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長袍
當不得一天晚霞,最燦爛的是有你在的風景,而我看一眼便足夠。
迷眩在不停旋繞的追逐中,誰是誰的夢寐以求;
睜開眼望不著昨日黃昏,卻看見你刻下思念在我左掌心。
-穹風 《左掌心的思念》
路燈灑在昏暗的馬路上倒退著。車窗的玻璃頂上,徐徐的降下數顆雨珠,跟著引力和車身晃動的節奏,無聲無息地勾畫出各種唯美的圖案,猶如芭蕉葉面上那瀟然的細流,亦如墨水暈染開的宣紙;注視著,我不捨得刮掉窗前的雨花。此時,車停下來了,玻璃上倒掛著的細小雨珠,慢慢的從斜到直的從車窗上緩緩滑下去,剩下的只有一條條的雨痕。玻璃窗已經有了些濛濛的霧氣,細小密密地遍布在玻璃窗上,我忍不住伸手觸摸。當手指撫上玻璃窗的瞬間,有種滑滑的細微觸感,手指微涼由指尖傳至心底。
回到家一個人安靜的房間,在這寧靜的夜晚,圓月幽靜冷清地掛在墨黑色的天幕上,泛著潔淨的白光。輕紗般的霧繚繞著的雲,多了幾許的朦朧,又有幾許的冷清。這夜晚,凌亂的思緒寫滿了我內心扉頁。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執著,只是,我真的沒有捨得的慧根。
那是三個月前的一個清晨,夾著畫板背著一大包水彩顏料的我漫無目的走在城市大廈市中心的街道上,想要來為我的水彩畫作業取景。在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畫一些什麼之前,卻先被隻身四周聳起的高樓林宇弄的暈頭轉向,在我終於找到出去的路口時,我看見東方升起的朝陽正斜斜的照著一個白色建築物的某扇窗戶上,謎樣的反射著金色的光。我恍然,當我跨過馬路走近,才發現這白色的建築物是一座教堂。那天是八月二十一日禮拜天,那天,我遇見了他。
這是一所非常大的教堂,純白色的牆壁上雕塑著簡單又美觀的圖案,抬頭仰望,教堂高聳的塔樓頂尖直直的指向藍天。我繞過一池盛開的蓮蓬荷花,這才走到了教堂的正門,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踏入,面對著的景觀讓我眼前豁然一亮;那是一間,一間非常非常大的大廳。身在其中頓時覺得自己好渺小,竟忘了此行的來意,找了一個靠前的座位,坐了下來。
我環視我的四周,從我剛才站的的大門和最遠處的聖桌和彩色玻璃拼成的三面大型落地窗之間,深藍色的地毯將大廳分割成對稱的兩部分,兩邊整齊地排列著深棕色木質桌椅。桌椅兩邊是白色的由一個連一個立柱和門拱所組成的兩道隔牆,而隔牆的外面,才是那裝飾得更加精緻而明亮的窗。中央的地毯兩邊的桌椅陳舊而整潔,我面前的桌屜裡放著中英文字的『聖經』、『讚美詩』和『公禱書』。桌子下方的地上,是一個個小墊子,我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用,上面裝飾著一些藍色黃色的圖案。牆壁上嵌上的石碑、雕塑或金屬牌,也沒有仔細閱讀。此時進來教堂的人越來越多,慢慢的那些木質的座位上就坐的滿滿噹噹。似乎我周圍的人能看得出我是新來的,都向我投來親切的笑意,我素性羞澀, 微笑致意了一下就立刻低下頭,擺弄我手裡的水彩畫本。
在這寧靜的夜晚,我描寫著那天的初次相遇,筆下,我的眼裡卻湧進了海洋。心酸在文字中侵染成的惆悵,一行行灑於筆端;夾雜了我內心的疼痛,它翻滾著,掙扎著,牽絆了靈魂的傷。從那天起,我變得憂鬱,那股揪心般的疼痛,不想挪動,不想前行,一份淒涼侵入體內,折磨得我疲憊不堪。
