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向日葵
天未亮我們就到了火車站,簡陋昏暗的售票處前,排隊的乘客稀稀落落,除了璀璨耀眼的佛寺之外,緬甸彷彿就是一個沒有顏色的國度,建築街景似乎都蒙著一層灰白的塵土。因為是行程的最後一天,我決定坐火車從腊戌回仰光,沿著轟隆隆的山丘和平原,由北到南彎彎曲曲的,至少在地圖上看來,還真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
阿華說,現今住在城市裡的人出外都已經不坐火車了,聲音混伴在冷冽的寒風中,我卻聽到了颯颯的悵然。
火車屬於記憶,前朝主子命令建造的鐵路,交錯鋪在這塊土地上,像是殖民地時代留下來的傷痕。歷史崎嶇延綿,血汗鑿下的直鋼橫木櫛比鱗次,如今卻多是遊客觀光懷舊的路線。
匆促劃了頭等的軟臥座位,跟阿華揮手告別,我拎著背包第一個跳上中間的車廂。全世界的火車似乎理所當然都會誤點,月台在透著白霧的拂曉中逐漸甦醒,火車緩緩開動之際,側邊嚼著雜草朝露的幾只牛還抬起了頭,像是在目送時光悠遠的眷戀。
這一百年來的一路顛簸,當然只剩下破敗的痕跡,不過車廂內雖然幽黯斑駁,依稀還可辨識往昔風華的一點輪廓。鐵製的車窗一概緊閉,想來是要杜絕濕氣,同乘的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上車後馬上褪去戎裝軍靴,橫躺在並列的座位上,不管火車行進時如何劇烈的左右搖擺,依舊安穩的呼呼睡去。
英國人慌忙離開以後,緬甸一直都由軍方統治,據聞附近的山林時常發生騷亂,兩個小兵大概是要前往營地報到,這一段火車上的短暫休眠,恐怕是日子裡最清靜的時刻。
我從未坐過如此放肆晃蕩的火車,陸地起伏比起海水更加洶湧。火車載浮載沉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哆嗦中只能一邊恍惚的看書,一邊驚訝於自己還能在旅行中吃苦。這時其中一個小伙子睡醒了坐直身子,磨蹭一下雙手掰動拉起窗閘,探出頭享受黎明天光的臨照。
鐵路日久沉啞,沿框自然繡塞,我費了幾番力氣才拉開窗閘,這一下窗外滿山遍野的向日葵,突然統統流洩了進來,在白銀碧綠垂落的芒草之間,搖曳出一片波浪般的金黃色。我終於就明白了,這幾天都在尋找的,屬於緬甸的顏色,全部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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