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阳申:故事2

Monday, May 2, 2016

阳申:故事2



爸/妈妈

我生在油田,长在油田,来新加坡之前从未搬家,又因为交通不便且课业紧张,也鲜有出游经历。在油田的十八年,我的生活中没有手机邮箱甚至网络出现,似乎油田就是全世界。

我也不是没抱怨,爸妈都是外地来的,而且都不是石油专业的。为什么要来油田呢?为什么要来这个荒野小油田呢?我不满于每两周十三天,朝七晚十一的学校生活,不满于寒暑假加起来只有二十天的学校生活,不满于冬冷夏热,每班七十多人的学校生活。

爸是个没办法沟通的人,只能找妈妈。妈妈总是很照顾我,对我很有耐心的讲道理,这次轮到我讲她了,我当然非常乐意。

嗯,可是妈妈没有故事,只能从外公写起。

外公本是第三代印尼华人,生于棉兰,年轻的时候就回到梅县了,据说是长孙不在外的客家规矩,虽然现在我觉得可能只是外公自己家的规矩而已。还有个规矩是外公只能和客家人结婚,所以他利用每四年能申请到一次长假的机会回梅州找对象,一次没找到就等四年,很像奥运会。外公用了十二年找了个脾气并不好的我外婆。外婆不到二十岁就嫁给了外公,阿太只大外婆十八岁,她们都没什么文化。如果不算我表弟的爷爷,外公是我家唯一的石油人,专业是物理勘探。虽然我出生时外公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可以肯定他是很聪明且优秀的。从俄国人的翻译到进入石油产业辗转全中国各油田,最后以院领导身份分到洋楼定居中原油田,受过专访,拿过荣誉,外公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讲过任何事,只记得小时候带我去放风筝,最近几年嘛,总是在泡茶。

妈妈大学毕业会来油田的原因就是外公,外公说这个地方好。不同于舅舅的经济管理学,小姨的行政,妈妈学的电脑。在油田地质院做数据管理,网页设计,摄影和Photoshop等杂务的小职员,一辈子没升职。妈妈是她家里唯一内向的,也是最安于现状的,身高最矮,体质最差,从来不要求什么,好像也没什么追求。我很多地方像妈妈。

因为外公的工作,妈妈学生时代一直在搬家,太多的转学经历也让小姨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妈妈总是很细心,做事也慢吞吞的。她总是起的比我早,先做好早餐再叫我起床。她总是温柔的,却不会表扬我,印象中对我的都是意见,时间长了我就听不进去了,这时妈妈就讲当年她吃亏的例子,我是听进去了,却只觉得妈妈可笑。

我出国的时间,只会想妈妈,第一年不会想,之后就觉得还是跟妈妈住最好。最近几年妈妈在其他油田交换,回国也难见到。

爸跟妈妈的生活经历大不相同。爸的爷爷是战乱时的孤儿,被张家收养,他感激于张家恩情将儿子命名为张有信,也就是我的爷爷。我从没见过我爷爷,据说文化大革命时就不幸了。爸家里姐弟七人,绝对自由的环境让他们自由成长,最终只有爸一人上了大学。而除了爸和去欧洲经商的七叔,其他亲戚和他们的下一代大多生活在贫困线上,大表哥混了黑社会,三表哥现在还在监狱服刑,五姑父和警察打交道最多。

爸和亲戚们都是很暴躁的人,只是爸很聪明,尤其理科非常强,从小就在数学竞赛拿奖,学习对他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西电机电系毕业时分配到中原油田。据妈妈说不知道怎么就被盯上了,就上门来吃饭了。似乎没有恋爱便谈婚论嫁,婚后两年生了我。九七年爸忍受不了上司而辞职,自己创业开了家电脑店,全年工作无休,卖电脑装电脑修电脑,也不定期修理员工,所以员工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最喜欢的体育是拳击,我的童年少年时期一直是他的靶子。他是聪明惯了,于是看不起任何不同意见,只要不同于他的就是错的。当然他这么想是错的,但我总是那个被打的。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情绪化,总结爸与我这些年,除了提供经济支持,包揽杂活重活之外,就是一个百般折磨我生理心理的角色。我不叫他爸爸,因为他没有给我叠字特有的亲切感,也不需要我与他亲近。他让我养成了不开口说话的性格,和一种逃避主义,不管我多么能忍,有机会就逃脱。时至今日我还是不会爸交流,要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下一个受伤的还是我。

爸妈的关系,在我看来一直是妈妈在忍受,爸会限制一些事,并嘲讽另一些,妈妈却说没什么,她是习惯了这角色。每次爸有饭局妈妈就买些凉皮板鸭等平时不敢买的和我一起享用,印象中最开心的家庭时刻不过如此。爸会把生意上的压力和不顺心用消极的方式带给我和妈妈,使我在潜意识中就排斥爸的职业,并把他的处事和教育方式当作反面典型。

现在我自认为越来越理解爸的压力,他人际关系差的关键原因在于自视甚高,不懂得尊重他人。如果不是妈妈的话,也许他早就离婚了。正是“如果”这个词在现实中的毫无意义,证明爸还是聪明的。

(无论距离多远,文字都会回到那个家门前,书写讲世情,懂了爸爸妈妈有时就是懂了一切,可惜亦庄亦谐的讲述方式,似有隐衷郁结,一篇家族史未能成形,不过至少洞悉了现实对于我们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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