那天,我正低頭擺弄著我的水彩畫本,突然聽見大廳內傳來悠揚的音樂聲,頓時教堂裡的人都站了起來,懵懂的,我也跟著人們一同站了起來。聽著他們都在異口同聲唱著什麼,側眼看過去,他們都手裡各拿著一本厚厚的書在跟著唱。不想被落單,我立刻低頭去找抽屜裡的那本一樣的書,然後手忙腳亂的翻開,試著尋找人們正在唱的那一篇章。隔壁的好心人好似看出了我的糗樣,她把她手裡捧著的的書伸來我的面前,對著我微微一笑指著正在唱的那一段揚了揚頭。立刻我的臉漲紅了,扶著她伸過來的書的另外一半,跟著她『唱』了起來。由於第一次聽這首歌還不熟悉,所以我很小聲的跟著周圍的人哼著,還好他們唱的聲音很大,蓋過了我的聲音,原來渾水摸魚就是這樣來的。
『看見星宿,又聽到隆隆雷聲,你的大能遍滿了宇宙中。
當我想到,神竟願差祂兒子,降世捨命,我幾乎不領會。
當主再來,歡呼聲響澈天空,何等喜樂主接我回天家,
我要跪下,謙恭的崇拜敬奉,並要頌揚神阿你真偉大。 』
唱到副歌部每個人嘹亮的歌聲充滿了整個大廳,融洽的伴隨著古風琴低沉的聲音,把整個節奏推向最高潮。我本不是很自在的心情在此時也開始逐漸放鬆,跟著朗朗上口的音樂也放聲唱了起來。就在那時,我遇見了他。
我想寫一首詩,用來描述所有關於他。可潦潦草草的幾筆,夾雜了無數情緒。如今晚月圓的夜,到處都是我墨染的筆跡。我不敢再寫下去,怕我太過悲觀的敘述,會打濕這手寫的紙頁。
那天,我跟著周圍的人唱頌聖詩,由於旋律大致一樣,很容易上口,所以也沒有再很仔細的閱讀樂譜了。那時,斜眼看到教堂中間筆直的走廊上一行身穿白色長袍的人安靜緩慢的走上前面的聖台。領頭的人高舉著一個銀色的大十字架帶頭走著,後面跟著兩位高舉白色蠟燭的神職人員,然後就是十多位同樣身穿白色長袍的女士,脖子上披著綠色類似圍巾的布,她們各自手捧著和我們一樣的讚美詩高聲唱著,然後就是三四位身穿白色長袍的神職人員,腰間繫著白色的繩带,雙手合十的跟著,再後來,就是他。
他穿的和他們不太一樣,雖然也是純白色的長袍,可是還有一件白色的長披風,肩上披著一條幾乎垂地的綠色布條,上面刺繡著白色的十字架和三条金色的魚。他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聖經和一個文件夾。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當我的目光印在他的臉上的那時候,我甚至忘了呼吸。異樣的熟悉溫熱感,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面帶微笑的走過長廊,時不時跟坐在走廊邊上的信徒點頭示意。我一路目送著他,直到所有穿白色長袍的人走到聖台後,各自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立,而他深深的對著聖台鞠了一躬,然後走到台的後面站立好,聖歌剛好就在那時唱完,全場安靜的停止。他抬起雙手,高舉,然後場上的所有人瞬時全部抽出面前桌下的墊子跪下,搞不清楚狀況的我我也連忙跟著一起跪了下來。
我學著我座位旁邊的人一樣雙手合十的擺在面前的桌子上,低下頭來,閉著眼睛。那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那帶有磁性,深沉又穩重的聲音。
『我們的天父,你賜聖子耶穌基督做我們的救主,這是不能言喻的恩賜,為這恩賜,我們誠心感謝你。』
『阿門。』 在他做完開場的祝禱後,全場齊聲的回應。之後行了很多次坐下,站起,跪下,又站起,的禮節,摸不著頭腦的我幾乎是一直跟著我旁邊人的所有舉動來進行著。在全場安靜的時候,我正想要問旁邊的那位好心人究竟她是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要站立什麼時候要跪下的,那時全場的人又突然間跪下了。
『我們的天父,你賜聖子耶穌基督做我們的救主,這是不能言喻的恩賜,為這恩賜,我們誠心感謝你,懇求你因主耶穌饒恕我們的過犯。求主將你所賜的這些聖物,分別為聖。但願我們用信心來領受,可以得基督住在我們心中,我們在基督裡面,懇求賜我們永恆的生命。靠著我主耶穌基督的名而求。阿門。 』
