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金霏:部分身体

Wednesday, April 1, 2020

金霏:部分身体




小时候胖得全身都肉嘟嘟,大人们都说我是米其林轮胎公仔,而且相比同龄的小孩,我走起路来特别容易摔跤,舞蹈课练习也不能像其他女孩般轻松,老师都说是因为我太肥的关系,于是父母乃至于我自己都觉得是如此。然而谁也没料到,掩盖在一层层肥肉下的骨骼,正趁着没人能发现它们之际,恣意地歪七扭八生长着。

瑜伽课上,拉筋的老师展现出蛇一般妖娆抚媚的身姿,我艰难地尝试跟上她的动作,弯下的后背再次浮现出了一条扭曲的线形,毒蛇般的盘踞于我的躯体。医生说这是遗传性扁平足所造成的脊椎侧弯,会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对此我其实并没太大的伤感,医生开的证明书反倒让我逃过了无数个需要曝晒的体育课,只是偶尔会遗憾无缘于自小憧憬的紧身裙和比基尼,也会为了不让人看出畸形的腰际而刻意把自己再度吃胖。

在这之后,向来工作忙碌的妈妈总是抽空跟我去上医生推荐的瑜伽班,年过半百的她在其他学生当中显得分外吃力,我却因为她的陪伴而暗暗庆幸自己有这个病。到家后,脱下被踩得早已失去了轮廓的球鞋,里头是两块磨得薄了的鞋垫,我习惯将它们紧挨着妈妈较小的那双摆在一起,形状同样的扁平,是专属于母女的印记。

然而毒蛇仍旧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反倒愈发凶猛地把我紧紧拴卷着,再也无计可施的父母只好把我带去算命。霹雳洞里的师傅说父骨母肉,小孩子的骨头来自于父亲,这是父亲前世积下的业障,接着让爸爸拿出厚厚的一叠钱钱作法来替我消灾。尽管大多疼痛的时间里我都能忍着,爸爸仍然千辛万苦地替我找来了一家物理治疗中心,即使听不懂艰涩的英语,但护理师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他像找到定心丸般,心甘情愿地刷下一次又一次的卡。

为了我的病,爸妈不惜任何代价地花光了所有精力与积蓄,实在分不清他们是在消前世种下的孽,还是在还今生欠的儿女债时,我将这一切都纯粹地看作是爱。

(最心甘情愿的债,纵使粉身碎骨都要偿还,况且还有这般肺腑由衷的感激和体恤,其实便是一种彼此的圆满,直率的遣怀中流露了婉约的疼惜,书写曲张的病情同时侧记父母的心意,行文不带一丝一毫自艾自怜的丧气,仿佛描绘的并非饱受折腾的身体,而是家庭人伦无私无我的集体,一种在我们身边却经常没在留意的,生命最大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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