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1, 2016
唯玮:故事2
渺小的建国一代
李大妈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住在距离市区一个半小时车程的一房式祖屋。早上五点半起床,李大妈洗漱干净,小女儿阿妹帮着左腿残缺的母亲慢慢地穿上她最常穿的亚麻棕丝裤,然后在她胸前挂上写着住家地址和“If I need help, please assist me. Thank you and have a nice day. :)”字条的小麻袋,这个麻袋是阿妹亲手缝制的。
就这样,李大妈如往常一样搭上公交车,开着她的电动轮椅缓缓地从家里开到巴士站,等待着上车。
李大妈的老伴在她生下第七个儿子的时候因工地意外不幸去世。那时年纪不到三十的她被娘家劝改嫁给一户做白钢生意的人家,可是因为对老伴的恋旧还有挂念子女没人照顾,就放弃改嫁的念头。然而娘家却因她这番决定不惜和她翻脸,把她踢出家门。没上过学,几乎一字不熟的她在儿时伙伴开的咖啡店帮忙粘tikam养家糊口。不幸的是,在小儿子五岁之际两人受到奇怪的细菌感染,没抵住,死了。而李大妈从此下半身瘫痪,左小腿在事后的两年被切除,从此以轮椅代步出行。
孩子长大后忙着过自己的生活,最后只有轻微智障的小女儿和自己相依为命了,在狭小的一房式租赁租屋生活着。
“噗嗤。”双层巴士笨重的引擎停息声,一个年轻的司机麻利地下车走到乘客后车门把轮椅板块脱出。
“阿嫲早。”带着联邦口音的巴士司机向李大妈问候。
“早啊小伙子。你对我总是这么有礼貌,麻烦你了。”李大妈回答着,身体随着司机的推动和旋转成功地上了车。
司机把她安置在往常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风景,天也渐渐亮了起来。一天又这样开始了。
今天不知道半岛快速公路发生了连环车祸,导致交通一度堵塞了近五十分钟。李大妈随着车子停车又刹车,颠簸了好久终于来到了市中心地铁站站外。自左腿残废后她已经在这个地点卖了近三十年的纸巾和一些琐碎的物品如女儿缝制的小挂饰,偶尔也帮邻居老王卖卖彩票。
这个地铁站旁边的大厦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可是印尼人的天下,如今却变成菲佣周末消遣的地方。但不要紧,周围的商场每几年翻新一次,重建了拆、再重建。哎哟,反正政府和发展商就是喜欢这样拆拆建建,好显得他们特别关注城市的发展嘛。地上的砖块从最初的泥制砖,换成了钢筋砖,如今又换成了用白灰打壳的空心砖,地上的磁瓦锃亮窕白,有时加上阳光的反射,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现在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分,今日岛国天气极其炎热,室外体感温度高达四十三度。幸好地铁站内吹出一丝丝凉爽的冷气,适当地缓解身上的热度。旁边的盲人街头艺人老王调着吉他和喇叭的音响,感应到她的到来,温柔地用福建话问:
“吼,您来啦。”
“嗯,哇这几天天气真热吼。你唱这么久的歌记得多喝水,不然病了就不好了。”
两人已作了近五年的“邻居”了,老张以前是国家射击队重点队员。十年前某夜驾驶摩托车与卡车相撞把两眼都弄瞎了。幸好队里安顿了一些退役金凑合地过了一段日子。后来就靠曾经弹吉他,唱歌的爱好兴趣谋生。多数是游客给的钱,不错了,至少能混口饭吃。
一整个早上都没有生意。到了午餐时间一个中年妇女好奇地走到李大妈前,挑着篮子里的物品。
“这个多少钱?”女人摆弄着一个挂饰问道。
“这个四块钱”李大妈回答。女人皱起眉头,显然是对价格感到不满意。
“这个呢?”女人拿起另一个款式的挂件。
“这个五块。”
“比刚才哪个还贵?好吧。你有新的吗?这个看起来脏脏的。我要两个一样的。”。
“有的,我给你找找。”
成交。赚到了今天的第一笔钱,至少够吃今天的两餐了。
晚上九点,回家时间到了。其实六点差不多该回去了,可是九点前巴士都过于拥挤,好几次都上不了车。司机也没有早上的年轻小伙的温柔与耐心。所以李大妈选择这个点回家。
到家门口了,竟然没人在家。李大妈吃力地掏出孙子遗弃的旧手机挤着眼睛费力地按着号码拨打。
“妹啊,这么晚去哪了?”电话和耳后同时传来——
“妈……啊,我刚刚下楼去开邮箱了。”阿妹颠着双脚懒散地回应。
拖着身子进入跃进家门,李大妈换下沾满汗味的衣服换了舒适的睡衣,缓缓洗了洗脸,坐在餐桌前。女儿准备的饭菜:鸡蛋蒸肉末和清炖白菜陪白粥,典型的一餐。她细嚼慢咽地把晚餐吃完,人老了食量也渐渐少了,可是碗里的饭仍然被吃得一粒不剩。饭后她整理起篮子里的挂件确保没有瑕疵,然后看看哪个款式的卖完了,拿起她的小裁缝盒在微弱的灯光下开始新一轮的制作,总得到午夜十二点才能去休息。
“对了妈,这封信是建国一代的配套介绍。哇,每个星期一本人带卡去NTUC FAIRPRICE都有三八仙的回扣叻!信里还交代你明天需要去隔壁座的民众俱乐部集合,会有人教你们如何使用。”女儿吐出舌头兴奋地说,一边歪着脑袋玩弄着信封上粘的邮票。
“哇……这邮票好美嘞,为什么我没有?”阿妹继续喃喃。
“哎哟妈,既然这样明天别去上班了。”她又加了一句。
不知为何李大妈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兄长们一起在乡村里帮捡猪粪、瓜子粒给家里补贴家用的画面。时光匆匆,一眨眼就半个多世纪就这么过去了。自己又对国家也没什么贡献,所以,何必领这个情呢。
“明天还出去。”背对女儿的李大妈缝下今晚的最后一针,散漫地答复着。
(生活是必然的老去,青春的倾注不若韶光的暗灭,需要书写的关注,社稷造福的假象之外,文字还原赤条的残躯,不必加醋控诉,但是还可更加圆熟驾驭,即是对那些边缘苟活的人物,最忠贞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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