說了阿門以後,原本以為就可以坐下來了,偷偷睜開眼睛看四周,周圍的人還照樣跪著,安靜的低著頭。我抬頭望向聖台,想看看接下來會做什麼,然後他繼續說,
『主耶穌被賣的那一夜,拿起餅來,祝謝了,擘開,分與門徒說:你們拿這個吃,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舍的,你們當這樣做,以紀念我。』
他向手裡握著的薄片畫了一個十字,然後清脆「啪」的一聲,他手裡掰的一個薄片碎了,他把那碎片放在面前的高腳杯裡。
『飯後,也照樣拿起杯來祝謝了,遞與門徒說:這杯是用我的血所立的新約,你們每逢喝的時候,要如此行為的是紀念我。』
他舉起桌前的另一個高腳杯,畫了十字,穩穩的把裡面的液體倒在了前面的另外一些高腳杯裡,然後再仰頭一口氣喝掉自己手裡拿只高腳杯裡的液體。
『歡迎已經受過洗禮的弟兄姐妹們上前來領受這上帝的身體與寶血,還沒有受洗的也歡迎你們來,我會為你們禱告。』他這樣說完,就微笑的站在聖台前,我看著那些穿白袍的神職人員就開始忙著在聖台前平舖一圈跪墊,同時接過他手中的幾個高腳杯,站立在他的旁邊,同樣微笑著等人們過去受禮。
我正想問,我旁邊的好心人轉了頭過來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意思我不要講話,她又指了指前面的聖桌,拉了拉我的手,站了起來,意思我跟她一起上去。那時我才反應過來,整個禮拜的過程始終都非常安靜,除了他的主禱聲和我們回應的阿門以外,都聽不到任何人的講話聲。於是我從跪墊上站了起來,由於跪了太久,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腳麻了,差點沒有跌倒。
遙望著朦朧的的月色,我站在在虛掩的窗前。默默的想起這三個月來的事情,以及那些無法挽留的片刻,縱使有太多的不捨與眷戀,卻也無濟於事。這是一開始就注定不可擁有,過多的思想只會添加無謂的傷口。只是,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卻一直找不到藉口忘掉。不知不覺中,我想起了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想起了他溫暖的笑容,朗誦聖經、主禱文時的懇切自信,他那磁性的聲音,他對我按頭禱告時我內心的小鹿亂撞,以及,散會時他站在門口和我握手的那種溫柔。那一天不經意的遇見讓教堂每個拜天多了我的身影和我的魂不守舍,自此,我的心裡有了他高大的影子,記憶中有了他的聲音,他的畧腮鬍,以及他純白色的長袍。
那天我在我座位旁邊的好心人的帶領下跟著很多會友排著隊走上聖台,找到空位,跪下,由於我沒有被受洗,所以我不能領聖餐,我的手只能合十,不能像其他人那樣雙手捧起來,準備接受他遞給的薄餅。他從左到右一個一個的遞給會友們薄餅,祝禱,然後再去下一個人的面前。他身後穿白袍的神職人員拿著一個高腳杯,來到會友面前,會友們會用領到的薄餅,蘸一下高腳杯裡的液體,吃下去,再起身離開。終於,他來到了我的面前,看我沒有捧手,他於是俯下身來,把一隻手輕輕按在我的頭上,溫柔的輕聲說,
『我來為你禱告。』
我不記得他為我祝福後的那天教堂的流程是怎樣了,因為我在那接下來的整整一個半小時裡,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直到教堂散會的時候,全場再次站起,捧著那本『讚美詩』唱著散場的歌。就和開場的時候一樣,領頭的人高舉十字架,後面跟著舉著蠟燭的兩位男士,一群唱詩的女士,最後,才是他,一路人沿著教堂中間的長廊從聖台走去門口。
『願我主耶穌基督的恩惠,上帝的慈愛,聖靈的團契,常與我們眾人同在,從今直到永遠。阿門。』 當歌唱完,我們再次跪下,在場後的他用麥克風做了最後的禱告,之後我們站起來,彼此握手道平安。我的心不在焉,目光掃在教堂後面四處尋他,他就屹立在教堂後的大門口,微笑著,跟每一位離開的會友握手告別。
