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宇：整座大学（旁听）

十一號飯堂

大二逾半時光在夜長晝短的低迷中求存。

有時卑微成一尾啃食白紙的衣魚，有時長時間盤踞臥床儼然冬眠的蛇，餘下都是在吃什麼的命題中迂迴的常人。執意背光而行的路，總是導向離自己最近的飯堂。

如同繁多宿舍中我始終住在離文學院最遠的十一號宿舍，飯堂裡日式印度沃夫川菜麵食選擇多樣，我卻終日一菜一肉地流連著菜飯檔。然而彼時的空殼難以消受龐大的人潮噪聲，再無法穿插在午飯晚飯的人龍裡，慢慢行進，也喪失了單獨吃飯的本能。我如是疏遠菜飯，繞開川流的人，跟角落的沃夫檔為伴，養成打包回房的習性。

沃夫阿姨入駐以前，懸掛“法國小吃”招牌的角落黯淡多時，飯堂一過晚八便是荒蕪。阿姨大舉帶著各式主菜小吃到來，無疑是滋養了成群的夜行性動物如我。那些覓食的午夜，只要食客零星，我便在飯堂多待一陣，聽她分享她的小孩和信仰，如此互相記得。時日久了，阿姨知悉我不好辣，即便利落的手腳會在椰漿飯裡誤入一匙參巴。

過於惦記一菜一肉時，便將饑腸安撫到用餐時間後，趿著人字拖啪塔啪塔去打包。菜飯阿姨見著我，仍是親切又大聲地用廣東話寒暄一番。好久未見你喇。她一直記得我偏愛莧菜，經常在米飯上多澆一些上湯。時隔一段日子再幫襯時，發覺少了一張黝黑的面孔，透過夥計才知道阿姨已歸返吉隆坡。但他們生意氣色不減，我卻從未有過阿姨的稱謂。

除了難以戒除的打包，並沒有什麼不變；日式餐換了店主後食物價格微漲，過去年輕小兩口的溫馨光景變成一對老夫老妻。點選過芝士印度烤餅的印度阿伯舉家遷離，新開張的馬來攤亦難逃冷清的宿命。飲料攤那個時時將anh yêu em掛在嘴邊同我調侃的越南少年，也在我交換期間回了大叻的老家。徒剩我那身在走廊盡頭的單人房間，依然縱容我攜帶各種餐點回去偷情。裡頭四壁困起的香氣，未久都會乘著門縫窗縫的光線淡去，不留痕跡，卻引入蟑螂或飛蟲。它們振翅像是譴責製造越來越多保麗龍的我——那些房間之不需。後來我乾脆用破布堵住門縫、閉鎖窗戶，抹殺所有與光有關的線索。

無法將自己從此割捨出去，好一部分是源自味蕾的念念不忘。偶爾於心有愧是因為還記得，記得長年焗悶鼎沸的飯堂裡，當初能夠隨意揀一綠椅而單獨用餐是因為，手心裡有人靜靜看著陪著。那時我對友人日日打包回房的苦衷感到不解。

（生活是一道移動饗宴，可是粗茶淡飯填飽了自己，日子卻還是營養不足的樣子，現代的風景已是人去而樓不空，飯堂的喧囂與虛無，在既脆且黏的文字裡，咬嚼出了一種冷暖自知的滋味，不過通常飢腸即是哀腸，轆轆淒淒的五內翻騰，都是因為粒粒皆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