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泓宇:新加坡故事

Thursday, November 30, 2023

泓宇:新加坡故事

上香

小弟又哭了,八成是又没上香。晓媛走进房间,拍了拍小弟的脸颊,将他从噩梦中救醒。小弟惺忪的眼睛一眨一眨,弯弯的睫毛撑开惊恐的瞳孔,紧紧抓着晓媛的胳膊,好似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又忘了上香吧?”晓媛一边安抚着小弟的头,一边轻声地问。小弟躲在晓媛的怀里点着头默不作声,享受着阿姊带来的温暖和抚慰。不知从何时候起,小弟经常做噩梦,晓媛的父母从来不管孩子,有时烦了还会骂上两句。想是闹得他们厌了,找来一框神像和一个香炉碗,随意地放在客厅,说这是全家的守护神,要她们好好照顾。

晓媛是不信这些的,但小弟却深信不疑,自从妈妈让小弟给这位神跪拜上香后,供养神的工作就交给了小弟。小妹也总说这位神仙是一位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经常一起玩,关系十分要好。晓媛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嗤之以鼻,怀疑小妹得了臆想症。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好像小孩子因为太孤独,所以会幻想出一位好朋友。这么一看,好似晓媛全家只有她是正常人。大姐因为身体虚弱,多年前被送回了槟城老家静养。父母不知道因为什么病,两年前被警察带走了,警察说要好几年才能治好。

晓媛和弟妹继续蜗居在这套三房式组屋里,整个家只有父母的房间有一张老旧的双人床,床架是铁做的,用了不知道多少年,轻轻一坐上去就会发出“嘎吱”的响声。自从舅舅搬过来和她们一起住,这个房间就被他征用了。晓媛和弟妹住在另一个房间,只有薄薄的海绵床垫,白天把床垫往墙边一靠,就可以坐在地上玩,睡觉时把床垫铺在地上。天气热,躺在地上总归是凉快一些的。

名义上是舅舅照顾他们,可他经常不回家,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醉醺醺的,耍着酒疯、打砸东西、不给她们买晚饭都是常有的事情,晚饭只好由晓媛去买。饭太贵,晓媛没钱买,她只能等到晚上九点之后,去面包店买一些卖不出去的廉价面包,五个三块,很便宜,弟弟喜欢带肉松和香肠的,妹妹喜欢咖椰吐司面包,晓媛不挑,剩什么就拿什么。弟弟两个、妹妹两个,晓媛吃一个就饱了。老板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也认得晓媛,她家的情况在邻里社区不是秘密,有时会特意留下几个面包等晓媛来,甚至会多送给晓媛一个。

怀中的小弟终于平复下来,晓媛松开了他。带着弟弟走到客厅,小妹正低着头,摆弄着那几个残破不堪的旧布娃娃,嘴里低声细语。小弟走到神龛前,抽出一枝香,点着了火,双手握着香,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晓媛看着烟渺渺升起,红色的火星在香上一晃一晃,不由得微微出了神,想着是不是也应该上一炷香,保佑一下父母可以早点出院。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吃冰糖,可能糖尿病很严重吧。那是一种晓媛说不出的感觉,父母每次吃完都会非常的快乐。晓媛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可父母从来不会给她,只是他们偷摸在房间里吃,不让晓媛发现。

“哐!”门被大力推开,撞在了墙上反弹回来,舅舅又醉酒回来了。一进门就将脚下的拖鞋随意踢飞了出去,其中一只擦着弟弟的面颊飞到了神龛上,撞翻了神像,妹妹紧张地抱着她的布娃娃,晓媛连忙走过去,抱着妹妹,生怕她哭出来,刺激到癫狂的舅舅。当舅舅摇摇晃晃从两个女孩身边走过时,那双冰冷的、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们,只要她们敢发出声音,就会对她们拳脚相向。

万幸,舅舅没有她们下手。正当三人要松口气时,舅舅抄起一个水瓶往地上狠狠砸去,晓媛赶紧护着弟妹躲到了墙角,用她那瘦弱的身体保护着她们,挡在前面。伴随着舅舅的一声声咆哮与怒骂,一样接着一样,只要是触手可得的物品,他都会丢出去,发泄着、嘶吼着。

晓媛感受到怀中弟妹的身体颤抖着,可她却没有办法,这次的风暴好像比以往来的更猛烈。弟弟最先受不了这份折磨,他挣脱出了保护伞,跪在地上、爬行着,小心躲避开舅舅丢向四周的东西,跪着爬到神龛前,点燃了一炷香。妹妹看到后,也跟了过去。晓媛看着祈祷的弟妹和发疯的舅舅,心中下了决定,朝着神龛的方向爬了过去。

神龛前,晓媛先将舅舅的鞋子移开,将神像扶起、摆正,回想起那个分别的夏天,大姐的笑容正是这样的灿烂,殊不知那是最后的笑颜。如果照片中的大姐还在,作为妹妹的她会轻松很多吧。晓媛跪在弟妹身边,从不上香的她也点燃了一炷,默默祈祷着。

(当天地不仁,苍生也只能问鬼神,叙述分作明暗两线,像是剖开新加坡社会的底层切面,任何一个破碎的家庭,肯定都有不为人知的悲情,但是故事却又暗藏了另一道光明的阴影,虽然稍缺感性注目,但是叙述紧扣人物动态,结尾情节的转合既像更为沉痛的一击,也仿佛一家四小形而上的再度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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