那天我沒有機會跟他握手道別,因為在散場後我就被我旁邊的那位好心人領去一位牧師那裡介紹。那位牧師很熱心的歡迎了我,給我介紹了教堂,剛才教堂的那些禮儀,給了我一些關於教堂的手冊跟傳單,並問我是否有興趣加入教會,參加洗禮,從此成為教會的一分子。我一心想要快速結束對話,就應付著隨便一一都答應下來;等我跟牧師講完話之後再去教堂的大門口找他,他人已不在那裡。於是我心情沮喪的望了一眼整個大廳,離開了。回到家裡,我拿起剛才那位牧師給我的手冊來讀,手冊上印著介紹教堂的歷史,聖公會的教義,教堂的擺設意義,各個時期的主教照片,事蹟等種種。而我在最後頁神職人名單上,在主禱那一欄裡,看到了他的名字。
三個月來,我收集了每一個禮拜日教堂的宣傳單,他們稱這個為『家書』,記錄了每一個禮拜教堂裡發生的事情,接下來一個禮拜的活動等等。而我,則是純粹因為那每一張『家書』的背後的今日主禱欄,12張裡,一共11張都有他的名字。我根本不清楚為什麼會對他有著如此無法自拔的感情,這種毫無源頭的暗戀,從第一次看見他起,就如同在我的心裡狠狠的被敲了一下,根本連痛都還沒來得及喊,就已經碎了。那是一種別樣的心碎,參雜著一絲絲的甜蜜,一絲絲的酸楚,一絲絲的難過,以及,徹夜徹夜的難以入睡。
而我深深的知道,他是我心裡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我無法忘記。只是因為他曾經讓我那麼深刻地愛過、哭過也痛過。我會把他埋在心裡的一個角落,深深的、深深的。只是怕有一天一個不小心觸及,就會引來刺骨的疼痛。在我夢中夢裡夢到醒不來的夢,浮現他身著純白色長袍,溫柔的,溫柔的微笑著輕輕用他溫暖的大手按著我微微顫抖的頭,輕聲說,
『我來為你禱告。』
所有的夢醒來只剩下自己疲乏的痛在無動於衷,從背後看著他背影的時候期待的卻是他對我的回眸一笑。這些寫出來真的是太嘲諷。我不太懂,也不期待誰會懂。是否這排山倒海的暗戀來得太過沉重,心酸久了,對我是否,就會漸漸的不癢也不再痛。我泛紅空洞的瞳孔裡,屬於自己感情的那些矜持,被掏空的心終於有始無終。
我每一天都盼望禮拜日的到來。可是到了禮拜六的夜裡,就難熬的徹夜的輾轉難眠,躺在床上想著關於他的種種。教堂的禮儀,何時站立,何時跪下,何時起立,在這三個月的12個禮拜訓練下我都已經熟的了然於心。我加入了教堂的洗禮課程,教堂的唱詩班,所有的這一切表現上只是想要跟教堂、上帝有更緊密的聯繫,其實說白了,也是我內心的一點私慾,想要在教堂裡,待在他在的地方,久一點,或許在教堂的某個轉角處,或許會遇見他。
上個禮拜日那天他沒有出現。那天如往常的禮拜日一樣,我心情忐忑又激動的來到教堂,接下站在教堂大門口身著白色大袍的傳道人手中的教堂「家書」。我立刻翻到最後一頁,快速閱過一行一行的神職人員名單,可是那如往常的那「今日主禱」那一欄,專屬他的名字那裡卻被另一個人取代。夾雜著內心的千絲百感和萬般的失望難過,我踏入教堂,找了一個靠後靠走廊的位置坐了下來。跟旁邊的人握手問安後,我主動站立,心不在焉的翻開『讚美詩』的一頁,站立著等教堂的音樂響起,等那一行穿白色長袍的神職人員走過。
音樂響起來了,我焦急的立刻回過頭去,看著那高舉十字架的領頭人走在前面,緩緩的,走過我的旁邊,再走向前。那兩位舉著白色蠟燭的神職人員表情嚴肅的走過之後,接下來的十幾位唱詩班的女士用洪亮的歌喉詠誦著對上帝的讚美,我沒有心思細聽她們唱的內容,只是目光快速的向後移,四位穿著純白色長袍的牧師和傳道人走過我身旁之後,後面跟著的不是我期待的他,而是第一次在教堂外面跟我講解教堂內容的牧師。和他一樣披著白色的長披風,手裡同樣拿著一本厚厚的聖經和一個文件夾。當他走過我的身邊,我們的目光那時交接,他似乎認出我一樣,對我點頭微笑,苦澀的,我也回應了他的微笑。是的,他沒有來。
