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戰
2014年11月1日下午,伊拉克安巴爾省阿布尼姆村外,一隊滿佈伊斯蘭國黑色旗的車隊正朝村子方向開去。原本午後的風只是輕輕拂起沙塵,但在車隊的衝擊下,弄得塵土漫天飛揚。
坐在最後一車後座有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叫納尼・穆罕默德・阿德,是個摩洛哥遜尼派宗教狂熱,由於他兩個月前才被招進組織,在排資論輩下,被安排在最後一車。此番是阿德第一次隨軍出征,墨黑口罩下,是一臉的振奮。他撫了撫胸前那枝AK-47突擊步槍,那種莫名的神聖感,讓他迫不及待地想用異教徒的鮮血來祭奠真主。
進了村子,車隊沒遇上任何抵抗。殊不知這村由少壯所組成的武裝部隊,不久前在支援政府軍對抗伊斯蘭國的惡戰中全軍覆沒,留下的皆是老少婦儒。前方的車陸續停下,阿德這時正為這死寂一片的村子納悶著。
忽然,首領的一聲命令打破了阿德的沉思,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衝出車外。五十來人的小隊,黑壓壓一片,與跟前那座雪白的清真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未幾,首領把槍朝天一開,阿德立馬隨著隊員衝進寺內,把裡頭圍得水洩不通。裡頭約有六七十位長者,面朝麥加,雙手哆嗦地舉起示意投降,口裡默念著真主與先知穆罕默德。阿德掃視了一下周遭,只見個個都剃了發鬚,頭戴小帽,而非什葉派的黑色頭巾,想必都是些貪生怕死的塔基亞(偽裝信奉他教的人)。想到這裡,心中的納悶一掃而光,殺戮的熱血再一次沸騰了起來。
未等首領發話,只見一位長者一手撐地,另一隻手依然高高舉起,緩緩地站了起來。這一妄動鎖住了各人的目光,阿德等人立馬把槍口對準了那老人。
可那老人搶先一句:「各位遠道而來的聖戰士們,今天我們做禮拜,請寬恕我們沒有在村口夾道迎接。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遜尼派人。在真主與先知穆罕默德的見證下,我們願意臣服於偉大的伊斯蘭國。」說罷,各人紛紛向戰士們跪拜,表示願意效忠。但人群中卻有一位頭戴紅帽、邊緣繞上一圈布的老人緊閉雙眼,口中喃喃自語,沒有進行跪拜,阿德猜想這定必是這村的酋長了。忽然,「喀噠」一聲,首領拉動了槍栓,走近那酋長,族人嚇得直冒冷汗,急呼酋長快快跪拜。但那酋長完全不為所動,仍舊閉眼默念。
首領勃然大怒,大呼:「把這班叛徒給我拉出去,別玷污了這裡的神聖。」話音剛落,阿德就揪起兩個老人,一把拖出寺外。驟然間,寺內寺外一片哀嚎。沒等阿德把那兩人拖到寺外廣場,「轟」的一聲,只見那酋長已倒在血泊中。這一下對阿德來說相當震撼,因為這還是他頭一遭親眼見到處決的場景,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卻又被不知名的神聖感掩蓋了下去。
待到轉移完畢,首領命令把這些人一字排開,背朝麥加方向,老人們仍舊大呼饒命,當中有幾人已受驚嚇過度,暈倒在地了。這時,有一戰士向首領遞上了一本《可蘭經》,首領一手把《可蘭經》高高舉起,喝道:「阿布尼姆族人雖世代為我遜尼派人,但卻勾結政府軍與大伊斯蘭國作對,是為罪一;本來看在我們同侍真主的份上,放過你們,但你們酋長的反抗意志就是代表了全體族人的意志,是為罪二;我看到寺外有不少煙頭,吸煙等同慢性自殺,慢性自殺是《可蘭經》所禁止的,違者等同背叛真主,是為罪三。」阿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並非塔基亞,而是貨真價實的同派中人。這下他猶豫了,一向只熱衷於清洗異教徒的他卻撞上了同派殺戮的窘境,何況那些長者均願意臣服。
