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
大家都有爸爸媽媽,除了阿生。
陽光吹進中學一年級的那間教室,帶點東岸海風的鹹味,老師在做家庭背景調查,爸爸們來自各行各業,媽媽們一概家庭主婦,只有阿生回答不出,坐著如如不動,支支吾吾像是唸經。當下說不清的那些事情,後來阿生對我說了,他無父無母住在坡底,一間店屋改裝的庵院,從小到大來來去去的都是尼姑。我在武俠小說裡讀到的尼姑,一般身懷絕技,從此便對阿生另眼相看,甚至有點羨慕。
阿生個子很壯,大概是尼姑庵的奶粉營養充足,阿彌陀佛地快高長大,剃出來的光頭有點毛,黑眼圈像是前世的罪孽,不過性情卻是十分溫柔。只是腦袋轉的比世俗的節奏慢一些,往往比手畫腳,連珠道出一大串耳濡目染的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說完阿生自己先忍不住發噱傻笑,聲音後鳴如鐘,卻也出其不意地敲出了歡喜。
上課休息時間,我們吃五毛錢一盤的炒螄蚶,阿生吃滿庵尼姑為他準備的齋菜。但是,阿生的虔誠僅於腸道,入戲三分之外,平常也看第八播道,跟同學借美國摔角或者香港無線的錄影帶,當隔壁班的女生經過走廊,目光則從七大洋五大洲之間漂移,逾越物質和地表的邊域,全班的臭男生集體一致,落在微塵浮動的虛空。
那時候,我還未感受到現實猛烈的迎面而來,但是阿生肯定已經預知端倪,所以讀書考試從不在意。阿生說他以後要出家當和尚,我不記得我有說我要當什麼。往後升學我們不在同一個班上,我跳到了E班再跳到了C班,阿生一直留在I班,如老僧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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