等到那一行人整齊的走到自己應屬的聖台後方,那位牧師深深的對著聖台鞠了一躬,走到台後,高舉雙手。不用看我的隔壁,我已經主動抽出面前桌下的跪墊,跪下雙手合十,低下了頭。
『我們的天父,你賜聖子耶穌基督做我們的救主,這是不能言喻的恩賜,為這恩賜,我們誠心感謝你。』
同樣的禱告,一樣,也不一樣。我想念他帶有磁性,深沉又穩重的聲音,我想念他肩上披著的那條幾乎垂地,上面刺繡著白色的十字架和金色的魚的綠色聖帶,我想念他站在聖台上高居臨下的那種神聖,我想念他,從內溢出強烈的酸楚,從我的眼角湧出。於是,於是那天我用禱告的時間養了一池的蓮花,無非只是想讓想念有比較好的形容。
那天散會後,跟會友們握手問安後,我獨自留在教堂裡,看著這偌大的廳殿,看著面前的聖台。台前兩張桌子上的鮮花,
台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台上他每個拜日用來祝禱的高腳杯,以及被晨光透過彩色的玻璃照射的聖台,看著這一切,我的眼睛裡開始慢慢模糊。我趴在座位前的桌子上,感覺周圍的人在逐漸走光,只剩下我,和一些前來拍照的遊客。我趴在座位前的桌子上,在碩大的教堂大廳下,顯得我的身軀竟是的如此般渺小,無助。教堂還是是那老式歌德英倫風莊嚴的神聖,堂後還是那四枚福音屏風的彩色玻璃,二樓的司琴是早已在多年前就不再使用安靜的陳設;這大堂的座位讓外面那些來不及起身的人只能充當觀眾。清晨傾斜的陽光已經不知不覺的爬上了教堂的頂端,直直的從堂頂的玻璃上撒到了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的心,卻異常寒冷。
就這樣我不知趴了多久,感覺有一個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沒有理會,依舊趴在桌上哭泣。旁邊的那個人就一直很安靜的坐著,一言不發。過了一會,我默默的抬起頭,擦掉眼角已經半乾了的的淚滴,我轉頭,看見我旁邊坐的,是今早的那個牧師。他對著我笑著說,
『有心事嗎,跟我說吧。』頓時,我的嘴角突然劇烈的抽動,一陣鼻酸搭配已經不再流淚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決堤。那位牧師從口袋裡拿出一片白色的手帕,遞給我說,『我願意聆聽。』
每一個週日,我在群眾朗朗上口的讚美詩中只嘗得出有他溫暖的笑容,只因當初第一次見他時的悸動也只適合在藏在心裡。他的一切舉動,深深吸引著我,深深的觸動著我內心深處的某一根玄,狂跳。而我的淚水滑落流過臉頰,滯留唇角,嚼碎後,才會知曉淚水的鹹澀。那痛徹心扉的暗戀,那純白色的長袍漂浮的質感,那曲『讚美詩』和每一周日里他從大堂走向門口用最後的禱告做結束時,之後,我才會開始尋找原屬於自己的一份寂寞與孤獨,才會去試著想起自己的極度可悲和可笑。
哭了有好一陣子後,我的粉底液和眼妝都糊成一團,亂糟糟的肉色和黑色粘在那位牧師遞給我的白色手帕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似乎並沒有在意,還是關切的看著我,微笑著。
我深呼了一口氣,用幾乎是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微微的說,『我愛上了一位我不能愛的人。』 話才罷,我的眼裡又湧進了一陣酸痛,淚不止的流了出來。
『不能愛的人?他是誰呢?』 那位牧師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坐姿,問到。
『他…… 』 我眼前的那位牧師的臉似乎突然變成了他的臉,他的畧腮鬍,眼角的細紋,黝黑的皮膚,深深的黑眼圈,淺灰色的眼鏡框,對我微笑著,啊,他的眼鏡上映射出我的模樣,我竟然也在笑著。我眨了眨眼,眼前他的臉消失了,一片模糊後又有兩行淚流了下來。 『他是章,法政牧師。』
