑,让你慢慢地储存情感,然后再失去。

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在期待一种不必要的驻留。哪怕是短暂的驻留,我都以为它能让寂寞的灵魂得到滋养,原来它只会让人更寂寞。到头来,我们什么都抓不住。

他没有再说什么。后来真的就走了。

那天下午,我把床给扔了,换了一张单人床。


备忘录
你只需要一个房间和两个人物,就能布置出一幕牵动目光的景,如果再穿插一段似有若无的对话,那就是一幕充满张力的戏。在一个闪现的念头和画面的定格里,不断调配、酝酿和扩充氛围,无论是目光的牵绊和逃避,或者身体的抵抗和纠缠,在捉放之间饱含虚实的挣扎,欲擒故纵也欲纵故擒,飘忽幽微正是你书写的吊诡归宿。这篇作品,如果看成是一个文字的房间架设,情绪的转换拿捏以及动作的简约铺叙,甚至是耸动的不露声色,虽然仍旧隐隐笼罩在一种舞台的视点和观照,但都摆放在一个准确的位置,像尘埃折射流光一般若有所思。存在不过是走出一个房间接着进入另一个房间,贝克特的短剧A Piece of Monologue,只有一个站在房间的说者喃喃自语,重复讲了好几遍:『房间的微光』(faint light in room)。我期待你离开这个房间,接着打开其他封锁在微光中的房间,房间是一样的,存在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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