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pril 28, 2018
秋燕:故事2
日记本
那是我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在丈夫面前,卸下所有的心防,将长久累积的情绪统统,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这是在父亲衣柜里找到的日记本。”
不知什么时候脱落的书皮,让早已泛黄的页面赤裸裸地展露在外。
第一篇日记写于1991年5月26日深夜,我出生的日子。预产期本是6月农忙的时候,我却在那天傍晚5点多,匆匆降临。村子里火光冲天,伴随着我的啼哭,烧尽了好几百亩已经泛起金黄色的麦子。父亲整夜无法合眼,全家的生计和加增的担子,让他催逼着自己,尽快另谋一条出路。
第二篇日记写于火灾后的第4天,纸张上至今还能看到明显的点点卷曲,那是父亲的‘泪晕墨章’。不知道是出于谁的臆测,村子里开始谣传,那场大火是我带来的灾祸。村民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的家人,亲戚也不敢来串门子。父亲的泪,不是为了这些变故。在母亲怀上我的时候,父亲想都没想就给我取了名字,就叫金麦。
在这样的穷苦环境下,可爱的人们怀着希望,汗流浃背,收获劳碌的丰硕成果。父亲也一样。可生存的渴望,有时就是如此地现实,如此令人沉迷。但父亲不信命,也不迷信。虽然我的出生不是伴随着丰硕的收成,每每想到田野里金灿灿的麦子,那就是父亲不灭的希望。可现状叫他着急,家里的生活过得十分拮据,母亲生产后缺乏营养,连一滴奶水也没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替父亲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父亲,蹲在门外,狠狠给了自己两拳。
之后的日记里,断断续续记录着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最多的,还是关于我。大火后的几年里,麦子一直歉收。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穷乏,微薄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给我看病上。瘦弱的身体,经常性地气虚咳嗽,怎么补,怎么治都无济于事。这更加落下话柄,让村民和亲戚深信,我是来讨债的。
我记得父亲一直都不让我单独出门,他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我喜欢他在月光垂柳下,讲的各种神奇故事;我喜欢他用树枝在沙土上,教我新的字词和算术。可我更讨厌没有同伴的生活,这种厌烦随着我的成长,而越发强烈。有一次,我趁父亲在田里忙的空挡,鼓起一直以来累积的勇气,偷偷跑到平时其他孩子玩耍的空地。每次经过那里,父亲总是拉着我,加快了脚步。兴奋的奔跑让我意外地感觉到身心舒畅。但我赶到时,其他的孩子都被妈妈们连拉带拽地强逼回家。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我分明看到那一双双看尽世间百态的眼睛,时不时地传来恶意和嫌弃。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之后的事情,已不记得了。尝试着从父亲的日记中寻找线索。可关于那天的事,日记中只写下短短的一句话:我会背着金麦,走下去。
父亲确实做到了。就算家境再怎样贫寒,他坚持供我读书,给我治病。身体的孱弱,却阻挡不住我想要走出去的心。小小的我,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同伴不在这里。我不仅想走下去,我更想走出这个“孤城”。孤孤单单地从中学毕了业。我在填写志愿时选择了城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住校。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逐渐好转,在我的坚持下,父母同意了这个决定。从此,我开始和更多同龄人接触,交友。只有每次学校放假,我才会回家。回去那个没有温情的,家。
在父亲最后的十几篇日记里,记着我回家后返校的日子。内容是关于我在家分享的校园琐碎事情,和那些一次次分别时,父亲未曾开口述说的祝福。
父亲最后一次执笔,写下最后一篇日记是于2012年5月26日,我在家过生日。隔天一大早,我需要坐最早的一班车赶回公司。父亲主动送我去车站,回程途中,一场车祸使他全身瘫痪。
我把父母接来工作的城市,就近照顾。小时候的事,从来未曾听他们提起过。就算是难得去回忆过去,内容也都是围绕一家三口。父亲母亲,和他们那个可爱的姑娘。去年父母相继离世,似是将过往一同埋葬。
丈夫递来一支钢笔。父亲用它记载了我的前半生,泛黄纸面上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家族题材的缩影,外加日剧情节的残影,父亲与女儿相隔生死的一场挂念,情景的描述形容面面俱到,但是且不论庄稼人家写日记一事,类日记体的穿插形式,情节的榫接套应似有蹩扭之处,其实故事大可化约,简单就以遗物睹思的方式讲来,或许更能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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