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味
阿飛今年四十五了,還未結婚成家,如果有朋友親戚問起,他總會平淡的回答,我在找一個沒有女人味的女人。
「沒有」這兩個音節,阿飛前後稍微停頓,深怕對方一下子沒明白過來,否則就得在有無之間,延續這場無聊費勁的話題。那些朋友親戚們大概覺得,哪有男人不喜歡女人的女人味,認為阿飛必定有所隱瞞,比較識趣的馬上悻悻然一笑置之。
可是,這個年頭,誰沒有白目的朋友親戚,厚著臉皮叨擾之外,通常還頗懂得於自己枯悶的生活經驗,引述一些淺顯的道理和比喻,儼然是對阿飛的玩笑言語,乃至阿飛半輩子孤單的狀態和選擇,作出了一種不以為然的駁斥。
這些年來,阿飛聽過了無數回類似「哪裡有蜜蜂不喜歡花香的」的反問,唯有表弟的說法比較別出心裁,恰也合乎個性。阿飛記得表弟是這麼說的:「哪裡有蒼蠅不喜歡大便的」,接著為了難得的機智巧思,整個人洋洋得意。
表弟甚至比其他人熱心,硬要介紹對象給阿飛認識,說是老婆的表姐,三十七八了,短頭髮的補習老師,性格羞澀內向,十年如一日的素顏簡樸打扮,咋看根本不像是一個女人。
阿飛聽了名字,本想婉拒,但是又有點好奇,再三斟酌後準時赴約,沒想到阿花果然就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女人。
接下來兩人定期見面,這個年紀了,也不需要羅曼蒂克的襯托,重複簡單的吃飯聊天看電影,熟絡後阿花不再拘謹,甚至還會模仿表弟的語氣,不明就裡的取笑阿飛叫做蒼蠅。
阿飛當然不是蒼蠅,也不是蜜蜂,阿飛只是一個四十五了還未結婚成家的男人,人生中其實也談過一次戀愛。
女的是阿飛的中學同學,交往了十多年,直到大學畢業,兩人差不都該談婚論嫁了。那時候阿飛在小公司當朝九晚五的會計,女的從事保險業務,踏入社會突然徹底蛻變,時髦性感的套裝行頭內,小襯衣少別一兩顆紐扣,短裙高跟襯出臀部和腿型的曲線,搽上名字詭譎,像是咒語一般的香水,瀰漫跟這個幽微的世界,完全格格不入的味道。
女的說這叫做專業性的氣質,可是阿飛心裡直覺,明明就是媚術。
氣味既然越來越不相投,難免漸行漸遠,分手那天女的竟然哭了,反而是阿飛表面毫無異狀。淚水弄糊了妝顏,連眼睫毛都歪了一邊,女的於是進了化妝間,回到桌子後甚至沒坐下,從黑色鉑金包內取出一瓶香水,旋開瓶蓋輕輕沾染頸項右側,留下一句保重之類的祝福,狀似趕時間的便轉身離開。
壽司館子的空氣中,飄浮著地中海的花草幽香,混雜在清酒的醇冽和鮭魚的鮮美。阿飛無動於衷的付錢買單,回家途中卻突然腹部一陣攪動,趴在路邊的溝渠欄杆,全身抽搐般仿佛嘔吐了大半內臟。
阿飛以為是食物中毒,可是此後只要聞到一絲一縷揮發不散的香水味,馬上就會感到頭昏目眩,視力迷蒙呼吸急促之外,有時手腳關節還會麻腫刺痛,接連看了幾次專科醫生,狀況絲毫不見好轉。
這檔事不好講,阿飛從來沒對人說起,反正個性本來就比較孤僻,公司裡清一色臭男人,只要迴避衣香鬢影的場合,不去賣香水的商場樓層,不進狹隘封閉的空間,生活周遭又極少接觸那一類馥郁芬芳的婦人,或者青春甜蜜的女生,一個人的生活,其實無甚大礙。
況且現在認識了阿花,約會了大半年,彼此皆有意願,接下來有個伴,這些年來夜深人靜偶爾難以排遣的寂寞和無力,相信也能豁然紓解。
不過,正如醫生語帶玄機的告誡,阿飛這個其實不是生理的症狀,所以很難根治,那一天阿花喜滋滋出現在咖啡座門口,一身粉色的洋裝,臉上還化了輕易察覺不出的淡妝,而且像是剛去逛街買東西了,手上拎著透明的精品購物袋,裡頭是一瓶香水,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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