沒等他回過神來,一陣槍林彈雨,伴隨著數十下「轟隆」聲,鮮血染紅了半邊天,哀嚎聲亦漸漸隱沒在風中。阿德瞪大了眼,感覺視野的模糊幾近將他吞沒,是那深邃的口罩和頭巾遮蓋了那驟然恐懼的面孔。當回過神來時,映入眼簾的那堆血肉模糊之上,仍佇立著一位長者。那長者正是剛才主動率表臣服的那位。阿德猜想首領應該是接受了那人的投誠,但卻感覺到數十對注滿殺氣的目光向他逼近。
「阿德,若再不開槍,就去陪他們吧!」首領的這一聲如雷貫耳。阿德立馬把槍口指向那老人,并拉動了栓。他稍微左右擺動著槍口,作瞄準之勢,實則欲掩蓋他那顫抖的手。而前方那老人,鎮定地站著,雙眼緊閉,像在安詳地等待真主的天使來臨。阿德被自己那難以置信的懦弱壓住了,曾經在電子遊戲世界里殺人如麻的他現竟黯然失色。愈加凝重的空氣快令他窒息,直迫他拉下了扳機。這一槍,命中那老人的項上動脈,「啊」的一聲,鮮血直濺半丈。
「伊斯蘭國萬歲!真神安拉萬歲!」首領大喊,眾人亦跟著大喊起來。頓時間,這震耳欲聾的山呼隨著風瀰漫開去,儼然吞噬了這片天地。接著,首領示意部下把尸體扔進一旁的水井,舉行伊斯蘭教法中所謂的「水葬」。
天邊那漸濃的血絲讓黃昏多了一份「淒」,而「美」幾乎談不上了,蕭瑟中伴隨著幾聲雞鳴。黃昏是這裡溫差的分水嶺,似在預示著整座村子的命運轉折。
忽然,不遠處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聲,若隱若現,這一下驚動了眾人。首領發話:「挨家挨戶地搜,成年男子和嬰兒立即斃了,女的和小孩全部活捉!」
這下人人像是如饑似渴的野狼,朝民居四散奔去。阿德雖懷有餘悸,卻也追了上去。一路上聽見零零散散的槍擊聲從村子不同的角落發出,更多的是哭喊聲、求救聲和狗吠聲。經過一個院子,幾個同伴正圍著一妙齡女子,搶著要和她締結「臨時婚姻」,短短半小時,在她身上強加的「婚姻」竟達三個。儘管那淒厲的慘叫快要穿透阿德的耳膜,直墜內心。但為免同伴起疑,也作勢搜索,一人衝進了一民居。但裡頭并沒有人,想必早已逃之夭夭,阿德這才有了暫時的藏身之所。
剛才的一幕幕把阿德對伊斯蘭國的泡影完全戳破了。曾經的他,寄望伊斯蘭國是遜尼派人的救世主,能夠將北非和中亞的大片聖地,變成遜尼派人的唯一淨土;曾經的他,仰慕宣傳片中聖戰士的高大魁梧,為真主與正義而展開殺戮。
他把槍放在一旁,落了面罩,跪在小毯上,向麥加方向的真主禱告,祈求祂的指引。
夜幕低垂,一隊人馬把押著的六七十名婦儒,關進附近城鎮的一個臨時牢房,婦儒分開關押。女性牢房裡,尚關押著四五十名。按照這裡的規矩,守牢由新丁負責,這差事便自然落在阿德身上。
首領把部隊召集於一房,開始商量起婦女的分配工作,還有轉送小孩前往殺手訓練所的路線。正當滿屋沉湎於方才殺戮的刺激感時,期待快將到來的銷魂長夜時,門外的一聲敲門聲卻一把凝住了這份喜悅。不花幾秒,各人皆已提槍戒備。
「首領,我是阿德,分配女人的事可別忘了我啊!」這下才讓裡頭的人鬆了一口氣,靠門的那位打開了房門。但沒等阿德說多一句,老謀深算的首領,頓覺蹊蹺,立馬按下扳機,朝阿德開去。阿德中槍倒地,但沒中要害。說時遲,那時快,他拉下腰間的炸彈,一聲「轟隆」巨響,霎時間黑夜化為了白晝。
一位少女拿著一把鑰匙開了牢門,回想起二十分鐘前阿德告訴她的那句話:「以前方房子的團團烈火為信,看見了才能打開牢門,別害怕,那是真主的火焰使者來迎接我了。」
(騷亂動盪的黃塵異域,千百年的仇恨盤踞,黑白其實已經不再清晰,不過真理必須有據,就像故事總得忠奸分明,人物雖然不無典型化的處理,真主之間的善惡對立,尚可反諷曲折一些,但是情節敘述的張力極為引人入勝,願意深陷這般複雜糾結的情境,文字此番的魄力,何嘗不是書寫的基本教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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