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30, 2017
周舟:故事2
鸟类移动部
对面的窗户突然亮了,窗帘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对还未睡醒的眼睛,上上下下朝着这边树上打量,不一会儿又缩回去了。
这是第六天,或者第七天,女孩睡着觉的时候,窗外树上响起一阵鸟叫声。和以往的叽喳不大一样,会拐弯似的,一声勾着一声,又尖又响,直直地钻进女孩耳朵里,迷糊间还以为是每年春天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回来了,又忽地清醒,为自己的念头吃了一惊。
一年前的禽流感来得凶猛,政府花了大力气才清除掉所有鸟类。女孩还记得那天,听到地铁上欢欣的新闻播报,整个车厢的人都躲在口罩后头舒了一口气。她匆匆赶回家,发现悬在屋檐下的燕子窝不见了。
天还蒙蒙亮着,和窗口平齐的树冠黑枞枞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声声,从女孩掀开的窗帘缝,拐着弯地钻进屋里。
大概是仿生鸟又出了毛病。女孩回到床边拿起手机,拨通了鸟类移动部的电话。“嘟”的一声,听筒里传来一阵歌声:“最自然的音乐声,最环保的杀虫剂,告别病菌,告别鸟屎,仿生技术大进步,和谐共处新篇章——”
唱到第二遍,电话线那头响起冷静的女声,带着点凌晨被打搅的不耐烦。
“您好,这里是鸟类移动部。”
“你好,窗外最近好像来了一只特别的鸟,听起来像燕子。在这个点叫起来,非常吵。”
“好的,已经登记了,请等候回应。”
天渐渐亮起来了,窗外响起窸窣平常的鸟叫声,越来越壮大,声浪振得树叶有节奏地颤动着。
窗帘拉开,女孩的眼睛依旧是几小时前未睡醒的样子,晕着深重的黑眼圈,及肩的发梢咧咧地翘着,睡裙松松地挂在身上,右边的领口漏出一小截肩带。女孩在窗边坐下来,凑在桌上一面折叠镜前,仔细地检查着脸上的痘印。女孩没有染上流感,只是在去年的疫情结束后,脸上一波接着一波,冒出许多青春痘。
这个时候,五号正走在从上一个调查地点去女孩家边那棵树的路上。五号的全称是鸟类移动部五号调查员。五号本可以开车,但他更喜欢走路,因为可以仔细观察沿路的鸟类。上个月政府庆祝禽流感病毒消灭一周年,投放了一批仿生鸟。也许是技术上出了点差错,最近总能在邻里新闻上看到类似报道:住家附近飞来一群乌鸦叫了三天三夜啦,麻雀被看见倒着飞啦,猫头鹰停在某人的阳台上不走啦。好在有鸟类移动部,专门处理这些事。鸟类移动部的雇员不多,要兼备尖端的仿生技术和绝对的忠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五号的工作很是繁忙。
“到地方了,没发现什么问题。”五号说。
树冠上藏了两只麻雀,正在打盹。五号从怀里掏出一块数字版,拨弄了几下,两只麻雀便叽叽叫着蹿了出来,扑棱棱地落到五号身上。五号抚弄了一阵它们的羽毛,按了按脖颈下方一小段顺滑的曲线,那是芯片的位置。“确实没什么问题。”五号说。
“确实没什么问题。”傍晚的时候,女声回电话说,“我们的调查员只在附近发现两只麻雀。”
“我最近可是每天都能听见,那是燕子的声音。”女孩说。
“我们的调查员没有发现燕子。”女声说。
那怎么会有燕子的叫声呢?
“也许是发生了短暂的迁徙。鸟这种东西,可限制不住呀。”
入夏以后,每一天都显得极富规律,因为天气的缘故。譬如这天凌晨,在约莫相同的时间点,那扇窗户又亮堂起来,随之一阵刺耳的拉窗帘声,白色的窗帘布间出现一条发光的带子,映着女孩的半边身子。那双眼睛较之前一天往眼眶里又陷落几分,多了一点恼火,脸上的青春痘因此更加红了。
鸟叫声又一次准时出现,一声尖锐过一声。梦境中,女孩看见屋檐下的燕子窝里,四只小鸟够着脖子,张圆了嘴,大叫着,等待父母的喂食。太阳还没有出来,窗外像是加了层深蓝色玻璃滤镜。巨大的树冠上偶尔像有黑影晃动。
这天早上,女孩没来得及照镜子,拉开窗帘,当真看见一只燕子,立在树枝上,乌黑空洞的眼珠盯着自己。燕子叫了一声,女孩突然觉得手背起了一阵酥麻的刺痛感。
“就是这里!就是从这儿开始!”鸟类移动部的会议室里,几个调查员激动地叫了起来。五号慌忙放大了屏幕,将焦距对准女孩:她低头看了看手背,那里正长出一片羽毛。
(我们都是现实的囚鸟,已经不懂得如何飞行,故事揉杂了科幻的意象题材和超写实的吊诡悬疑,文字巧妙的搬弄真假虚实,虽然视角的调度有点轻忽,但是无损叙述的仿真趣意,当一场现代生活的瘟疫,几乎灭绝了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梦境中的玄鸟,才能提醒我们存在的意义,而书写的启蒙和求索,正是要能长出这么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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