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的十四秋
阿姐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露出了个模糊的下巴,动起来缓慢又停顿,或者直接不动了。妈妈含了口汤,低下眼拿筷子拨了拨剩的菜叶子,不夹,只扒拉了口米饭咽了下去。阿姐那头没有声响了,桌上只沉着没人吱声,阿弟搁下碗筷要回房去写作业,爸爸抬了瓶酒上桌,斟了一小杯,透明的,像水一样,没人同他喝,他自己喝。其实蒜片炒空心菜很好吃,娇娇瞥了眼妈妈碗里还剩的米饭,自己学着捧来汤碗含了口汤,扒拉米饭咽了。妈妈说她洗碗,娇娇洗衣服,阿弟写作业,爸爸自然是不用做什么的,因为他早间工作很辛苦。娇娇问阿姐呢,妈妈说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开视频也一样的,过会儿要一块儿吃月饼,手里的事要快些做完,所以桌上散开了,爸爸喝酒,对着沉默无言的,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看不清楚的阿姐。
阳台在阿弟的房间外头,娇娇以前睡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一套桌椅,阿姐再小一些的时候也住这里,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大衣柜。房间和阳台只隔一扇玻璃拉门,娇娇以前的桌椅就在玻璃拉门旁边,隔着窗正对着洗衣台,用了很多年的台灯偶尔也会照到洗衣台,但只有余光,但余光也够用,娇娇指尖沾了点洗衣粉,借着余光抹在阿弟吃饭时弄脏的上衣上。因背光而笼罩的阴影投在洗衣台上,娇娇的眼睛愈发不好了,总觉得眼前糊糊的一团,她知道这个叫近视,因为从前班里也有同学这样子,一学期后就戴了好看的眼镜来上课,那会儿娇娇也央着人家给自己戴一戴,鼻梁上架起粉嫩的一副,半透明地框起眉下的双眼,娇娇只照着窗看了两眼,便急着摘下还给人家,因为要上课了,娇娇喜欢上课。
娇娇漂亮的。后桌的人小声说道。娇娇挺喜欢后桌这个留了级的哥哥,如果他不老踢自己的椅子就更好了,但是娇娇不敢回头同他说话,因为要上课了。现在想起来娇娇就有些后悔,因为这个哥哥考去市里后不常回来,娇娇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她并不知道有些人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她也不知道上学是上一天少一天的,总之她有些难过,可能因为夸她戴眼镜漂亮的哥哥见不着了,也可能因为她难以要到一副漂亮的粉框眼镜,或什么别的,但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瞅见在发呆的阿弟,便收拾好洗衣的物件儿,拉过玻璃门去到更亮堂的地方。娇娇随手在睡衣下摆擦干了手,指着阿弟写错的作业,咯咯地笑。阿弟笨笨的。娇娇一直这么觉得,自己比阿弟聪明多了,但是这话不可以在家里说,因为大人们不爱听这个。
将要吃月饼的时候娇娇总格外注意门口,她担心阿姐回来了敲门,大伙儿没听见响,教阿姐在外头生等着,又或者担心一些很久没见到的人会来找她。她打开月饼盖子,疑心门口有响声。要顿下来听,但妈妈催促她快些切好,她便只好收了心。
家人们围着客厅的桌各自坐着,月饼里头的蛋黄理所应当的切半分给两个孩子。娇娇总不舍得吃,想再等等,或许阿姐下一秒要敲响静了许久的门,切的月饼还剩这余的半边蛋黄,她要阿姐吃上团圆的一口。但爸爸同阿姐通了视频,阿姐在小小的,薄薄的,发亮的砖板里,看不清楚。
娇娇一口吞下蛋黄,咸咸的,干干的,卡在喉间,娇娇不喜欢吃咸蛋黄。
(天气就是阴晴,月亮就是圆缺,人间也就是吃饭的事情,一幕而折射多景,一人而映照众生,一场戏也就能感慨万千,看似毫无情节的推波助澜,也无情感的晃荡起伏,但是悲欢既然看不清楚,因此往往毋需多言,叙述的语句短截有力,凝练细腻而且无比内敛,无论是动作的照面,记忆的沉淀,以及意识的流敞,所谓把一个人物写活了,不过如此。)
是姐弟式家庭。娇娇有原型,不过她有惊无险地去市里上初中去了,万幸。在思考如果她没能够继续上学,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带着这个假设写了这篇。阿姐回不来家,猜测是外地打工或者嫁人了都行,并没有明确指定。但阿姐就是娇娇,娇娇会是阿姐。
ReplyDelete有想写给她的话,虽然她大概是不会看到的。
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个娇娇,阿钰,我希望你不会是她们。勇敢的向前走,不要害怕,姐姐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