那位牧師愣了愣,看了看前面的聖台,又看向我說,『你知道他的年齡應該比你父親都大,而他的幾個孩子,也都比你大。』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靜靜的看著那位牧師一張一合的唇,他對我說的話我卻沒有聽見半句。午間的陽光直曬在我的臉上,透過我眼裡臉上的淚水反射的叫我暈眩。那是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何必去苦苦的傷感。感傷這份愛,他不見,我已淚千行。
他屬靈奉獻的生命裡,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每個拜日會遇見的千名信徒之一。明知我對他感情的一切是一場意外,那為何他,他殘留的身影還遲遲的不肯從我的腦海中揮去,我依然眷戀著他,還是仍然迷戀他身上的白色長袍。
良久,那位牧師說完了後,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說,『我來為你禱告。』
『我尊敬的天父,我祈求您發大慈悲,讓您所愛的子女能夠及時從這種明知不對的感情中抽離,讓她明白這份執著對她來講是不健康的,讓她能得到從神您給的安然於安樂,並憐憫她,懇求您的聖靈能夠填充她破碎的內心,並且指引她,帶她走出這段傷感。』
『阿門。』他輕輕的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然後說,『下個禮拜是你最後一節洗禮課,然後你就要預備再下一個禮拜的洗禮了,我祝愿你能收拾好心情,到時我會親自幫你洗禮。』他帶我走出教堂的大門,然後握手祝我平安,目送我離開。
其實那天離開教堂之後我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一個人坐在教堂門前的荷花池旁默默的注視著池塘里的鯉魚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然後到了晚上星星月亮都出來了,教堂的看門人說他要關門了,我只得離開。
路燈灑在昏暗的馬路上倒退著。車窗的玻璃頂上,徐徐的降下數顆雨珠,跟著引力和車身晃動的節奏,無聲無息地勾畫出各種唯美的圖案,猶如芭蕉葉面上那瀟然的細流,亦如墨水暈染開的宣紙;注視著,我不捨得刮掉窗前的雨花。此時,車停下來了,玻璃上倒掛著的細小雨珠,慢慢的從斜到直的從車窗上緩緩滑下去,剩下的只有一條條的雨痕。玻璃窗已經有了些濛濛的霧氣,細小密密地遍布在玻璃窗上,我忍不住伸手觸摸。當手指撫上玻璃窗的瞬間,有種滑滑的細微觸感,手指微涼由指尖傳至心底。
我知道我的感情生病了,病的不輕的樣子。
於是我花了兩個多禮拜的時間藉著寫小說作業的藉口,原本不擅長寫長篇作文的我,卻寫了一萬多字來描述。那是我用心書寫的信卻無法郵寄,那是不曾開啟的信,放在下一個禮拜日的清晨。
放飛心情,也同時,放飛內心的一個秘密。
那是信徒與聖者,在聖潔的寶殿,在莊嚴並嚴肅的老教堂裡,一筆一劃,用圓珠筆寫下的暗戀;在句句禱告聲的衝涮下,懇求這片毫無由來的愛情歸於它原來的地方。那些我曾經認為擁有的一切,其實只是一種徒勞。佇立於教堂的中央,讓一切徒勞的幻想沉寂在昨日的黑暗之中。
那天我遇見了他,他遇見了我,其實都不曾遇見。
