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铁锹
天色阴翳得快要掐出水来,容县巷尾的小贩手脚不甚协调地将包子摊收好,街上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是雾气还是笼屉中冒出的烟气。
眼瞧着就要落雨,前街的人散了个干净,偏生这传言瘴气滔天的怨牢山中聚了一众人影。三人跟前是口两米深的土坑,坑中躺着一人,右脸被铁锹拍出溃烂的血痕,身子骨缩在单薄的短衫中,露出的胳膊上红红紫紫的乌青,似一块腐皮般挂着。再细看,肿胀得发紫的眼睛却是顶清亮,满是不甘与愤恨,原是还吊着一口气。
“大哥,他,快死了…”站在最末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唤做俊生。粘稠的血顺着铁锹的柄蜿蜒至稀松的泥土中,将褐色添了抹暗红,显得诡谲。
“混账,要怪就怪你那不长眼的痴爹,死守着破宅院不签协议,上头要拆迁,一村人还能因为你们一家断了财路不成?” 为首唤作慎行的男孩堪堪十七岁,将铁锹接过,正欲挥下之际,忽又轻缓地低下,声音低沉,在薄暮中宛若恶魔的低语,
“你且安心去罢,你便瞧好了,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语末,一锹下去打灭了土坑中人的最后一口气,一个圆状物骨碌碌地弹出坑外,竟是枚沾着筋肉的眼球。站在中间的三立几欲作呕,铲了几铲土便将那尸首埋了。
俊生胆小,又问慎行要是被人发现该如何。慎行笑得阴郁,只问俊生与三立年岁几何,二人皆是十六十七的年纪。他信誓旦旦讲了些“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条条框框,才叫二人放下心来。
慎行回到家中见到里长父亲正往桌上端菜,便自顾坐下大快朵颐。且与父亲说事情已经办成,剩下他家那个失心疯的父亲与失踪多年进了城的哥哥根本不足为惧。
那夜容县的雨下得极大,人们只记得王家在那个雨夜丢了幺儿,痴傻多年的老父推着包子铺,在长街上寻了一整夜,凄厉的哭喊声彻夜不断。
安稳的日子才过几日,一行人在校门口被拦下了。来人身形瘦削,俊生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面熟得紧。头发修得短,刘海长一簇短一簇遮了眉眼,依稀能见着深陷的眼窝,泛白的棉衣将他整个人包在里头,极不协调。
“怨牢山,埋尸。” 他的声音似被毒滚过,难听沙哑得紧,却如平地惊雷般在慎行脑中炸开。
“我在怨牢山中捡参,容县中并无房子。我听说市里批了文件,要拆迁。”他顿了顿,扫过三个孩子,“你们杀了王光,但他那痴傻的父亲力大如牛,似是不好对付,况且日日出街摆摊,也不好下手。”
“我替你们杀了他,至于王家的拆迁款,给我。”
“王家人死光了,上哪要钱去?” 慎行挑眉看他。
“不是还有个失踪多年的大儿子王琢吗,从今往后,我就是。”
王琢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第二日就说将人解决了,他手上缠着纱布,纱布渗出丝丝血迹。“劳烦你们,今夜来怨牢山,将人埋了。”他顿了顿,“我挖参用的是镐子,怕是刨不动土。”
“那就用上次那把铁锹,省的多费力气!”三立抢着说,生怕他反悔
“哦?那把还在?”
“我带回家给埋菜地里了,就盖了两层土,今夜继续用那把,省的用别的多沾晦气。”
王琢眨眨眼,“行。”
午夜,俊生和三立看着草席中卷着的男尸,吓得将手中的铁锹扔出几丈远。那尸体脖颈有一圈深浅不一的勒痕,整条舌头翻了出来,眼球呈凸出状,死不瞑目。
“怎么死的?”慎行仔细翻看了尸体,确认是那王家老父死绝了,才捡起铁锹刨土。
王琢将裹着厚厚纱布的手环胸而抱,眼底嘲弄之余还有晦暗不明的情绪,“不明显吗?勒死的,几乎将我手勒断了去。”
约莫半个时辰,才将死状可怖的王家老父埋了去。慎行看着王琢纱布上的血迹,终是放下戒心,将铁锹丢给他,“你拿去处理了去。”
那三人嫌此地晦气,早早便离去。王琢瞥一眼地上的铁锹,满是褐色的血迹,没回话。
五年后
“让我们掌声有请年度杰出企业家沈慎行先生,与本次慈善晚会会长陈俊生、副会长傅三立先生,共同揭开最后的压轴竞品!”
长枪短炮下,红色的绸幕被揭开,原本该展示青花万寿纹梅瓶的立柜中,赫然立着一把血迹斑驳的铁锹。
沈慎行鼻边的横肉颤了颤,随即面中攀起惊惧,另外两人对这突发场面更是应接不暇,呆愣在原地,直到会场外警车的鸣笛才将二人拉回神志,再一低头手上竟被铐上一对镣铐。
“涉嫌故意杀人…”恍惚中只听见这几个字,就不由分说地被拽上警车。
进了警厅,俊生与三立便沉不住气大声辩驳,当年分明是那王琢杀的王铁牛。
几位警官一头雾水,只说那王铁牛早在五年前就因为幺子失踪精神崩溃自尽而亡,被大儿子背去镇上开了死亡证明销了户,法医鉴定,分明就死于自缢。
“上吊,你说他是自己吊死的?”沈慎行猛然拍桌而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霎时冷汗浸透了他名贵的衬衣。
这祸事来的快,证据竟也出乎意料地确凿,那把铁锹上只有他们三人的指纹,经对比血迹来自王光。甚至举报人提供了他们当年与王光厮打留下的毛发组织。加之铺天盖地的社会舆论发酵,几乎将三人一举钉死在案上。
开庭前,三人倒是遇见位熟人。
仍旧是修得极短的头发,只不过这次将刘海也修得整齐了些,露出一双尽是沧桑的丹凤眼。
“我叫,王琢。王大牛是我的父亲,王光,是我阿弟。”
“我去城中求学,后来被挑去市里比赛与家里断了联系。”
“你们杀了我阿弟,父亲苦寻一日无果后,待我归家竟见到他自缢而亡。”
“所图金银,却要致人于死地!”
王琢说到此处,牙关咬得极紧,一双猩红的眼似要吃人,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忽而走到沈慎行跟前,低语道,
“当年以为我杀了人,便掉以轻心,真以为能拖我下水?”
“你且安心去罢,你便瞧好了,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后记】
经中国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判决,认定被告人沈慎行、陈俊生、傅三立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世间其实无有善恶果报,书写反而才能替天行道,恶贯满盈的社会写实题材,如同经历高度凝练的戏剧处理,案件分场式的描述紧迫,人物脸谱化的动态逼真,情节的推波助澜颇能扣紧目光,说故事即为引领读者身历其境,可是既然人赃并获,五年跳叙似可不必,结尾试图制造正义般的高潮,反而失去悚然的萧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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