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
临终关怀中心经常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气味,淡淡的忧伤里掺杂一丝刺鼻的悚然,与药水消毒水混为一体。大伯父的病房位于五楼走廊的最尾端。每回探望,我总会低着头秉着呼吸,快步掠过一间又一间昏暗的隔房。不管去了多少次,我仍需在大伯父的病房外站上一会儿,平复了情绪,才能挂上笑容和慰问推门而入。
大伯父中风后,患上了大肠癌,发现时已是末期。一个月之内,他动了两次手术,切除了两段肠子。后来,大伯父的病情没有恶化也不见好转,医院以“床位不够,得另安排地方观察”的理由把他调来了这里。
病房和外头走廊上的味道不一样,多了股闷闷的气息。大伯母一向爱干净,常替大伯父用湿布擦身、涂爽身粉,怪味必然源自他处。我也不以为意,更从未注意过他左侧衣服掩盖下的那包鼓鼓的东西。
直到一次,大伯母要替大伯父清理排泄物,通常都会把我支出门外,但由于值班护士都不在,便有些难为情地请我帮忙。
大伯母小心翼翼地将大伯父的衣角提上,我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望着地板等她示意让我从柜子里拿出白盒子,取出里头的附着塑料圆环的米色袋子。我握着袋子,仍低垂着头,突然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毫无预警窜上鼻翼。
我沿着味道的痕迹,抬头看到了大伯父左腹下方,裂开了一个圆圆的大洞,患病的肠子正在蠕动,收收缩缩,犹如活活横切了,还在泥淖中挣扎的蚯蚓。在每次起伏和胀缩间,蚯蚓的嘴巴会泻出些许棕黄色稀稠的液体,流入半挂在腹部上的米色袋子里,使难闻的气味笼罩整个病房。
我直楞楞地继续握着袋子,大伯母脸上毫无难色,还对我安慰地笑了笑,但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眼眶湿润。她手法熟练地用消毒巾,抹去边缘残留的粪便,再用皮筋封上用过的袋子,然后将我手里的袋子,伏贴地黏在大伯父的洞。
蚯蚓的再生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在这个洞里头,正在一口接着一口的,放肆咀嚼着大伯父所剩无几的生命,排泄出一股股浑浊的意念和腥臭。经过几番折腾,大伯父再也没有抗争的意愿,终于在两个月后,蚯蚓就把大伯父,啃食一空。
(从一个小孩子的目光,窥视身体脆弱的千疮百孔,或许是体会过度真切,描述稍微有点芜杂,但是文字在不忍之中却是真情流露,我们最后必然归尘归土,蚯蚓之喻因此别有一番关于生死的嗟叹和觉悟,书写才是长眠之处。)
也许文字又有些稚气,但大伯父其实是三年前去世的,当时我已经17岁,不算是小孩子了。
ReplyDelete不觉得稚气啊。身体描写得很真切
ReplyDelete好文笔。。。非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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