於是又是一個禮拜天的到來,我比平時早到了一個小時。原以為是自己要遲到了,早餐都沒有吃就從家跑了出來,換了幾趟公車和地鐵,來到了空空如也的教堂才發現原來是自己記錯了時間。快出現吧,我默念著,身穿白色長袍的你,我已經在這裡等你了。人漸漸多了起來,在教堂門口,排著隊等大門開啟。傳道者遞給我們一人一張教堂的「家書」,我立即翻去最後一頁,看到了他的名字,我懸著的心立刻踏實一半了,卻焦急的內心一直左顧右盼的,期待那個一個禮拜不見的身影。確切的來說,是從上上個禮拜的禮拜一算起,到這個禮拜日,一共13天。教堂的門開了,我又走去每個禮拜固定的那個靠後靠走廊的位置坐下,時不時向後張望。左手手腕上的機械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指向了早晨的九點三十分,和平時一樣很準時的,音樂響起,全場的會眾起立,翻開『讚美詩』集體唱著歌頌救世主的歌。一列筆直的白色隊伍依舊緩慢的從我右手邊的長廊上向聖台走去,我不敢轉頭,可卻按耐不住內心狂烈的想念,直到最後一個牧師從我身邊走過,我用面前捧著假裝在唱的『讚美詩』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那高大的身軀,白色的披風和綠色及地的綠色聖帶。我內心狂烈的想念克制在瞬時全然崩塌、瓦解,鼻子一整酸楚,眼淚就這樣再次決堤般的流了下來。
他走上台深深的對著面前的聖台鞠一躬,走去台後,和平時一樣屹立在正中。教堂九點三十五分清晨的微光溫柔的撒在他那張充滿對眾人憐愛的面孔,抬起雙手,在他指間剛停在半空中的那一霎那,全場齊齊的唰一下全都跪下。一串串細微的抽拿跪墊的聲音和我內心翻躍的狂跳聲中, 而他,端站在被晨光環繞的聖台中,宛若童話般的王子。
『我們的天父,你賜聖子耶穌基督做我們的救主,這是不能言喻的恩賜,為這恩賜,我們誠心感謝你。願上帝與你們同在』
『也與你同在,阿門。』
那是跟往常一樣的禮拜日,我刻意保持輕鬆,聽著站在台上的他跟我們匯報著上個禮拜和主教牧師一起去緬甸鄉下傳教的刻苦經歷,那台舊風琴彈奏著低沉又悠揚的背景旋律。在這間貌似只屬於我和他兩個人的教堂裡凝固。我的心卻因他磁性的聲音而加速地跳躍起來,我靜靜地看他。那灰色鏡框後的雙眸上,溫柔而又專注;他黝黑的面孔透射出一種只有牧師才會有的憐憫與慈愛。彷彿那時照射在他身上的不是清晨的陽光而是聖靈。他將自己的魂靈毫無保留的注入在自己內心的一片純淨的禱告分享中,人、神、曲三者合為一體。在這美輪美奐的琴音中,滿場依舊那種安靜的叫人窒息的氣氛中,他講的每篇章節,都令我深深陶醉。看著他朗誦桌前的聖約,他伸出手自高腳杯中攫取一兩片的薄餅,祝謝,再掰開。他伸手祝酒,倒滿面前的小杯。而我默誦那些『公禱書』上的文字,面前,我早已迷失的篇數段落。
又到了排隊領聖餐的時候,在人群中的我,心裡的悸動無比異常,甚至懷疑在這絕對安靜的聖殿中,我旁邊的人能聽到我劇烈的心跳聲。他在跪在聖台前的信徒們前面挨個遞過他左手高腳杯裡的薄餅,祝福了,然後移去下一位。他身後的傳道者跟著他,挨個遞上高腳杯裡的紫色紅酒,信徒們蘸了,吃下去,道謝,就起身離開。終於,我來到他的面前,看我沒有捧手,他於是俯下身來,把一隻手輕輕按在我的頭上,依舊和往常一樣溫柔的輕聲說,
『我來為你禱告。』
葡萄酒的紫,他聖帶上的綠,上面精細刺繡的金,還有他那白色,棉質的長袍。我閉上眼睛,試圖靜心去領受他為我賜的福,在我合眼之前。
『我們的阿爸父神,今天,您的孩子在這裡靜默,禱告,是存著感謝讚美神您的心。求您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內賜給她無盡的快樂,無論在工作或學業中,都能夠平安健康。希望您能賜福賜恩與她,更新她,改變她,教導她,使她成為您榮耀的兒女,能承受您一切的豐富,使她能榮耀您,見證您,在您面前蒙您全備的恩典與祝福,使她也能成為別人的祝福,阿門。』在我說了阿門之後,他的右手從我的頭上移開,轉身去下一個信徒前面,遞餅給他。他那飄揚的披風,似極了我那多次作過的夢,聖潔的白,容易失落的心。明知握在手中的是沙子,流失於指縫間,不揚也會散掉,又何必每一次的急切期待,又被無情的落空。
