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隐形
“诶!包夜!”男人走到前台,面对正趴着睡觉的网管喊道。他手指不规律地敲打在桌面边缘上,另一只手毛燥地将嘴里的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阿玫被这忽如其来的喊声吵醒,伴随着网吧里偶尔传来的几句叫骂,她浑浑噩噩地揉了揉干涩的右眼,连嘴角的梦口水都没来得及擦,迷糊回复道:“包夜五十,十五号机。”
男人饶有兴趣地正眼打量着这年轻的女网管,却瞧见阿玫右眼中的黑色美瞳脱离了瞳孔,滑到了一边,好似半边眼球都布满了黑色,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他痛骂了一声晦气,也没兴趣继续打量,扔下五十块钱,就径直走向十五号座。
不远处又传来了摔鼠标的声响,阿玫也没了困意,索性拿出抽屉里的镜子整理妆容。紫蓝色灯光下,她的皮肤透着一丝惨白。夸张的网红妆容,搭配着粗长的假睫毛,却仍盖不住她皮肤上的倦态。她注意到了滑片的美瞳,用指腹轻轻往回推了推,又恢复了一惯的可人模样。
身为网管,吃穿住都在网吧,隐形眼镜是阿玫为数不多的开销。她近视八百多度,可以说离了隐形眼镜就是个瞎子。高中起,阿玫的近视便很严重。父亲以框架眼镜过于昂贵为由,从来没给她配过。于是,她的高中都是在模糊地眯着眼、和使劲伸长脖子中渡过的。同桌还因此给她取了绰号,说她那副模样像极了王八。
阿玫舍不得配一千来块的框架眼镜,但淘宝上四五十块钱一副的年抛美瞳倒是能买得起不少。那劣质的大直径隐形眼镜,恰好掩住了她遗传自父亲的三白眼,使她能从自卑的往事中得到一丝喘息。
拖着一天的疲惫,回到员工宿舍时,阿玫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大声嚷嚷着让她再寄点钱回去,他们要给弟弟配一副新的眼镜。而距离弟弟上一次配眼镜,还不到一年。一番歇斯底里的争吵后,她早已失了耐心,连妆都没卸、甚至美瞳都没取就倒头睡去。
第二日醒来,阿玫头痛欲裂的同时,眼睛也酸涩得睁不开,能瞥见的一角却看得异常清晰。她猛地起身,到镜子前用指腹扒拉着眼球。可即使再费力、扣得满眼血丝也不见那干巴的镜片脱落。别无他法,她只能跟经理请了半天假,匆忙跑到医院,花十五块挂了个眼科。
看诊时,医生扒开她的眼皮检查,用手电筒仔细照射着两只眼球的边缘,却一无所获。他困惑地询问:“小姑娘,你怕不是记岔了吧?”
“你逗我呢,这不就在我眼睛上吗?”阿玫嘴里嚷嚷着,一手拿起桌上的镜子,一手扒开眼睑细细打量着。
她没瞧见那熟悉的三白眼,却也没看见隐形眼镜透明的边框。倍感疑惑时,眼中异常清晰的世界却仍提醒着她——那副隐形还在。
(內露人性的卑屈,外揭现实的障法,醒世的寓意透出深思的广角,叙述流畅人物灵动,尤其开头似是灌顶醍醐般的掀开故事的眼帘,只是结尾像是因祸得福,即是黑心商品不若就往body horror的诡异进行经营。)
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我刷到的一个直播,里面卖的是五十九元三副美瞳。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谁会买这样的便宜货。一翻商品评论却发现,大有人在。
ReplyDelete戴那样的“便宜货”无异于自残,更何况是戴进眼睛里的东西,一个不小心便是对视力造成永久的伤害。
可如果那些买家并不知情呢?又或者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呢?文中的精神小妹阿玫便由此诞生。
她苦于配不起框架眼镜,又迫切地想脱离原生家庭的折磨和过往的自卑。于是,她机械式地模仿着网络流行的妆容和打扮,却没有长辈正确教导她该怎样对待眼睛,也没有主播会告诉阿玫,她们推销的商品有多么劣质。故事的最后,无论是那副劣质的隐形粘黏在角膜上了,还是它真的变成了“隐形眼镜”,阿玫都因此获得了真正属于她的眼镜。
模糊的世界刺痛着人们的视网,真正的痛感莫过于没钱带来的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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