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1, 2016
思佳:故事2
救赎
阿福是被旺财的鸣声惊醒,旺财是他们家养的大公鸡。据祖父说旺财一家陪伴了他们很久,就是田里没收成时也舍不得把它们宰了。他还因此被阿亮嘲笑,说他们一家都是傻子,人都快没了还顾什么畜牲。想到这阿福便气不过,阿亮他才是傻子,正暗自懊恼间,边上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
一听这声阿福便赶紧跳下炕,跑到祖母身边。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张让他熟悉安心的脸,咳嗽憋出的通红更突显出原本的苍白,形成一种诡异的脸色,他知道祖母又犯病了,而且比以前都汹涌。
“阿福莫怕,阿母老毛病,老毛病。”祖母干枯的手在虚空中挥了一挥就落下了,只是不断反复呻吟着这么一句。
阿福接着那落下的手,默默蹭掉涌出的泪,鼓着劲用力地说:“阿母等我,阿福这就找阿公与大夫去,很快,阿母等我。”他轻轻为祖母掖上被,套上祖母亲手缝的鞋便冲出了门。
阿福一家三口住得离庄子最远,隔着个林子,村里的人跟祖父劳作的田都在林子的另一边。墨黑的薄衣被风吹起,宛如正在开展的翅羽,他从未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银灰色的月光下,阿福看到自己瘦小的身子映出晃晃荡荡,忽长忽短的浅薄暗影。周边的雾很重,灰一块白一块,像祖母炒菜时的炊烟又似堕下的云朵,天地间仿佛失去了界限,一切是如此寂静。他只听到胸腔里疯狂的鼓动,像一只被关入铁笼里的鸟,一声胜过一声的催促着他。淌下的汗让他尝到了一丝辛咸也唤醒了空旷的腹,昨天傍晚那只有汤水的米粥早已消失无踪。他顿时感到一股火在胃中烧,伴随着酸水直冲咽喉,这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一弯腰,那酸臭便冲口而出,吐得他两眼发黑。只是一瞥见一旁的枯枝时,他想到了炕沿上的手,心中顿时一阵酸痛,顾不得身上的不适,他起步便要跑。
前方高耸的草丛忽然动了起来,接着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股铁锈味扑鼻而来。一切似乎在弹指之间,阿福不由得愣在原地,看着一幼鹿拖着一只受伤的腿由那团菌绿中踏出,冲到他面前不断叫唤。一切似乎被谁放大,阿福仿佛可以看到幼鹿黝黑的瞳仁里闪着迫切的哀求,他感到无比撼动,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祖母口中住在山林里的妖。适才在那一刹那,那缓慢的一刹那,阿福觉得他正在注视着的是自己,他想自己一定是饿昏头了,但眼前的鹿却莫名的让他双腿沉重,迈不开步。
阿福用力挣扎着,起初大喊着上蹿下跳,续而是想攀出坑,像只困兽般不停争斗。终于他累了,把脑袋抵在坑边呼呼喘气,任由脚踝钻心的痛蔓延。在这空旷的林里响起了一声哽咽,那哽咽被坑洞缓缓扩大,变成了心酸的嚎啕。他抬头,叶间落下扎眼的橙色,他看了看坑中的母鹿,念起了压抑的咳嗽声,念起了祖母。一低头便看到早已面目全非,满是泥泞的鞋,这鞋与那油灯边一针一线缝着的痀楼身躯渐渐重叠,惹得他眼前一片模糊。母鹿慢慢的挪到他身边,右脚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阿福想起了适才试图把母鹿拉出坑时,一时不稳,最后双双跌入坑中。
“叫你旺金好不好?阿亮说大人最喜欢财啊金啊什么的,你可以和旺财做兄妹。旺财是我家的大公鸡,可神气了。对不住了旺金,是我害了你。” 不断喘着粗气的母鹿让他得到了宽慰,他轻轻地拍着母鹿,想着不知踪影的小鹿。
橘红色的晨阳褪尽后变成了灼目的白亮,空气的水分似乎已被通通蒸发,燥热的风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他又一次挣扎起来,借着右腿及双手的力量想再次攀上坑壁,但过度的陡斜却粉碎了他的妄想,肌肉一松,他便一落到地,粗糙的壁面把他磨得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一阵发软,双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阿福再次苏醒时,身上的猩红已凝结,黏腻的汗不断冒出,嗓子干痒难耐,肚中的烧灼比早时更甚,就连呼出的气息都炽热如烟。艰难的睁开眼,他已分不清逝去的时间,渐渐的他觉得那些疼痛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恐惧与彻底的绝望。
祖父母的样貌与回忆不断轮回交替,那巨大的恐怖已把他彻底击垮。在这虚无里,他轻轻将身体往后仰去,躺在地上,侧头望着母鹿,伸手把它抱入怀中,哆嗦着握起石块,把它双眼覆上,一下两下直到手已发麻。他往前探过头去,用力咬着,毫不动摇,好像咬着一个与己无关,冷冰冰的,令人厌恶的东西。舌尖尝到浓稠的温热,缓缓由喉而下,融入体中。
阿福闭上双眼,一颗透明的水珠滑落腮边。
(书写有时没有道理可言,不像深陷泥坑必须延命的情节,可以读成人生的莫可奈何,也可以解为天地的危机四伏,虽然有点虚张声势,而且动作缀接不协,不过文字必是那一声想要跳出现世笼牢的嗷嗷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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