散會後,他依舊站在教堂的大門口,和每一個面帶微笑的握手告別,偶爾把手搭在某位會友的肩上,細細的禱告著什麼。我跟著滿滿離開的人群,從座位上慢慢離開。從我的靜止到呼吸,都被攥成掌心的汗漬。心跳在教堂中翻騰著,每一個步伐到每一個停頓。我的眼神越挪越靠近,他溫和的側臉一直在碰撞我思維的神經。是那天悶熱的天氣,是教堂裡因多人而呼吸不過來的氧氣,還是我手裡已經捏皺了的教堂十一月六日的「家書」傳單,都參雜我顫抖的雙腳,還有刻意顯示出來鎮定的表情。
那是我們第一次握手,我用刻意克制自己不去顫抖右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左手,親切的,他溫暖的掌溫包裹著我的小手,搖了三下。我低下頭,急忙抽出我的手,那一刻,我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已經失去了光澤的金色戒指。我的心劇烈的顫動了一下。我捏著那頁『家書』的左手更用力的收縮,握緊,傳來的細小紙張褶皺的聲音,我盼望他沒有聽見。正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叫住我。
『你似乎很面生,是剛來教堂的嗎?』
『我……不,我已經……今天是我來教堂的第三個月。』
『喔,這樣啊,我好像以前都沒有見過你。你受洗禮了嗎?』
『我……還沒有,下個禮拜……我才……才洗禮。』
『太好了,願上帝祝福你。你是選擇浸水禮,還是滴水禮?』
『我選擇浸水……』
『這樣就是在傍晚五點了,我負責早晨的滴水禮,安牧師負責傍晚的浸水禮,他會幫你洗禮的。』
『那章牧師,你……下個禮拜五點會來看我們的浸水禮嗎?』
『下個禮拜下午我有事,無法出席了,不過我會為你禱告。』
『喔……』我又低下了頭,不知哪時何來的勇氣,突然看著他用克制沒有顫抖的聲音故作平靜的說,『章牧師,我可以跟您合照嗎?』
他微笑的答應了,理了理裡面穿的牧師服,身上的白色長袍和聖帶。我旁邊的會友看著我拿著手機準備和牧師自拍,她走了過來問我們要不要她的幫忙。我把我的手機遞給她,打開了相機功能,再回到他的身邊,站定,試圖站的和他再靠進一些。她倒數著3、2、1,的同時,我盡量做出最好看的微笑。隨著手機咔嚓的一聲快門,我伸出手,擺出了一個「Y」的姿勢。
跟他們道謝了,接回我的手機,快速的離開。那時我的膝蓋幾乎都是軟的。走到了教堂的一個僻靜處,打開手機相冊,看到剛才拍的那張合照,然後我又一個鼻酸,抓著手上的手機和那早已捏碎的「家書」哭得不成樣子。
那是前天發生的事,感覺到自己毫無止境盲目的淪陷,卻毫無可耐。只是獨恨時光過而不往。幾多情意卻也看不開、放不下。此時我瘦筆如花,手寫一段段關於這三個月內對一位牧者蒼白的暗戀,卻也只能在成文後落款時的淒涼。多少次夢裡被眼淚浸濕醒來後的軟弱無助都只能寫進這一頁的文中,在徹夜難以入眠的輾轉中,熬成了兩顆逐漸失去昔日靈氣和光彩的眼睛。只是等待這12頁的家書紙箋,慢慢變黃,慢慢累積。也許等我積攢了一箱印了你名字的教堂家書後,那時我才能真的放下……
我該說我忘不了你嗎? 是的,我忘不了。所以,那讓我放不下的,究竟是什麼?
天微暗,風微涼,我獨坐教堂僻靜處,看著教堂的人群走散走遠,等寂寞收場。十一月雨季的天空佈滿陰沉沉的烏雲,再次走過教堂的那些玻璃窗,想起八月二十一日的那個清晨。我抬頭仰望教堂塔尖上的十字架,輕聲的,說了一句『我愛你』。夜幕,依舊如期降臨,那枚天上又圓了一圈的皎潔月光,像極了你,身穿的白色長袍。
(爱情附体,孤恋受难,文字像是背了十字架,苦寻救赎的甘泉,自溺和自怜之间,书写最细腻的纹路,刻下了灵魂最深陷的伤处,可是凄厉忏情之余,毕竟没有故事可言,不过痴傻到如此心甘情愿,也算是一场神迹。--五饼二鱼也是神迹,一稿两投则是作弊。)
非常喜歡妳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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